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花一抹幽微
柳歸舟絕未想到,當他橫抱著久候不至的姑娘返回寢房,將清減不少的她放落在平榻上,回首甫接過侍童遞來的溫熱巾子欲替她拭臉時,一幕鮮紅竟毫無預警朝他壓來。
她的純陽女血!
血中薄香蜿蜓,養著他的心命。
那腥甜氣味如老樹盤根,交節纏綿,深深往瞧不見的所在扎下,化作他血肉里的一部分。
「妳干什麼?唔……」竟被強灌!
她模出小刀劃破掌心,滲血的小手猛地抵上他的臉。
然,不知是太虛弱還是怎麼的,她一時間對不準他的嘴,小手先是壓上他的頰面和挺鼻,留落點點血印,最後才尋到他的口。「我遲到多日……你無一口純陽女血護心,體熱大變,被你抱著,我全身冷得都直打咚嗦了。快喝啊……」花冷香微斂眸,嘴角勾著。
他長目瞪得有些凌厲,震驚動怒似的,掀唇欲言,哪知她小手「見縫就鑽」整個壓來,乘機抵得更密實。
他的舌一沾到熟悉的香血,味覺大盛,五感隨即大展,有股沖腦的欲念要他吞下那一縷縷的鮮艷香稠……不能拒絕,無法拒絕,他左胸抽顫,每條肌筋、每個毛孔都充滿渴望,迫他吮飲她的血。
她的手被握住,感覺含著傷處的男性唇舌吮動起來,元氣隨血泄出,這幾日無法趕至的浮躁心緒卻扎扎實實獲得安撫。
既要飲,就得專注飲下,不得浪費一點一滴。他半張臉埋進她掌心里,飲血的同時亦開始行氣,緩緩將氣從丹田催出,在純陽女血護心護脈下,將氣匯進心房,最後又回聚丹田。
盛春被吩咐留在回廊那兒,適才跟進房的陽春和逢春知主子正行氣自療,守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瞄到原是勉強撐坐、由著主子吮血的花冷香突然晃了晃,像朵凋萎小報慢慢栽倒,小腦袋瓜眼見就要撞上主子低垂的頭,兩侍童不禁動了動,想著要把「凋萎花」悄悄扶直,主子已快他倆一步扶住她。
柳歸舟輕按她傷處止血。
不等他使眼色,一旁侍童忙托上藥盒和淨布,他扶她躺下,如以往喂血後的每一次,他親自替她裹傷。
「柳歸舟,你可以多喝些,我躺著可比坐著舒服,我若睡沈了,公子您自個兒喝,別跟我客氣。」杏圓眸子此時倦極般合起,她臉色不太好,唇卻還淘氣噙笑,愛說胡話的性子怕也難改。
溫熱巾子擦拭她的額,她忍不住嘆氣,很舒暢、很依戀似地嘆。
「冷嗎?」一向教人如沐春風的優美男嗓繃繃的,像裂帛沒裂好,混進澀音。
「不冷……」她想將輕顫顫的五指握起,有人及時扣住她,力道用得恰到好處,不弄疼她掌心的傷,也不讓她握緊拳弄疼自己。
她精神似乎好些,由著他握,嘻笑了聲。「我不冷,我是太高興了。柳歸舟,我要沒來,你惱我、不跟我要好,然後跑去找其它的純陽女討血喝,跟別人要好去,那我可冤了。」眨眨眼,眉心畏疼般蹙了蹙,她趕緊垂睫,又笑︰「還好還好,這回叫做有驚無險。」
跋來喂血,高興得她全身輕顫嗎?
