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結什麼婚?我又不是頭殼壞去,沒事他女乃女乃的結什麼婚?」
咳咳咳咳!哇咧,嗆到了!江金虎一口檳榔汁吐在地上。
「老大,衛生紙!」旁邊的小弟趕快沖上來服侍。
江金虎粗魯地抓過垃圾筒,把嘴里那團又嗆又辣的物事吐出來。
「我呸!你去哪里買的這種過期檳榔?你想毒死我?」他怒視跑腿買檳榔的小弟。
「大哥,我、我……」小弟無辜地含著淚。
檳榔一點問題都沒有,明明是你自己不會吃也不敢吃——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沒有一個兄弟敢說出口。
小至辣椒粉,大至麻辣鍋,偶爾加上檳榔這種嚼起來會刺激口腔黏膜的「番外篇」,江金虎沒有一樣征服得了。
不敢吃辣不是什麼大事,但是號稱天不怕、地不怕,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狠角色縱貫線虎霸子,竟然就怕那小小的一點辣,傳出去可就是一件丟面子的大事。
他自己引為奇恥大辱,一天到晚叫旁邊的人拿根辣椒給他練習練習,免得跟其他大哥出去吃飯時露出罩門,害他沒臉;可是他的辣功沒一次練得成,倒是身邊的跑腿小弟先給罵得灰頭上臉。
「阿虎,你也夠了,我在跟你談正經事,你跟我聊檳榔?」
幫里的第二把交椅,兼虎哥的換帖兄弟——秦文諾終于出聲了,眾小弟一個個投去含淚的感激目光。
「這算什麼狗屁倒灶的正經事?要結婚你自己去結,不要推給我。」江金虎兩手往胸前一盤,兩腳往茶幾上一伸,很挑釁地抖起來。
秦文諾又好氣又好笑。然而,阿虎有心耍起皮條來的時候,還真讓人奈何不得。
許多道上兄弟對于他們兩人的組合,至今仍然納罕不解。
江金虎一看就是出來混的,他野生動物般的眼神,完全沒有讓人誤會的空間。
秦文諾從國中時期認識阿虎開始,他就長得比同齡學生壯碩許多;別人發育期不斷抽高,阿虎也跟著抽高,人家長到差不多了,他還在長。
到了二十歲那一年,江金虎已經比全校的平均身高又多出半顆頭了。
至于為什麼阿虎二十歲了還在讀高中?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問題把它默默略過,當做沒注意到就好。
從小在街頭打轉的人,很少有人不進感化院吃幾頓公家飯的,阿虎當然也不例外。進感化院的好處是吃住不用錢,又有免費理發,資源豐厚,最後他索性留起「公家小平頭」,省得每次進去還得重剃一次。
這種發型沒給他帶來多少剛直不阿的正氣,反而加深他非善類的氣息。
不過,全怪在頭發上也不公平,他的五官其實也該負點責任。
江金虎天生一副濃眉大眼,尤其左眼角那幾道械斗留下來的疤,讓他更像個凶神惡煞。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像在瞪人,笑的時候看起來像要吃人,如果先不笑然後再笑……大部分的人通常拔腿就跑了。
大多男人的手臂是軟趴趴一條,他的手臂是硬邦邦的肌肉成塊,夏天穿短衫的時候,更多疤痕從衣襟或袖口展現出來,在在顯示他習于肉搏的人生。
雖然出來道上行走,大家比的是兄弟數量、門路和手腕,外形並不打緊;然而兩方人馬叫陣,高大威猛的老大總是讓身後的兄弟們比較有面子一點。
反觀秦文諾自己,那可就是完全的兩回事。
他的身高只有一六五,細瘦得一陣風就吹得倒。而且他是典型的白面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全身只有那顆腦袋管點用處。
記得當年阿虎和他還沒闖出氣候之前,道上的兄弟都笑他們是「王哥柳哥」;想表現自己「國際觀」的人,就干脆叫他們「勞萊哈台」。
從爛高中畢業到現在,好幾年過去了,再也沒有人敢叫他們雜七雜八的名字,因為「虎霸子」和軍師的威名已經響徹縱貫線。
「阿虎,你自己想想,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你出去看看,其他兄弟們即使到了二十六歲沒結婚,好歹私生子也孵了幾只出來,你呢?什麼打算也沒有,成天只顧著跟那些酒店小姐廝混。」
「-,我又不是快死了,你這麼急著幫我留後?」江金虎嘴角的牙簽從左邊移到右邊。
「話不能這麼說,干我們這行隨時都有風險,難保明天就出了什麼事,難道你放心就這樣兩手一撒,什麼都不管?」秦文諾反駁。
「呸呸呸,你少觸我霉頭。」江金虎沒啥好氣。敢這麼直接跟虎霸子談啥死不死的話題,也就只有他這個換帖兄弟了。
有時候他不免會懷疑,上輩子究竟是他欠了阿諾,還是阿諾欠了他,兩個人這輩子才會結成換帖的?
