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不利,是吧?」
這幸災樂禍的語氣是他那遠在洛杉磯坐鎮的大哥──黑慎,透過國際電話傳到他耳里的。
「難搞定。」黑歆頹喪地呈大字型倒在飯店的床上,看著天花板的水晶燈,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
听見弟弟無奈的嘆息,黑慎不禁哈哈大笑,「原來也有你擺不平的人,可見你那座小金人拿得很沒道理啊!」
擺歆于大學畢業那一年,便與同窗好友們合力拍攝了劇情片「分秒必爭」,因為成本只有五百萬美金,所以全片拍攝的大小事項全由一群剛畢業的學生包辦,而編撰劇本的就是黑歆最要好的朋友──凱瑟.休斯。
由于本片探討的是政治黑暗面的聳動劇情,話題性十足,魅力便一直延燒到各大頒獎典禮,也讓黑歆等人一舉拿下最佳導演、最佳劇本及最佳影片三項大獎。
「這跟拿不拿獎一點關系也沒有。」黑歆忍不住大翻白眼,「你這市儈的商人,不會懂原創者的堅持啦!」
身為黑朝制片的二王子,照理說應該協助兄長管理龐大的黑朝娛樂事業,可他喜歡電影,也想當導演,所以他在大學念了戲劇,父兄也未阻止他。
雖然他老爸黑澤允和兄長黑慎的個性都很強勢,對他的態度也十分嚴厲,但不能否認的,他還是最受寵的老麼,只要不會太離譜,他們仍會放任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你不知道我的座右銘就是「市儈」嗎?」黑慎沒有反駁弟弟的指責,甚至坦然承認自己的銅臭。
自從歆三年前拿下小金人後,就再也沒有親自掌鏡,雖然每年至少都會看過上百部劇本,但沒有一部能夠引起他導戲的熱情,他不禁為他感到擔心。
歆是個非常有才華的導演、制片家,對工作總是抱持滿腔熱情,但這幾年來,他對電影的熱情似乎慢慢的消退,更讓他大感不妙,所以當他告訴自己,要到台灣找一位作者談改編劇本權的事時,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由衷希望歆能找回對昔日的熱情,可沒想到他竟會出師不利。
「算了,我早就知道沒這麼容易擺平。」黑歆嘆息,對哥哥的厚臉皮只能搖頭,「不過之前都花了那麼久的時間……也不差這一年半載。」
「久?」黑慎覺得奇怪,「你之前就跟對方聯絡過了?」
「嗯,一開始談得還不錯,可惜後來生變。」黑歆緩緩告知,「大概半年前,凱瑟介紹一套奇幻小說給我,當時我一看就上癮,然後開始追這位作者的書,等看完所有的作品後,馬上就有股想拍成電影的,我先提醒你,這個預算你一定要撥下來,成本恐怕會超過一億美金。」
「我得先看過劇本和企畫書才能答應你。」他黑慎是個商人,自然以利益為優先。
「嘖,就知道你這個人利益至上!放心,看完劇本你絕對會同意,不過我得先說服虔生親自撰寫劇本才行。」黑歆從床上坐起,思索著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說服劉昌行點頭答應。
「原來你大老遠跑到台灣去是要找虔生啊?哈!要是這麼容易搞定,他就不是虔生了。」黑慎涼涼地道。「誰教你哪部作品看不上,偏偏看上他的,听說他是以難搞出名的。」
不寫序文、不露面、不接受采訪、不參與宣傳,更別提簽名會,就連與出版社合作開設聊天室與書迷交流的要求,也一概拒絕。
見他將姿態擺得這麼高,出版社一開始還以為會影響到銷售量,想不到他越神秘,書卻賣得越好。
但不可否認的是,虔生的文字有魅力,而這股熱潮也不斷蔓延,甚至席卷了整個華人世界,並于一年前,完成了英譯本,另外為了迎合西方人的口味,更以《龍騎士》這部西洋神話風格的奇幻小說打頭陣,讓西方人迷上他的文字魅力之後,才推出中國武俠風格的小說,成功地打入西方市場,輕而易舉地讓人接受了。
「我怎麼覺得你在幸災樂禍?」黑歆挑了挑眉,沒好氣地道。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黑慎沒有否認。「凱瑟之前就跟我提過想將虔生的作品改編成影集,我評估過後也覺得可行,便讓電視台的人出面跟台灣的出版社聯絡,可惜作者本身沒意願,只好作罷。我還以為凱瑟死心了,原來他把主意打到了你頭上,要你出馬,看來還真不能小看你們這些戲劇瘋子的執著。」他不禁搖頭失笑。