他深深看她,心脈莫名一顫,像是她的血也淘氣起來,在他左胸作怪。
報冷香笑嘆一聲,問︰「余皂秋剛和我三妹打起來了吧?你可不能偏袒你師弟,他要傷了老三,我、我月兌他褲子,揍他小屁。」
「噗!」笑氣滾出,陽、逢二春克制不住,險些噴出口水。
「你們倆也是,別學盛春那臭小子,要乖乖的,好姊姊就疼。」沒掀睫,她听聲辨位,沖著兩只小的放話要挾。
「你們出去。」柳歸舟平淡下命令。
「……是,公子。」原想回軟倒在榻上的「好姊姊」幾句笑鬧話,可惜主子要趕人,表情還有些陰晴不定,兩只小的自然快快退下。
寢房內靜下片刻,扣她手的男人挪動一下,該是離她更近。果不其然,他好聞的鼻息拂過她面龐,徐慢道︰「皂秋若有心傷花三姑娘,兩人是用不著打的,真開打,只有皂秋挨打的分兒,妳以為呢?」
她不正經地嘻嘻笑。「唉,這不可惜了?我還真想月兌他褲子、揍他……唔,改捏捏他也成咦?」下巴倒是先讓人給捏住了。
「額角的傷怎麼回事?」
男人的聲音又有繃繃的味兒,盡避問話方式仍淡然徐緩,就是不太對勁。
報冷香咬咬唇,無奈地「唉」了聲。「就……我朝對頭發出大把金針,對頭還我一支魚鏢子,我一時不察、一心二用、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以為閃得漂亮,哪知鏢子從額角劃過,我也跌進江里啦!」一頓,忙再補道︰「不過鏢子沒毒的,我的血沒毒,你盡可安心。」
周遭又是一靜。
這會兒靜得有點久,久到她眼珠子開始疑惑地在眼皮底下滾動,滾啊賓的,兩扇翹睫也不太安分地顫著。
「柳歸舟,你在生氣嗎?」奇聞、奇聞哪!究竟誰招惹他?好本事!
「適才,妳手伸來就往我臉上捂,捂得我半張臉全是血,妳知道嗎?」
「啊?」他語調依舊不高不低,但听進她耳里……好像她多對不起他。微怔,眼珠子定住不亂滾,她干笑了聲。
「呃……呵呵,我這不就是傷著眼楮,眼力模模糊糊,遇光就痛,所以才沒能看清楚公子的花容月貌啊!」
下意識再咬咬桃唇,她很勉強地睜眼,雙眸酸澀燒疼,只蒙看見一張男人臉龐像離她極近。
然後,她找到他的玄玉瞳了,黑得透亮的兩丸,真漂亮。
盡避其它部位全都糊作一片,她竟還尋得到他的眼,瞧,如此神俊一雙眸,說是她迷航中的兩盞引燈也不為過啊!想著,她不禁咧嘴笑,發現兩盞「燈」湛了湛,瞇扁似的,她趕緊正正神色,氣短短地嘆。
「唉,柳歸舟,我雖然小小中鏢又小小傷了眼,但血絕對不改其本色,仍是既純又美,陽氣飽飽。這次是我不夠機靈,險些累了你,看在咱們幾年交情的分上,你可別急著去認別家的血,唔……就算……就算你散人師尊哪天又給你找來一位新的純陽女,你也等我這個舊的哪天真生不出血,再等你哪天真不飲血不成了,再去認,行不?」
行不?
行不?
她沒得到答復,也沒心神繼續追討他一句承諾,她的朱唇被整個含住。
帶香的舌鑽進她嘴里,無法抗拒這般美味絕品,于是她的小舌隨之起舞,勾卷纏斗,舌忝吮啃咬……
她想,她太用力、太貪婪,每一寸都想吸納,每一個小動作都要追隨,不放過,絕對不放開他。
她像是嘗到自己的血,也嘗到他的血……
日落前,花冷香體熱忽而攀高。
她渾身蜜膚泛出虛紅,桃唇失色,風邪之氣在五髒六腑漫竄,偏偏傾不出半滴汗,額頭燒得沒法清醒。因為無慮了、放松了、該護的人已護住,所以允許自個兒來場病嗎?
