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大把、大把急落。
她覺得好冷、好痛,想躲無處躲,頭痛得快裂開,身子攪在泥濘里似的,四肢沉甸甸的,連根小指頭都重得沒法抬起。
她不要死!她還感覺得到痛啊!霸寨里的老人說,人真要斷了氣,魂飛九重天了,才會沒疼、沒痛也沒病,但她好痛啊,氣全堵在胸口,吞吐不出,繃得連心跳都不敢太用力。她的魂兒沒飛走,她不要死!
「阿娘……」掀唇,吐出嘴中血絲,雨水見縫便滲,她以為自個兒喊出來了,結果是吞了一口冰雨。
「阿娘……」她下意識再喊,腦子里飛旋著一幕幕影像——她跟爹大鬧一頓,吵得面河邡赤,氣得上馬便走,在大雨的山路上縱蹄狂奔,阿娘因擔心她,追著她出寨……娘喊著她,她不睬,還加快速度……然後山壁忽地崩坍,松垮的土石將她們沖落谷底……
是她不好,全怪她。
「娘……」
急得欲要掉淚,她甚少落淚的,她將來可是一幫之主,胡亂掉淚要被笑話的。但就是急,她不要死,更不要娘出事!
一著急,氣從七竅吐出,她神魂整個兒扯回,撐開細細眼縫。
然後,她看見他。
她看見有生以來第一個異象,盡避她現下為止也不過才活了十歲,但少年浴在薄扁里的淡淡身影,比雨後的虹橋更虛幻。
他是神仙,肯定是的呀……寨子里的老人說過,神仙都是救苦救難來的,阿娘傷得好重,神仙就出現了……神仙伸出指頭按在阿娘眉心,那些薄扁動呀動的,慢吞吞地從他身上流到阿娘身上,被薄扁抹過的地方,傷口仿佛變淡了,阿娘的臉不再白蒼蒼……
他是神仙……
生得很俊、很美的神仙……
但是,神仙為什麼發火?
他好凶、好狠,恨不得掐死她似的。連目中噴火也能這麼俊美,當神仙真好……
「我不是神仙!」
「神仙」火冒三丈地咆叫,對她很壞,還好用力推她。
痛啊!
伏在泥地上喘息,她忍痛揚睫,瞥見他那雙沾滿污泥的靴子正要走離。
不不不!她要活,她不要死、不要死!
是神仙就得救人啊!他救了阿娘,她感激他、感激得痛哭流涕,好不好順便救救她,用薄扁抹抹她?還有那兩匹馬……要救馬啊!馬幫的生計全賴它們,要把馬兒也救活才好,待她能跑又能跳,肯定鼓動「霸寨馬幫」的人幫他修祠建廟又作醮,別不理她啊……
「不要走……等等……」她伸出布滿刮痕的細瘦手臂,抓住他的靴,然後往上模索、攀抓。
有什麼東西被她扯掉了,她定定眼神一瞧,是他的包袱,包巾松開了,裹在里面的是一把形似滿月、琴桿很短的四弦琴。
「拿來!」少年氣急敗壞,動手要搶回。
「不……」她干脆用身子壓住琴,蜷縮著,隱約曉得,他對這扁扁圓圓的玩意兒挺在意的。一還出,他真要頭也不回就走的。
「把月琴還我!」
「不要走……」
「該死的給我放開!」
這是她當時听到他吼的最後一句,關于那張琴,是自個兒輕放、抑或是被他粗魯奪回,她半點印象也沒了。
她暈厥過去,而後醒來。
醒來時,阿娘就坐在她臥房床榻邊看顧著,窗外天光清亮,像神仙召喚出來的薄扁,她發現身上完好無傷……
對玉鐸元來說,那是記憶混亂又矛盾明朗的一個午後。
膘亂的是,他記不太牢在玉家小別業後院,失血過多、瀕臨昏迷的他,最終是如何在她面前攤開那個秘密。
但他畢竟做了,如她所說那樣,以冥想召喚出一身薄扁,他浸潤其間,讓薄扁將背部深可見骨的刀傷徐徐「抹」去。
他假裝自己是尋常的,他做得很真、很像,真到連自心都要瞞過了。
玉家有一個受「神佛加持」、「早非凡身」的「佛公子」已然足夠,有「佛公子」當箭靶、當盾牌,引走那些心懷不軌之徒的目光,就沒誰留意起他。
然後,他繼續安安穩穩地當他的玉家元主,隨自家馬隊和聯會的玉商們走南闖北,天下任我行,盡避族務纏身,他大抵上仍是自由的,無須時刻提防,更不會把自個兒弄到連要上茶樓、飯館小坐,甚至逛逛集市,也得受族中長輩一陣叨念的地步,就深怕在人前露臉便要出事。
有十多年了吧?
