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白估算自已今天花了多少錢買菜,天知道為什麼沒有台風的冬天青菜反而漲價,害他只能買連自已都有點排斥的根睫類蔬果。所幸肉類相較之下還算便宜,讓他不至于超出每個月伙食費預算。嘴里哼著自誤的小調,他朝自己那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新住處走去,途中經過一條死巷,里頭傳來吆喝打斗聲。「司冠,你竟敢搶我的女朋友!看我怎麼修理你!」
「媽的!誰搶你女人啊!是她自己發花痴一天到晚纏我,我躲都躲不及還搶她,也不照照鏡子看她自己是什麼樣子,啐!什麼樣的人就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混合童音與粗啞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回頂。「你……給我打!」
「來啊!我司冠怕你不成!」一聲怒喝,肉拳相搏的聲音便紛紛亂亂冒了出來。方慕白听到的就是拳腳相搏的聲音,無法抑制的多管閑事竄出頭,讓他無法听而不聞,他轉進死巷。那不是……走沒幾步,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不同的是這時候的臉淨是發狠的猙獰,昨天被自已硬多管閑事的少年現在正向一個惟一沒人倒地的少年揮拳。情急之下,他大吼︰「住手!」
司冠聞聲回過頭,不料對手竟然出招偷襲,硬是吃了一記下勾拳,痛得他齜牙咧嘴,口吐粗話。對手乘機吆喝同伙狼狽爬起,越過方慕白逃出死巷。
「又是你!」隔壁搬來的家伙!司冠揉揉酸疼的下鄂,心情老大不爽。「你煩不煩啊!雞婆!」
「為什麼要打架呢?他們惹你了?」真是糟糕,才國中生而已就這麼好斗,將來怎麼辦?方慕白皺緊眉,多事地為眼前桀驁不馴的少年將來擔心。
「你那是什麼嘴臉?」朝他皺眉頭是什麼意思!「是你自已多事,我有要你插手嗎?媽的!老子打得正高興卻被你壞了好事。」暴氣怎麼這麼重?方慕白搖頭嘆息,重復問道︰「為什麼打架?」大概是被問得煩了,司冠隨興開口︰「心情不好,怎樣?干你屁事啊!」
「就算心情不好要打架也該找旗鼓相當的人,對弱者下手以強欺弱是最差勁的行為。」不認為他有壞到欺負弱小的地步,方慕白臉上有著訝異,也有一絲相信他說辭而藏不住的厭惡。
司冠沒有接收到他訝異的反應卻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厭惡,心情是跌落谷底的不悅。「哈!我愛跟誰打架要你管,喂!不要以為自己空手道黑帶了不起,總有一天我會打得你跪地求饒。」
方慕白不努反笑,「可以,我等你。」他的回答讓司冠一愣,嘴里咕噥︰「神精病!」之後雙手插進褲袋經過他離開。
方慕白看他頭也不回地走遠,只能吐舌笑自己又多管閑事,隨後也轉身走出死巷,還沒走到巷口,就見剛才被司冠打倒在地又乘機逃跑的三個人擋在巷口目光往他所住鮑寓的方向直望。方慕白見狀,下意識停住腳步,距離巷口的,
三人不近,但還听得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媽的!要不是有人多管閑事沖進來我早被打個半死!啐!說什麼三個人一定打得贏,你們兩個也只會說大話!輸給一個國中生的事若傳出去,要我這個景和高中老大的臉往哪兒擺!」
「我、我們沒有想到那個叫司冠的那麼歷害嘛,老大。」跟班膽怯地道,每說一句話,挨揍的臉頰就隱隱抽痛。「下次、下一次我們找更多的兄弟來堵他,我就不相信他打得過我們!」「廢話!」為首的高中生老大厲喝。「敢搶我的女人,也不想想自己的毛都還沒長齊的國中生,我呸!」「就是說嘛……」跟班應和道,跟著老大轉身朝反方向逐漸走遠。
方慕白在人影消失在巷口兩三分鐘後才走出來。從這些內容听來似乎是這三個高中生主動找上他挑釁,那麼——