「隨波公子,讓我來侍候二姑娘吧。」徐姑垂手立在暖閣內,平聲靜氣道。
這座小暖閣是柳莊主子平時沐浴的所在,足可容納三人的大浴盆是用整塊天然石挖空打造的,石盆底下堆著無數燒紅的鵝卵石,可讓盆中水持續熱度。
柳歸舟霸在石盆邊的位子,動也沒動。
不知是否被侍童服侍得有點厭煩,現下想嘗嘗服侍別人是何滋味,他頭也沒回,比徐姑更平聲靜氣道︰「我來。我想妳家二姑娘應該不會介意。」
不僅不介意,肯定樂意得不得了!徐姑靜覦著眼前這一幕。
男人兩袖高卷,挨在盆邊,二姑娘玉體嬌果,半浸在熱水里,男人在她的後頸墊著巾子,讓她的頭安穩且舒適地枕在石盆的厚邊上,然後舀水清洗那頭垂迤而下的青絲,更別提幾刻鐘前,在里側那間引入滿室蒸霧的小室內,這男人還將二姑娘摟在懷里一塊兒打坐,他行氣內修,讓那口純陽女血發揮最大功效,更要藉滿室熱氣把她的汗蒸逼出來。要是二姑娘別昏,從頭到尾自個兒感受,這會子真要樂得飛天了。
「那就勞煩公子了。」她微一福身,正欲退出。
「妳們這幾日想必多受折騰,往後若不及趕來柳莊,就勸妳家二姑娘緩點來,無妨的。別像這次帶傷又受寒,我可過意不去了。」
徐姑腳步一定,盯著他神情清淡的側顏,雖一時間听不出他話中其它涵義,倒听出他似乎想從她口中探出事情經過。
「公子要過意不去的事,確實有那麼一、兩件。」
她似笑非笑。
「先說說咱們這次遇難的事,「漁幫」的趙姑娘因心憐公子而恨上我家二姑娘,趁著咱們往南浦的水路上攔擊獵捕,一路追過雁嘴峽……但我實在瞧不出公子有何可憐之處,倒是二姑娘可憐些。對外,像是公子的一塊擋箭牌,把許多覬覦公子的目光先引將過去,自與公子相識以來,她安生日子可少了一大半;對內嘛,二姑娘每半年都得為您流足一碗血。」略頓,瞥了眼浴盆中女子受傷的手,那道新傷被護得極好,男人在傷上撒足藥粉,浸浴餅程時時查看有無弄濕。徐姑隱約勾唇,微嘆道︰「我家樓主常嘆,她們花家女兒就這德行,一旦把男人看上眼、看上心,要悔都悔不成,只得甘心賣命。」
柳歸舟將沐過的女子青絲裹在布中壓去濕意,俊臉也如徐姑似笑非笑,有些什麼浮動,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靜過一會兒,他四兩撥千斤問︰「妳們過雁嘴峽,怎麼最後遇上我余師弟了?」
徐姑道︰「雁嘴峽沒過完,二姑娘就被魚鏢打落水。原本咱們看情況不對,已準備棄船,約好若被江水沖散了,便在舊地方聚首,這舊地方指的是三川交會處的「豐裕客棧」,哪知那支暗器來得好快,一時間也不知姑娘有無躲過,見她落水,我和其它幾位遂也跳入江里……」男人手握巾子輕柔擦撫女子額面的舉措,讓她不禁一頓,她意識到自己嘴角真顯笑了。
興許,二姑娘這塊「擋箭牌」也沒白擋,擋得男人真有心了。
清清喉頭,她接著說︰「我們幾個都識水性,二姑娘泅泳之技更在眾人之上,後來在岸邊尋姑娘不獲,咱們幾個只得上「豐裕客棧」相候。隔天落日前,姑娘終于趕至,豈料「漁幫」的人不僅在江上狙擊,陸路亦有人手接應,我們試了幾逃詡無法順利渡江過南浦。」她再次停頓,見柳歸舟也跟著定住。
他雖未抬起頭,卻極專注傾听她所說的。
徐姑心一寬,莫名感到寬慰。說到底,或者真覺得花家女兒里,這會兒終于有個用不著「悔」的風流主。
「隨波公子適才道,要我勸二姑娘緩著點來、趕不上無妨,這「無妨」二字是您說的,可要我家二姑娘也做如是想,那是比登天還難。二姑娘為了渡江至南浦,連命也豁出去,明知那些人守株待兔,她也非闖不可。公子,您聰明蓋世,近些年,江湖人誰不知「隨波公子」的名號,您能否告訴我這個什麼也不懂的下人,我家二姑娘究竟吃錯哈藥,非得如此拚命不痛快?」
「……她賭命豁出去,打算冒險夜渡三川至南浦,對頭尋上,她要我別理會她,我又如何安下心?自然隨她拚命。敵我雙、方在三川岸邊斗得凶狠,二姑娘一雙眼被對方撒出的石灰弄傷,石灰入眼一融,能燒得人雙目失明,後來余爺和三姑娘循著咱們落下的線索趕至,這才及時解救了險些被擄走的二姑娘。」
原來她的眼是這麼弄傷的。
跋著渡三川至南浦,為來為去,究竟為何,他心中不早就雪亮得很?
