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可可才剛整理好明天要帶到攝影棚的小道具,洗好香噴噴的澎澎,準備睡覺。霧中人的呼喚便來了。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次她完全不抵抗,任由一股平穩安定的吸引力把自己牽向天花板,透牆而去,再度拜訪上次曾來過的「迷霧仙境」。
「哈-,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她盤腿坐在迷霧里,望著那似遠似近的形影。
「你開始想念我了?」霧中人似乎很愉快,連聲音都浸滿了笑意。
「當然,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神交’的朋友。」可可舒服的在白霧里滾圈圈。「你到底是誰?起碼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也好有個稱呼。」
「叫我‘南’吧,名字只是代號而已,沒有多大意義。」霧中人輕描淡寫的說完,話鋒一轉,「你最近好不好?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說來听听。」
「有趣的事啊!我想想。」可可翻身變成仰躺,「嗯……好像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日子悶死了!對了,我的管家前陣子說了個緋聞給我听,勉勉強強算有趣。」
「誰的緋聞?」南隨口問,並不真的對談話內容感興趣,只是想多听听她的聲音。
「一個皇帝的緋聞,已經一千三百年嘍!」可可興致勃勃的坐起身,「話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好心的皇帝救了一位外星人,外星人非常感謝他,就送給他一份外星大禮。這份禮物可以讓他的靈魂不滅,一輩子當大富翁,還有七顆笨星星幫他守財產。怎樣,狠勁爆吧?」
一個美麗的傳說,居然被她形容成科幻小說,南登時啼笑皆非。
「听完這個故事,你有什麼感想?」
「太、慘、了!對于那個皇帝,我除了同情,沒有第二句話可說。」
「為什麼?」他一怔。
「你想想看嘛!無論一對夫妻的感情多好,久了之後總會膩吧?可是那個皇帝好可憐,一輩子……不不不,還不只一輩子呢!是‘永遠’!他永遠只能守著同一個女人,不管死過幾次都一樣,你說那不是很慘嗎?」她夸張的伸開雙臂揮舞。
「這樣的深情應該很值得稱道才對。」
「噢!拜托,現在可是二十世紀末,OK?這年頭,要求男人守著同一個女人六個月都很難了,遑論永恆!天下不會有這麼痴情的男人啦!」
「倘若真有此人呢?」南的語氣很詭異。
「那我第一個嫁給他!」開玩笑,這種瀕臨絕種的國寶,不帶回家供著怎麼可以。
「好,如果哪天這個男人真的出現了,你可得遵守諾言。」他听來像在笑。
「說歸說,我知道不可能的。」可可擺擺手。
「為什麼?」
「傳說講得很清楚,那個什麼威王……」
「威成王。」
「喔!那個威成王只能娶他的皇後,一個鍋配一個蓋。即使世界上真有這個人,我也不是那個‘蓋’,當然就湊不上那個‘鍋子’了。」
「你這麼肯定自己不是那個‘蓋’?」他的形象忽遠忽近的,變幻不定。
「這還用問嗎?威成王和他老婆都能保有前生的記憶,靈魂不滅。而我連自己前輩子是阿貓、阿狗都不知道,怎麼冒充皇後?」
南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這個故事還沒結束,你想不想听威成王之後幾世的遭遇?」
「咦?你也听過他的故事?」可可奇道。
「當然,東方人是個熱愛故事的民族,鄉野傳聞特別多,我多少也听過一些。」
「好啊!那你說來听听。」她又平躺下來,找個最輕松舒適的姿勢听故事。
「話說威成王得到‘天人’送他的寶貝之後,生命也起了重大的變化。」南的聲音低沉而渾厚,「當一個人擁有永恆做後盾時,便有許多時間去研究一些謎題。于是從第二世投胎開始,威成王開始對天人送給他的法寶發生興趣。」
「那個法寶長什麼樣子?」可可隨口問。
「它長得像一只音樂盒,外型尋常得緊。」南解釋著。「這個寶貝,他擁有一個,皇後也擁有一個。兩者合並,才能發揮力量。
「努力研究了七十年之後,他憑著自己的能力,弄懂了這個異寶的結構和功用。他發現,這個寶貝除了能夠傳承靈魂記憶之外,還擁有許多附加功能。」
「什麼附加功能?」可可感興趣的問。
