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暗聰奇和鄧璧瑄這對夫婦已經沒轍了,不然他們不會舍得把女兒往台灣送。他們不懂也不了解現代的年輕女性是怎麼想的,在他們那個年代,男女感情是清楚、明確、分得正正常常,可是在二○○九年的這個年代,好像一切都模糊、曖昧了。
「采瑜,去一趟台灣吧。」做媽媽的很溫柔的拜托女兒。「為了妳好。」
「也為了賈心彤好。」做爸爸的補上一句,這時候他也不敢說什麼重話。
暗采瑜盤腿坐在沙發上,她是個縴細、敏感、早熟的女孩,二十出頭的她,有一種成熟女人的眼神與想法,她的個頭不大,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嬌嬌小小,我見猶憐,只可惜……她的人生際遇可不是像芭比女圭女圭那麼夢幻、天真、單純。
「去台灣能解決什麼?」她開了口,聲音甜軟,但問題卻很實際,她有著超齡的腦袋。「我書還沒有念完。」
「文憑不重要,心彤已經瘋了,她真的瘋了!」鄧璧瑄被那女孩嚇壞了。
「媽,心彤沒有瘋。」
「沒有瘋?」傅聰奇一個沉重的嘆氣。「她沒有瘋就不會女生喜歡女生,就不會想要和妳殉情,一起同歸于盡!」
「她只是情緒不穩。」傅采瑜不會隨便將人定罪,而且賈心彤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被自己的男友背叛、劈腿,轉而向她尋求安慰,後來的很多事……
「采瑜,她瘋了。」
「她現在已經在接受治療。」
「她都進療養院了!」
「進去就不能再出來嗎?」她替自己的好友說話。「人的身體會生病,心理也會,只要好好接受治療,她會痊愈的,沒有哪一個人是允許隨便被放棄的,今天如果是我這樣—」
「妳不會!」鄧璧瑄簡直快要被逼瘋了。「妳不會愛上女生!」
「現在不會,但是……」傅采瑜聳聳肩。
「采瑜。」傅聰奇畢竟是個男人,是個有社會歷練、人生經歷豐富的人,比較不會自亂陣腳。「去台灣。」
「爸,那能解決什麼?」
「妳會訂婚,而我會把消息放出去。」
「我不會。」她立刻說。「我有什麼理由訂婚,只為了要叫心彤死心?只為了怕她對我糾纏不休?」這太荒謬了。
「采瑜,只是假訂婚一下,安大家的心。」鄧璧瑄哪怕得說破嘴,哪怕得跟女兒磕頭,她都會這麼做。「半年就好。」
「半年?」
「時間過得很快,半年後妳就可以回紐約—」
「這解決了什麼?」
鄧璧瑄當然不會說破自己看過學長兒子的照片。那個孩子……雖然看起來比石頭還冷硬、比冰塊還要犀利,渾身彷佛是穿了鐵甲,什麼東西都穿不透似的,但是在那狂妄、野性又冷酷的眼神里,似乎又透著孤單,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和對方是否能擦出火花,但是……總可以試試。
是的,讓女兒到台灣去,她其實還存了點私心,雖然采瑜才二十出頭,不必急著找伴,但依她對朋友比男性友人熱絡又不設防的態度,再不讓她多點機會和異朋友,難保今天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那時心彤說不定已經好了。」傅聰奇順著自己老婆的話。「時間就是最好的藥。」
「那我留在紐約不是更能安撫她?」
「妳留在這里只會……」她不想對女兒大小聲,因為那一點用處也沒有,而且……她拚了命都要把女兒勸去台灣!「使心彤更痛苦。」
「我每星期都會去療養院探視她,如果我去了台灣……」傅采瑜不想做出背叛朋友的事。
「我們會替妳去!」傅聰奇保證。
「對,我和妳爸爸會去。」
「但是心彤想見的是我。」她一點也不想去台灣,紐約是她的家、她的世界,她在台灣要做什麼?