像他自己,家庭背景典型到不能再典型,老爸是一事無成的酒鬼,年紀輕輕的就酒精中毒死了,留下一個七歲的稚子和妻子。
說他和老媽相依為命長大嘛,那也未必。他老媽喝得並不比他老頭少,至于她為何活得比較長,可能連他老媽自己都沒答案。
那女人,醒著的時候還好,頂多當這個兒子不存在。醉了之後可不得了,你會意外一個體重不到四十公斤的瘦女人,竟然連大理石茶幾都扛得起來,還能一面往她兒子頭上砸。
為了自保,從小他就學會,在街上閑蕩比回到家里還安全。這麼做也有個好處,讓他年紀輕輕就磨出一身膽識和狠勁。
至于阿諾會和他扯上關系,只能說是意外中的意外。
柄三那一年,他原本打算混完文憑就去高雄投靠一個角頭大哥,正愁不知道上哪兒湊車資時,一個瘟生自動冒出來送錢。
這個委托人是他們校長的兒子,一進國中開始就連年拿全校「第二」——是的,第二,因為第一名老是被一個姓秦的同班同學搶去。
據說這個秦文諾家里還有點來頭,老爸是個大律師,老媽是個藝術家,家里幾個哥哥姊姊不是建中北一女就是台大,反正就是那種狗屁書香門第長大的。
懊不容易拗到畢業,被寵壞了的校長兒子決定找個人好好修理一下宿敵,出一口怨氣。
既然有人要送錢請他練拳頭,他何樂而不為?
于是,當天下課他就去秦文諾慣常回家的路線上堵人。
遠遠看到一個瘦小的人影出現時,他差點笑出來。他還以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哩!這種小腳貨色,居然還勞動他這個打遍附近無敵手的狠家伙出來解決?