自己誤會他了。得到這結論的方慕白怔了半天,慚愧地低下頭。想想也是,他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只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先在心里斷定誰對誰錯,也難怪就算他問,那孩子也不願意告訴他真相。早該知知道的那種家庭出來的孩子對好意的感受度幾近于零,對惡意卻是百分之百的敏感,他一定是覺得自己已經被認定是錯的才會連辯解都沒有。
笨蛋!方慕白罵自己,明明自己比誰都清楚這種心境,卻無法站在那少年的立場去想,壓根兒忘記當初自己遭人誤會時的傷心。感同身受——他明明嘗過的滋味卻因為時間久遠而遺忘,然後,變得像一般人,只憑眼前所見遽下定論,也不管事實真相是否和自己所見相同。往住處方向走,方慕白對自己的多管閑事嘆氣。他欠那少年一個道歉。司冠……剛才三個高中生其中之一好像這麼叫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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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公寓樓梯口還有十來步離,方慕白看見司冠一個人坐在第三樓梯,似乎沒有上樓的打算。走上前,他開口便道︰「對不起。」一句話,讓司冠驚訝地抬頭看他,訝異的表情好像第一次听到這字眼一樣。「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要跟你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你……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司冠低頭。媽的,這家伙前一秒對他皺眉頭,下一秒又跟他道歉是什麼意思,存心耍他呀!
「是那三個人找你麻煩,可是我以為是你在欺負他們,所以我向你道歉。」
「哼,又不是第一次,我早習慣。」司冠毫不領情,完全沒有接受他道歉的意思,別過臉不理他。方慕白覺得尷尬,又覺得自己應該放他一個人坐在這里走上去,又開口︰「你不上去嗎?」
「關你屁事!」問這什麼蠢問題!他要是能回去早就回去了,還會坐在這過遇見他,啐!怕哪家伙找上門把鎖換了也不會留把鑰匙在信箱里,真是笨女人!
「你不想回家嗎?」是怕回去又得自見大人吵架才寧可坐在這里?方慕白在心里推敲他不回去的原因。「關你屁事!賓回你的屋子去啦!」「你在生我的氣?」
「媽的!誰有興趣生你什麼氣,老子我心情不好,你少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煩死了!」
脾氣真是火爆。方慕白不怒反笑,因為他想到——「你的制服還在我那。」「那又怎樣。」
「不是說好今天到我那去拿嗎?如果你不想回家,就先到我家吧!」語罷。他將裝滿蔬果的提袋丟到他懷里。
司冠嚇到,直覺接住往自己丟來的不明物體,聞到滿滿的果菜香。「你干嘛啊!」
「幫我拿。」他笑,總算有手可以拉他。「走吧。」
「誰要跟你走啊,放手!」一手被拉住,另一手——不知怎地,乖乖幫他提了一袋蔬果,司冠只剩嘴皮子可以用。「煩不煩啊?放開我!」
「要我放你一個人在這里……你腦子已經先凍壞了嗎?現在是冬天,氣象報告出說今天會有寒流來襲,你要我怎麼不管你?如果是夏天,就算你月兌光衣服躺在路上我也不會理你。」「你、你……」
「上來,要不然……」他轉身,與他並肩而坐。「我就坐有這陪你。二選一,你要哪個?」「你、你——媽的!這樣很丟臉你知不知道!」司冠因困窘吼出聲,漲紅他一張黝黑的臉,連耳朵根都在發熱。
「一個人坐在這就不丟臉?」方慕白反問,問得他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你選哪個?」
「我……知道了啦!」他起身,沒理方慕白就往樓上走,嘴里不時吐出听不真切的話,但方慕白很清楚他咕噥的話听了只會髒自己的耳朵,所以他選擇當沒听見,跟在後頭。等進了方慕白的住處,司冠在門口放下袋子轉身就想離開。「等一下。」走到流理台的方慕白仿佛早知道他迫不及待想沖門離去的心情似的,頭也沒回就開口阻止他離去「你的制服還沒有拿。」
