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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懂我的心 第一章

作者︰雷恩那類別︰言情小說

飛機目前的高度位在三萬五千英呎高空。

夜間飛行。

雲層在機月復下方,窗外黑茫茫一片。

然而,就在十分鐘之前,幾近圓滿的月曾在機窗外曇花一現。

那時,黑雲表面閃閃發亮,如抹過一層女乃油霜,在墨黑與銀白的漸層雲間,有寶藍色的光束透出。

這一趟,從亞洲海島的大都市直飛北歐城市,是汪美晴升上座艙長後的首次飛行。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那年,她過五關、斬六將,經過幾番拚搏終于考進「環球幸福航空公司」(GlobalHappinessAirlines),接受為期長達五個月的職前訓練和機上實習,從一枚菜鳥小空服員開始做起。

「環球幸福航空」是一家隸屬于意大利的公司,國際航空代表號為GH,因為是外商公司,起薪和福利都比TW自家的航空公司來得優渥,汪美晴飛了三年後,順利升級為資深空服員。

謗據以前「傳承」下來的經驗,空勤飛滿三年後,通常會出現一波離職潮。

與汪美晴同期的華籍空服員共有三十八位,離職潮一到,嫁人的嫁人、生孩子的生孩子,要不然就是出國進修、轉換人生跑道,再不然就是存了點錢,有了些進貨門路,干脆自己創業當老板,結果三十八位同期離職一大半。

汪美晴留下來了。

空勤薪資除基本底薪外,還有外站津貼、飛行時薪,如果每月的飛行時數超過基本時數,多出來的時數還會以雙倍時薪計算,有時機上免稅品賣得嚇嚇叫,公司也會撥紅利下來,以汪美晴區區一張大學外文系文憑,一出社會、毫無工作經驗就能拿到這麼高的薪資,要她離職不容易,畢竟啊,她就是靠著這一份薪水,在父母親雙雙因意外過世後,供大弟和兩個雙胞胎妹妹讀完大學的,幾年下來,還私下幫他們各存了一小筆創業基金。

再說了,她除了長相恬靜,天生的「長女情結」總讓她很習慣照顧身旁的人,EQ無敵高,既刻苦又耐勞,這種在機上「送往迎來」的工作確實頗適合她,既然做得好好的,就更沒有離職的理由了。

她想,她應該會成為所謂的「萬年空姐」,一直服務、一直服務,直到退休。

在她成為資深社員之後的三年,GH為拓展歐亞航線,在TW開始大規模招考空地勤,汪美晴被自己那一Team的座艙長姊姊推薦上去,兼任教官,和其它幾位高層選出的學長、學姊一起負責TWBase的新人職訓。

到今年,她的飛行已堂堂邁入第七個年頭,公司在春天時候升了一小批人,她是其中一個。

升上新職位,盡避仍在機上服務,業務內容與之前卻大不相同。于是,她整個春天的飛行都在「OnJobTraining」,在飛機上重新實習,一趟又一趟,由每一趟帶隊飛行的資深座艙長學長姊們,領著她模熟工作程序。

而今天這一趟,她終于能獨當一面,領著自己的小團隊飛歐洲大長班。

上半夜的飛行相當安穩,氣流穩定,少有搖蔽。

柄艙內的狀況也算平靜,只有幾件小事——

第一次供餐前,經濟艙有兩位客人因搶用洗手間而起口角,情況已安撫下來;商務艙有個噸位比大相撲手朝青龍還龐大的美國籍乘客,因座位過小、安全帶太短而鬧脾氣,負責該艙等的空服員也已做好處理,打了報告過來;至于今天的頭等艙,來了一位在GH里出了名的丹麥籍「奧客先生」。

「奧客先生」嘴角喜歡往下,鼻孔習慣朝上,看起來約五十歲,但歐美人常常「老起來放」,說不定他實際年齡要比外表更年輕一些。

看著出發前從地勤那邊拿到的旅客資料,汪美晴嘴角微翹。「奧客先生」的名字被地勤人員用紅筆狠狠圈畫出來,旁邊寫著血紅的「Caution」,後面加畫兩個用力到快要把紙張戳破的驚嘆號,想必這位仁兄在地上劃位、寄運行李時,八成已鬧過一小場了吧。

