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鬧鐘上顯示,目前是中原標準時間十二點整。姊妹倆或側或趴地躺在床上。杜氏夫婦來訪期間,墨瑋的閨房向來讓給他們睡。
明天爹娘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夜是她們同房的最後一晚。硯琳明白,倘若自己再不開口,以後可就很難找到更好的機會向老姊打听清楚了。
「老姊?」她的手肘觸了觸身旁側睡的身形。「你睡著了沒?」
「還沒,」墨瑋躺平身子,郁卒地盯牢天花板。「明天我得先打個電話警告歐陽,爸媽也會到場。」
原本還在猜想父母此次前來為何沒惹事呢!誰知,感謝祝詞還來不及月兌口,麻煩就自動出現了。
杜氏夫婦明天就要打道回府,偏偏她中午和雲開有約不能去送行,于是他們大受傷害之余,決定稍緩幾個小時上路,先陪她去會會那個「敢搶走俺女兒」的好小子。
「安啦!一切沒事的。」硯琳倒不擔心,憑歐陽大哥的本事,鐵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相形之下,還是她自己的問題比較有意思。「姊,容小妹問一件私事好不好?」
「說來听听。」小琳何時變得「溫文儒雅」起來了?有問題!
未語面先紅,她還得先拉高棉被蒙住半邊臉,才好意思開口。「姊,你……你第一次和歐陽大哥‘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語音含含糊糊的,墨瑋幾乎听不見她的問題。待弄明白之後,整張彈簧床險些被兩人狂熱燥熱的體溫和紅頰引燃。
「討厭!你問這個做什麼?」她羞得拿起枕頭捶妹妹。
「老姊,告訴人家嘛!」硯琳磨著她撒嬌,不肯善罷干休。「你是我姊姊耶!替我機會教育是應該的嘛!我會問你這種問題自然有用意。」
「……不記得了!」她埋在枕頭堆里,羞臊得不敢見人。「那麼久的事情……都七、八年了……誰去記它?不準再問了,快睡覺!」
「哇塞!」硯琳驚呼。「原來你七、八年前就和他‘要好’過了,我還以為你們是久別重逢,曠男遇上怨女,干柴遇上烈火,才一發不可收拾哩!看來我把你想像得太天真無邪了!」她咋咋舌頭,以嶄新的崇拜眼光凝視姊姊。
她幾乎希望自己立時暈過去,也好過承受小妹非人的炮轟。
「你為什麼想知道?」先打听清楚要緊,省得又被小妹拿出去當情報賣錢。
硯琳軟軟哼了一聲,嘆息中洋溢著濃濃的思慕,卻不回笞。
「小泵娘動情了?」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品味著妹妹的輕喟。記得自己初初和雲開交往時,也是成天哼哼唧唧的。
「嗯……的確有個男的向我示好。」她坦白招出心事。
「誰?」墨瑋清靈的美眸瞪得大大的。「你們已經進展到‘那個地步’了?溫大哥知不知道?」
不知怎地,溫道安的反應最令她好奇。
結果她不問還好,這麼一問,硯琳馬上鑽回棉被底下,不敢出來見人。
硯琳的表情為何這麼奇怪……
「啊!難道,‘那個人’就是溫大哥?」她叫出來。
原來,溫道安終究耐不住性子,主動出擊了……
「小聲一點,爸媽睡在隔壁。」硯琳連忙把姊姊拉進被子里。「我不管,今晚你如
丙不給人家一點‘經驗之談’,我就不讓你睡。」
她看得出來硯琳絕對是認真的!謗據她對妹妹的了解,倘若想知道的事情問不出來,非纏弄到對方招供不可。她根本半絲獲勝的機會也沒有。
「好吧!」她心一狠牙一咬,找了個最舒適的角度躺好。「其實第一次才不像小說描寫得那麼精彩快樂,我想,情到深處藉由兩情繾綣拉近彼此的距離,以及事後的耳鬢磨來分享心事,那份與心愛之人體膚相觸、相倚相偎的親密感才最教我流連。所以如果叫我效法那些思想前衛的女人,為了純粹的感官刺激而浪蕩人間,我才做不到。」
硯琳听得出神。「以後呢?」
「以後?」好不容易退燒的溫度再度攀上她的秀麗容顏。「以後就……‘漸入佳境’啦!」
「喔──」硯琳又軟軟嘆了一聲。
可可芳心飄蕩回那日午後。
當時他扶起她,低聲叫她別哭。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些什麼,只想盡情讓滿腔復雜的情緒藉由淚水宣泄出來。
而後,他又吻了她。不僅吻她的唇,也吻遍她的身軀。她第一次在異性面前果裎以對,也第一次看男性光潔精瘦的體魄。雖然他及時在「最後關頭」煞了車,但她仍覺得自己無論在生理上、心理上,都已與他結合了。
姊姊所說的「相依相屬」便是這種感覺吧!