這十多年里,他不曾用過那異能,既是這般,合該忘掉召喚那身薄扁的法子才對啊!但,他竟又把「它」冥想出來?真是亂……
而唯一明朗的是,他記起關于她的那一段了。
鱉至這年歲,三十有三,她是除了雙親以外,獨獨見過他施展異能的人——一個他本以為死透、卻又無端回魂的小女娃。
她挾持秘密而來,形勢對他大大不利。
他該為此懸心,該想方設法防她藉機要脅,或者干脆就狠辣些,先下手為強、封了她的口杜絕後患。一旦祭出重金,不怕取不了她性命,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推她這塊「磨」並不難辦。
只是,他什麼也沒做,就靜候著。她手中的圈套已套住他脖頸,要緊、要松端看她心意,他等著接招,內心其實相當好奇,莫名的好奇,禁不住一遍遍猜想,她接下來將會如何?
「待爬上這座小丘,便能眺望不遠處的冬季聚落,牧民們把牲口從北邊草原趕來背風山面的聚落過冬,那兒有食物、有女乃酒,咱們今晚有像樣的地方落腳啦!」
棗紅馬上的姑娘迎風揚臉,霞光映雪,在她秀額、鼻尖和唇瓣上皆染了金霜,即便在寒風中已趕了一整天路,她精神似仍飽足,雙眸煥采。
手中握有他最切身的秘密,她不得意、不好奇嗎?
為何不問個清楚明白?從順遂她的命令召出那身薄扁到現下,都過去多少時日了?她也著實能忍。
「離開江南,咱們沿著江河回溯,這一趟都走了大半個月。」石雲秋側過臉容,微眯的眼彎彎的。「越往內陸走,氣候惡寒漸現,玉爺有辦法跟上來,還跟得臉不紅、氣不喘,挺出我意料之外。」
是嗎?都大半個月過去了,她便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而那日逼他「認命」時所展現的蠻橫和毒辣,恍如一場鱉夢……
「咦?你瞧我瞧懵啦?」石雲秋循著他目光的落點移動視線,發現那雙俊目正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左上臂,輕嗓不禁愉揚。「原來玉爺是擔心我的臂傷嗎?沒事,我好得很,傷口都結痂啦!」藍紫袖底下包得鼓鼓的,她那日在玉市大街挨的這一刀,既沉又猛,傷處挺長一道。
敝的是,她逼他「抹」掉自己背上的刀傷,卻自始至終沒要他「抹」掉她左臂上的口子。這是為何?
他如此「好用」,她不盡情攫奪,卻只是乖乖忍痛?
猛地,一只巨靈大掌拍上他的背,力道之重,教他坐在馬背上的身軀往前陡傾,額頭險些撞上馬頸,更把他冥游的思緒整個兒抓回。
「玉爺,甭憂心,咱們頭兒身強體壯,一點小傷奈何不倒她的!」
力頭一掌控韁,一掌尚搭在玉鐸元肩頭,咧著嘴又道︰「倒是玉爺,那天玉市大街一場膘亂,我像是瞥見您衣衫染紅了,結果卻也不太要緊,問過頭兒,頭兒說玉爺重傷沒有、小傷一堆,所以流了些血。按理,您是玉家元主,‘江南玉家’全賴您一個,受點小傷也得當作大事來看,可您不待在府中吃香喝辣,偏要隨咱們來這一趟,嘿嘿……」嘴角都快咧至耳根,對著神情偏淡的俊男擠眉弄眼。
「玉爺,您對咱們家頭兒當真情深意重啊!不惜上山下海、千里跋涉,也要迢迢跟來‘走婚’!」
「唔……」險些噗笑出來的是石雲秋,她忙忍下欲大笑的沖動,灼灼如華的眼有些瞧好戲般地睨著人。
這一邊,玉鐸元神態仍舊沉靜,以不變應萬變向來是他所長,若不細瞧,不會察覺到他的瞳仁正顫動著,還有那兩片慢吞吞染赭的面頰。
在場連他共四人,除石雲秋和形如大熊的巨漢力頭外,尚有一名年約六十出頭的瘦老漢。老漢極寡言,常一整日听不到他半句話,與力頭豪爽開闊的性子成對照,「霸寨馬幫」的人皆喊他「莫老爹」。
他倆「走婚」一事,她態度一開始便坦然得很,對自個兒手下絲毫不隱瞞,在「霸寨馬幫」大小昂子眼底,理所當然把他與她看作一對兒。
此次,他之所以隨她而來,主要是為了徹底解決「星宿海」一幫盜匪所帶來的困擾。
