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這樣的婚姻生活不是太壞。
梅玉心一邊曬著珍藏的線裝書,一邊想。
她有個安適的居所,有固定的津貼,有一位幫佣和一個守門小弟,父親的債務已經解決,「那男人」也不曾再出現。
一切完美平和得不像真的——只要她不再去回想那個充滿屈辱的新婚之夜。
而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從守門小廝——小方口中,她不時能听到他帶著兄弟又做了哪些豐功偉業,所以「那男人」的失蹤絕對不是中了暗算,尸橫路邊之類的,她很合理地假定是他自己不願意回來。
太好了,正合我意!梅玉冰秀致得如工筆描繪的黛眉舒朗開來。
「嫂子,妳一大早就在忙了?」小方拿著一包剛買回來的香煙,跨入她的小庭園里。
院子中間架著一張小長桌,梅玉心一本一本地將線裝書鋪排在桌面上。
小方小她一歲,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對她這位「大哥的正室」卻極為懂禮數,所以梅玉心對他的印象也比其他小弟好。
「嗯,梅雨季剛過,趁今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再不把書拿出來曬一曬,都要長霉了。」她盈然淺笑。「你的煙不要抽太多,一屋子的書怕煙味的。」
小方眼前一片眩目的光彩,知道自己八成又臉紅了。
「要戒也不是一下子就戒得掉的咩!我、我去外面抽一根煙,馬上回來。」他逃也似的溜出去。
老大不知道怎麼挑的,挑到一個這樣的水某(漂亮老婆)。
梅玉心嫣然一笑,哼著小曲兒,捻著一本古箏指法坐回庭院的小藤椅里,在長空、白雲、和風與一院子的書香相伴之下,沉入寧謐的世界里。
一道陰影投注在她的指譜上。
梅玉心緩緩抬起頭,四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無聲無息地潛進來。
小方已經中了暗算,眼神緊張地被兩個人架住。
「不好意思,那是我剛栽下去的綠花白千層,可不可以請你站到石板小徑上來?」梅玉心徐聲道。
不速之客一愕,顯然想不到江金虎的老婆會如此鎮定,而且,如此驚人的美麗。一般女人看見這樣的場景,不是跪到地上開始大哭大叫「不要傷害我」嗎?
蠟黃臉孔的男子啐了一聲。
「哪有女人可以長這個樣子的,真邪門……」這句話自言自語的成分居多。「喂,女人,我們老板有事找妳,跟我們走一趟。」
梅玉心輕嘆一聲,把指譜放下。
「那就走吧。」
平心而論,這樣的婚姻生活不是太壞。
江金虎翹著二郎腿,躺在他老相好的香榻上,愉快地想。
自新婚之夜過後,他就不曾再見過他的妻子——唔,平心而論,新婚夜里他也沒見過那女人多少。整個晚上燈關得黑黑的,他辦完事就閃人,離開的時候連逃詡還沒亮。
重點是,他那個正室充分了解自己不得寵的命運,非常懂得自動自發消失的道理;于是過去這段期間,他對內無家累牽絆,對外則各方大老都知道他結婚了,再不會有一堆人捧著自己的女兒要硬塞給他結親家。他有足夠的錢,有一幫好兄弟,有一番「事業」,有好幾個漂亮女人,人生再不能更美滿了。
算算看他多久沒回正室那里了。
「一個月、兩個月……四個月……」
嗯?不會吧?他竟然已經結婚快兩年了?乖乖!沒錯,上個月他剛過完二十八歲生日,所以他結婚是兩年前的事。
那個女人呢?他竟然記不起她的名字……模糊的印象里,阿諾好像說過姓梅的姑娘嫁給他時才二十歲的樣子。若是無誤,今年算算也二十二了。
把一個女人丟在家里兩年不聞不問,會不會很過分?
他腦中開始出現一個長相模糊的女人,天天坐在閨房里以淚洗面,望著窗外寂寥飄過的風絮……
嘖,男人在外面沖鋒陷陣,女人本來就應該在家里守著,而且他又不是沒匯錢養家!些微的罪惡感馬上自江金虎心頭抹去。
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什麼會在今天突然想起老婆呢?