他為何這般待她,從沒想過首位觸動自己心弦的人會是他,而且她驚異地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厭惡或意外,仿佛……一切已在命中注定。
再度輕喟一聲,嘆息中洋溢的情感依然清甜如蜜,她凝睇牆上繡帷織就欲雙飛的鴛鴦,以及半闕淺詞──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辦衣
不期然間,復又緋酡了臉蛋,欲除卻腦中回腸蕩氣的綺思,無奈它偏愛盈流于眉目心間,無計相回避……
★★★
「香福樓港式飲茶」的食客人潮稍稍退去一些,墨瑋暗暗贊自己有先見之明,約在尖峰用餐期間之後,否則屆時場面可能會非常尷尬。
「你太小題大做了。」雲開被她強敵當前的表情逗得好樂。
那呆子!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
「你從沒被他們盤問過,當然笑得出來。幾個月前我和男同事因為公事而一同用飯,湊巧被他們撞見了,足足審問人家兩個多小時才放人,問到最後,連對方的曾祖父做哪個行業也調查得一清二楚。」該不該告訴他那位男同事恰懊叫「謝見之」?嗯……這可能不是個好主意。
「反正我又不怕他們問。」他依舊沒有感受到任何危機意識。「他們何時會來?」
「他們踏進來的時候,你會知道的。」她開始擔心起其他細節。「對了,剛才路上交代你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你全記得了?」
「記得!」他實在服了她。「我記得伯父伯母很好相處的,你何必太杞人憂天。」
「那是因為以前他們是你的房東,現在則是準岳父、岳母,不可同日而語,明白嗎?」笨小子!
入口處突然傳來巨大的踫撞聲,听起來像某人撞上玻璃門,接著成堆的細小物品叩叩叩往地上灑落,人群嘈雜中響起一個特別宏亮的嗓門,嘩啦嘩啦與服務生理論起來。
「他女乃女乃的!俺以為這是自動門,虧你們店鋪搞得這麼大,干啥子不裝一扇自動門呢?」
「他們來了!」兩人異口同聲提醒道。
「女兒唷!女兒哪!」杜父打老遠便呼喚起來,壯碩魁梧的體格伴隨著雷公的音量席卷到他們桌旁,杜母悠哉游哉跟上來,中年發福的身材完全被丈夫巨大的背影遮住。
「俺的寶貝女兒唷!咦?真的是你這小表呀,歐陽雲開?」
雲開咽回一個笑容。他至少有八年不曾被人稱呼為「小表」。
「杜伯伯,是我,辛雲開。」他站起來和準岳父握手。自己的身材在東方人中已經算高大了,但是在杜父面前依然覺得「矮人半截」。
「他女乃女乃的!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以前不是姓‘歐陽’嗎?」杜父狠狠朝他背上拍了一掌,雲開吭也不吭地捱下來。
「爸,我昨天告訴過你他這幾年的遭遇了。」難不成昨天下午長達三個小時的問話全是白搭?
「喲!俺想起來了!你老子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嘛!」杜父哈哈大笑,玻璃杯里的水液震得左右搖蔽。如果不是杜父自己說出來,想說服旁人他和嬌柔縴弱的墨瑋是父女,只怕必須抬出一桶硫酸當威脅。
「來來來,坐坐坐!」杜母當場接過主持棒子。「卡緊點菜,大家要吃啥?」
「來一壺茅台!」杜父再拍他一掌,這回他輕輕咳了兩聲。「小子,咱們來喝個不醉不歸。」
「爸,這里是港式飲茶,不賣茅台。」
「那就不喝酒了,來個麻辣鍋吧!」
「爸,港式飲茶也不賣麻辣鍋。」
「他女乃女乃的,香港人全成了仙啦?啥都不吃不賣!」
「爸,小聲一點,如果廚師听見你的批評,他會很難過。」
「格老子的,不讓他听見我也很難過啊!你寧願別人難過還是自己的老爹難過?」
有道理!