暗聰奇夫婦就是不希望這兩個女孩再踫面,明明賈心彤之前的性向也很正常,愛的是男生,結果只是被甩了,馬上就改變性向,喜歡上自己的手帕交,這種轉變令他們害怕。
「采瑜,反正妳就去台灣,當做度假吧。」傅聰奇明白的表示。「妳沒有去過台灣,正好去玩玩,了解一下自己的「根」所在,沒在紐約定居、落腳之前,我和妳媽可都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這樣也好讓心彤完全對妳死心。」鄧璧瑄再強調一次。「采瑜,妳總希望她恢復正常,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吧?」
想了想,傅采瑜終于點頭。「好吧,我到台灣去,但是我可以照顧自己。」她不是無法獨立的洋女圭女圭。「所以不需要住到別人家去。」父母稍早前就告知了她此行到台灣的落腳處,但她並不認為自己需要麻煩別人。
「不行!我不放心!而且人家那邊也已經回復說很歡迎妳了。」鄧璧瑄忙不迭的搖頭。
暗采瑜蹙起眉,可是看見父親疲憊的模樣,她終究沒有再出聲反駁。
在離開紐約前,傅采瑜還是去了一趟療養院。
因為賈心彤的家里很有錢,所以她待的療養院有如茵的草坪,宏偉又現代的病院,以及最先進的醫療設施與最頂尖的醫護人員,這里不是關住精神病奔的地方,而是幫助一些情緒管理出了問題或是心理生病的人的地方,感覺沒有一般醫院的沉悶與冰冷。
暗采瑜與賈心彤在草坪上散步,兩個都是漂亮得會吸引人目光的東方女孩,賈心彤比較高,看起來比傅采瑜年長,如果不是事先知情,也看不出她會對女性有感覺。
「采瑜,Dr。Willy說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里了。」賈心彤伸出手去握好友的手,看起來非常開心。
「那很好。」傅采瑜笑出了酒窩。「我就說妳一定會康復。」
「可惜我這一休學,就不能和妳一起同班上課、一起畢業了。」賈心彤有些落寞。「但至少我們還是同一個學校!」
「心彤,我……我也辦了休學。」不想欺騙自己的好友,傅采瑜決定老實說。
賈心彤頓時停下腳步。「妳為什麼要休學?」
「我要去台灣。」
「台灣」
「我爸媽的故鄉。」
因為賈心彤的家族是早就在紐約出生、成長、開枝散葉的,所以對台灣她沒有任何的感覺或是印象,她馬上緊緊的抓住了傅采瑜的雙手。
「他們要送走妳?」她臉色大變,憤怒的問。
「不是,我是……」
「為了躲開我」
賈心彤的呼吸開始急促,眼神有了變化,立刻像是一只受了傷、好像要被一槍打死的小動物般,甩掉了好友的手。
「連妳都不要我了?采瑜,連妳都背叛我」
「心彤,這不是背叛—」傅采瑜想要解釋。
「那是什麼?」
「我是……」
「妳去台灣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賈心彤一下子表現高亢、激動,咄咄逼人的逼問,但是下一個瞬間,又變得自憐、委屈、自責、不安。「妳是為了我才離開紐約的……因為我。」
「心彤……」傅采瑜憂心的喚,現在她根本不敢提什麼訂婚的事,就怕火上加油。
「妳怕我。」
「我不怕妳,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主動去握她的手。「我一直都把妳當做是我的好姊妹、我的知己。」
「那妳留下來。」賈心彤要求。「不要去台灣!」
「我……」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心彤,我會再回來紐約,只要半年一到—」
「我愛妳啊!妳怎麼可以拋棄我、背叛我、丟下我」她開始哭泣。「Jeff這麼對我,妳也要這麼對我?就沒有人是真心愛我的嗎?這世上就真的找不到一個可以把我當做一生最愛的人嗎?我不值得嗎?我是這麼糟糕的人嗎?」
「不是這樣!」傅采瑜要自己冷靜下來。「我們是好朋友,好姊妹,但是妳對我的感覺是錯誤的……」
「我愛妳!」
「我們都是女生。」
賈心彤振振有詞的吼,「同性戀不犯法!」
「但是我並不愛女生。」傅采瑜沒有一點遲疑的說。
「妳愛我!」
「我們是好姊妹、好朋友的情誼!」她不曾提高音量對好友說話,但既然要幫她,就不該有任何模糊、曖昧的空間。「心彤,我愛的是男人,我對男人有興趣,我看到男人會有反應—」