「喂,你過來。」他懶懶倚著街角的電線桿,勾勾食指。
「你好,這位同學,請問有何貴干?」秦文諾安分守己地靠近他,臉上一個勁兒不慍不火的笑。
「過來一點,我早點做完早收工。」他折了折手指,關節立刻爆出喀哩喀啦的響音。
「這位同學,你……該不會想打我吧?」秦文諾還一副乖寶寶的樣子,超級有禮貌。
「知道就好!」他很阿莎力地揮揮手。「既然你說話干脆,我也不跟你-唆!總之我給你兩個黑眼圈和一點淤青,意思意思就好,你不會躺三天起不了身,我也對事主有了交代,咱們皆大歡喜,你說是吧?好了,過來!」
「「大歡喜」好像不是這樣定義的!」秦文諾杵在原地,搖頭晃腦。
面對比自己高了一顆頭、寬了兩倍肩膀,又擺明了來扁人的惡漢,他怎麼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江金虎開始覺得這個矮個子有點意思了。
「放輕松,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他直直走到準受害人面前,開始研究拳頭打在哪里指關節比較不痛。
「慢著,我今天忘了帶鑰匙,家里要到晚上七點才有人回來,所以你現在下手揍倒我,我連張床都沒得躺。」秦文諾連忙阻止他。「這樣吧,我們先聊聊天、交個朋友,等時間差不多了,你再動手好不好?」
「老子哪那麼多時間陪你聊天?」江金虎橫起眉、豎起眼。他餓了,早點辦完事早點回家放飯。
「不然我們先去吃個便當,我知道街口那家自助餐做得不錯,晚飯錢算我的。」秦文諾和氣地和他打商量。
江金虎模模口袋,唔,荷包見底了……就算回到家里,應該也是吃那幾包已經軟掉的泡面。
既然有人要請吃飯,不吃白不吃。
「我丑話說在前面,你不要以為拿自助餐收買我,今天就逃得過這一頓打。」
「我當然不敢這樣奢望。」頓了頓,秦文諾加一句,「你們出來走江湖的人,最注重信義的嘛!」
老實說,國中時期的他,頂多替街上幾個成年的小角色跑跑腿,連個「江湖」的邊都沾不上,不過這瘦小子的說法倒挺能滿足他的自尊心的。
「好吧!這一頓就吃你的了。」他很海派地拍準受害者一下,把人家整個拍飛出去。
然後,一頓飯下來,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人確實讓他揍到了,阿諾也拿到兩個黑眼圈和一點淤青讓他回頭找事主領錢,可是,他後頭從此多了一個跟屁蟲。
雖然這個跟屁蟲帶出門不怎麼威風,每回干架到一半還會敲鐘提醒他剩下多久該解決,因為接下來他們得回去溫書準備明天的小考。不過看在阿諾的頭腦確實幫他解了不少次圍,他莫名其妙也就忍下來了。
綁來他連爛高中也不想念了,跑到高雄投靠一位本省幣大哥的時候,阿諾還很夠義氣地蹺家陪他一起去哩!
阿諾的家人來高雄找過幾次,頭幾回他們都會硬把阿諾架走,但是不久阿諾又會偷跑回來,久而久之,他的家人也放棄了這個「自甘墮落」的兒子。如果阿諾回家過節,就當是撿到的,否則頂多裝做家里本來就沒有麼子。
他並不真的清楚,前途看似光明無量的阿諾,為何會拋下一切,硬是跟著他這個只懂得逞凶斗狠的小流氓瞎闖。
彬者,某方面來說,他是明白的。
他陪阿諾回過台北幾次,每次都只送到大門外,自己就跑去其他地方逍遙了,等「收假」的時候再回來接阿諾,一起回高雄去。
倒不是秦家人不歡迎他或怎的——當然他們也不會歡迎到哪里去——而是他壓根兒就不想進去。
他看過秦家人幾次,男的高瘦斯文,女的柔美秀氣,每個人都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好像光靠啃幾本書就會飽。阿諾光是矮小不起眼的外形就和家人完全相反,性格也不像那些兄姊一樣,簡直像不同娘生的。
那些秦家人個個掛著「××界權威」、「某某國際比賽第一名」的名頭,老以為自己站在地球的最頂端,看他們這幫兄弟的時候是從鼻孔看的。
是了,這就是他和阿諾會合得來的原因吧!
