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空間,沒有柱子阻礙視線,呈現出比實際坪數更大的視覺效果。
百來坪的場地放眼望去,擺放著一輛輛當季車款,有家庭素求的休旅車、適合女性駕駛的迷你小車,也有車型流線、拉風騷包的跑車。
今日,身為研發經理的裴夙難能可貴的親自到銷售現場,接待試車的客戶。
「這台是Moon系列最新款,有四百匹馬力,瞬間加速只要四秒,手工板金、指定烤漆,目前訂單排到一年後。」他賣力地向客戶推銷最貴的車款。
「,阿夙,你記不記得?碩一時我們說要在禮堂辦跨年舞會,消息都放出去了,結果場地沒搞定,最後你找了個更好的,就是游泳池。你帶頭撞開游泳池大門鎖頭,還拎了酒進去,第一個醉,拉著小蟲亂親……」客戶是裴夙的大學同學,完全不甩他在說什麼,徑自說道。
「你不是說我喝醉了?」裴夙挑了挑眉,「那我當然不記得。你傻了呀?」
「嘖,這麼有趣的事情你竟然不記得?那你也不記得我們一起去夜店的事嘍?那兩個臭臉一整晚的妞,我們一群人去要電話都不鳥我們,結果最後兩個都跟你走。」對方擠眉弄眼,曖昧的撞了他肩膀一下,露出男人才會懂的詭異笑容。
「夜店什麼妞?不要以為我不記得了就可以隨便栽贓。」裴夙伸臂勒住懊友脖子,威脅他不要亂講話,眼神卻下意識的瞥向一旁,多看了毛書薇兩眼。
她看來面無表情,好像對他們的對話沒有半點興趣。
「還什麼妞?就最後為了你反目成仇的那兩個啊。這件事情,讓我們對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啪答一聲,突兀的聲響讓人忍不住轉移視線。
毛書薇彎腰,把掉在地上的原子筆撿起來,站起身後,漠然地看著兩個男人。
「學妹,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男人,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殺」。」那位眉飛色舞跟裴夙話當年的男人,臉上調笑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畏懼的神情。
「我會怕。」
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怕她一個小女人?
毛喜薇忍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那位學長。
「嘖,為什麼你不開口羞辱我,我反而有種不習慣的感覺……」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沒理會學長的自言自語以及哀嘆的可憐語調,毛書薇仍站在裴夙身後,非常的火大。
听了那麼多「豐功偉業」,她歸論出一個重點,那就是——裴夙過去那些讓人津津樂道的往事都是在醉酒之下完成的,而他酒醒後……全部不記得了!
所以她是白痴,竟然相信他講的鬼話,還為此心神不寧……他連跟她上過床都可以忘掉了,最好會記得前兩天喝醉酒的月下告白!認真?他認真個頭!
大騙子!
「她今天有點火大,你別招惹她。」裴夙捕捉到她眸中隱隱的怒火,安慰老同學,轉回正題道:「你覺得這台車怎樣?」
「不錯啊,就來一台吧。」連價錢也不問,被小學妹眼神狠狠嚇到的男人點了點頭,訂下一輛要價六百萬的跑車,接著又開始跟老同學閑話家常起來。「都還麼多年了,阿夙你怎麼還是沒什麼變啊……」
毛書薇跟在後頭,記錄這筆訂單,暗地里啐道︰「奸商。」
她聲音很小,小到除非靠她很近,不然根本听不見她說話,但就像心電感應似的,裴夙猛然回頭,對她挑了下眉,表情就像在說他抓到她背後講他壞話。
她心一顫,立即要自己鎮定下來,回給他冷冷的一瞪。
他沒說什麼,笑了笑,回頭繼續接待老同學、大客戶。
最後,他們送走裴夙事業有成的老同學,對方一共訂了三台車,訂單金額高達八位數字。
「你不會有半點愧疚嗎?」看著他滿意的整理訂單,毛書薇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愧疚?」裴夙疑惑,但他不恥下問。「我為什麼要有這種情緒?」
「你這人壞得真徹底,昕偉學長是你死黨,你竟然沒有給他任何折扣!」就照原價賣了,而且可以送的贈品都沒送,太過分了吧……
聞言,裴夙噗咕嘟一聲笑出來,他大笑,笑得眼楮都眯了。
「書薇學妹。」
「請叫我毛秘書。」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很明顯。
「書薇。」可惜,他賴皮的功力也很強。「你真是一點也沒變,還是輕易就能把我逗笑。」
這是夸獎嗎?慢著……她並沒有逗他笑的意思,她是認真的在指責他啊!
