方慕白低頭看表,時針剛好指向七點,是這一堂家教課的結束時間。
「今天就到這里,後天再接著下面的進度,還有,別忘了做我留給你的功課還有預習。」他對身邊坐在桌前的女學生叮嚀道。年紀輕輕的女學生勾住他的手臂,撒嬌道︰「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方老師。」有這麼帥氣的家教老師,要她多上幾堂課都無所謂。「好不好嘛!」
「文菁——」方慕白尷尬地掙月兌學生糾纏在手臂上的手,離開座位,之所以忍住奪門而出的沖動是為了不想讓她難堪,也不希望自己丟了這份家教的工作。「再說,再說。」是以,他只能敷衍應付。
「每次都再說!」文菁噘起不悅的嘴連聲哼道︰「每次要留你吃飯都這樣,我媽媽很希望你能留下來吃飯的。」
「那我去謝謝你母親的好意。」找了個理由走出文菁的書房,方慕白呼了口氣,有種總算逃出的劫後余生感。才走到客廳,學生家長的熱切的招呼又是另一個考驗。
「方老師留下來和我們吃頓飯,千萬不要客氣。」學生母親真切的招呼讓方慕白有些困擾,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這個……」
「好啦好啦!就這麼決定了,今晚留下來吃飯。我們家文菁的功課要不是有你這麼好的家教哪能進步啊,就當是我這個作媽媽的感受謝你,留下來吃飯吧!」
「這……我……」正在思索要怎麼推拒的方慕白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道身影。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些什麼,從那天被他強迫帶進住外吃飯之後,每次回家的時候就看見他坐在樓梯口,可是——
那小子只要看見他就會站起來跑提遠遠的,真是教人傷心,他難道看不出來他對他的好意是真心誠意不是虛假?就這麼不相信他!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又坐在樓梯口沒有回家……
「來,方老師,你先坐一會兒,馬上就開飯了。」
不行!要是又坐在這里,他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對不起,我還有事,謝謝你的好意,再見。」方慕白慌張道歉,在對方來不及反應出聲留下他前先奪門離開。很擔心他,莫名所以的,他就是很擔心那匹被單獨留在原野上的小狼,所以必須趕快回去。不希望他像他一樣,覺得自己是被丟棄、是不被須要的東西,就像街上的垃圾,沒有人會留心去多看一眼——這種沮喪的感覺在冬天尤其明顯,會讓人崩潰得想哭。方慕白想起自己過去一個人躲在角落哭泣的狼狽景象,幾乎每一次都是在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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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的趕回去,沒有看見日漸熟悉的身影落在眼里,方慕白莫名失望地減了腳下步伐交錯的速度,由快至慢緩緩走向樓梯。今天他回家了啊……
他在想什麼!方慕白敲自己一記響頭,心里暗罵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望感,那孩子能乖乖回家他應該感到高興才是,怎麼反到覺失望,真是壞心。但願能夠幸福啊,那孩子。他在心里如此祈禱著,希望那天他隔牆听見他的爭吵不會再有,也希望這名叫司冠的少年能過正常的家庭生活,這個世界不幸的人已經太多,不該再多一個。
踩上樓梯,視線無目標地漫散。眼角余光掃到公寓後頭用來防火才隔開的暗巷,一團黑影在暗巷里晃動。引來他的好奇。在這里得重申,方慕白擁有麻煩的好管閑事性格,是以,他轉了方向走下階梯,以安靜無聲的步伐移身暗巷。還沒走近那團黑影,他已經听見聲音——