真傻。
怎會惑痴成這模樣?
讓他……自以為淡然無意的心也隨著鬧出了什麼。
他向來隨波如意,半點不落方寸,說他隨和溫善,其實皆因無心,不把旁人、旁事擱入心坎,自然世間的人事物全如袖底風、如船過水,不著痕跡。對她,原也是如此,就是未料,心怎麼發軟了……
「公子要我勸姑娘緩著來、別急,您道這話我沒勸過嗎?但阻不了啊!她連著幾日都沒睡好,眼也傷了,我家三姑娘不讓她趕上抑莊,可余爺擔心公子您這口護心血拖太久,于是不顧三姑娘反對,听了二姑娘的話,帶她渡江上南浦柳莊來。嗅……自從余爺時不時地來咱們「飛霞樓」點撥姊妹們劍陣之法,這些年下來,我可頭一次瞧三姑娘打得他這麼狠,真惱他了。」師弟挨上打,只守不攻,只退不進,那是存心相讓到底。
師弟對姑娘有了心,而他……而他……
「咳、咳……」胸內驀然翻騰,行氣微滯,如月兌離了護心的那一抹暖稠,他淡蹙柳眉,定下心神,約莫兩刻鐘後才徐徐吐氣。
此刻內勁充沛,他結束打坐,被什麼吸引似的,起身走至窗邊,透過一小道拇指粗的窗縫窺看。
廊道下的綠園里,一女三少年。
女的身上絲衫是主人家備上的新物,小寬袖,長裙如瀑,轉起圈來裙如荷葉,完全是軟呼呼、柔嬌嬌的姑娘家款式。
春寒猶在,她絲衫領邊恰賓著一圍兔毛,就見她動不動就抬手揉著毛領,偏著頰往上頭摩擦,愛極似的。
他的一名前任侍童和兩名現任侍童正圍著她。「陽春和逢春得照顧公子,不是妳的丫鬟,妳不能這麼支使他們倆。」十六歲的盛春像是一下子抽高身長,肩也寬,胸也厚實,但老媽子脾性似乎改不掉了。慵懶賴在榻椅上的花冷香听聲辨位,玉手模模右邊念書給她听的陽春的腦袋
畢,再模索地接過左邊逢春剛煮好奉上的香茶,啜了口,沖左邊甜甜一笑。
待喝過茶,她才循聲揚顎,畏光的眸子仍閉著,一臉無辜地對著硬聲硬氣指責她的少年。
「盛春,我記得,你過十五就不當侍童了,開始學著幫你家公子在外頭辦事,怎麼今兒個哪里都不去,還跟我賴在一塊兒?你不行偷懶呀,這樣不好。再有,陽春和逢春可是貨真價實的瀟灑少年郎,當然不是我的丫鬟,你要不信,就請他們倆月兌褲子驗明正身,他們身上有的,丫鬟可不見得有呢!」
陽春和逢春趕緊拉緊自個兒褲腰帶,滿臉戒備。
……會氣死!