並非要硬踫硬、一舉攻下對方巢穴,他是生意人,自然會找出對己最為有利的法子來做。總之先禮後兵,能雙贏那是最好,倘若不行,再動干戈也不遲。
正因如此,此行僅四人,石雲秋讓其余手下留在江南,幫忙玉家商隊備妥穿越西南域方所需的物資,然後再隨玉家人馬慢慢趕上,與他們會合。算一算,這幾日差不多該要出發才是。
當時若無她要脅,或者就拖著傷等澄佛轉醒,然後再理所當然地去大量消耗澄佛的元虛精氣,讓他以異能為他治傷……只是,腦子閃過這念頭時,總讓他覺得自己相當卑鄙……
也許他得對自己承認,在那當下確實得「抹」掉那道重創。如果不是她當機立斷帶他避開眾人耳目,逼他、迫他、拿澄佛作要脅,那道幾要砍入龍骨的刀傷,真不知得讓他躺在榻上將養多少時日,又怎麼可能與她走這一趟?
墨睫略揚,他淡淡環看,從力頭咧嘴笑的黝臉移到莫老爹行將就木般的風干橘皮臉,最後與姑娘挑釁又興味盎然的笑笑臉對上。
敗好,拿他當消遣嗎?
「我對你家頭兒,當然情深意重。」這話表面上是回應了力頭,說得多坦率、深情似的,底蘊倒透出一抹嘲弄,說給明心人听。
石雲秋未挪開眸光,低「唔」了聲,嘴角仍軟,五指溫柔地撫著馬鬃。
心房一震,微濃的氣息從鼻中呼出,玉鐸元弄不明白發生何事,有一剎那,他腦門興起刺麻感,兩只耳竟莫名發熱。
她瞅著他的模樣,仿彿真信了他所說的。
以她九彎十八拐的心思,怎可能听不出他話中輕嘲?又為何拿那種幾近……多情的眼神看人?
抬起一袖,他下意識揉了揉燙耳,無端端發麻的腦子驀地閃過電光,「啪」地促響,一堆畫面交錯飛蕩——
耳。軟唇。女子馨息。
頰膚泛紅。秀瞳氤氳。身軀柔軟。
低啞有情的呢喃。
濕熱且深入的唇舌交纏。
埋在左胸的心音鼓震耳膜,撲通、撲通、撲通……
他終于厘清那團混亂——
那時候,他把她壓在干草堆里,臉貼著她的,半身染血,氣息紊亂,幾要支持不住……迷迷糊糊間,耳畔一陣奇異濕潤,她把他當糖精般又舌忝又吮,先是他的耳,然後迤邐到頰邊、頸項和下巴,最後落在他唇上……身軀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思緒不斷騰飛,像是沖破雲端,借狂風而去。
我看過你的秘密……
你像我腦子里幻想的神仙那樣,全身發著光……
就是那瞬間,他屈服于她誘哄般的低喃,那道深藏多年的薄扁沖開無形的心鎖,淡淡透出毛孔。
他整個人松弛下來,神魂寧定,血氣暢行,待拉回神智,他仍然滾在干草堆里,而她就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抓著一片片肉條,與她那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獨腳雕大玩拋接食物的游戲,好似什麼事也不曾發生。
「玉爺外表雖冷淡,沒想到也是性情中人,光天化日下,說表白便表白,還直盯著頭兒看,看得眼楮都快凸出來啦!懊!耙愛敢當才是好漢子!」力頭豎起大拇指。「玉爺,您對頭兒情深意重,咱‘霸寨馬幫’的眾家兄弟自然也對您意重又情深啊!」
這一回,石雲秋到底隱忍不住,如菱的唇逸出低笑。
「力頭,來賽一程吧,瞧誰先爬上山丘,輸的今晚得幫對方的馬刷毛!駕——」語音未盡,已先偷跑。
「頭兒、頭兒!哇啊啊——使陰招非英雄好漢所為啊!」巨漢策馬急呼呼跟上,可哪里趕得過棗紅大馬飛快的四蹄。
冰冷空氣里,有著他一團團白煙般的呼息,玉鐸元不自覺攏高眉峰、眯起雙目,靜望著一前一後奔上雪坡的兩道身影,沒察覺同樣被拋在原地的另一匹大馬正慢吞吞踱近。
「玉爺就寬心吧,頭兒只是愛跟力頭鬧著玩,不是心儀他。再者,力頭有喜愛的姑娘了,不會跟您搶愛人。」嘶啞的嗓子說得好慢,沒啥起伏。
玉鐸元聞聲倏地轉頭,莫老爹那張枯干的褐臉面無表情,坐在馬背上的瘦軀有些彎腰駝背。
俊頰微熱,他竟感到赧然,又克制不住惱羞成怒,古怪地氣起自己。
「我沒有——」
「有也好,沒有也成。」