他們同樣對現有環境感到格格不入,同樣對未知世界充滿無法抑止的渴望。
到了高雄之後,阿諾什麼都听他的,獨獨對讀書這件事很堅持。
「阿虎,你起碼要讀到高中畢業。」言下之意是,阿諾自己除了高中畢業,還會再念下去。
而他們投靠的那位周大哥也夠意思。當時的兄弟們鮮少有幾個人認真念完書的,一听說這兩個小表頭希望能回學校,大為欣賞。
「阿虎、阿諾,你們兩個還年輕,回學校多念點書也好。」周金涂掃了身邊那群酒囊飯袋一眼,回頭對兩個半大不小的毛頭說,「你們念完書,有點知識水準,將來一些重要的文件我才放心交給你們處理。」
喂喂,他可是出來闖蕩一番事業的,對勞什子文件工作一點都不感興趣,這種東西扔給阿諾去做就好。
不過,既然有人出錢供他們吃喝拉撒睡加念書,那他也不反對,反正晚上有片屋頂可以遮蔽,三餐有個碗可以捧比較重要。
綁來他們一起進了高雄的一間爛高中,阿諾讀普通科,他讀了個亂七八糟的機械修理或什麼的,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
日子跟在台北的情況也沒差多少。他繼續在校園里聚眾打架生事,阿諾繼續乖乖念書。而所有人都知道,秦文諾是江金虎罩的,敢動他一根寒毛的人,就得準備面對江金虎那雙硬拳頭。也所有人都知道,江金虎是秦文諾的拜把子,敢動江金虎腦筋的人,得隨時提防被這名啥都兩光、獨獨頭腦最靈光的小矮子暗算。
漸漸的,虎霸子和他的軍師,在年輕一輩中闖出了點名號。
前途看起來似乎光明無限,他們有賞識的大哥罩著,有書念、有家回,有不識相的小嘍-讓江金虎練拳頭,有笑面書生阿諾幫忙揍錯了人的江金虎善後。兩個年輕人快意恩仇,一起迎接十八歲的來臨。
他生日那天,大哥海派的招來兩個小毛頭,帶他們去開開葷。
棒天早上,兩個毛頭離開旅舍房間,在走道上踫面,彼此有點尷尬,又有點得意,感覺自己從頭到尾都變成「真正的男人」了。
接下來幾年,迎接他們的卻不是世界頂點,而是「真男人」背後的血腥真相!
金錢,暴力,走私,暗盤,交易,軍火,毒品,女人……昏暗的燈光,淒厲的慘叫,不流動的空氣……
隘臭。酸味。腥氣,死寂……
江金虎猛然一凜,從回憶中跳入現實來。
即使過了六年,那個早晨,在那間旅舍房里看到的景象,仍然鮮明地映在他心底。
那個早晨改變了許多事,從某方面來說,甚至改變了他們的一生。
他和阿諾終于真切地明白,他們選擇了一條什麼樣的路……
但,一切都過去了。他們不再是嚇壞了的小男孩,不再感到徨惑無助。
他很堅定地定往自己想走的方向,阿諾亦然。
「喏,一諾千金這點是你向來引以為傲的,難道你現在打算食言?」
十八歲的秦家小矮子蛻變為眼前這個二十六歲的堅定青年,而無論八年前或八年後,打定主意的阿諾都一樣難纏。
江金虎斜眼睨他。
「我可不記得自己答應過要跳進單身漢的墳墓里。」
「有,老大,你說過。在上個月,也就是一九七五年,民國六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那天,中午十二點二十七分,和竹聯幫的堂主王老大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說過。」跑腿小廝奮勇上前貢獻。
「×,我當然知道今年是哪一年,要你來多嘴!」一個大鍋貼橫掃過去。「你是怎樣?平時沒事拿個紙和筆記下我在哪里講了哪些話?還連幾點幾分都不放過?」
「人家天生記性好嘛……」跑腿小廝再度含淚退下。
不哭,下次學乖一點,別再在虎哥向秦哥耍賴的時候多嘴。旁邊的小弟同情地拍拍他的頭。
「你也看到了,證人甲乙丙丁俱在,你自己怎麼說?」阿諾挺了挺瘦削的肩膀,不容他抵賴。
沙發上的巨漢咕嚕一聲,兩只腳移回地上,低下頭用力揉擦頸後。
「你明知道我喝醉了,醉話怎麼當得了真?」他抬起頭辯道。
「你喝醉了嗎?我可一點都看不出來。」阿諾不悅地把手盤起。「「那個女兒最近剛學會走路,皮得要死。」王老大說。
「「王大哥命好,女兒老婆都這麼漂亮。」你說。
「「阿虎,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找個女人定下來。有沒有對象,要不要我幫你介紹?」王老大問。
