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我們又見面了。」黑歆一大早就神采奕奕地站在劉家大門前,笑得十分燦爛,且熱情地對劉錚打招呼。
而劉錚對他的態度則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安靜地垂下頭,以一頭厚重的黑發掩去她的半張臉蛋。
他只當她是過于內向害羞,也沒有多加留心。
她偏過身子讓他進門,待他走進後輕輕地關上大門,尾隨在他身後走進家里。
「這麼早?」劉昌行坐在餐桌前喝著白粥,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不禁開口揶揄,「早上八點,黑歆,你是特地來吃早點的吧?」
「當然不能錯過劉教授的好手藝。」他笑嘻嘻地回答。
「坐吧。」劉昌行笑得慈祥,招呼他坐下來一塊兒用早餐。
劉錚從頭到尾都靜靜地坐在劉昌行右手邊的位置,默然無語地喝著白粥,相較于父親與黑歆的談笑自若,她這個正牌女兒倒比黑歆還像個客人。
默默地喝了半碗粥,她站起身來收拾自己的碗筷,小聲地對父親道︰「爸,我去學校了。」隨即她便匆匆離去。
看著女兒日漸縴瘦的身子,劉昌行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息。
小錚的母親本就體弱多病,勉強生下她後,身體便日漸虛弱,終于在小錚三歲那年于睡夢中病逝,從此,他便獨立扶養獨生女。
由于對亡妻難以忘情,所以他立誓終生不娶,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相處及教育她,只是以大量的書籍陪伴她,加上嚴格的教育,他的確是成功地將女兒培養成一個才女,卻也把女兒教成一個拘謹、內向又不敢表達自我意見的女孩,當他發現他們之間生疏得已經不像父女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陣輕柔的和弦鈴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只見喝粥喝到一半的黑歆抱歉地朝他笑了笑,便起身拿著手機走到客廳里去接听。
「Hello?」他先是以英文問候,等搞清楚來電者為何人之後,立刻換回流利的中文應對,「小伶,這麼早打電話來……是啊,現在台灣時間是早上八點……不會,-沒有吵醒我,找我有事?」
他微笑地側耳聆听,極有耐性地等對方把話說完,才安撫地說︰「別氣了,慎就是這個死樣子,這麼久了-還不了解他嗎?他只是愛面子而已……好吧,既然-不打算原諒他,那歆哥哥幫-作主,-馬上搭最近的一班飛機來台灣找我,包準氣死他,這個方法-覺得怎麼樣?」
他安慰人的方式除了溫柔之外,還有他獨有的開朗朝氣。
這讓劉昌行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總是用這種討好的語氣及玩笑性的言詞逗笑他的女兒。
那個闖進他們父女平淡生活的男孩,帶給他們父女倆短短兩年的快樂後就消失了。
而自從與黑歆深交之後,他發現,在黑歆身上可以看見與黃少祈相同的特質,他們一樣的樂天開朗,也一樣溫柔體貼,都是會把快樂散播給旁人的孩子,他就覺得自認識黑歆之後,他也變得比較開朗,甚至會開起玩笑來,因此他希望女兒也能被黑歆影響,盡避沒有感情上的牽扯,當個朋友也是好的。
腦子里的念頭飛快地轉了轉,他的心中立即有了決定。
結束通話後回到餐桌,黑歆一臉歉意,「抱歉,美國打來的長途電話。」
「公事?」劉昌行試探地問。
「不,私事。」
「私事?!」他眉一挑,不著痕跡地探問︰「女朋友?」
擺歆表情夸張地說︰「我也希望是女朋友,不過我已經兩年沒有談戀愛了。」
得知黑歆目前沒有對象,劉昌行更加深自己的決心,于是,他不動聲色地微笑道︰「我不清楚你和對方說了什麼,不過你的神情看起來很溫柔,所以才做此猜想。」
「是嗎?我跟小伶說話的神情會溫柔到令人誤會?」黑歆皺起了眉頭,「難道這是我歷任女友跟我分手的原因?」
聞言,劉昌行忍不住笑出來,「你都是被甩的那一個?那我倒好奇那位小伶是什麼人了。」
「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妹妹。」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不是不願意提起,只是一時之間無法解釋清楚他和小伶的兄妹之情,說得越多,越會造成旁人的誤解,所以索性不解釋。