「我不是——」
「是也行,不是也無妨。」
莫老爹撇著干扁扁的嘴,勉強撐著一雙似要睡著的細眼。今兒個的他,話算是多了些。
「總之,你和頭兒‘走婚’了,你倆兒都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既要走,就好好走,若沒留神走上岔路昏了頭,咱想……那可不美。」
苞著,他老人家拉拉韁繩,胯下的馬匹挺合他脾性,格答、格答,慢騰騰地踏上丘坡。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玉鐸元深深覺得,適才是被人撂狠話了。
仰首,極目遠望,將沉的天際一抹雪白盤旋,是那頭獨腳雕。
淡然收回視線,他內心竟覺好笑,怒氣詭異地舒緩了,臉與耳根仍有余熱。
頭一甩,不願多作揣摩,他重重呼出一團白霧,策馬追上雪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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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紅大馬率先沖上丘頂。
雪丘的另一頭是牧人們臨河而建的冬季聚落,傍晚時分,天邊起伏的山線在霞紅中變得有些朦朧,遍地薄雪仿彿有流金穿過,牧人們成千上百的豐毛羊兒把頭埋在那些流金里,尋覓入冬前的最後一點草青。
「喲呼——」
棗紅馬背上的姑娘放聲大笑,縱馬沖下,加入牧人們趕羊的行列。
她像是和那幾個游牧人相熟似的,有人當空拋過來一根趕牲畜用的細長桿子,她俐落接下,便跟著牧人家的男孩子們邊鬧邊玩、邊把羊兒趕入建在聚落外的簡陋圍欄里,兩條體型龐大的牧犬跟在外圍奔躍。
玉鐸元策馬奔上雪坡後,入眼的便是這等景象。
她是他遇過最奇怪的姑娘,不懂矜持,性情刁滑,且傲氣橫生,根本不管旁人眼光。以往尚未識得,若有人對他說,縱橫藏、川、滇的「霸寨馬幫」大當家,是個會拿長桿和牧童們玩互攻對打、還被牧童們圍攻得手忙腳亂、笑聲夾著驚叫的人,他定然嗤之以鼻。
有三只胖團般的豐毛羊鬧脾氣,分三頭撒腿跑掉了,她驚愕喊了聲,趕忙追羊去,撈回一只,再撈回第二只,第三只聰明地鑽到棗紅馬的肚月復底下,在四條粗壯馬腿間邊鑽邊咩咩叫,她伸手去抓,怎麼也抓不到,臀翹得老高,身子滑稽地半掛在馬背上。
「噗——」竟然……噴笑出來?!他真被逗笑了。按住微繃的胸口,他瞳色一轉深濃。
待牧人們的牛羊牲畜全圍進柵欄里,天色已由橘紅轉作灰藍,圓月懸在似遠似近處,清影倒映在霜河上,風凜冽了幾分,呼呼嘯嘯的,掃得羊皮帳篷前的火堆火舌竄伏。
這背風的聚落大約來了五、六十戶的游牧人家,一坨坨的帳子交錯分布,亂中有序,現下剛入冬,到隆冬時候,此地避寒的牧戶通常要過百。
受了牧人們熱情的款待,喝了點加酥油打出的酒女乃,身軀果然溫暖不少。玉鐸元兩手各提木桶,在河邊打了水,步履沉穩地走回。
一回到搭在聚落最外圍的羊皮帳前,他腳步略頓,瞥見那姑娘已解下披風和護腕,正挨在火堆邊,賣力把燒燙的熱水從大鐵桶中舀進一旁的盆子里。
她察覺到男人的注視,側顏笑睨了他一眼,率先啟唇。
「我听牧民們說了,他們說,江南來的大爺幫大伙兒提水、撿干牛糞,還幫近晚才趕來的一家子搭帳包。玉爺身子骨當真不錯啊!連趕幾日路程,該得好好休息,竟還有體力做些粗重活兒。」
玉鐸元微怔,跟著才舉步走近。
「你身子骨也當真不錯,趕完牛羊,還跟成群的孩子們跑馬,仗著你的大馬腳程飛快、長勁不歇,把孩子們贏了個遍,還玩得渾身汗,石大當家在孩子堆里原來也能當家。」把兩桶水徐徐倒進快要見底的大鐵桶中,繼續燒著。這時節,得保持時刻有熱水使用,對日常生活會方便些。
這會子,換石雲秋怔了怔,被男人平淡卻似嘲弄的語氣逗得挑眉。
他這是在跟她斗嘴?說笑?還是單純嘲諷?