「那就給我啊!」他開口,還是沒好口氣。「等你在這里吃過晚飯再說。」吃……吃飯!強迫他進來就算了,現在還逼他在這里吃飯?「我不餓!」咕嚕嚕……來自深不見底的胃袋專有的聲響誠實也不客氣地違約主人意識竄出來。象征某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你不餓?」方慕白這時才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確定自己真的不餓?」
「我……」司冠下意識按著肚子,一整天沒吃東西說不餓是騙人的,但是要他平白無故接受別人的施舍,他寧可什麼都不吃。
方慕白走向他,高司冠一個頭的身影將才國中生還在發育期中的他整個身體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伸長手關起門,才低頭,看著他發頂。「這不是施舍而是道歉,希望你留在這里吃飯好讓我表達我的歉意。」
道歉?從來沒有人會跟他道歉,在每一個人眼里他司冠就是壞孩子、流亡學生,誰會跟他道歉?每一件事還沒有
問清楚前就全怪到他頭上,哪一個人向他道過歉!「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你跟本不必……」
「我不習慣。」方慕白從門邊收回的手搭在他肩上,等他抬頭才繼續就︰「我不習慣做錯事不道歉。我誤會你就是我的錯,我必須道歉,而且——」「什麼?」
「我喜歡你呵。」方慕白揚起笑,看到他張大嘴巴的訝異表情更加深斯文臉上的笑容。
「你……你變態!」漲紅的熱度再催高,嚇得他直往後退,直到貼在門板上為止。他說……他就喜歡他!
「你想到哪去了?」真有趣,表情變化多端的。方慕折心想,不管再怎麼憤世嫉俗到底還是個孩子,「我指的是我很欣賞你。」「欣、欣賞我?」他有什麼地方好讓人欣賞的?
方慕白點頭,放過他走向流理台邊說︰「雖然打不過我,但是贏那三個高中生也算厲害,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學空手道,我免費教你。」
「誰要你教啊!」司冠跟在他後頭來到流理台邊,沒有自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踏理方慕白住處。
「吃不吃咖哩?」方慕白突然回頭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問法,讓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的司冠呆呆點頭。
「那我就煮咖哩了。」身為窮學生不能老是吃外面,但是自己煮,一人份的飯菜成本又太高,惟一最方便也最省錢的就是煮一大鍋咖哩之類的食物,每天只需要煮一鍋就可以吃上四五天,經濟又實惠。「不過別期待會有多好吃,男人煮東西能吃就很了不起了。」方慕白先生明,不希望他對他的廚藝抱太大希望。
司冠才懶得理他,別開眼,看見桌上高高的一疊書,每一本都又厚又大,看起來就覺得很難。他走到桌前隨手翻開一本「民法案例解析」里頭一個字他都認得,可是湊成一個句子卻看不懂。「喂,你看的是什麼書?密密麻麻都是字,就是沒有一句看得懂。」
方慕白回頭,看見他滿是疑惑又對桌子上的書不滿皺眉的側面表情,笑著說︰「法律專用書,我是附近大學的法律系學生。」這附近的大學也只有那一家,每次總是听見有人用又羨又妒的口氣說那間大學的名字。「在那里念書很了不起?」
「沒什麼了不起,只要能進去就能念。」方慕白聳聳肩,將切好的蔬菜丟進鍋子炖煮。他並不覺得進那所人人稱羨的學校有什麼值得驕傲的,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所大學。
也許讓別人听到他的話認為他在炫耀什麼,但是他真的作止想,因為他認為一流大學出來的人不代表就是一流的人材,有沒有能力不在于他念什麼學校或擁有什麼學歷,而是在于一個人肯不肯培養自己。
司冠輕視地將手里這本書丟回桌上。「無聊。」語罷,他轉移目標。「喂,你這里連電視機都沒有?」