登機後,這位仁兄確實沒給空服人員好臉色看。

對付這種人,汪美晴這些年也累積了不少經驗,有鍛煉過,心理素質強韌,不怕受傷。反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每種工作都有它辛苦的地方,尤其是她這種服務業。為了香噴噴的「五斗米」,她折腰折得很心甘情願,在能忍受的範圍內盡可能滿足對方的要求,只要別太超過,能忍則忍。

她的眸光在十二位頭等艙旅客的座位名單上繼續游移。

座位表上面按著貴賓的劃位印出姓氏,目的是為了方便空服員作「byname」的服務,汪美晴下意識搜尋,最後淡淡定在左側最後面的那個奇怪姓氏上。

Mr.Afulen。

阿夫蘭先生。

他是被地勤人員從經濟艙升等上來的旅客。

與他同行的有一對矮壯的老夫婦,還有一雙年紀約十一、二歲的小姊弟,一行五個人全被升等到頭等艙。

老夫婦和小姊弟同姓,應該是一家人,而且黃皮膚偏褐色、頭發濃黑、單眼皮,眼楮細細長長的,有著很明顯的亞洲血統。她適才查過手邊資料,他們五人等這班班機降落哥本哈根之後還需轉機,目的地是格陵蘭。

榜陵蘭呢!

以外形來看,老夫婦和小姊弟應該很有可能是因紐特人(Inuit),也就是所謂的愛斯基摩人。

至于這位阿夫蘭先生,他也是褐膚黑發,也帶著明顯的亞洲人血統,但他身材過分高大,褐色皮膚看起來並非天生如此,更有可能是因為長久曝曬在陽光底下所造成的。

他是混血兒。

只是,他究竟混過哪些血統,她一時間無法斷定。汪美晴盯著他不同于老夫婦和小姊弟的姓氏,猜測著他們之間的關系,腦海中浮現他那張面龐。

其實從一開始登機,她就注意到他了。

當時,她領著兩名空服員站在機門口迎賓,他走在幾個西裝筆挺的商務人士後面,身高鶴立雞群也就算了,等他走近,她才看清楚他的穿著——舊皮衣、舊皮褲、舊皮帶、舊皮靴,內搭的深色格紋棉質襯衫微敞,露出一小片看起來硬邦邦的古銅色胸肌。

穿在他身上的那些「皮」深淺不一,半點也不光鮮亮麗,都是有些歷史的舊東西了,但保養得還不錯,有些玩意兒值就值在那股舊舊老老的氣味。他很適合那身打扮,粗獷、原始、落拓,感覺並不刻意,而是隨隨便便就穿出獨屬的味道,總之,很有型。

趁著供餐之前的一小段空檔,身為座艙長的她一一跟十二位貴賓打了招呼,老夫婦和小姊弟僅能用幾個簡單的英文單字、外加比手畫腳和大大的微笑溝通,阿夫蘭先生則完全面無表情。

她臉上掛著專業微笑,用訓練得宜的輕柔嗓音說︰「阿夫蘭先生您好,歡迎您搭乘GH950班機,我是您這趟飛行的座艙長,我叫桑妮(Sunny)。」指指別在左胸上的小名牌。「稍後我們會提供餐飲,飲料種類和菜單已經備妥放在您前面的椅袋里,提供您參考,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您不要客氣,隨時讓我們知道。」

阿夫蘭先生沒動靜。

他死死望著她,放她在那里演獨角戲。

她不曉得自己是否也死死回視他,有幾秒鐘的時間,她腦中一片空白。

他那雙屬于「亞洲系」細長的、單眼皮的眼楮深幽幽的,彷佛看不見眼白,睫毛密長,虛掩著目光,她呼吸一頓,背脊和腦門有些發涼,胸口倒覺得熱呼呼的,噢,她竟然有被電到的fu。