「別用該死的可憐眼楮瞅著我,我告訴你,老子可沒有閑錢養你,自己都吃不飽了還理你啊!喂,還看!苞你說話你听見沒有,媽的!不要用這種眼楮看我,我才不會可憐你!你休想要我養你!」瞪著紙箱里的小貓,司冠皺緊的眉頭含著努氣。!懊死!早知道就不要跑過來看!「他氣死自己的好奇心,坐在樓梯口好好的干嘛听見貓叫的聲音就循聲跑來看。好了吧!傍自己惹來麻煩。他垂眼,沒好氣地瞪著身體虛弱不斷申吟的虎斑紋小貓。「喵嗚……喵嗚……」「別……別靠過來!你這死貓,我都說養不起你了你還黏過不做什麼!賓開!嗚哇!不要爬到我身上,你這……媽的!」雖然口吐渾話,少年不大不小的手掌卻輕柔地撫細短的貓毛,盤腿坐在地上讓小貓窩在盤起的腿上,另一手苦腦地撐著額頭。「咕碌碌……」小貓舒服申吟出聲,貓頭磨蹭司冠溫暖的月復部。
「這樣就滿足了?」司冠呵笑出少年的稚氣,注視小貓的眼在笑意盡退之後是卸下防備後的無助,仿佛世上只剩他一個人,叫喊任何人的名字都注定提不到回應的空茫無助。「該拿你怎麼辦?你跟我一樣都是不被需要的東西,要怎麼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連自己都養不起怎麼養你?」
在後頭偷瞧的方慕白自然听見他無助的自言自語,熟悉得仿佛看見過去的自己,心里覺得好痛!司冠的話勾起他過去的記憶,在這瞬間他才明白自己並非已經克服這些心靈的陰暗面,而是選擇將它放在內心深處上道鎖不去踫觸。
因為不去踫觸,久而久之,便忘了它的存在,然後以為是自己克服了過去的傷痛,其實它根本就一直存在著,他也始終在欺騙自己。听見司冠的話,才又將這些傷重新刨出,發現里頭仍是未愈的傷痕,仍舊鮮血淋灕。一瞬間,他萌生轉身逃開的念頭,想躲開司冠而不再看見他,理智的心告訴他再見到他會將自己的舊傷口一個個刨出,會喚醒他不欲回想的一切,如果不想再痛一次就該離他遠遠的。
然而另一面掌控情感的心也柔軟地勾起司冠從陌生的不信任到現在半信半疑的相處情形,還有三不五時就坐在樓梯口仿佛正等著他回來似和身影,讓他移不開腳步,明明很清楚若再更認識這個少年,無疑是把自己的過去端在桌面上強行自己去面對,可他就是走不開,尤其是經由這件事更清楚他單純善良的一面之後,自己的傷痛和對他的心疼比起來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但半晌後他還是選擇走開,卻在幾分鐘後下樓開始扯開喉嚨喊︰「司冠!你人在哪里?不在就喊一聲!」
媽的!又是他!輕輕地抱起小貓放回紙箱走出暗巷,臉色難看到家。「去你的!人不在能喊什麼鬼聲音啊!」
方慕白一臉不解,「你躲在防火巷做什麼?」「我……我做什麼干你屁事!」他一臉心虛地反吼,「像叫魂一樣地叫我干嘛!」
「想請你幫個忙。」一手扳開司冠的掌,另一手同時拿出放在口袋的保久乳放在比自己小的掌心。掌心暖暖的感覺讓司冠錯愕得差點掉出不爭氣的淚,為了忍住,他說話的聲間變得哽咽。「你、你這是干什麼?」
方慕白對他眨了眨眼楮,隨即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家教學生的母親送我一箱牛乳,可惜我只要一喝牛乳就會拉肚子,又不能退回有人家的好意,想來想去,這里我只認識你,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喝,可以嗎?」
司冠低頭盯著手上的鋁箔包,想起紙箱里的小貓,又抬頭。「你說你有一整箱?」
「嗯。」他點頭,昨天去市場買菜看到牛乳大特價買了一箱回來,本來想自己當早餐,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就暫時「怕,喝牛女乃好了。」你什麼時候想喝就來找我。「語罷,他轉身上樓。「方慕白!」司冠跳上兩層台階叫住他。
咦?他叫他的名字?方慕白吃驚地轉回頭。「你叫我?」「廢話!難道這里有第二個方慕白?」
想想也是。方慕白笑眯起眼,斯文的臉揚起愉悅的笑。「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的笑容讓司冠覺得自己的臉又熱又脹,詭異的感覺讓他不禁低下頭。怪!他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整張臉都在發燙?「怎麼了?」方慕白彎下腰,臉湊近他的。「喝!」被突然放大的特寫嚇到,司冠下意識地向後似,右腳一個不小心踩空,整個人向後倒,眼看就要掉下去。方慕白見狀,立刻伸手抓住他猛力往自己的方向拉,力量控制不當的結果是反而讓自己跌坐在台階上,連帶把司冠拖下水。