「那只有威成王本人知道了。」南一語帶過,但語氣是寵愛的。「他拿三次轉世的機會做實驗,終于在一百年之後,有能力將異寶拆開又重組回去。再隔五十年,他甚至將異寶加以改造,不必再搭配皇後的寶貝就單獨運作。此時,七星死士已傳承到第七代。
「永恆是很寂寞的,尤其他的永恆只能與一個人分亭。于是他開始動念,復制法寶,讓七星死士也能陪著他與皇後,共度這個悠悠無盡的永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個皇帝太差勁了。」可可咋了咋舌頭批評。
「他是出于一片善心,應該叫‘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才對。」南啼笑皆非的辯解,續道︰「在這兩百多年期間,許多事情改變了由于他太致力于異寶的研究與改造,不免冷落了皇後。皇後開始發出微詞,于是夫妻起沖突的機率越來越高。尤其當他將異寶的功能改造成獨立進行之後,皇後終于爆發了。
「她認為,共享永恆的丈夫已不再愛她,決定擺月兌她。于是她益發緊迫盯人,殊不知,此舉只是讓她的丈夫覺得更心煩氣躁而已。最後,為了避免夫妻頻起沖突,他干脆避著她,將全副心神投人異寶的研究之中。再隔七十年,七星死士的第九代,他終于成功的復制出七個異寶。然而能力有別,他所研發出來的寶貝只有轉換靈魂記憶的功能而已,無法兼具原型異寶的全部功能。
「盡避如此,皇後仍然慌了。她壓根兒不相信丈夫做出那七個異寶,是為了七星死士。她認為,那是用來納七個新妾所用。于是,為了爭取時間,破壞異寶,她親手以匕首刺穿丈夫的心髒,任他魂魄幽幽去尋來世路……」
「啊——」可可忍不住驚呼出聲。
「皇後只想將那七個多余的異寶毀滅,至于丈夫,將來再世,她自然會好好彌補他,畢竟他們擁有永恆的時間。」
「胡鬧!靶情壞了就是壞了,豈是隨隨便便、說補就補的。」可可不以為然。
「沒錯。七星只效忠皇帝,便將她視同叛徒而誅殺。于是,在這場爭奪中,妻弒了夫,巨子弒了主母。終于,夫妻倆在結發了近三百年之後,反目成仇。」他停頓下來。
筆事中的悲怨仿佛也滲進白霧里,可可只覺得胸口揪得緊緊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疑心病永遠是殺死愛情的最好方法。」她心下惻然,嗓音也低低的。
「接著,新的一世開始了。」南繼續說道,話中透著隱隱約約的感慨。「這一世,丈夫恨透了妻子的背叛,妻子恨透了丈夫的絕情,異寶則承載了恨與罪的根源。
「他將七個異寶發給第十代死士,教會他們如何使用,接著便毀去所有研究記載,並且向天地立誓,既然異寶只換得到特殊異能,求不來快樂幸福,他從此不再制造新的,這世間只會有九個異寶。」
「他早該這麼做了。」可可皺了皺俏鼻。「從此之後,七星也都能轉世回來嗎?」
「從這一代起,是的。」
「嚴格說來全是貪念惹的禍,如果皇帝當初沒想到去復制它,其後的恩怨情仇也就不會發生了。」
「人心易變,即使沒有異寶從中作梗,依著皇後多疑的性子,日後一樣會出事情。」南淡淡的說。
「這也對啦!」可可立刻同意。「後來呢?他們夫妻倆有沒有和好?」
「後來,就在這一世,他遇上了‘她’。」南的聲音變得輕柔低啞。
「她?」
南緩緩開口,「這一世,威成王投生為當代西夏國的君主。在他的統治之下,西夏進入鼎盛時期。他意氣風發,傲世睥睨,然而的心頭卻異常空虛。他坐擁了全世界,那又如何呢?命中的永恆伴侶竟是如此不堪。
「他和皇後——此時算前妻,是徹底決裂了。她的多疑善妒他尚能忍受,但她刺下那一刀的狠絕無情,他永遠不會忘記,也無法再信任地了。
「就在此時,因緣巧合,他認識了‘她’——他心中的摯愛。比起前妻的別扭倨傲,她就像上天無意間播下的一株花種,直直甜進他的心里。
「她帶給他無比的歡快與笑意,讓他嘗到了世間有情的滋味。于是,他不顧一切迎娶了她,讓她成為他真正的愛後。」
「那皇後怎麼辦?」可可是可以理解他愛上別人的原因啦!畢竟皇後對不起他在先,也不能怪他移情別戀。天下沒有多少男人能日日對牢一個殺過自己的女人。
「恨,自然是恨,而且恨進了骨髓。」南嘆了一聲。「他的別戀讓前妻積怨更深,于是皇後在這一世發誓,接下來的生生世世,將與這負心人對抗,直到他回心轉意為止。
「其後的一千多年,只要他投生成開國之主,她便成為滅國之魁;他投生成太平盛世之王,她便成為造反做亂之首。她試過千百次殺死那個奪走丈夫的女人,有時成功,有時不成;然而,即使他和愛妻身旁有七星死士的護衛,皇後卻有不怕死的本錢,敢不要命的硬拚,因此,她幾乎每次都成功了。
「于是,他心愛的女人一世又一世的在他眼前死去,他也一世又一世的殺死皇後替她復仇,再一世又一世的孤獨以終。」