「阿虎……」柔如綿的玉荑悄悄滑過他堅硬的月復肌,一道溫軟的嬌軀從身後貼上來。
「現在幾點了?」他伸了個懶腰。
「下午兩點,還早。今天要不要留在我這里吃晚飯?」
這意思就是問他要不要留下來過另一夜了。
金翠是「紅粉皇宮」最年輕、亦是姿色最佳的一位媽媽桑,和他同齡,跟著他的時間也最久。
「不了,阿諾今天說不定會回高雄,我還是去各個場子巡一巡,省得他又說我閑著不干事。」
「阿諾要回來?」金翠的眼波一閃。
那間什麼鬼公司已經登記好了,人員、辦公室、有的沒的也都找全了,名義上他是董事長,但他才懶得鳥那些勞什子。做生意這檔事阿諾比較在行,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塊料。
百,這樣也好,讓阿諾這個總經理去台北忙新公司的事.就不能一天到晚掛在他耳邊嘮里嘮叨了。最近半年,他可真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生活。
「這當口應該已經到高雄了。」
「那晚上我陪你一起去應酬。」金翠軟軟地施加壓力。
「妳今天晚上不是還要上班嗎?」江金虎翻身下床,開始穿衣。
你要是早點把我的「心願」達成,老娘還上什麼班?早就退出江湖了。金翠銀牙暗咬。
那個死秦文諾,真是欠揍!
「阿虎……」
水磨工夫來不及施展,轟!頒!頒!香閨的門猛然響起雷捶。
「老大,不好了!出事了!」
「什麼事?」江金虎立刻套上亮綠色的夏威夷襯衫,大踏步過去拉開房門。
「老大,剛才小方被春和堂的人載到門口丟下來,被打得滿身是傷,他們還派人上台北去,把大嫂給帶走了。」
「什麼?」
「鐘老大要小方回來傳話,雖然上次您找了南部大老出來協調,可是高雄地盤的分法他還是不滿意,老大最好今晚親自去他堂口商量清楚,而且不可以帶槍和太多兄弟,否則……否則……」
否則後面當然不會接好話,不外乎是把他老婆奸婬擄掠、賣到泰國去之類的。
××的!
雖然那個老婆他自己也不太中意,但可不表示他明媒正娶的女人大家可以動,否則叫他金虎王的面子往哪里擱?
「×!你叫阿大阿二他們回來,我們現在立刻趕過去!」
懊,經過一個下午的惡補,外加過去兩年小方的「燻陶」,梅玉心對台灣幫派活動有了更清楚的認知。
目前黑道大概可分為三種來路——本省幣、外省幣,和縱貫線。
其中,縱貫線組成較復雜,雖然以本省籍人士居多,但外省籍亦不少,他們的特色就是火力強大,手段狠,性格剽悍,近年來漸漸在道上嶄露頭角,引起外省及本省籍幫派的忌憚。
而不幸的,她的夫君,就是「縱貫線」的新興老大一枚。
至于這次的災劫,便是因為本省幣的「春和堂」和她丈夫踩到了彼此的線。
四十來歲的鐘老大認為她丈夫應該懂得道上倫理,讓出一點油水來;江金虎則認為,分地盤的事力者居之,沒有情面可講。
姓江的自個兒在外面胡搞什麼,她可以不管,也沒興趣管,但是他竟然敢把問題惹回家,真是欠教訓!
「車五進一,將軍。」縴縴玉手將棋子往前推挪。
她的對手一愣,捧著腦袋開始苦思。
「鐘先生,人來了。」
客人不待小弟通報完,自己大剌剌走進來。
無論江金虎期望自己來了之後會看到什麼陣仗,無論如何都應該不會是眼前這樣——鐘老大坐在一張棋桌前,跟一個背對他的女人在下象棋。
這般托大?江金虎冷笑一聲。
「鐘大哥,听說您找我?」
鐘老大盯著棋盤,發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手下偷偷頂了下肘拐子,才猛然醒過來。
「啊?江金虎,你怎麼來得這麼快?」言下之意頗為遺憾。
快把你女人叫下去,讓男人好好談正事吧!江金虎心中冷哼。
希望他老婆待會兒被帶出來的時候,不會哭哭啼啼的,不然會讓他很丟臉的說。
「炮、車……」鐘老大依依不舍地起身。
如果前一步走炮四進一,說不定這盤不會輸得這麼快……
「鐘大哥,前鎮那塊地到底想公了私了,您說句話;我牽手和這件事一點兒關系也沒有,您不明不白地把她從台北帶到高雄來,不懂事的人听說了,還以為鐘大哥專干這種手段呢!」江金虎大剌剌地走向客廳坐下,寬大的肩膀幾乎填滿兩人座沙發。
鐘老大冷哼一聲,終于把全副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江金虎真的只帶了兩名手下,輕便的衣著也看不出藏有槍械;而自己這方,從姓江的踏入地盤開始,四周無聲無息站滿了兄弟。
強敵環伺之下,他恍然不聞,恰然自得地端起茶開始喝。雖然彼此站在對立方,鐘老大也不得不暗贊一聲︰這小子好氣魄。
「算了,願賭服輸,你們走吧!」他擺擺手。
啊?
