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攝影工作室自成立的兩年多以來,還不曾如此忙碌過。
松樹,柏樹,鐵樹,大王椰子,二十來種大型盆栽全擠到攝影現場,綠油油的一片;提供植物給她拍攝的花坊老板,生怕他的寶貝們被強光和空調蒸蒸烤烤,會失了精神,特別規定每隔三十分鐘得給葉子噴一點水。
于是,整間攝影棚漫著濃濃的綠意與濕氣,瑤光方才踏進來之時,險些以為自己錯走到哪個熱帶雨林去了。
堡作人員在盆截之間穿穿梭梭,現場一片忙亂,她隨手抓住一位從她身後閃過的大男生,問道︰「方小姐呢?」
巴以往的每一次相同,被問話的人先是瞪大眼楮,愣愣的瞧了她的容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方小姐到三樓童裝部借衣服,道具組準備的背心太小了,‘強尼狗熊’穿不進去。」
大男生隨即被另一位監工吆喝走。
瑤光四下環顧了一圈。
拍攝場地置成森林的一小隅,幾組俏皮可愛的動物布偶點綴在其中。無尾熊攀在樹干上,小幫子晃在枝芽間,松鼠躲在樹葉後頭,瞧這陣仗,應該是替玩具廠商拍攝宣傳照。
「喂!你別再噴水了,你們的玩偶都給你淋成落湯雞了。」一位顯然是玩具商代表的男士,總著一名手上拎著噴水器的中年男人大吼。
「哪座森林不下雨?」拿噴水器的男人翻了翻眼珠子,繼續咻咻咻的噴潤樹葉。
瑤光瞟了眼玩具包裝盒——「南凌童玩公司」,她只眸心閃過一抹若有似無的光芒,隨即又恢復寧定。
「對不起,借過。」兩位搬運工合力扛著一大段樹干從她身邊經過。
真是一團混亂!瑤光搖了搖螓首,索性躲進可可的辦公室避難。
鈴——才剛進入小房間,電話便似催魂鈴般的響了起來。
「哈-,方可可工作室。」她接起電話。
來電者在端頓了一頓,似乎很訝異接听的是她的輕聲細語。
「瑤光?你在可可那里做什麼?」是德睿打來的,听那語氣,他此刻的表情想必在皺眉頭。
瑤光一如以往,單獨與他相處或對話總會有片刻的不自在,生怕他又玩起那套旁敲側擊的技巧,讓她左支右絀的,應付不過來。
「我幫她送一組鏡頭過來,她早上出門忘了帶。」她回話淡淡的,沒讓心情托付在聲音里。
「叫她立刻上來。」他的命令很簡潔有力。
「她不在,方才跑到三樓童裝部借衣服去了。」
彼端傳來一句類似詛咒的低罵。
「等她回來後,叫她立刻上來見我。」德睿的聲音隱隱藏著怒氣。
「她的工作室現在一團亂,待會兒回來,恐怕也走不開。」瑤光解釋道。
「該死!」這次的咒罵就完全沒遮隱了。嘟地一聲,德睿已經把電話掛上,甚至沒有禮貌的道聲謝謝、再見。
她訝異的看了話筒一眼。真是池魚之殃!方德睿除了私下和親熟友人獨處時,行止言詞比較不拘之外,其他時候都是文質彬彬、翩翩有禮的。可可不知又做了什麼事,讓她二哥氣成這樣。
「不對不對,先把左邊的闊葉植物移到前面一點……對對對!就是那樣!」可可推門踩進辦公室里,回頭兀自向攝影棚喊話。「猴子再移左邊一點,擺在松鼠的右邊,對了對了……瑤光!你替我送鏡頭來啦?」