「嗯。」就在她好不容易擺月兌暈眩,想比手畫腳一番時,他老大才慢上好幾拍地低應一聲,表示听懂了,隨即把臉轉開看向窗外。

懊……算他性格。

汪美晴臉蛋發燙,內心一陣好笑。飛了六年多,她難得被電到呢。

但有fu歸有fu,放在心里偷偷欣賞就好。

以前帶她這只小菜鳥的學姊總對她說,青春寶貴,要知道及時行樂,在機上工作,送往迎來的,有好機會就要懂得出手,長得帥、身材啵兒棒的,揀起來當「Fuckbuddy」,如果再加上口袋麥克、麥克的,還可以當個「Sugardaddy」。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半個,這當中亂槍打鳥如果被她打到心靈相通的「Soulmate」,一個就夠了,只要蒙到一個,那就賺翻,什麼都值了……可是她一直學不會。

想起學姊的那些見解,汪美晴嘴角的笑略深,眸底藏著一絲懷念。

及時行樂和……Soulmate嗎?

想著想著,在她還沒會意過來前,手竟已自動撩開那幕布幔,偷偷往外看。

夜間飛行的關系,上半夜供餐和免稅品販賣結束後,機艙的照明全部調暗下來,需要閱讀的旅客可以利用個人座位上方的小燈,但通常這時候,大部分的旅客早都睡翻過去,空服人員也開始輪班休息。

汪美晴躲在廚房里,此時她丟下手邊書類的工作,透過一小道細縫偷瞄機艙內的狀況。外頭幽暗,她眨眨眼適應著,視線鬼鬼祟祟,不由自主地往左側挪動……啊!有動靜!

阿夫蘭先生沒在自己的位子上。

那男人背對她,黑抹抹的高大身軀杵在老夫婦的座位旁,微彎身。

他的動作被前方的椅背擋住,她雖然看不到,但不難猜出他是在幫老夫婦蓋毛毯。該是老人家睡著了,他起來查看,怕機艙內溫度太低,老人家會感冒。

從她所在的角度看去,他的肩膀真的好寬,月兌掉皮外套的背部呈現明顯的倒三角形,他綁成一束的長直發甩在背上,依她目測,阿夫蘭先生的頭發應該比她還長,說不定也比她還滑順柔軟,拍洗發精廣告很夠格。

啊?!

猛地,她倒吸一口氣,臉部表情整個僵住!

他老兄像是背後長眼楮了,連聲招呼也不打,頭突然往後一轉。

這下好了,她在明,他在暗,隔著一小段距離,他那一雙比周遭還深幽的眼楮淡淡卻精準地抓住她的窺看。

呃……她……她好歹有練過!

就算尷尬到要命,還是要有空服員的品格啊!

被逮個正著,汪美晴心頭一驚,著實愣了三秒,接下來的反應全憑本能,她微微一笑,眼瞇瞇、嘴角翹翹,很專業的那種。

然後,她還朝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一秒、兩秒、三秒,暗暗數完後,她才允許自己很優雅地放下布幔。

退場。

縮回廚房,她重重吁出口氣,兩手捧著熱力驚人的雙頰。

救命……又、又被電到了!

男人適才那一瞥,比機艙內到處蟄伏的靜電流還恐怖,冷不防電得她 哩啪啦、漆漆嚓嚓的,無形火花四射,刺麻的感覺從腳底往頭頂竄,一波接著一波。

「桑妮姊,我回來啦!露西要我幫她跟妳報告,後面持續無戰事中。」剛飛滿三年、成為資深空服員的瑞秋今天服務的區域在頭等艙,適才頭等艙的工作告一段落,她推著小車,把十幾份空服員的餐點分送到各個廚房去,讓大伙兒輪流吃飯,補充體力。此時,她推著空車回來,邊說邊把小車嵌進位置固定,大眼楮往旁一瞟,挑眉了。「阿姊,妳很冷啊?雞皮疙瘩在跳舞耶!」