墨瑋對雲開哀傷地微笑。「我輸了。」
他勉強按捺下喉間冒泡的笑意,提起隨身攜帶的公事包,打開來。「杜伯伯,你看這是什麼?」
「哎喲!」杜父當下眉開眼笑,拎起兩瓶瓷壺裝的茅台。「你這小兔崽子還真精乖,好,女兒嫁給你,沒問題!」
「死老猴!」杜母咚咚敲他兩記爆栗。「兩罐酒就可以給女兒賣掉啦?」
墨瑋感激涕零地凝睇母親。唉!世上只有媽媽好,果然言之有理。
「最少也得再加兩棟樓仔厝。」杜母的下一句話馬上把她打回原形。
「你們今天是來賣女兒的?」她委委屈屈地抗辯。
眼見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展開,雲開連忙接過菜單,由他來主持大局。「我來點菜好了。」
旁邊陪盡耐心的服務生露出「好不容易等到你」的表情,一一記下菜名。
「呃……先生,本店禁止攜帶外食……」他瞄瞄那兩瓶茅台。
「他女乃女乃的!什麼外食?」若非墨瑋及時按住,杜父早已跳起來大罵。「你們可以賣‘愛克死我’、‘威死雞’這種標準‘外食’,反而不準客人喝正統佳釀的中國‘內食’?」
服務生無助極了,連忙瞥向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理智的雲開。
「我和貴店的老板是老朋友,我想他應該不介意破一次例吧?」
服務生只求找個台階下,听見他的解釋只差沒千恩萬謝地退場。
「卡像樣一點,今天是來看女婿的。」杜母白了老公一眼。
墨瑋听見母親的言語,全身馬上進入戒備狀態。開始了!自己小心應付,步步為營吧!她投與「待宰羔羊」警覺的視線。
「你今年幾多歲啦?」杜父率先開炮。
「二十八,和瑋瑋同齡。」他回答得中規中矩。
「唉呀!虛歲三十,屬馬的。」杜母大驚小敝地喳呼。「你們‘兩匹馬’合起來不就是‘馬馬虎虎’嗎?我看你們不速配啦!」
他微微咳嗽一聲。「伯母,我這匹‘馬’很會賺錢,算是千里良駒。」
「很會賺錢是吧?那就速配了,很速配!」杜母就等著听這句話。
他朝表情慍怒的墨瑋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你在哪里高就啊?」依然是杜父的發問。
「保險公司。」
「啥子?你是拉保險的?」杜父哩啪啦吼了起來。「俺最討厭拉保險的,那些人就像俺老婆說的一樣,‘一只嘴,胡蕊蕊’。」
「啊你不會講台語就不要講啦!」杜母又打他頭。雲開忽然發現,杜伯母整治老公的姿態、語氣與墨瑋修理他的情景一模一樣!連杜父的下場都和他很類似,空有堂堂七尺之軀卻被罵得不敢吭聲。
「爸,人家是副總經理,不用跑業務。」
「這樣喔!我看不好啦!氨的一下子就被正的換掉了。」杜母敲邊鼓。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有話說就是了!
雲開突然咧出歡欣的笑靨,先向杜父使個眼色,湊過去嘀嘀咕咕講了幾句!再向杜母使個眼色,又如此這般咬了一陣耳根子。
而後,奇跡發生了。兩位長輩同時露出驚喜、詫異、懷疑,種種復雜交加的表情。
「你講的都是真的?」杜母再確定一次,雲開點點頭向她保證。
夫妻倆對望一眼。
「既然如此,那俺也沒啥子可以挑剔的,女兒就交給你了,俺不反對。」杜父再賞他豪爽的一拳,雲開及時吞下口中的茶水以免噴出來。
「你們──」她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葫蘆里賣了哪些狗皮膏藥?「為什麼不說出來讓我听听?」
「不行!」三人一致搖頭否定。
太過分了!事關她的終生幸福耶!
「辛、雲、開!」每回她叫出他的全名,他就明白暴風雨正值醞釀期。
「上菜了,燒鴨,我最喜歡吃的。」他避開女朋友光火的灼人視線,率先引開話題,三人一個勁兒埋頭猛吃,壓根兒沒人理會她。
你皮在癢了!她暗罵。不管!他若不把今天的事情交代清楚,休想她嫁給他!