這下子輪到江金虎錯愕了。
「鐘大哥,明人不做暗事,您想怎麼做,一句話說清楚吧!」
「奇怪,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今天算你好運,前鎮的地盤就這樣算了,你們走吧!」目光還戀戀不舍地糾纏棋盤一眼。
難道姓鐘的打算在半路上偷襲?不對,既然自己人都在他的地盤上了,直接動手不是更方便?江金虎納罕不解。
像這種需要動腦筋的時候,阿諾偏偏不在……算了,既然對方要他們走,那就走!他站起身,魁梧的身量足足高出四周的小弟大半顆頭。
「我老婆總可以還給我了吧?」
棋桌前的女子一听,將殘局收拾好,緩緩轉過身。
一開始江金虎只是用眼角余光看她,但是才瞄到一眼已經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靠!這女人也太邪門了,哪有女人可以長這麼漂亮的?
她只是一套素白布裙,長發隨意用一個發圖扎在耳後,臉上更是脂粉不施。
她的肌理白膩,帶著一層晶瑩的透明感。五官完全符合黃金比例,腰肢縴細得不盈一握。當她經過長窗前,整個人籠罩在夕陽余暉里,飄飄然猶似欲騰雲駕霧而去。
姓鐘的和他相好的格調也差太遠了,他竟然染指得下去!
江金虎抖掉背心的疙瘩,再問一次.「鐘大哥,我老婆呢?麻煩請她出來吧!」
那女人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雖然平靜,卻有種隱隱的恐怖感。
鐘老大露出滑稽的表情。
「姓江的,你該不會連自己的老婆都認不出來吧?哈哈哈哈哈哈——」
「什、什麼?」縱貫線金虎王終于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這女人是他老婆?江金虎啞然失聲。
但是,他的老婆明明不是長這樣的……
不是嗎?
他只記得黑暗中一個小小弱弱的身軀,緊窒的女性,因為疼痛而泛出的細細低吟,其他的……就完全沒印象了。
「靠!」他低咒一聲。這女人真是他老婆呢!
阿諾是上哪兒去挑來的?這種美到讓人渾身不對勁的女人,只會讓男人不舉好不好?
梅玉心平靜地滑向客廳中央。
「咳,那個……」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忘了,只好含糊地丟一句︰「走吧,回家了。」
「梅小姐,妳棋雖然不得好,抓男人的功夫可沒有「紅粉皇宮」那個媽媽桑厲害!」鐘老大開心得不得了。
梅玉心回他一個淺笑。「鐘先生,今天叨擾了一天,我們先走一步。」
痹乖!她連說話都像在唱歌一樣!江金虎再抖了一下。這娘們太邪了、太邪了!
「不要唆了,車子在外面等著!」
必程的路上,夫妻倆坐在後座,江金虎忍不住沖著身旁的女人瞧。
「喂!」他試探性地喚。
梅玉心的眸光落在窗外,沒有搭理的意思。
一坐下就翹著腳抖來抖去,不及格!
「靠,我在跟妳說話,妳沒听到?」
一出口就說髒話,不及格!
「之前鐘老大跟妳說了什麼?」
夏威夷大花襯衫和粗金鏈子,說有多俗氣就有多俗氣,不及格!
「再怎麼樣妳也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如果他對妳有什麼不客氣的地方,妳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明天找人去挑了他們市中心的場子。」
只知道耍刀耍槍動拳頭,莽夫一個,不及格!
「妳一聲不吭,不然是怎樣?」他猛然去拉她的手。
梅玉心飛快把手抽回來,驚疑不定地回瞪他。
江金虎突然樂了。
炳!原來這女人怕他踫她!