「嗯。」她微笑頷首。「對了,方才有你的電話——」
「噯!先別理那些,你出來幫我看看。我總覺得長頸鹿的位置怪怪的,可是又想不出來怎麼擺比較好。」可可一把撈起裝鏡頭的提袋,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到拍攝現場。
現場的工作人員少了許多,不過還是很凌亂,幾個烏漆抹黑的腳印踩了滿地。
瑤光仔細研究了一下景的各個角度。
「把它放到右首,鸚鵡的後方好不好?這樣一來,左右兩方的平衡感就拉出來了。」她盈盈一笑。
「OK,試試看。」可可立刻大呼小叫,吆喝場外的幾個大男生做事。
「可可,方先生剛才打電話下來。」她提醒。
「動作快一點啦!你沒吃飯嗎??啊?!什麼?你說什麼?」可可正在修煉一心二用術。
「我說你二哥方才來電,口氣很不高興的叫你上去見他。」她耐心的重復,順便幫可可撥開一綹垂落的紅發。
這下子她得到可可全部的注意力了。
「什麼!」可可慘叫。「你是說,二哥現在人在公司里?」
她點點頭,螓首微偏,有些不解的樣子。這副嬌雅的美態看呆了好幾個工作人員。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可可開始四處亂嚷。「怎麼可能呢?他應該到紐澤西開會去了,後天才會回來呀!怎麼可能令天出現在公司呢?完了、完了、完了。」
「可可,你冷靜一點。」瑤光連忙拉住她。「發生了什麼事,你光說清楚。」
「哎喲,現在說也說不清楚了啦!我玩完了,死定了,GAMEOVER了……咦?」可可忽然打住,眼楮定在她身上,一抹得救的微笑慢慢勾了起來。「我怎麼忘了,還有你這道兔死金牌在啊!瑤光,你一定要救我!」
「你先說清楚是怎麼回事。」瑤光兩只手被她緊緊抓著。
「別管怎麼回事,總之你一定要答應我,待會兒陪我上去見二哥,如果二哥大發雷霆的話,你務必要——」
「你務必要站得遠遠的,袖手旁觀,看我怎麼處置這個無法無天的叛徒。」蓋地,冷冰冰的口氣接在她的急切之後。
「啊——」可可慘叫一聲,身形倏地躲在美麗管家婆身後。
在人來人往的雜亂中,他俊挺完美的外表益發顯得鶴立雞群,可惜盤鎖在眉角的冷冽,減損了幾絲迷人的豐采。
「你給我站出來!」德睿指了指身前,神色極其嚴厲。
「瑤光……」可可嚇得縮在她身後猛搖頭。
瑤光反手安慰的捏了捏她的粉拳。看這情形,顯然可可闖禍的可能性大一些。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德睿,語氣刻意帶著幾分討好。
德睿的眼光轉而端凝在她臉容上,怒火稍微斂了幾度。「你自己問她,看看她做了什麼好事。」
「可可年紀輕,即使真有什麼地方沒做好,你做哥哥的也該寬容她幾分。」她柔柔的陪幾句好話。
「你為何老是站在她那邊,就不能多替我想想?」他酸溜溜的抱怨。
一個男人的情敵居然是他自己的妹妹,多可悲!