「妳、妳妳……我家公子怎會栽在妳手中啊?!」盛春咬牙切齒,滿面紅光,再瞥瞥隨人搓圓揉扁都「奴」得毫無怨言的陽、逢二春,實在是一陣痛心。
「呵,盛春盛春,這問題我可不好解了,你要不要替人家問你主子去?順便問他,栽在我手中,他樂不樂意、痛不痛快、快不快活?」
「……」氣到無言,滿面紅光變紫光。
報冷香伸展肢體,嬌嬌地打著呵欠,施恩般道︰「好啦,盛春你也甭急,我把陽春和逢春還回去便是。你也曉得我病了整整五日,今兒個精氣神才轉好些,可撐不太久,我瞧我再去補個眠吧!」邊說,她盈盈立起,許是熱病初愈,再加上眼疾尚未除清,她忽地踉蹌往前一顛,撞進面前少年懷里。
「喂!」盡避氣到不行,盛春仍舊下意識張臂護住她。
罷穩住重心,花冷香也沒一下子便退開,反倒歡喜無比地攬住少年頸項。
「盛春,原來你還是顧念我的!雖然你這樣壞、這麼不通情理、如此欠教訓,到底仗義得很,沒教姊姊我跌破頭。咦?盛春,你變結實了呀!哇啊啊……盛春,你有兩塊硬硬的胸肌哪!」
「我哪里是妳、妳快放開!別靠過來!」少年的黝臉大赭,燒燙得厲害,
氣惱中又添上什麼,一時間鬧不清楚。
「哈哈哈……」花冷香沒如他所願,還很故意地存心惹逗,獗起嘴,朝他頰面迅速「啾」地親了一記。
「妳、妳、妳妳妳!」盛春兩眼暴瞪,呼息差點止了,尤其當他瞄到一道青素長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廊下,往園子這兒步近,更是驚得張嘴突目,不能反應。
「咦?有團青青白白的影兒,誰來了?盛春,你怎麼硬邦邦,全身像根鐵棍似的?哇啊!」她驚呼了聲,驀地遭盛春整個推飛,飛啊飛,飛進那團青青白白影子的懷里。
那影子摟著她,她嗅到熟悉氣味,露齒一笑,全身更是柔若無骨般貼靠過去。
「柳歸舟,你打坐內修結束啦?見我沒在一旁,放不下心呀?」
任她賴著的男人未回話,原就偏冷的目光掃得前任和現任侍童們牙齒打顫。
「公子……那個……她……她……」盛春欲辯無從辯,被吻的頰面莫名發癢,他連搔個癢都不敢。
「府里沒其它事嗎?」柳歸舟靜問,明明是一貫的淡調兒,卻像園子里起了陣寒風。
「沒什麼其它!有事、有事!」盛春登時回神,抓緊機會忙道︰「郝管事吩咐我幫忙盤點地窖里的干貨和酒藏,公子,您也知,郝管事年歲大了,沒我在旁幫忙盯著、記著,出錯可不好,所以……所以……盛春忙去了!」
沒等主子再發話,他小子一溜煙跑開,一手捂著發癢的頰面、嘀嘀咕咕也不知喃些什麼,向來身手利落的他過葫蘆拱門時,竟「咚」地撞上栽在門邊的老梅樹,這一撞實在扎實,疼得他淚水乍迸,將謝未謝的春寒梅瓣「乃」地撒了他滿頭滿身。
「噗哈哈!唔!」負責煮茶和念書的二春本打算放聲大笑,然,到底是懂得察言觀色,兩人動作相當一致,五指陡張,緊搗住自個兒的嘴,兩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偷偷溜了主子一眼。
敝了怪了!主子的臉仍是這般好看,清雅英俊得很,眼是眼、鼻是鼻,眉宇間的調調兒那也是一樣的,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但就是怪呀!說他生氣,似乎不是,說他沒惱,又不敢斷言……
「柳歸舟,我拐走你兩個瀟灑可愛的小侍童,現下就還君明珠、完璧歸趙了。我正打算進房小睡片刻,公子肯扶我進去嗎?」花冷香瞇著眼,瞇成新月似的彎彎兩道,看不清男人俊龐,卻仍笑得好不正經。
一旁的陽春和逢春對望了眼,嚅嚅嘴,張口欲攬下差事,主子已持平聲嗓道︰「妳目力尚未恢復,自然扶妳。」
「你扶我進房,扶我上榻,我沒能即刻睡去,你可得陪著我了。」
「自然陪著妳。」
報冷香一怔,好想看清楚他此時神情,無奈兩眼遇光仍隱隱刺疼。
她瞇眼努力覦他,怎麼都看不清,心中不禁小小著惱,因而故意又道︰「我可不要你靜靜陪著,我要的是……」略頓,小奸小惡的淘氣樣再現,朝那張五官微蒙的俊臉柔軟吐息。「那種纏來纏去、黏在一塊兒的陪著。」
她听見小侍童低唔聲,像教她弄得大羞了。
侍童們害羞,面皮向來不夠厚的主子爺肯定也羞了吧?
逗玩這男人的滋味真好!
「本來就該纏來纏去、黏在一塊兒的陪著。」男人語氣徐淡地反將她一軍,半點不害躁。這會兒,花冷香兩眸圓瞠,驚愕得忘記刺疼,傻了似地啟著桃口。她一時間如墜五里迷霧,還以為眼前男人被調包換過。
兀自傻怔著,一只溫厚掌心覆上她的臉,替傷眸擋光,她就這麼傻傻地被他扶進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