可惡!真令人火大,這有什麼好笑的?這家伙一點也沒變,老愛把她的認真當成笑話看,笑不可抑,讓她覺得自己很蠢。
「是嗎?很高興成為閣下取樂的對象。」她冷冷的說。「看來閣下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幼稚。」
然而話說出口之後,她就後悔了,她這麼與他一來一往,不是顯得自己也很幼稚嗎?
她都二十八歲了,不是十八、十九歲的青春少女,不該再因為他的幾句話就惱得蹦蹦跳、氣得想跟他爭個你死我活。
毛書薇,你冷靜點!
「你在生氣。」裴夙輕笑,點出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的事實。「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不關你的事。」她不耐煩地回答,語氣有點懊惱。
其實,她會這麼生氣,大概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有期待,盡避告訴自已不可以、不可能、不會有結果,也告訴自己不要把他的醉話放在心上,但她就是無法不在意。她內心深處分明渴望他記得,也等著看他怎麼接續他們中斷的緣分。
誰知道,生日派對過後、裴夙酒醒了,日子就跟平常一樣公歸公、私歸私,他把自己說過的話全部忘得一干二淨。
毛書薇氣的不是裴夙,她是氣自己,氣自己為什麼這麼笨,傻傻的相信事情在九年後會有不同的發展?都什麼時候了,她竟然還奢望有不可能的結局?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面對她的推拒,裴夙好風度地笑了笑,挑了下眉,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六點十五分,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既然下班了,那麼你生不生氣就關我的事了。我正在追求你,總不能讓你氣我,不然我的追求就太失敗了,不是嗎?」
慢著!他說什麼?毛書薇狐疑地瞪他。
「我不是故意逗你的,別氣我了。我賠罪,今晚請你吃晚餐。」他笑望她,桃花眼夾帶著強力伏特,電得她茫酥酥。「算是我們第一次約會?」
「誰要跟你約會?」她故意皺眉,抵擋他來勢洶洶的追求攻勢。
「不約會,只是吃個飯。」他從善如流,完全配合有主見的她。
「套句你剛才說的話,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想干麼就干麼,才不要下班後還看見你,變相加班!」她沒好氣的說。
可惡,應該不要理他才對,她可以閉上嘴,用冷淡的態度對待他就好,這樣回他跟撒嬌有什麼兩樣?
「明天見!」越看他越火大,她轉身走人。
「真可惜,我要去接芽芽。」裴夙的語氣充滿惋惜。「我以為你會樂意跟我們一起共進晚餐,你不來,芽芽一定很會失望。」
毛書薇的腳步為此停留,她回頭不甘心地瞪著他,覺得他臉上太過燦爛的笑容很礙眼,那根本就不是「可惜」的表情。
這人真過分,拿自己的女兒來牽制她,太卑鄙了。
「一起吃個飯,好嗎?」裴夙見她停下腳步,不再轉身離開不理人,忍住笑意,擺低姿態好聲好氣地詢問。「芽芽說想你。」還補上這一句。
毛書薇無言以對。
她心里有兩個聲音在拉扯,理智叫她快點走,因為若想守在女兒身邊,不被識破身分,置身事外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但另一個聲音,卻沖動地要她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令她忍不住往他的方向走去,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于是她妥協了,搭上他的車,卻不是去安親班或才藝班接裴泠,而是直接到餐廳會合。
可一進包廂,毛書薇就發現驚人的事實……她被騙了!