瑤光白他一眼,「我替不替你著想又有什麼打緊的?你少說這些風言風語。」
德睿將一份文件遞給她過目。「抱歉,這種事恕我很難寬容!」
瑤光接在手中一看,那是一紙即刻生效的人事命令,尾端密密麻麻簽妥了眾多重量級人物的大名。他們一致書面通過,由方德睿升任正式的「方氏連鎖百貨集團」的總裁,原總裁則退居幕後,擔任顧問性質。
德睿怒自心頭起,平時再如何斯文矜貴,現在也沉不住氣了。
「當馬克叔叔告訴我,這項紙上議案是由你提出來,並且親自跑遍各大老的住處,尋求簽名支持時,我簡直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恨恨的罵道。「你明明知道‘總裁’一職只是代理性質,我另有自己的經紀事業要打理。現在居然背著我,和其他人勾結陷害我,你這個妹妹可做得真夠意思。」
「別這麼凶嘛!我……我只是覺得你很適合擔負起總裁職務,而且你現在兩邊兼顧,也一樣游刃有余,所以大哥找我商量的時候,我就很自然而然的投下贊成票……啊!」可可說到一半,他忽然探過猿臂來抓她,她嚇了一跳,連忙把瑤光往二哥懷里一推,自己轉頭就跑,溜到一棵大王椰子的後頭躲著。「你不要生氣嘛!始作俑者是大哥啊!我只是跑腿辦事的小嘍-而已。」
「你還推卸責任!」德睿抱住瑤光往旁邊一放,邁開長腿就想殺過去。
「好了,別生氣了。」瑤光努力擋回他身前,緊緊按住他的胸口,不讓他妄動。
天!現在簡直像斗牛場一樣,他們兄妹倆都是牛,而她則是那塊揮舞得很辛苦的紅布。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驀地,眼角有一抹暗影余光閃了過去;她來不及細看,德睿又開始發起飄來。
「大哥是為了自己想回頭玩賽車,才把鬼點子動到我身上,這還情有可原。你呢?拖我下水對你有什麼好處?」
可可就算被打死了,也不敢坦承,大哥在總裁任內行使的最後一項職權,就是和她簽下合約,出任方氏服裝月刊的特約攝影,讓她一償時尚攝影師的夙願。
「我……我……我是想,能者多勞嘛……哇!」可可看二哥又是等著沖過來的樣子,嚇得躲到另一株矮松後頭。
「好了,兩個人都別吵了!」瑤光額角抽疼得快爆炸。「可可,你先回頭忙你的,大家都在等你開鏡了。德睿,我們到旁邊等著,要吵也等人少一些再說。」
先隔開這兩只牛最重要。她支開可可後,連忙把德睿硬拉硬扯,帶到不起眼的角落等著。
眼角忽地又是一道怪異的黑影掃過去,這次她凝上了心,轉頭想看看是誰的影子。
德睿硬是把她的下巴轉回來,面對自己。
「你只有在幫著別人對付我的時候,才會喚我‘德睿’。」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連我都要清算進去?」瑤光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
這一睨,瞟得德睿心頭癢癢的。八成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她越來越有「人味兒」,不再是以前那個空有溫柔外貌,實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美人了。
眼前的地理位置還不錯,他們處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她就立在他與牆之間。他怦然心動,低頭吻了下去。
「住‘口’!」瑤光登時花容失色,使勁抵著他的胸膛。他怎麼就死性不改,老是喜歡對她毛手毛腳?
德睿倘若會輕易放棄,就不叫方德睿了。他們方家人追求愛情,從不退縮,從不氣餒。
他手臂一縮攏,她便在他的懷中了。
他低頭印上她的紅唇,品嘗她芳甜的味道,胸臆間沁滿她獨特的體香。他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的吮著,吻她的唇,吻她的眉,吻她的眼,直到兩人都臉紅心跳,氣息都急促起來。
一個工人扛著整捆電纜線走過去,聲息驚動了兩人。
地方不對!德睿嘆了口氣,不敢再深吻下去,怕自己在眾目睽睽下失控,只是將她緊緊摟在懷里。
瑤光秀頰靠著他的肩膀,感受其下威猛強健的男性力量;和以前一樣,只是單純感受著,不去細想那濃得令人無法呼吸的感覺,也不去推究心頭的情緒。
不想去,不願去,也不敢去。
她眉睫微抬,閑適的往他身後看去——一道黑影又從牆角閃了過去,第三次了。
她的心里開始警覺起來。
「是哪只豬頭啊?快把水龍頭關掉!」可可忽然大叫。
某個工作人員踫開了澆花用的水龍頭,水管口正好對準拍攝場地,當場編得滿地濕淋淋,聚集了一攤攤的小水澤。
可可就站在其中一攤水泊中央,四周都是潮濕的枝葉。
攝影棚上方響起一個極細微的聲音,由于現場太嘈雜了,這個雜音並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但瑤光不同,與生俱來的好听力讓她察覺不對。
她立刻抬頭。一根細電線突然從中斷開,咻的一聲從空中打下來。
可可!她會被電擊!