听出黑歆對對方的保護,所以劉昌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既然他承認目前沒有要好的女友,那麼自己的要求應該不會造成他的困擾才是。
于是,他又挖苦了幾句才提到正事,「黑歆,你打算在台灣耗多久?」
擺歆收起笑鬧的心情,正色道︰「我會一直待到您願意與我談合約為止。」
他待在台灣一個多月,從踫了一鼻子灰到可以天南地北的閑聊,這之中他也從劉昌行的談吐中吸取了寶貴的經驗,並借機了解他的想法,好為未來的電影拍攝做準備。
「就我在這一個多月的觀察,你是個很誠懇的年輕人,又不浮夸張狂,我個人還滿欣賞你的,只是電影版權這件事我一個人也作不了主,」話說到一半,劉昌行的眼里閃過一抹算計,「不過你若能說服劉錚,那麼所有的事就好談了。」
「說服劉錚?」黑歆听得是一頭霧水,「您的作品跟她有什麼關系?」
由于小錚不希望自己的身分曝光,所以他給的理由也模稜兩可。
「沒什麼關系,這只是我個人想刁難你而已,至于要怎麼說服我女兒,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四兩撥千金地回道,沒說出實情以及他的私心。
「那麼參與編劇這件事呢?我希望能在感情部分多加著墨。」黑歆可沒忘了合作中止的導火線。
「這個嘛,只要你能說服劉錚,一切都沒問題。」劉昌行用了點小計謀來設計他。純粹是自己的私心,希望他的開朗熱情可以傳達給自己的女兒,帶她走出那段傷痛,畢竟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
擺歆雖然感到奇怪,但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至少現在劉昌行已經給了他一條路走,並非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所以他也沒有想太多便一口答應下來。
「我會讓劉錚點頭的。」他信心十足地宣誓,完全沒料到自己將會在她身上嘗到嚴重的挫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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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力十足的黑歆一直是個行動派,所以早上一答應劉昌行提出的條件,他便立即詢問劉錚的下課時間,因此這會兒已來到她就讀的大學了。
雹父無犬女,可以這麼說吧?
劉昌行是國立大學的中文系教授,而劉錚則是台灣最高學府的外文系學生,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過分安靜的女孩竟然這麼會念書。
「人不可貌相。」他失笑地搖了搖頭,漫步在偌大的校園內,將校園風景盡收眼底。
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黃昏了,他從大門走進校園時,看見不少學生魚貫走出來,還有幾個衣著輕便的校外人士正在運動。
悠閑的氣氛讓黑歆也跟著放松心情,他隨手攔了個學生問到外文系的系辦位置後,便漫步前往。
憊未走到文學院,他就看見一群學生迎面走來,三五成群,有男有女,大伙兒說說笑笑的樣子,不禁讓他回想起他的大學時代。
記得大二那年跨年,他伙同好友們一起把禮堂的大門偷偷打開,讓所有人在里頭開舞會,一直玩到警衛來才倉皇逃出禮堂,那次的行動讓他們幾個主謀者差點被退學。
必想起學生時期的瘋狂,黑歆不禁勾起唇角,正當他自回憶中回神過來時,便看見孤零零的劉錚。
她垂著頭,厚重的黑發長度及臀,額前的劉海像是許久未修剪過似的雜亂,整個人顯得既陰沉,又很不起眼。
獨自抱著懷中的書默默走著,也不抬頭看身旁的人,與身旁笑鬧歡樂的學生不搭,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
「年紀輕輕的,怎麼老是死氣沉沉的?」黑歆喃喃自語,「不行,得跟劉錚說說,她這樣看起來好沒精神。」
此時,一個打扮俏麗的女孩小跑步過來,在經過劉錚身旁時不小心撞到她,害她一個踉蹌,把書撒了一地。