「你這家伙……」湊近眼前的臉將司冠滿口的不悅哽在喉嚨間發不出聲。「沒事吧?」被壓在下頭的方慕白問著懷里的少年。「哪里摔傷了?」
「我,……哼!有你在下面當墊背,我還能摔到哪兒。」被抱在他懷里,司冠黝黑的臉更是發燙。他可是學校混出名的壞學生,舉凡打架滋事都有他一份,甚至還是國中幫派的老大,要是這樣子被看見他還有什麼臉見人!而且……
被他抱著,他覺得自己更像個小阿子!一百六十幾快七十的身高在國中生來說已經算高,偏偏在一百七十七公分的方慕白面前自己就是矮了那麼一截。
「你的身體好暖和。」方慕白坦率笑道,忍不住收緊雙臂將他視為弟弟般抱著。「小阿子的體溫果然比大人高。」
小阿?大人?埋在他懷里的司冠突然對這兩個名詞反感地皺緊眉,爆出的吼聲被悶在懷里,更像小阿不滿自己被看輕
所發出的咕噥︰「誰是小阿了?」
方慕白沒有說話,沉醉于司冠熾熱的體溫讓他有種冬天很暖和的錯覺,兩個人的體溫相交流真的是很不錯的感覺,哪怕只跟個小阿子。也難怪西方人喜歡一見面就擁抱,彼此擁抱的感覺真的很溫馨,仿佛這世上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過日子似的,有種莫名的安心,這是自小甭獨成長的他所渴望的。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會在同樣被孤單籠罩的司冠身上感覺到相依相偎的安心感,他以為擁有同樣傷痛的兩面個人彼此相處在一起最多只有舌忝舐傷口的作用,無法使傷痛好轉。他不認為將同樣心境的兩個人放在一起會有使傷口愈合的功效。
「你什麼時候放開我?」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像話嗎?
「你不覺得這樣很舒服?」方慕白揉亂懷中的黑發。「你的休溫真的很高,抱起來很暖和。」
「我又不是暖爐,放開我啦!兩個男人抱在一起能看嗎?」他更急著掙扎,臉頰度更高。「放開我啦!」放種被擁抱的感覺莫生的讓他感到害怕,如果習慣了,失去之後會怎麼樣?少年合該天真的腦海里想著這個復雜的問題,卻因為態過年輕而找不到答案,只是本能的知道自己不能太過于習慣這種讓人打從心底暖和起來的感覺。
懊不容易掙開,一抹強烈的失落感隨即涌起。他不明白明白自己為什麼有種心里破了個洞的感覺,疑惑浮上坦實藏不住想法的臉,表情陷入片呆茫,看起來有點傻傻的。方慕白見狀,好笑地捏住他鼻子。
氧、氧氣!身體缺氧快窒息的警告炸醒司冠的大腦,回過神來發現鼻子不能用。只好張張嘴吸進大口空氣,拍開惡劣的手叫罵︰「你想殺死我啊!」
噗哧笑出聲來,方慕白撐著額笑睇坐在較低台階的司冠。「看你失神到忘了呼吸,我是好心才提醒你。」
「鬼才相信!」司冠不滿地瞪著坐在上一個台階的他,「去你的,老子差點被你害死。」
「你一定要這麼口沒遮攔?」出口成「髒」實在教人難以接受。「你一定不常刷牙才會滿嘴髒話「
「你……要你管!」
大掌壓在司冠發頂,方慕白話里有著強烈的嘆息,「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不在听見你說髒話,開口閉口都是不入耳的話並不帶表這個人有男子氣概,相反的,只會讓人覺得討厭。」
司冠拍開他的手。「我管你討不討厭!要是討厭就滾遠點,少惹我!」
「我不想討厭你。」方慕白朝他揚起笑。「你希望我討厭你嗎?」
不希望!直覺且強烈的回應在出口時化成錯愕哽在喉間。司冠瞪大眼看著靠近他的方慕白,臉上熱度更甚。
「你的臉燙的可以燒開水了。」方慕白忍不住調侃,不曉得他怎麼這麼容易臉紅,和平常豎起防衛尖刺的司冠大相徑庭,他覺得這樣的司冠很可愛。「我、我哪有!」
方慕白輕輕聳肩,隨便他去狡辯,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剛才叫我是為了什麼事?」經他一提醒,司冠才想起來。啐,剛才跌一跤把重點扯到大老遠。「我要你幫我。」