「可可,快讓開!」她尖叫,無暇細想的推開德睿,飛快沖進場地中央。
德睿愕然回頭,正好看到電線往下落的一刻,瑤光踩進水里,用力把可可撞開。
「瑤光!」他大吼,心神幾乎碎裂。
她瘋了嗎?這些專業攝影燈光,用的是二二○伏特的高電壓,她居然沖過去,她想害死自己嗎?
事情發生得太快,周圍的工作人員還愣在原地,尚未反應過來,他感覺體內有一股暖意流轉起來,提氣一躍,才兩步竟然就在場子里了。
「瑤光!」可可跌倒在地上尖叫。
瑤光抬頭,眼睜睜看著迸出火花的電纜揮下來——
一股巨力將她擠開,她的背撞上一株矮樹,痛呼了一聲。
德睿兩腿岔開,氣撼山岳,及時握住電纜!尾端的火花電流,距離地上的水泊只有兩公分。
現場一片安靜無聲……
「啊!」不知是誰的尖叫聲陡然劃破沉默,大家同時一振,在兩秒鐘內恢復了神智。
「喔,我的天啊!」
「只差一點點!」
「上帝保佑!」
有人尖叫,有人默禱,有人檢查傷者,有人跑過來接手處理斷掉的電線。
所有的人都驚魂甫定。
德睿鐵青著臉,一把將瑤光拉起來,往旁邊拖去。
「等一下,可可她……」瑤光想回頭檢查可可的狀況。
「你瘋了嗎?」德睿舉起她,鼻尖對著鼻尖,向她大聲咆哮。
「可可……」她還不死心。
「你給我閉嘴!」德睿用力搖蔽她的肩膀,晃得她滿眼金星。「那截電線如果落在水里,你知道自己現在會變成什麼鬼樣子嗎?應該遠遠跳開的時候,你居然還一馬當先的跑過去,你以為你是上帝,還是用肉身救凡夫俗子的菩薩?」
「我必須救可可!」瑤光懇求的看著他。
「救可可?為了救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了嗎?」德睿狂怒到頂點,越搖越用力。「你天殺的再做一次這種事,我會親手掐死你!讓你只能到地獄去救那些孤魂野鬼?」
「我……我……」她被他搖得天旋地轉,一股反胃的感覺涌上來。
「哥!扮!你快放開她,瑤光都被你搖辮了!」可可跑過來用力捶打他的手臂。
「可可,可可,你口口聲聲可可,難道可可的命就比你重要?」他繼續失控的大吼。
「是……是的!」她努力穩住視焦,不讓自己潰決。「可可的命比我重要!」
「你!」德睿臉色可怕得嚇死人!
他怒不可遏,將她用力往地上一頓。瑤光一時還站不穩,搖搖蔽晃的跌坐下去,可可及時上前扶住她,眼中有感激,有歉疚,有劫後余生的震撼。
瑤光撫著胸口,俏臉慘白,深呼吸了幾下才順過氣來。
德睿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瑤光,你有沒有怎麼樣?」可可輕柔的拍拍她背心,輕聲詢問。
「我……沒事。」她竭力抑下惡心欲嘔的感覺。
可可眼中閃著淚光,想到自己方才距離死亡居然只有一線之隔。
「瑤光……謝謝你……」哇地一聲,猛然撲進她懷里大哭。
這下換成她輕拍可可的背心安撫了。眼光不由自主的移到門口,德睿的背影已經消失無蹤。
可可是比她更重要啊!她必須以生命來保護,誓死效忠。這是七星近一千年來的庭訓,不能改變。為什麼他不能一那解呢?
☆☆☆
現在是什麼情況?