★★★
這明明是遷怒!
硯琳提出嚴正的抗議。
「你不能因為被老板刮胡子,就把怒氣轉嫁到我身上。」虧老姊還念到大學畢業,連「不遷怒,不貳餅」的基本常識也記不得。
「我管你的!每次做事都仗著有人跟在後面收拾,就瞻前不顧後,長到二十四歲了還不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告訴你,這一回我不幫你了,自個兒想辦法去。」墨瑋拿起「西游記」移駕回房間里。
可是,事前她的確想好辦法啦!就是回來求她老姊拔刀相助嘛!以前向來行得通的,誰知道正巧踫上姊姊心情欠佳,害她踢到鐵板,這種突發狀況能怪她嗎?
「算了,你不幫,自然有人會幫。」她拿起話筒撥了七個熟悉的號碼。「──喂,歐陽大哥,我是硯琳。」
「嗨!有事嗎?」
「有,很重要的事。」她小心翼翼地用字遣詞。「明天我去公司找你,好不好?」
彼端傳來他翻行事歷的聲音。「嗯……早上十點,你方便嗎?」
「方便、方便!」既然自己有求于人,哪輪得到她來挑時間?即使他約半夜兩點鐘她也不敢有異議。
然而翌日早上,她在副總辦公室里呆坐了半個小時,滿腔怨懣配合著空月復咕嚕咕嚕的吼叫聲,令她分不清腦中的暈眩究竟是出于怒氣抑或饑餓。
「杜小姐,副總在二線找您。」女秘書顯然萬分同情她被放鴿子。
「歐陽大哥,你太不守信用了吧?」她拿起話筒劈頭給他一頓好罵。
「對不起,我臨時走不開。」他听起來確實滿抱歉的。「你難道不能在電話里告訴我?你的問題和瑋瑋有關嗎?」
「沒關,你別成天念著我姊姊好不好?就不能偶爾關心一下小姨子嗎?」她火大到顧不得有所求的人是自己。「時間急迫,我必須當面見你。」
「我現在真的不方便。」雲開左右為難。「對了,道安此刻在辦公室里,你可不可以找他談?或許他幫得上忙。」
「溫道安」她听見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馬上起雞皮疙瘩。從「那一天」分別之後,她遲遲不敢再見他,擔心見了面徒增尷尬而已,這廂當然更不可能主動去找他。
「如果‘普通人’就可以解決問題,我用得著來找你嗎?」叫她去求瘟生,她寧可選擇上吊。「再說,你是我未來的姊夫,瘟生卻與我非親非故的,我怎麼可以棄你而就他?不行,我不能麻煩他。」
「為什麼不能?」門口響起溫道安懶洋洋的詢問。
砰通,話筒滑回電話座上,她驚跳了半天高。他偷听多久了?而,極其荒謬的,闊別七天再度見到他,腦中活躍的畫面竟仍是他當時與她肌膚相親的情景。
鎮靜!鎮靜!彬許瘟生現在和她同樣尷尬呢!雖然她懷疑自己其實在自欺欺人,不過,大敵當前,現在可不是剖析自己思想的最佳時機。
「你懂不懂禮貌?」攻擊是最好的防御、嗓門大的人佔贏面、以暴制暴……「虧你堂堂總經理之尊,怎麼連敲門的基本禮節也不懂?」
「對不起。」他歉然凝視她,而後退出門外,反手帶上門扉。
「這麼听話?」她搔搔腦袋。早知如此,以前應該一律對他用罵的。
憊來不及高興多久,分機副線又鈴鈴響了起來。
「杜小姐,總經理‘求見’。」秘書的嗓子驚愕得變音了。
隨即,某人在門外禮貌地敲了三下,才輕輕推開。
「這樣可以嗎?」溫道安虛心向她求教。
杜硯琳姑娘氣得兩腿發軟。他在耍她!他竟然耍她!
「你想找誰?歐陽大哥不在!」先吼了再說。
「我想找你。」他施施然走進來,橡木厚門阻隔了秘書目瞪口呆的傻樣子。「雲開叫我過來看看,你有什麼要事非找他不可。」
原來歐陽大哥事先CALL過瘟生了。也不早說,害她被逮個正著。
「我沒──」她及時把「事」字吞進肚子里。
怎會沒事?說來說去,今天她會落入這種求救無門的尷尬情況,他這個始作俑者還月兌不了干系哩!既然他自動送上門來了,她還客氣什麼?