自從凱瑟的首部電影劇本一炮而紅,拿下最佳編劇後,他便進入黑朝娛樂所屬的TCB電視台工作,成為該台的編劇。
「擇善固執一直是我和凱瑟的共同點。」黑歆自嘲地道︰「所以我談了半年才在最後翻盤!」
「這麼說來,你曾經說服過虔生?」黑慎感興趣地問。
「可以這麼說。我是先透過虞生所屬的竣文出版社聯絡的,這期間溝通了三個月,對方也很滿意我提出的條件,最後都已經決定要簽約了,因為我在簽約前加了兩個但書,結果就毀啦,雖然我與虔生的代理人劉教授又用Mail通信了近三個月,但還是GameOver!所以我才大老遠的跑來台灣。」
「你究竟開出什麼條件才讓合作破局?」就差那麼臨門一腳了啊!
「條件只有兩個,一是我希望劇本由虔生親自改編撰寫,因為我不相信好萊塢有誰能把他的作品改編到讓我滿意,所以才提出這個要求,對方也答應了,不過第二個條件就……」提到這個,他就忍不住嘆息。
「是什麼啊?」黑慎好奇死了。
「虔生的作品人物刻劃分明,故事緊湊,可惜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愛情元素,所以我想,反正編劇都自己來了,那在劇本里加點愛情應該沒什麼問題,但結果就是──」說到這,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親自來台灣說服虔生了。」
聞言,黑慎不禁訕笑,「你不是說我這個商人市儈,不懂得原創者的堅持?結果你這位大導演也不會比我懂嘛。」
「我是建議,建議!OK?!」黑歆為自己辯白,「也不是要加些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戲碼,只要有一點點的曖昧就可以,他的作品很棒,但缺乏感情這一點就會讓人覺得故事有些冷硬,若是加點愛情就會更完美。」
「哈,有這麼容易就好嘍。」黑慎很欠揍地說︰「何況你今天是被趕出門的,哈哈哈哈!」
「等我拿到劇本,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他沒好氣地罵。
「如果你說服虔生,你要多少預算我都給你,怎麼樣?」黑慎夸下海口。
擺歆不禁眼楮一亮,頓時斗志十足。「好,記住你說的話!」
「我向來說話算話,看你這麼有自信,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兄弟兩人斗嘴一番後才聊起家里的事,直到入夜才各自收線。
擺歆躺在飯店床上,想著未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一間房子,再買一些家具,反正他在台灣勢必得待上一陣子,老是住飯店也不是長久之計。
「唉!劉教授的固執還真是前所未見,看來要說服他得花點時間了……就算最後談不成,交個朋友也不錯。」
想到今天他是被嚴厲的劉昌行給趕出他們家門的,他就覺得自己前途黯淡,不過,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死心的。
他這個人什麼都沒有,就是有耐心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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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煞車發出的刺耳聲響,在寧靜的巷道內突地響起,在這夜幕低垂的時刻,聞來不禁令人心驚膽跳。
騎著重型機車的騎士一腳支地,空出一手掀開全罩式安全帽的面罩,臉上心有余悸的不滿表情,對著站在路中央的縴弱女孩破口大罵。
「×!要死閃遠點!」罵完後完全不看女孩一眼,便催動油門絕塵而去。
劉錚低垂的頭抬了起來,看著離去的機車騎士背影,面無表情的臉龐浮上一抹失落。
「可惜……」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刻意造成自己危險的局面,但老天爺似乎還不想將她的命收回。
可是活著好痛苦,誰來救救她?