可可啜飲著香噴噴的拿鐵,偷眼打量餐桌對側的兩個人。
難得今天一大早就陽光燦爛,她提議到陽台上用早餐。
德睿依然如同以往的閑適優雅,舉起黑咖啡啜了一口,眼楮落在早報的經濟版。
瑤光也如同以往的嫻靜美麗,為兩人添荷包蛋,倒咖啡,加牛女乃,在廚房和餐桌間來來回回。
只有敏感的人才會注意到,當瑤光傾身替他倒牛女乃時,他握報的指關節微微發白。
也只有細心的人才會注意到,當他拿起空空的咖啡杯示意時,瑤光的動作凝了一凝。
他們在冷戰嗎?
看樣子是的,可可在心里點點頭。
唉!真是罪過喲!只因為發生在她工作室里的一個小意外,竟然讓兩位帥哥美女冷戰一個多星期,如果她現在出意外蒙主寵召,仁慈的主肯定會判地下地獄。
不行,她不能袖手旁觀。雖然她從小扮紅娘的功力就不怎麼靈光,必要時刻,還是得出手翻雲覆雨一下。
「嗯哼,二哥。」趁瑤光回到廚房烤面包的時候,她鼓起勇氣開口。「我最近接了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CASE哦!」
「是嗎?」德睿瞥了她一眼,還沒忘記她吃里扒外的事跡。
可可畏縮了一下,訕訕的模了模鼻尖。
「我沒蓋你,真的是很大很大很大的CASE哦!」她再接再厲。
德睿嘆了口氣,放下報紙,又啜了一口咖啡。「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可可回頭看看廚房的方向,確定瑤光一時三刻還不會出來後,傾身湊近哥哥,做賊似的壓低嗓音,「這個CASE得跑到尼泊爾去出外景,一去十余天,整個家里就只有你和瑤光了。怎樣?夠意思吧?」
德睿的鷹眼眯了起來。
可可不等二哥反應,撲通的跳到他旁邊的座位,擠眉弄眼的頂了頂他的臂膀。
「哎呀!不要在我面前假仙了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死了要跟瑤光合好,偏偏沒人扛一副台階來讓你下,你現在也頭痛得很,對不對?」
就她所知,二哥的居所早在半個多月前便已裝修完畢,可他故做沒事人似的,繼續賴在她家中不走,為的是誰,不用說出口,大家也心知肚明了。
他斜睨妹子一眼,悶哼一聲,繼續喝咖啡。
勉勉強強算她說對好了,他確實想改善目前冰封的狀態。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已不再生氣。只要回想起瑤光奮不顧身去救可可的那一幕,他依然七竅生煙。
做人家管家的,再找不出第二個像瑤光這般忠心的人了,居然可以為了救主,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可可真的對她如此重要嗎?最氣人的是,當他質問她的時候,她居然還敢應他一聲「是」!若非當時眾目睽睽,他早已失控的一把掐死她,再把她吻到活過來。
如果救下可可,她卻死了,那怎麼辦?又教他怎麼辦?
在那一刻,當他眼睜睜看著火花朝她打下來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緊緊掐住他的脖頸,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想失去她!德睿倏然領悟。他不能失去她!
在那一瞬間,許多畫面飛迅的拂掠過。午夜的那場邂逅,玄關的那場纏斗,廚房的那場飽防,客廳的那場擁吻,房里的那場溫存,牆角的那場低唱。
他直到此刻才察覺,她竟然已如此深刻的融入他的生活中了,無論是公司或是家中,幾乎每處角落,都有她翩然流動的倩影。
他就像個小男孩一樣,老是喜歡欺負隔壁班的女生,欺負得她哇哇叫,蹦蹦跳,淚眼汪汪的,心頭便擁起一股滿足感。直到某一天,小男孩長大了,終于發現原來他一直欺負她,是因為想引起她的注意。他是那樣那樣那樣的喜愛她。
而那個女生呢?