「爸、媽,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書薇。」不是秘書,不是毛小姐也不是學妹,就只是「書薇」。裴夙在家族聚餐的場跋把她帶來,如此介紹道,態度昭然若揭。
「薇薇姨。」坐在女乃女乃身邊的裴泠,看見她眼楮一亮,開心地喊了一聲。
毛書薇朝女兒露出微笑,才不過兩天沒見就好想念她,真希望自己能一逃鄴十四小時都在女兒身邊。
「董事長、夫人。」收回心思,她恭敬有禮地對兩位長輩點頭致意。
「這麼客氣做什麼?坐啊,想吃什麼自己點,不要客氣。」個性大方隨和的裴夫人熱情地招呼。「剛下班嗎?來,吃一點腸粉,這里腸粉最好吃。芽芽常常提起你,她很喜歡你。」
裴夫人年過五十,保養得很好,一身貴婦打扮,灑月兌的氣質倒有點像大姊頭,讓人忍不住對她有好感,同時也敬畏她。
「我跟裴泠投緣……謝謝夫人,不用這麼多……夠了,夠了。」毛書薇一坐下,眼前的盤子里就開始被布菜,港式餐廳里的小點心轉眼堆滿她的盤子。「芽芽,謝謝你,我吃不完,這樣就夠好了。謝謝,你好貼心。」她對坐在身邊的小女孩抱歉的笑了下,然後又夸獎她。
裴泠被贊美得小臉通紅,害羞地睞她一眼。
「薇薇姨,我好想你喔。」
寶貝,我也是。這句話毛書薇不敢在這里說出口,但就在她有所回應之前,另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冒了出來。
「我記得你。」裴夜銳利的雙眼盯著她,眉頭輕輕一攏。
毛書薇直覺地坐正身子,毫不懷疑萊歐汽車集團的董事長正在打量她,她得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應戰。
「前陣子裴夙不在,你負責代替他給我簡報,做得還不錯。」大老板淡淡地說道。「有機會就把握往上爬,老窩在阿夙身後,成不了什麼大事。」
「我爸很少夸獎人,「還不錯」已經是很高的評價。」裴夙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音量在她耳邊低聲解釋,這情景在大家眼中卻很曖昧。「難得我爸會對你滿意。」
「可不是嗎?帶過這麼多女孩回家,也就只有這一個投緣。」裴夫人也在一旁幫腔,末了還對毛書薇笑了下。
那笑容……怎麼看都怪異?
「你干麼呀?」她側過身,拉住他衣袖小聲低咆。
「什麼干麼?」他也學她小聲地反問。
「這樣子……你什麼意思啊?」他聳聳肩,態度一派輕松,見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狠厲,不自覺吞了口口水,立即改口,「吃個飯而己,不用這麼緊繃。」
「那是你父母,他們是公司老板、我上司的上司。我沒有心理準備。」
「他們不是你上司的上司,我只不過是帶想認真交往的女人見一下父母,沒有那麼嚴重。」他安慰她說。
毛書薇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緊張了,她瞠大眼,瞪著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家伙。「這還不嚴重嗎?」這人把她耍得團團轉,在她以為他忘記自己前兩天的月下告白時,又帶她來見他父母?
她不是笨女孩,也不遲鈍,當然清楚他這麼做的用意,卻仍被殺個措手不及,招架不住。
「大騙子!」她忍不住指控,甩頭冷哼一聲,徑自跟裴夫人聊起來,也跟裴泠說話,就只有不理他。
裴夙看她這樣生氣,反而笑出來。她沒有起身走人,代表他的強迫推銷並沒有讓她太反感。
她很有個性,絕對不能逼她做不願意的事,否則她會翻臉。可他半強迫地帶她來見他父母,不是以員工也不是朋友的身分,而是他的女人……她卻沒有拒絕,所以,他可以把她的反應當成默許了嗎?