抬頭看著星光燦爛的夜空,在這一片星空下,現在只剩她一個人,再也沒有人能與她肩並著肩,一同贊嘆造物主的神奇了。
「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下來?」舉起縴弱的手,欲抓下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明月。
濃烈的悲傷頓時席卷而來,就連呼吸都覺得痛苦萬分。
必到家里已是深夜,只見年事已高的父親仍未睡下,正憂心忡忡地在客廳為她等門。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乖巧孝順的女兒,都這麼大了還要父親為她擔心,只是逝者已矣,傷心難過的永遠是那些被留下的人,她也明白,自己的了無生趣看在父親眼底是多麼的擔心不舍。
所以,她總是在父親面前假裝堅強,以冷漠來掩飾她心底的悲傷。
「爸,我回來了。」她壓低聲音說道。
「-這麼晚才回來,吃了嗎?」劉昌行一整晚提心吊膽,直到看見女兒平安回來才松了口氣。
劉錚搖了搖頭,「我不餓。」
「這怎麼行?多少吃一點,專題準備得如何?以後別在圖書館待到這麼晚,一個女孩子太危險了。」
案親關心的話語和叨念在客廳回蕩,但她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劉昌行嘆了口氣,「晚了,早點睡吧!冰箱里有-愛吃的綠豆湯,記得喝一點再睡。」
「爸,晚安。」她輕聲道。
劉昌行準備回房休息,卻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回頭問道︰「小錚,黑朝制片的事,-考慮得如何?」
一直以來,他都是奇幻作者「虔生」的聯絡人,只是媒體以及讀者們以他中文系教授的背景做聯想,就以為他是虔生本人,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其實,那些暢銷作品全都是劉錚寫的,只不過她不愛與人打交道,更不相信別人,才將作品托負給父親,也因此沒有人知道,虔生的第一部作品──《邪尊》這部純武俠大作,實則出自一名十八歲的少女之手。
「我不是已經拒絕他們了嗎?」提起黑朝制片,她的臉上浮現一抹不耐。
「對方特地到台灣來,誠意-也看見了。」劉昌行忍不住為對方說話。
「那個姓黑的?每天來家里的閑人?」提起每天早上準時八點登門造訪的黑歆,劉錚就皺起眉頭。
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被拒絕那麼多次還不死心。
「別老是給人家臉色看,那個年輕人不錯,要不是我問起,他也不會提起自己的家世。原來他就是黑朝制片的二公子,卻一點驕氣也沒有,雖然我對電影圈不甚了解,但也听學生提起過,他是個很有才華的導演,-……唉,別固執了,與他談談如何?」
整整一個月,黑歆每天登門拜訪,一開始他都不假辭色地拒絕,還給他難堪。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小子老頂著一張笑臉,就算他再想板起臉孔也不忍心,而黑歆也不是每天提起改編劇本權的事,反而會與他聊一些文學的東西。
這一聊,他才發現那個打扮時尚的年輕人非常有內涵,完全沒有架子,而且謙虛又有禮貌,更加深了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好印象。
「爸,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劉錚語帶哀求。
她不要再接觸愛情了,這種刻骨銘心的痛,一次就夠了,她連想都不願去想,更別說在自己的作品里加入什麼愛情元素,她絕不!
知女莫若父,劉昌行怎麼會不了解女兒的心思,「好吧,這事我們改天再聊,-先去休息吧!」揮揮手放女兒一馬,只見她像得救似的,立刻轉身回房里,直接將門關上。
看著女兒緊閉的房門,他幽幽地嘆了口氣,沒了睡意的他,索性將雙手背在身後,走到院子里。
抬起頭,看著夜空那輪皎潔的明月,他喃喃自語道︰「不只小錚走不出來,我又何嘗不是呢?」突地涌上的淚花在那滿布風霜的眼角上閃爍,「太早了……你走得太早了……」
那個早逝的年輕生命,帶走了小錚的快樂和未來,留給她的只有無止境的悲傷,她走不出來,別人也踏不進她的世界。
他衷心的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出現一個可以將小錚帶出來的人,他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