要他幫他?方慕白鎖緊眉峰。「你都是這樣找人幫忙的?」連說聲請都不會?一點甚本應對的技巧都沒有。「沒人教過你在要求別人幫忙的時候要說聲請嗎?」
短短一句話,司冠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大,推開方慕白站起來,跳下樓梯站得遠遠的。「我就是沒人教怎樣!沒有家教怎樣!媽的!不懂禮貌怎樣?那種該死惡心的話說出來有個屁用!你跟學校里的老師都一樣,什麼請謝謝對不起的話掛在嘴上有個屁用,還不是一群以偏概全的混帳!一樣做作惡心!」
「司冠?」不曉得他為什麼會反應這麼激烈,方慕白下樓走向他。司冠卻往後退,不讓他靠近人。「我就是壞!就是沒家教、沒禮貌,那又怎樣!我就是被這樣教出來的!我……」未竟的話因方慕白大步跨向他,一把拉過埋進他寬厚的胸膛而被迫停止。
「誰說你沒家教沒貌。」方慕白嘆氣,盯著胸前頭頂的發漩。「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要你懂得做人處事該有的說話方式,如果不知道該如何說話,怎麼認人答應你的要求,是不是?再說,我從來沒認為你壞,如果你真的壞,我怎麼會三番兩面次拉你到我家陪我吃飯?」才短短一句話就將他刺得努氣滿身,可想而知他心里的陰影有多大。
思及此,方慕白難免泛起心疼。「我不管你學校老師或同學是怎麼看待你,我只要你知道我挺喜歡你的;還有,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自已怎麼看待自己,你覺得自己重要就會變得重要,雖覺得自己是別人不要的東西,那麼就算身邊的人再怎麼喜歡你都沒有用,你懂嗎?只有看重自己的人才能被別人看重,連自己都輕視自己又怎麼能怪別人不重視你。」
司冠在他懷里靜止不動。他怎麼能明白那種從小就被看成不要的東西是什麼滋味?爸爸嫌他是只會花錢的累贅,媽媽說他害她沒有辦法得到幸福——在那個家,他是不必要的東西,沒有他的存在,爸爸媽媽就能自由,他這個像是出身自幸福家庭的家伙怎麼能懂他的感受苦!
「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別說我不懂。」方慕白放開他,注視他的眸光有著溫柔、有著傷痛,但司冠只能讀出前者,年歷不見這溫柔投
注在自己身上的的目光生頭那份深沉的傷痛。因為太深沉,少年稚氣濃重的他讀不出,只能藉由他溫柔的目光減緩無法抑制的怒氣和自卑。「要我幫你什麼?」方慕白扯開原先的話題,希望能消弭方才不愉快的氣氛。「我……」司冠扭扭捏捏,好半逃詡說不全一句話。自己剛才因為他的一句話胡亂發了頓莫名其妙的脾氣,現在又要他幫忙,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說吧,我們不是朋友嗎?」方慕白鼓勵地催促道,等待下文。好半天,司冠終于開口。
「我有只貓......希望你能幫我養它.〞他會幫他嗎?司冠擔心地想,才發了頓莫名其妙的脾氣罵他,要換作他是糊里糊涂挨罵的那個人,不海扁罵他的人一頓他就不叫司冠,更別提答應幫忙,所以,他一定不會幫他的......
〞好啊.〞
出乎意料的回應讓司冠驚訝地抬頭,口沒遮攔吐出錯愕︰〞你腦子有問題啊!〞
「你該說的是‘謝謝’兩字。」這小子,應對技巧真的差勁到家。敲他一記響頭,方慕白好氣又好笑地說︰「沒有人會用‘你腦子有問題’這句話來感謝別人的幫忙。」
他被搞糊了,照理說他應該生氣的,為什麼會......司冠滿腦子都被問號填滿.〞可是才......〞
「不過我有個條件。」方慕白打斷他的話,一臉神秘地說道。他想要怎麼樣站這小表不再躲他了。
「什麼?」
「你得天天來我家報到,我很忙,你得幫我照顧那只貓。」
司冠疑惑的臉立刻換上一抹欣喜又不得不暗抑的古怪表情,佯裝勉為其難的點頭。
看在方慕白的眼里,他只覺得這樣的司冠才像個十五歲的孩子。
他希望他能愈來愈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