「「大哥說得對,我確實該認真找個對象了。」你嘆了口氣,一副不勝感慨的樣子——別告訴我這些話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砰!實木茶幾受不了這一擊,頓時垮了下來。這還不夠,惱羞成怒的施暴者一腳把殘骸踢飛到角落去。旁邊的小弟們連忙抱頭鼠竄。
「媽的,阿諾,我那是一時神智不清,隨口說說,你現在拿這種屁話來堵我,你還是不是兄弟?」
阿諾嘆了口氣,向旁邊的人點點頭,小弟們如獲大赦,轉眼間消失得干干淨淨。
幾十坪的寬敞大廳只剩下拜把兄弟倆,阿諾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金邊眼鏡,慢慢擦了起來。
唔……江金虎的頭皮開始發麻了。
當阿諾拿出眼鏡開始擦的時候,就表示他要訓話了。
「阿虎,不可否認,從國中混到現在,我們兩個比平常人還要幸運,尤其是你,天生像個「大哥磁鐵」,沒有哪個大哥看到你不投緣的,但是你覺得你的好運氣能夠用多久?」
「你太瞧不起我了,咱們現在可不是只靠大哥撐腰的小表頭。」江金虎咕噥兩聲,用力揉著後頸。
確實,他們六年前出來自立門戶,目前已經有自己的地盤,一群忠心的兄弟,除了毒品和女人的生意不踫,其他小至電玩店、麻將間,中至地下錢莊、地下賭場,大至軍火走私等等都干得不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虎霸子是道上的明日之星。
縱貫線金虎兄的威名指日可待。
「時代在改變,道上的生態也在改變,許多我們這一代奉為圭臬的義理,在下一代人眼中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我有種感覺,台灣的黑道即將步入一個紛亂的時期,到時候逞凶斗狠之輩盡出,不會再是我們這種講輩分、講倫理的黑道了。」阿諾把金邊眼鏡戴上,眸底掠過一抹嚴肅的光芒。「你想要繼續「混」下去,可以,反正我也過不來那種領月薪的乖乖牌生活,但是混有混的方法,我們不能不開始合計合計。」
包多咕嚕聲和更用力揉脖子。
「阿諾,你會不會想太遠了?我們現在才二十六歲,人生剛開始,有什麼好擔心的?」
「上個月,那個外省幣的堂主被人在大街上槍殺也不過才三、四十歲;台北那位角頭的兒子被人尋仇殺害不過二十四歲,台南的趙老板雖然成功地金盆洗手,你想想他爬到這樣的地位,背後犧牲多少年輕兄弟?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想當那個成功的「將」,還是路邊的一堆枯骨?」阿諾冷靜地指出。
大部分時候阿諾都是笑嘻嘻的,天塌下來給高個兒頂著,罕少這麼嚴肅。
江金虎抖來抖去的腿不自覺停了下來。
「那你有什麼想法?」
「阿虎,真正的黑道,是在白道里混的。」阿諾慢條斯理地丟給他一個微笑。
「呃?」
江金虎望著至交好友的一口白牙。
為什麼,他有一種快被人逼上斷頭台的感覺?
他結婚了。
懊死的他竟然結婚了!
他竟然被阿諾三言兩語就給說動,然後娶了這個鬼國學教授的女兒,不知道姓藍姓竹還是姓什麼屁。
在今天結婚之前,他連那女的長啥樣子都沒見過,然後他就多了一個老婆了,要命!
他在心里回想阿諾是怎麼說的——
「這位梅老教授是從××大學中文系主任退休下來的,在台灣學術界里很有名,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個獨生女。他多年來只拿死薪水,晚年靠退休金度日,手邊其實沒多少錢。
「他的老朋友是同一所學校的教授,兒子一直有賭癮的問題,但做父母的卻不知道。去年梅教授胡里胡涂的替朋友做保,向咱們的錢莊借了三百萬,現在利滾利,已經滾到四百多萬。他那個朋友還不起,整家子人連夜逃走了,于是我們手下的小弟直接找上梅教授這個保人要錢,逼得他差點上吊自殺。」
這年頭,四百萬對許多升斗小民來說是天文數字,憑一個老教授的退休金,砍了他熬湯都擠不出多少汁來還。
不過這家伙要上吊就讓他上吊好了,跟他江金虎有什麼關系?