懊吧,就這麼決定了,反正都見過他父母,那麼他們可以再進一步了。
思及此,裴夙微笑,他看著毛書薇的側臉,笑意莫測高深。
所謂的「更進一步」,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送她回家而已。
「薇薇姨,你下星期三有沒有空?」坐在後車座的裴泠搖下車窗,對下了車、準備朝住處方向走的毛書薇詢問︰「星期三我有演奏會,你可以來嗎?」
夜晚,老舊公寓林立的巷弄里傳來聲聲狗吠,偶有幾聲貓叫,遠方呼嘯而過的警笛聲以及救護車、消防車的鳴笛聲,不絕于耳。
小巷里數盞路燈只亮了一盞,能見度極差,裴夙就著女兒的視線望出去,根本看不清毛書薇的身影。
他眉頭皺了起來。
「芽芽,你的演奏會嗎?好棒,下星期三幾點?我一定到。」
「七點、七點。薇薇姨要來喔,來看我彈鋼琴。」小女孩听到她首肯,開心地笑了。
「晚安嘍,我回家了,你回家後也早點睡。」毛書薇情不自禁向前幾步,伸手撫模女兒的小臉,藉這親密的小動作來彌補不能擁她入睡的無奈。
「嗯,薇薇姨晚安。」裴泠快樂的對她搖手說再見。
「我在這里等。」裴夙也同樣搖下車窗,對她說︰「你到家之後打個電話給我。有窗戶吧?在那里對我揮揮手,我確認你進屋後再回去。」
他體貼的話語,只換來毛書薇淡淡的一記冷睨。
她還沒氣完。不給她半點心理準備就帶她去見他爸媽,這股氣要消可沒那麼容易。
她轉身走人,對他的要求不理不睬。
她的冷淡沒有讓裴夙失去耐性,他靜靜地等,看她身影融入夜色中,隱約見她掏出鑰匙,打開老舊的公寓大門。
從後視鏡中,他忽地看見一道刺眼的車頭燈射過來,他眯眼細看,發現對方是騎著機車的兩名少年,經過他眼前時,他看見少年稚氣的臉龐以及太過狂狷的氣息。
他皺眉,繼續看少年騎土將車子隨意停在她公寓樓下,其中一名少年身形搖蔽地下了車,失態的大吼大叫,醉倒在路邊。
「爸爸,我們還不回家嗎?」心愛的姨回家睡覺,小女孩也愛困了。
「要,等一等。」裴夙握著手機,等待毛書薇的來電,眼神卻警覺地盯著眼前的情景。
「我們要等什麼?」
「等薇薇姨到家,打電話來報平安。」已經五分鐘,她該到家了吧?再過一分鐘她還不打來,他就親自上樓去。
幸好,在他耐性消失前,手機響了,不過不是來電,而是簡訊。
訊息內容簡明扼要,就只有「我到了」三個字,沒有任何曖昧,也沒有半點撒嬌意味,甚至連句晚安都沒有。
不過身為一個追求者,怎麼可以就這樣算了呢?
于是他回撥電話給她。
「你住哪一層?」他開頭就是這一句。「房間有窗戶吧?我應該看得到才對,對我揮個手。」
「六樓……」毛書薇敗給他,站到窗口揮了揮手。「可以了吧?」
「嗯,我看到你了。」裴夙看向六樓,那是頂樓加蓋的房間,那兒有一只縴瘦的手臂揮動著。他知道是她,她平安到家了。
「晚安。」她不多說廢話,打算收線。
「等一下。」
「又有什麼問題?」
有,他的問題很大。
雖然家境富裕,但裴夙並非不知人間疾苦,對一般人來說台北居大不易,但她是萊歐的高階職員、是他的秘書,薪資、加班費、津貼加上扭扭金,收入已是一般上班族薪資的兩倍,以那份薪水,她可以找到更好的房子才對。
一個單身女孩子,怎麼會想住這種地方?離公司遠就算了,治安更令人擔憂。
之前數個月,她不時陪同他加班到深夜,也是一個人走回這里的嗎?怎麼想,裴夙都覺得不安全。
「沒什麼,只是想多听你的聲音。」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個,但若開口詢問她領高薪,為何卻住在這樣的房子?經濟方面是否有困難……這些問題又太冒昧了。
以他們目前的感情進展來看,他最好不要踩過界。
「明天見,晚安。」他對她道。
「晚……晚安。」她不甘願地回應,然後收了線。
幣掉電話後,裴夙驅車離開,腦子里想著毛書薇的事。她似乎只有幾件套裝在替換著穿;老是自己準備使當,甚少外出用餐;住這麼遠,卻沒有代步的交通工具……
但是,她對裴泠很好,出手大方,就算是親手做東西給裴泠吃,也都是使用非常好的昂貴食材?
裴夙越想,越覺得她的經濟狀況有些詭異,他決定默默地觀察,等適當的時機再出手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