「妳沒有男朋友!」她搖頭打斷她的話。「我知道妳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
「那是因為那個男人還沒有出現。」傅采瑜正色道。她不是隨便陷入情網的女生,要挑,她就要挑一個最好、最棒、最零缺點的男人。
「妳愛我,妳是愛我的啦……」抓著她的肩膀,賈心彤雙眸視線渙散,不知是在對自己還是對眼前人說。「男人都壞、都不可靠、都該下地獄……」
卑到最後,她像是崩潰似的開始無助啜泣。
暗采瑜心如刀割。這算是背叛朋友嗎?她能說服自己嗎?但是爸媽的考量有他們的道理,或許……她的離開才是治療心彤的好藥方。
台灣
丁瓣祖知道先斬後奏是有些卑鄙奸詐,但是踫上他那個心如鐵石,或者該說沒有一顆正常心的兒子,他也只能玩陰的,反正他知道兒子大門密碼鎖的號碼,要進兒子家有什麼難的。
從機場接到這個清麗漂亮,但神色有些憂愁的女孩,他就命令司機直接把這女孩往兒子家載,他也只能做到這地步了。
因為自己家也是豪華公寓,所以傅采瑜對這種寬廣、時尚又高貴的宅邸並不陌生,她靜靜打量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客廳沙發下的巨型地毯,還有入口玄關處設計感十足的全身鏡。
屋主應該品味不俗,簡單、舒適的意大利沙發,寬敞又令人愉悅的落地窗,這一會傍晚的夕陽投射入廳,給人一種昏黃而且溫暖的感覺,廚房和飯廳打通連成一片,干淨但是冰冷,感覺這層樓坪數很大,但是住的人很少。
這里就是她未來的住所。
「丁伯伯—」
丁瓣祖一副要逃難的樣子,他的笑雖然依舊慈祥,但是雙腳已經朝大門的方向走。
「采瑜,妳先休息,長途飛行後,妳一定累壞了,房間妳隨便挑,只要不是主臥室就可以。」
她愣了下,「但是其它人—」
「這里沒有其它人,只有我兒子,他晚點會回來,你們再……好好的「研究」一下!」
聞言,傅采瑜開始覺得苗頭不對。她或許年輕,但是並不笨,她一個人要住在這里,和丁伯伯的兒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丁伯伯,你可以和我一起等嗎?」她不動聲色的朝這個長輩走去,暗自留意他的表情。「順便跟我說說你和我媽的協議好嗎?」
「沒事的!」丁瓣祖其實不太笑得出來。「……妳想吃什麼自己到冰箱和櫃子里找,想看電視遙控器就在茶幾上。」
他假裝沒听見她的話,自顧自的開始介紹起兒子家。「我兒子屋子里有間健身房,里面有跑步機、撞球台,這幢大樓還有公共游泳池及三溫暖供住抱使用。」
暗采瑜見狀,再不覺得有問題就太扯了。
「丁伯伯—」
「我兒子不會吃了妳的!」他又打斷她。「他是正人君子。」
「可是—」
「有事妳找丁法霖。」他迅速丟下一句。
不斷被打斷的傅采瑜,這回還是只說了兩個字。「他是—」
「我兒子,妳未婚夫。」
「丁伯伯,事情—」
「再見了,改天找個時間給妳接風洗塵。」丁瓣祖健步如飛的奔至門前,末了又像是想起她在美國長大,怕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又解釋了一次。「就是吃飯。祝妳好運嘍!」打開厚重又精致的大門,他飛也似的逃走了。
暗采瑜壓根沒有再說話的機會,只能微帶慍意的看著打開又關上的大門。
她也想這麼做。
她真的想奪門而出。
但是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托爸媽及丁伯伯的「福」,她完全沒有想過要找個備用住處,所以無論如何,她似乎都只能暫時在這里待上一晚。
敗快得出結論,她開始打量起這個偌大又貴氣、有著低調奢華風的房子,可放眼望去,居然沒有一張男主人的照片,也沒有一張家庭照,沒有一點給人感覺比較居家、比較有感情的小東西,這屋子……比展示屋更像展示屋。
往精品意大利沙發上一坐,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又皺起眉。
丁伯伯的兒子真的知道她要來住嗎?他沒去機場接她、沒在自己家里等她,甚至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
煩惱,憤怒,不安,憂心,全都在她心中悄悄浮現。
最後,她在種種復雜的情緒之下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