她比較喜歡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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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瑤光走了,他的生活是什麼情況?回復到以前的空淡茫然,天天有一堆事情做,但不知道自己為誰辛苦為誰忙;再不會有準時下班的念頭,只為了回到家中可以看到她;再不會有安分守己待在家中的周末,只因為生活中少了一點期待。
如果失去了她,他的生命,空一縷余香在此,其他便什麼也沒有了。
于是他感到恐慌,深深的恐慌,也因此,越發不能忍受她置可可的生命于自己之前的愚忠。
「怎麼樣,二哥?要不要我閃人一句話。如果你不需要我的好心,我可是很懶得出遠門的!」可可涼涼的坐靠回椅背上,把玩著餐刀。
「哼!條件是什麼?」德睿悶哼一聲,這妮子焉肯做賠本生意。
「上道!不愧是我老哥。」可可用力拍一下大腿。「條件就是,你不能再追究我和大哥陷害你的事。怎樣?公平吧?既幫你換來一個德高望重的權位,又幫你找來一個美到不行的老婆。」
「什麼德高望重?」瑤光正好端著烤吐司出來。
「沒事沒事,我正跟二哥說著,有一家‘德高望重’的廠商邀我去尼泊爾,替他們拍產品寫真集。」可可眯眼笑開來,白牙亮閃閃的。「二哥,怎麼樣?你建議我接下來嗎?」
德睿狠狠的凝瞪她。
咬不到,咬不到,咬不到!可可皮皮的吐舌頭。
「要去就去,誰管得動你?」他悶悶的呼了一聲,清俊的臉藏回報紙後頭。
「耶!」可可跳起來大聲歡呼。得救了!她和大哥得救了?如果今天沒拿到這道特赦令,依二哥笑面虎的性子,包準將來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他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瑤光,你真是我們的救贖天使啊!
「是哪家公司的CASE呢?瞧你開心的。」瑤光也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是一家大型企業的子公司……叫做……我想想……」可可對記名宇向來不怎麼在行。「噯!想不起來,總之是‘詹寧集團’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就是了。」
瑤光心頭一震。
「詹寧?」她慢慢的說。「可是……你確定你要去嗎?」
「為什麼不去?」是德睿接的口。這女人,可可出遠門,就表示他們倆可以獨處,難道她不想嗎?
可可偷瞄二哥黑了一半的雷公臉,連忙跟著附和,「這種好機會是千載難逢的,說不定可以一炮而紅呢!」
「可是尼泊爾的環境比較落後呢!你的抵抗力又不好,還對蜜蜂過敏,到那麼遠的地方,出了事也沒人照料,我實在不放心。」瑤光柔聲說。
「這樣啊?」可可為難的搔搔頭發。好啦!她承認,她是天生的城市小阿,離不開文明的。
當初會答應接下這個CASE,只是為了替二哥制雜誒處的機會,同時可以拿來做為交換條件。否則,如果她能選擇的話,也不會想跑到尼泊爾去。
「對了,上回你替他們拍宣傳照的那家玩具商‘南凌’,前天還撥了電話來,說是想和你合作新的計劃。‘南凌’也是‘南韶集團’的子公司,規模並不比‘詹寧’小,你何不先和他們談過,再下決定呢?」瑤光不動聲色的鼓吹。
「呃……」可可差點開口說好。反正二哥只是想和瑤光獨處嘛!也不見得非要她飛到尼泊爾去,到鄰州出差同樣也是出門在外啊!
然而,彼端射過來一道陰狠的眼神,讓她把所有同意的話吞進肚子里。可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二哥,從小到大皆然。
「我想,嗯……反正我也沒去過尼泊爾,乘此良機去玩一玩也好。」她可憐兮兮的迎上二哥的眼。這會兒你開心了吧?
德睿勾起滿意的笑,重新埋回經濟版里。
瑤光心頭一涼,再瞧瞧兄妹倆你來我往的眼神,心頭雪亮——
若要教可可打消主意,必須從德睿身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