但女孩並沒有回頭說對不起,更沒有停下腳步幫忙撿起散落的書本,而是直接撲到劉錚前頭的男孩背上,旁若無人地表現親密。
「-干麼啦?很難看耶!」男孩紅著臉把背上的女孩甩下來,轉頭後才看見身後的混亂,不滿地訓了女孩一頓,「是不是-撞到學姊的?還不道歉?!」
女孩只是輕蔑地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劉錚。「誰教她要站在那里?」末了,還開始數落起她的不是。
劉錚因為書本太多,加上提袋被這一撞,竟然破了,所以只能狼狽地撿著書,卻又邊撿邊掉,撞到她的女孩還在一旁哈哈大笑,而經過他們身邊的學生,也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忙。
擺歆沒發現自己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在學校一直都是這樣被人排擠的嗎?
隨即他筆直地往劉錚走過去,臉上還帶著一股殺氣。
他本就濃眉大眼、長相霸氣,不笑的時候就夠嚴肅了,一旦他刻意板起臉孔,效果也就更加嚇人,盡避他是個英俊的混血兒,但臉色難看,令人望而生畏。
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鞋突然出現在她視線內,劉錚懷疑地抬頭,就看見黑歆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禁一怔。
「你……」她頓時反應不過來。
擺歆彎下腰,三兩下便替她撿起那堆厚得可以當枕頭的原文書,並抱在自己手上,另一手則拉住她瘦弱的臂膀,把她扶起來。
而他緊皺的眉頭,在拉起她過于縴細的臂膀時,皺得更緊了。
「-都沒吃飯嗎?」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這是什麼問題?她驚詫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這麼瘦?」他不贊同的眼神讓她的身子微微顫動。
前一個用這種口氣指正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劉教……-父親今天晚上有聚會,不回去吃飯了,所以,-就可憐我一個外國人人生地不熟的,今晚陪我吃個飯吧。」他沒有詢問她願不願意,直接拉了她就走,並在經過剛才撞到劉錚的女孩面前時,突然以英文酸了一句,「台灣學生的水準,我算是見識到了。」
因為知道這是外文系的地盤,這點程度的英文應該難不倒他們。只見他此話一出,女孩的臉色瞬間一陣青、一陣紅,窘得無地自容。
而劉錚則是從黑歆出現以後便一直處在震驚中,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呆呆地跟著他走,任他擺布,直到上了計程車,她才回過神來。
「你來我學校做什麼?」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小,除非靠她很近,否則根本听不見她在說什麼。
「我來台灣跟劉教授周旋了一個多月,卻遲遲談不出個所以然,但他今天終于松口了,唯一的條件就是說服。」黑歆老實告訴她原因,沒有隱瞞。
她不禁感到惶恐,父親明明知道她不想露面,也不想處理這些瑣事的,為什麼會突然把事情推到她這里來呢?
難道父親已經告訴他,她就是虔生本人?!
不,不可能,要是知道她就是虔生,他的反應不會這麼平靜,畢竟她第一次與父親踏進出版社談出書計畫時,那些編輯們激動的眼神她還記憶猶新。
因此他還應該被蒙在鼓里,只是父親授意他將矛頭轉向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會答應的,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呢?
「-被我說服成功了嗎?」雖然是痴心妄想,但黑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說服什麼?」
「電影版權,以及在劇本里加點感人的愛情元素。」他咧開嘴笑,「我不懂為什麼劉教授要求一定要-點頭,大概每個大師都有一點古怪的地方吧,所以我只好把目標轉向-了。」
她皺起眉頭。父親的意思是要讓他黏著她嘍?