「請坐、請坐!」當下給他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抽煙?」
「不,謝謝。」她想搞什麼飛機?她明知道他從不抽煙。「你又惹上麻煩了?」這是最合理的推測。
「呃,也不能稱之為麻煩啦!卑說幾個星期前閣下撞傷我的小腿。」她從反面點題,先激發他的愧疚感。「而後因我的行動不便,日子過得非常無聊──」
「琳琳,說重點!」
「Bepatient!」她搖蔽著手指頭。「重點就是,我極端無聊之下,昨天跛到外貿協會參觀國際音響大展。」
「啊!」他點點頭,有些模著頭緒了。
她裝做沒听見他的「啊」。「非常湊巧,恰懊逛到一組音響機型完全符合我高品味的需求。」
「你要多少錢?」他索性直接問了。
她依舊把他的問題當耳邊風。
「所以我和展示小姐攀談起來,而後發現有很多人也在垂涎這組音響。由于它是下半年度搶先機型,目前現貨不多,全台灣只有四套,所以我當機立斷把它訂下來,還預付了百分之二十的訂金。」
「還差多少?」
「展示小姐告訴我,余款一定要在兩天之內補齊,因為這組機型尚未全面加入工廠生產線,一般的分期付款方式對它不適用。」
他傾身,鼻尖幾乎貼住她的俏鼻,黑眸直直看進她眼里。
「琳琳,」他維持一貫的溫和平靜,肢體語言卻充滿威脅性。「告訴我,百分之二十的訂金是多少?」
她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好吧!看來拖延戰術玩不下去了。
「其實也不多啦……」瞄見他板起臉的模樣,她不敢再多嘴,乖乖招出來。「……才三萬而已……」他平常極少對她擺臉色,然而真正發威時她也不得不忌憚。
三萬還叫「而已」?
「你是說,你打算花十五萬買套室內音響?」溫道安命令自己不準露出任何表情。
「不是‘打算’,而是‘已經’買了。」她輕聲咕噥著。
他頹然跌回椅子上。
他該拿她怎麼辦?從沒見過比她更不知民間疾苦的人。雲開、墨瑋以及所有曾資助過硯琳的人都該為她的「食米不知米價」負責。而應該負絕大部分責任的人──他承認,是他自己。畢竟,是他讓她一向有求必應的!是他無限量供應她的財源!如今把她的胃口養大成大米袋的容量,他難辭其咎。
「付訂金之前你就應該考慮到自己的經濟能力。」他為時已晚地教訓她。
「我有啊!」她不敢太囂張,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自己不對。「我的算盤打得好好的。我拿出存款付訂金,余數向我老姊貸款,等行動恢復正常之後找個兩、三萬的工作,一年之內就可以把債務還清了。」她只是沒料到姊姊會讓她踢到鐵板。
「反正你周圍的人個個有錢,借用不難對吧?」他一語揭穿她的用心。
「溫大哥,你肯不肯幫忙?如果不肯,我連訂金都拿不回來了。」她效法小狽狗哀求乞憐的模樣瞅著他。
這個時候就懂得叫他「溫大哥」了!
「好,我幫!」他答應得太過干脆,她反而不敢高興得太早。「不過我有個附加條件。」
看吧!她就知道。
「什麼條件?」先听听看再做決定,免得日後得不償失。
他側頭考慮片刻。
「我還沒想到,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拜托!」這家伙是不是武俠小說看太多了!「你當我們在演‘倚天屠龍記’,你是周芷若兼趙敏,我是張無忌?」
可惜他的長相不如她們的「美貌」,她也不若張無忌的孬懦。做人也不爽快一點!
「自己好好考慮,接不接受隨便你!」這回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讓她好過。
那麼,她該不該接受?盡避萬般不想拿他的錢,腦中一次又一次掠過那組音響美麗光滑的曲線和英姿。
避他的!除死無大事!
「好,我接受。」豁出去了!
她枉顧腦中叮咚大響的警鐘,從他手上接過一張得來不易的現金支票。
不期然間,迎上他泛著笑意的「邪惡」眸光,她倏忽衍生一個荒謬的想法──自己仿佛「賣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