「慢著慢著,這個故事中有個疑點。」可可喊卡。「為什麼那個愛人‘听起來’好像能跟著他們一起轉世一樣,皇帝明明把所有復制異寶的資料毀掉了啊!」
南頓了一頓,「她自有一份異寶。」
「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也有一個就是了。」南只點到為止。
「太奇怪了,這個劇本一點都不合理,我要抗議!」可可嘀咕著。不過,既然只是鄉野傳奇,那她也就隨便听听吧!「接下來呢?」
「終于,他的愛人倦了。只要那一世他和她相逢,兩人重生情愛糾葛,她就會為了這份情而死在皇後手中。
「她不怕死,卻無法一再承受這種只能相愛、不得相守的痛苦。他和她的愛情就像受了詛咒一般,被那個恨意滿胸的皇後深深詛咒。
「她不要再這樣無意義的恨下去了,總該有人跳月兌出來,這份經年累月的恨,才能得到解月兌。」
「嗯。」可可心下惻然,眼中仿佛見到那個愛人痛苦的眼神,耳中仿佛听到她深沉無盡的悲泣。
「于是,在某一世的臨終之前,她終于提出要求。」南的聲音轉為低啞。「她哭著求他,放她去吧!讓她陷入凡夫俗子的輪回,忘掉所有的前情糾葛,當一個平凡無奇的人。唯有不再續永生,才能月兌出這個三角情劫。
「他心中大慟,無論如何也不肯應允。他想,即使不能相偕終老,每一世的開始他猶能帶著熾熱的心,循著前世的約定,和她相逢廝守。如果她棄絕了永恆,離他而去,教他生生世世還能追尋什麼?他不放,就是不放!
「可是,看著她幾乎用盡生命之火來懇求他,哭出了淚,也咳出了血……那些血淚比刀刃還銳利,狠狠刺進他心里,硬生生剜出他的心。最後,他不得不答應。
「于是,再來世,她終于跳出了苦海,消失在茫茫人海間。而他,卻是孤零零的沒人苦恨中,直至滅頂。」
「他真的找不到她了嗎?」可可急切的問。
「你希望他找到她嗎?」南的聲音听起來很遙遠。
可可遲疑了一下。倘若讓他找到了,又是一世糾纏,又會害她死于非命……
「希望。」她想到最後,仍然用力點了點頭。「應該退讓的人是皇後才對。並不是說我不同情她,可是緣來緣往,好聚好散,即使沒有後來殺出來的程咬金,以她的‘光榮紀錄’,皇帝也不可能再接受她的,既然如此,發揮一下成人之美的愛心有什麼不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嘛!」
「你也認為皇帝和他的愛人應該彼此相屬?」他的語氣古里古怪。「如果他們相逢,她又得為他再死一次,你也覺得無所謂?」
「倒不是無所謂啦,只不過……皇帝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可憐。而且他又這麼愛她……」可可也是女人,有著天下所有女人的通病——盼望每個愛情故事都有一個浪漫美好的結局。「不過現在說這些也來不及了,她都已經投胎轉世,忘光光以前的事情了。南,那個皇帝真的找不到她了嗎?」
「他的靈魂認得出她。」他話在圈兒外,意在圈兒里。
可可眼楮一亮。「怎麼認?是不是靠他的異寶?你前頭說了,他的異寶功能比較齊全,說不定可以從茫茫人海中辨認出她來。」
「或許吧?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南語氣一變,輕輕一笑。「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可可直覺想瞄腕表一眼,待舉起手來,發現什麼也沒有。對喔!她現在是一縷飄飛的魂魄,哪來的手表可看。
「現在幾點了?」她問道行比較高深的同伴。
「距離黎明還有三個小時。」
「哇!那我真的該走了,明天有兩位新客戶要來談CASE呢!」可可在白霧里滾了幾圈,依依不舍的坐起來。
「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知道嗎?」他的影子忽然飄得很近,舉起一只手似乎想觸踫她的頰,遲疑了半晌,終究縮了回去。
可可努力想看清他的長相,無奈,擋在他臉前的白霧特別濃,他的五官仍然藏在厚厚的雲堆里。
「那我走-,Bye-bye。」
臨走前,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趕在那股吸力把她拉回去之前開口——
「南,她叫什麼名宇?」
「哪一個‘她’?」他的聲音已在遙遠的距離之外。
「他的愛人啊!」可可把手圈在嘴邊大喊︰「威、成、王、的、愛、人!她總有個名字吧?」
就在她以為南已遠去,得不到答案時,他的回復飄飄忽忽,從白霧深處悠悠飄揚而來——
「她叫天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