見她皺眉,又遲遲不肯點頭,他不禁哀嚎,「我就知道不會這麼簡單,你們父女倆可真奇怪。」
劉教授將決定權交給女兒,但她卻一副面有難色的模樣?他實在不懂這跟她到底有什麼關系,而且點個頭有這麼難嗎?
案親分明是在為難她啊!
她不希望身邊有個煩人的家伙,唯一能打發他的方法,就是點頭答應,因為她見識過他的毅力,連父親那種硬脾氣的人都敗倒在他的誠意和厚臉皮之下,只是她實在不願意加入愛情的元素來傷自己的心。
「我早有準備,不急著一時,-考慮考慮,我們慢慢來,就先做個朋友吧!」黑歆很快便打起精神,重新振作。
「朋友?」在听見這兩個字時,劉錚的心微微一動,立即沉聲回答,「我不需要朋友。」
沒料到會被拒絕得這麼徹底,他不免覺得有點受傷,但很快的又在臉上堆滿笑容,不將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在眼中。
「那些事情就先拋在腦後吧,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吃飯皇帝大。現在沒什麼事情比吃飯更重要了。」
計程車在一家知名的北平小陛前停下來,他迅速地付了車資,便拉著她下車,而劉錚因為知道自己爭不過他的固執,也就隨便他了。
擺歆點了店家遠近馳名的北京烤鴨,和一桌子的小菜,但她只是低著頭,握著筷子,默默地吃著她面前的那一道菜。
她的封閉讓黑歆感覺十分挫敗。紳士地詢問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都好像打定主意不與他說話似的,這比給他臉色看還要令他覺得難堪。
要是慎,恐怕早就爆發了吧!不過他黑歆什麼都沒有,就是有耐心。
見她沒吃什麼東西,他體貼地為她夾菜,並在面餅皮上放上鮮女敕爽口的烤鴨,沾了點甜面醬包好,放到她碗里,且溫柔地道︰「多吃點,-太瘦了。」
短短七個字,讓劉錚猛地抬頭,看著身旁殷勤替她夾菜的黑歆,一時間,她仿佛看見了那個總是照顧她、呵護她的男孩。
小錚,-還在青春期,沒必要減肥!多吃點,-太瘦了,把這吃掉,乖。
一直以來不願去回想的往日情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眼前,著實令她措手不及。
「少祈……」是老天爺可憐她,所以將少祈送回她身邊了嗎?
「-怎麼了?」黑歆關心地詢問,將她從幻想中跌回現實。
劉錚困難地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男人,並不是她所愛的那個男孩。原來他沒有回來,他再也回不來了……
她渾身顫抖著,不再看向黑歆,不想從他身上看見黃少祈的影子。為什麼她又會想起來?不是已經忘記了嗎?
她已經把屬于少祈的過往仔細收好,塵封在內心深處,不去觸踫,就不會痛了,可為什麼她又會想起來了呢?她不要想起來!
劉錚不再說話,也沒有抬頭,只是靜靜地吃著黑歆夾至她碗中的食物。
擺歆也沒問,只是不發一語地思索著。
罷才她突如其來的抬頭,讓他頭一回看清她的樣貌。
她的皮膚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五官在他眼里只能說是清秀,因為比起在他身旁環繞的美女們,的確是差了很大一截。
盡避身旁美女眾多,又在演藝圈中長大,他對女人的外貌本就不是那麼在意,可那張哀傷的小臉及盈滿思念的雙眸,卻莫名地緊緊揪扯著他的心。
什麼電影、劇本及合約的事,似乎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他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搞清楚她究竟為何悲傷?
他讓她……想起了什麼人嗎?
瞥了眼身旁微微顫抖的縴弱女孩,他知道,其實她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但他體貼的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一直夾菜放進她的碗里,溫柔地催促她多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