有弱點就好。江金虎盤著粗厚的手臂,輕松自在地靠回椅背上迎視她,極為蓄意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梅玉心細致的眉對他皺了皺,偏眸再回望車窗外。
她受不了他踫她。
任何男人都可以,只有他不行。方才那兩秒鐘的踫觸,霎時將新婚夜的屈辱記憶卷回腦海。
從答應幫父親償債而出嫁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體遲早要任「敵人」宰割,但不管做了多少事前的心理準備,當它真正發生時,她卻只覺得驚慌、疼痛、羞辱、難堪。
那就像黑暗中的野獸交配。她的雙腿被分開,一把男性的刀將她切割成兩半……
那種痛,不僅痛在上,也印進心坎里,更留下了「後遺癥」。
她並不是沒有想過和自己的「丈夫」和睦相處,然而他粗魯的寅夜侵襲,與接下來長達兩年的不聞不問,徹底毀滅了他們和平共處的可能性。
要對付這樣一個不長腦袋的莽夫,她有太多太多的方法,她只是沒想到——他的一個小小的踫觸,會喚回這麼多讓人難堪的記憶,甚至讓她完美的平靜表象綻開裂縫。
梅玉心從車窗倒影中,看見他張狂的黑眸。
她深呼吸一下,定了定神。
苞這種逞悍勇慣了的男人打交道絕不能露出一絲絲退縮,否則憑他的斗爭本能,一定會蠶食掉每一吋空間。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個男人害得她這樣慘,害她父親之前差點被逼債到走上絕路,她可不打算讓他好過。
兩年來,她按兵不動,把江金虎匯給她的生活費存了下來;他唯一的好處就是愛耍面子,對家用挺舍得,那筆錢現在已經匯進父親的帳戶當養老金,老人家也接受歐洲一所大學的東方文學研究所聘用,擔任客座教授去了。
她的家累都不在身邊,便毫無顧忌。
忍了兩年,夠了。
「鐘老大說,你搶了他最賺錢的兩處地盤,這是真的嗎?」
清曼溫柔的嗓音,如不細听,真要錯過了。
「男人的事,妳女人家不要管!」江金虎擺擺手。
她垂低了螓首,背影顯得無盡荏弱。
「我什麼都不懂,當然也沒有資格用到「管」這個字,只是……」抬起頭時,眸底已滲出濕意。「我不曉得將來像這樣的事情又會發生幾次。我不怕別人帶走我,反正橫豎也是一條命而已,我只怕……他們利用我來對付你,那我欠你的,又多了一樁了。」
江金虎模模下巴,這倒是真的。
她是死是活不打緊,但他虎霸子的老婆被人動了,一個不好還被拍果照什麼的,流傳出去,他怎麼在小弟面前做人?
「好吧,我明天找人去做了姓鐘的!」雖然阿諾一定會反對,但是他先斬後奏,阿諾也拿他沒辦法。
「那倒不必。其實我今天和鐘先生相處了一個下午,感覺他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她淺淺低訴。
「妳才見過他多久,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才不信!
她的長睫如蝶翼般輕顫。
「我一開始被他們抓過去的時候,也怕得狠,四周每個人都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還有人故意跑到我面前……大吼大叫……那一身的刺青……」柔音哽咽了,一滴玉淚落在緊握著裙襬的柔荑上,淡淡暈開。
她若放聲尖叫大哭大鬧,他心里可能還好過一點;但這樣全身細顫、隱忍著啜泣的神情……江金虎搔搔後頸,一只手笨拙地拍拍她肩膀。
「好啦,我以為沒有多少人知道我把妳安置在哪里,所以家里只派了兩個小弟輪班。這次我會多派幾個人上台北去,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姓鐘的那里,我會給他好看的!」
「不。」梅玉心拭去淚水,堅忍地拾起頭來。「你千萬別為了我再結怨。其實鐘先生還算善待我的……原來他是一個棋痴呢!他知道我也會下棋之後,纏著我陪他下了一個下午的棋。後來他覺得光下棋沒有彩頭不夠刺激,所以我們就……就下了點小賭注。」
說到這里,嬌顏赧紅了一些,似乎對自己竟然和人賭了起來很不好意思。
「你們賭什麼?」江金虎听出興趣來。
「第一盤,就賭他不能讓手下的人傷害我,我贏了。接下來的幾盤,我們兩個人互有勝負,但是統計下來的結果,我多贏了兩盤,把那塊地盤也贏回來了。而鐘老大挺講信用的,你來了之後,他也沒為難我們,還答應遵守賭約,連我听了都很意外。」她開心的神情,猶如少女般純淨。