那張臉啊,即便經歷連日來的風霜雨雪,依舊清俊逼人,要是能對著她笑笑,真心誠意的一抹弧度,不知她的心會跳得多快?
雙頰浮暖,她咧嘴笑了。
「原來玉爺忙著手邊事,眼楮仍繞著我兜轉嗎?好貼心哪!你瞧啊,盡情瞧,我很喜歡被你這麼關注。一男一女若能相互關注,這婚才有可能走得長長久久,我們在一塊兒,說不準真能走一輩子。」
她又想將他一軍,殺他個回馬槍。
玉鐸元像是多少料到她的脾性,面對她大膽言語,已能穩住面部表情,頂多就膚溫燥了點,呼息灼燙了些,至于左胸的鼓震則非他能全然掌控。
居高臨下俯視她,好半晌,他醬唇低嗄地問出——
「為什麼是我?」
她疑惑眨眸,一時間沒弄懂。
他語調持平又問︰「姑娘家多是想尋覓終身良伴,冀望與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卻找上我,與我走婚……難道就只因為我生得一副好皮相?」
她黑溜溜的眼珠映著火光,閃閃爍爍,一會兒才說︰「我來數數好啦,嗯……該是有幾個非你不可的理由吧。」還挺認真地扳起手指頭。
「第一,你‘江南玉家’正好忙著要往西南域外尋求新的玉石礦脈,而西南之地恰巧是咱們‘霸寨馬幫’的地盤,你有意合作,我僅是順水推舟,對馬幫百利而無一害。」
「第二,玉家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關內關外,所設行會多如牛毛,咱們馬幫自改邪歸正、不干那沒本錢的勾當後……」
說到這兒,她抿唇一笑,竟有幾分可人的靦腆,忙清清喉嚨再道︰「就多是幫各大小商號們馱貨跑腿,也是得大江南北、關內關外跑個通透,不過馬幫沒玉家商隊那麼好命,能處處有行會落腳。所以我就想,咱倆家要是混在一起,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那往後馬幫走貨,也能大大方方在玉家行會歇腳住宿,豈不美妙?」
他瞠目瞪著,她猶原笑開,指尖又捻住銀葉墜玩弄著,低語︰「第三啊……我年歲雙十有五,算來算去也是老姑娘嘍,找個男人供自個兒快活也沒啥不妥啊!若能懷上孩子,那也很好,我還挺想要有個小娃兒。」
她面頰紅了,在熊熊火光下流逸著說不出的風流。
他面頰也跟著紅了,不知為何,光是听到「懷上孩子」、「想要有個小娃兒」,他心已跳得失序,再見她潤紅又迷離的臉容,渾身血液都沸騰了。
驀地,她朝他笑彎雙眉,故意揚高聲量道︰「第四,這是最後一個原因啦,當然也是最重要的!扒呵呵,為何選你嗎?那自然是……我就愛你這副香皮囊啊!你這好皮相搔得人心癢癢,不霸佔著自個兒使用,怎對得起天地良心?」
所有迷亂的心緒被她乍現的吊兒郎當一舉毀去,他仍瞪著她,唇瓣試著掀動,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好!」她突然喊了聲,捧起那盆熱水立起。
懊……什麼好啊?玉鐸元淡蹙著眉,尚沒想通,她已輕揚巧顎,道︰「為了犒賞玉爺今日幫牧民們勞動,就賞你一大桶熱水泡澡吧!」
丟下話,她捧著盆子,旋身往帳子里去,長長的烏辮在身後晃蕩,宛若勾引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