「阿虎,梅教授雖然沒錢,卻有一身清譽,如果咱們將來打算漂白,和他們家結親將會是一個絕佳的跳板。我已經好好勸過他了,他把女兒嫁過來,咱們兩邊的帳就一筆勾銷,我們還會倒貼他一筆養老金。」
「結親?你沒說錯吧?結親?」他當時就跳起來狂吼。
阿諾比他矮了一顆頭不只,照樣大無畏的上前,把他按回座位上。
「阿虎,想想看,將來咱們的公司成立,出來走動和那些政商名流拓展人脈的時候,你是希望我介紹你為某某公司董事長兼前縱貫線角頭老大,還是某某董事長,兼T大中文系梅高平教授的女婿?」
「當然是縱貫線角頭老大!」他想都不用想。
阿諾閉了閉眼,勉強自己數到十。
「阿虎,你想想這幫兄弟。」現在改為動之以情。「這些兄弟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難道你這個做大哥的,不為他們的將來多想想嗎?你就真的要他們一路跟著你殺到頭破血流嗎?你怎麼不想想看,咱們合法的公司成立之後,他們的老本都有了保障,妻兒不必再日夜為他們擔心,他們的八十老母……」
「停停停,別想跟我玩這招!娶那女人如果有用,你自己干嘛不娶?」他瞠著虎目大吼。
答案很簡單——
「你是老大,還我是老大?」
他是老大。
所以,兄弟都是為他賣命的。
所以,公司登記是他的名字。
所以,梅老猴的女兒是他娶。
×!
算了!反正就多吊個女人在身邊而已,女人他也不是沒有,相好的還好幾個。只要這個姓梅的女人夠乖,不要給他惹麻煩,他會給她房子車子佣人讓他們父女倆生活無虞,然後一個星期回去睡她一次,睡到她給他生了個胖兒子就算大功告成,他連和她談話都不必。
每星期貢獻一個晚上回家睡覺,會有多麻煩?
一點也不。
懊,他娶了。
據說當天的婚禮非常盛大,許多地方角頭和政要都來參加;據說新娘長得也很美,秀外慧中雜七雜八,不過他統統沒看見.
他前一天晚上在老相好秀鳳的香閨里喝到醉成一團,隔天醒來之後,又跟她廝磨一天,提前享受新婚之夜的快感,當天還是阿諾不知找誰頂替了新郎的位子去迎娶的。
等他本人親自到達新房時,已經晚上十二點,一堆閑雜人等全部散光了。
新房位于台北縣新店市郊區,是一間獨門獨戶的別墅。據說他的老丈人還留在之前老家,大概是覺得這種賣女兒的事沒什麼光彩,也不想來沾惹吧。
總之,他一進家門,家具上到處貼著大紅喜字,燈光全熄了,兩個守門的小弟在客廳沙發上打盹。
他也沒驚動任何人,帶著一身未褪的酒氣,模上二樓新房。新房一樣關得暗——的。
他模上床的時候,被窩真的香軟身軀明顯受到驚嚇。
「-姓梅,是我的新娘子?」酒意讓他有些大舌頭。
身下的嬌柔軀體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頭。
「噢,我是江金虎,-老公!」
這樣就算介紹過了。至于他老婆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他完全不感興趣。
隨隨便便完了事,他起身穿好衣服走人。
床上那女人壓抑的暗泣,他也完全不關心。她本來就是買來做這檔用途的嘛!憊要他陪小心、軟語安慰不成?
別鬧了!
盡完了丈夫應盡的義務,江金虎步出他的新居,接下來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曾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