愛下棋的人不表示技術就好。她可是家學淵源,直接傳承自棋琴書畫無所不精的父親,那個姓鐘的怎麼會是對手?中途還是因為她不想鋒芒太露,才故意放水一、兩局。
江金虎望著她燦若春花的容顏,不禁有些看呆了。
他愣愣的眼神讓梅玉心心頭一凜。
雖然她故意引起他的興趣,但她可不想引起「那方面」的興趣……
「不過鐘先生也跟我說了,就算他不找我們麻煩,也難保別人不會找。所以……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好不好?」她低下頭,語音轉為輕郁。
「妳說。」
「以後你要是又有什麼麻煩事,對方可能會找上家里來的,起碼事先告訴我,讓我心里有點防備。」她輕道。
「吼!我有阿諾盯著還不夠,現在又多了一個管家婆!」江金虎撇撇嘴,從長褲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檳榔盒。
慢著,他不會是那種嚼檳榔型的大哥吧?畢竟他的造型真的很本土,而本土路線的大哥都頗好此道……
啊,他真的掏出檳榔,扔進嘴里了——梅玉心忍著噁心,轉開頭去!
她無法接受一個血盆大口和滿嘴爛牙的丈夫。她會吐的!她一定會……
「呸!這個檳榔是跟誰買的?怎麼會是這種鬼味道!這種東西連豬都不吃!」
……結果是他先吐了。
梅玉心愕然看著他。
江金虎一回眼,看見她直勾勾的眼神,黑臉一熱。
「看什麼看?妳沒看過男人吃檳榔?不是我怕辣,是這盒檳榔壞掉了,妳听到沒有!」
他怕辣?!
這個愛大呼小叫耍狠的男人,竟然怕辣?!
一陣滾動的氣泡在她胸口竄伏,梅玉心努力隱忍,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出賣了她。
江金虎惱羞成怒。
「××的,妳笑什麼笑?」
她眨了眨眼,一顆眼淚立刻掉下來。
噢,原來她不是在笑,她是在哭!可能剛才嚇到她了。江金虎咕噥兩聲。
「老大,」坐在前座的小弟回頭。「那個,你今天晚上,要去哪里?」
正常的情況是回金翠小姐那里,不過老大的妻子也在車上,這就讓底下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了。
江金虎嘿的一聲,刻意咧出一嘴笑。
「我的相好金翠今晚要找我,妳先回我市中心的住處,明天我讓兄弟們送妳回台北!」
沒有哪個女人忍受得了丈夫大方上情婦家過夜的,但是她不能發飆,因為她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正室,在這個家里,他是老大,他說了算!
懊爽!江金虎的男性尊嚴得到伸展。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坐夜車回台北就行了。」她溫良恭儉讓地輕語。「你當心一點,別太累了。要不要我先炖好雞湯,讓你帶去和金翠姊當消夜?」
她要煮消夜給他和他的相好進補?
「妳還真是賢淑啊!」他話中帶刺。
「這是我應該做的。家和萬事興嘛。」她淺笑道。「還有,家里的事你完全不需要擔心,錢我夠用的。听說你在高雄期間,都是金翠姊在照顧你,以後你家用就分一半給她好了……」
「靠!」款款柔情都在他一聲捶門中戛然而止。「我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妳一樣,急著把自己的丈夫往外面推!妳擺明了只要我匯錢過去,不要我回來就是了?」
唔,被發現了。
她委屈地輕道︰「我只是想,你的事業都在高雄……」
「誰說我台北沒事業?我台北的事業還越做越大!」江金虎難得的良心發現了,也不能什麼事都放給阿諾一個人負責。「好吧,我這次就回台北住一陣子,順便巡巡那一帶的產業好了。」
「你不必為了我……」
「誰說我是為了妳?我是為了阿諾!我拜把子可比妳重要多了,妳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好吧。」她垂下長睫,隱住一抹淡淡的笑意。
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要回來的呀……
車窗倒影里,身後的男人和她視線相迎,對她齜牙咧嘴一下。
梅玉心好氣又好笑。不過,她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的丈夫,有一嘴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