「我不看電視。」正確來說,應該是他忙得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干脆不買。「你可以看看那邊架上的書,有些應該很適合你這個年紀。」
「神精病!要我看書不如叫我去死。」會認字就好了,他才不想把時間花在這種沒用的東西上。雖然他嘴上是這麼說,但因為這里時在乏善可陳,還是走到書架前巡過每一本書的書背。「超越自己」、「如何創造人生」、「肯定自我」……有沒有搞錯!司冠不可思意地瞪著眼前每一本幾乎大同小異的書名。「你真是無聊到極點。」看這種書不會悶死人才怪!方慕白丟進最後的雞肉丁進鍋,蓋上鍋蓋才走到他身後。「看這些書有助于你思考。」
思考?「有病,吃不吃得飽都有問題了還思考!」
伸手按上他頭頂,看著他倔強直挺的背脊,方慕白莫名覺得心疼。「你很聰明,千萬不要浪費。」
司冠拍開他的手,冷哼一聲,「你又知道我很聰明?」
「我敢說最懂你怎麼過日子的人是我。」看著他就像看見以前的自己,是否只要將自己年少時的心境從記意的抽屜中取出,就能幫他更了解眼前這個少年?他問自己,也給了自己肯定的答案。畢竟,他們有相似的家庭環境,過著相似的生活。
「少假了!」司冠退離他。這個只會傻呼呼露出笑臉的家伙一定是從幸福美滿的家庭出來的,重視他的環境,要不然怎麼這麼雞婆好管閑事,笑得這麼天真像個白痴一樣。「別以為我會上當。」
憊真是防人,方慕白苦笑,「看來你比我更嚴重。」雖然有相似的環境,但還是有所不同,他有朋友,所以成長的路還不至于孤獨,但他卻不一樣。他拒絕別人接近,這一點從他對他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就像荒野中的一匹小狼,明明就弱不禁風,偏偏硬要挺起背脊靠自己活下去,不願相信任何人。
想幫他。這個念頭比昨天更加強烈,莫名所以的,他就是想幫他,就是無法坐視他這樣子而不插手去管。這一份的多管閑事和過去的不同,方慕白說不上來哪里不同,但從看見他一外人坐在樓梯口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無法放任他不管。憤世嫉俗、不認為世上有人會關心他,視被誤會為習慣、不相信任何人的他不過是國中生而已,這樣的年紀就有一雙世故冷漠的眼、憤恨不平的脾性,很難讓人不擔心他的未來。
「喂,鍋子里的東西在滾了。」司冠的聲音將他拉回神。
看著依然倔氣十足的少年臉孔,方慕白嘆氣,走回流理台進行最後的調味工作,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切要慢慢來。
餅了幾分鐘屋子里布滿濃濃的咖哩味。
「我說過不要期待會有多好吃。」將書清離桌子才有地方吃飯,方慕白瞪著對桌吃進一口咖哩的司冠,緊張中帶有內疚。本意是要陪罪,但看來——根本是反過來在懲罰他。「真的不好吃?」他沒試吃還不曉得味道怎樣,但是看見司冠的表情,他覺得很不樂觀,「真的不好吃?」
「我沒說不好吃。」司冠吞進嘴里的飯之後,又舀進一口。「有沒有胡椒?」
「在那個抽屜。」他指著流理台中間第一個抽屜。
司冠離開椅子又回來,手上多了胡椒罐,灑了些在飯上頭,攪了攪又低頭吃起來。
「司冠,真的不好吃嗎?」
司冠抬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三個高中生談話中提到。」方慕白不怎麼專心地回答,他只關心眼前的咖哩飯,「到底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他指著司冠只剩幾口不到的咖哩。「能吃嗎?」司冠低頭吃完剩下的飯,盤子遞給他。
「干嘛?」方慕白不明就里,俊逸的臉上閃過不解。
「再來一盤。」說完,司冠不忘丟給他一記近乎示威的笑容,好像在說「哼哼,騙到你了。」似的。
方慕白瞪大了眼,不感置信地看著他詭計得逞的賊笑。
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提心吊膽十分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