汪美晴一愣,隨即笑了出來。

她兩手環住上臂挲了挲,果然模到一粒粒突起的毛細孔。

「工作時走來走去不覺得冷,現在停下來,真有點冷。」她把一小迭必須在降落前填寫好的書類暫時推到一邊,開櫃子取出外套穿上,邊笑說︰「後面沒事那很好,沒事就是好事。妳等一下月兌掉圍裙休息時,記得把外套穿回去,千萬別感冒嘍!」心髒跳得還有點太快,臉頰熱度也還沒消退,但至少已恢復正常神態。

瑞秋立正站好,裝正經。「是。遵命。組頭老大。」說完咧嘴一笑。空服員的工作,「人和」這一環相當重要,今天跟到一個好團隊,有一位好組頭帶領,整趟飛行就成功一大半,她還真慶幸台北Base的空勤人力重整後,自己被安排到桑妮姊的新團隊里。

「阿姊,妳人真好,都不發脾氣,長得很Sweet,笑起來像Sugar,有Sense,有Guts,跟我之前那一Team的組頭都不一樣呢!」灌迷湯、灌迷湯。

汪美晴心里好笑。「我也會發脾氣,很凶狠的。」

……最好是啦!瑞秋眼珠轉了轉,一副對方所言有待商榷的模樣。

 !

一聲服務鈴聲清楚地響起,嵌在廚房內的客服小燈頓時亮開。

瑞秋馬上轉身要出去看,汪美晴把她叫住。「我去,妳坐下來吃飯。」

「阿姊呢?」

「我還不餓,妳先吃。」說著,她撩開布幔探頭出去,想查看是哪個座位的旅客按了鈴。

這一看,她呼吸微窒,心跳莫名其妙又變快了。阿夫蘭先生的座位上方,服務鈴的小燈正亮著,無言地命令她過去。

她僵住差不多三秒鐘,然後重重吸了口氣,吐息,這才舉步走出廚房。

柄艙內依舊很昏暗,但不知是否正因如此,他注視她走近的目光才會顯得格外緊迫盯人,眨也沒眨,直勾勾瞪著她。

敝人……她暗暗嘆氣,來到他座位旁時,臉上已掛起專業、具親和力的微笑。

「請問需要什麼嗎?」略傾身,她幫他按熄亮著的服務燈。

沒動靜。

現在是怎樣?

汪美晴忍住疑惑,對上他的視線,壓抑緊張,低柔又問︰「阿夫蘭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莫非是她的「偷窺行徑」惹他不高興,所以特意把她喚過來質問?

……依舊沒動靜。

汪美晴思緒轉著,抿抿唇正想再問,他老大竟然皺起眉峰,好像她很該死地打擾到他了。

「沒有。」他表情有點不耐煩,萬般不情願才擠出聲音。

聞言,汪美晴雙眸略瞠,細眉微乎其微一挑。

男人語調冷硬。「我什麼都不要。」

「……」耍她玩啊?!

他原本不想理會那個聲音。

你覺得她怎麼樣?

你喜歡她嗎?

她很好、很好喔!扒,就是有點小唉羞,你追她好不好?

一登機,從空橋跨進機艙內,他耳朵就沒清靜過。

懊不好嘛?要不要嘛?你說話呀!說呀、說呀!

你為什麼不說話?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

十五歲之後,他的「自我靈控力」在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後強度大增,只要寧定心神、凝注意志,就能隨心所欲地關起內心那道門,不听、不看、無感,完全隔離,假裝自己是正常人,他可以裝得很像,甚至騙過自己,讓他相信自己真的是正常人。他想,他或者也是自我催眠的好手。

那抹嬌脆的女性嗓音纏上他,纏得如此篤定,他想假裝什麼都沒听到,她卻看穿他的伎倆似的,照樣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一開始,他心里也覺奇特,納悶她究竟是從哪里蹦出來的。

他體質特殊,又有心設界,對方仍有辦法見縫插針地欺近他,這說明了,周遭這股靈能量還算得上干淨,甚至帶著點靈修氣味。

他真是在北方極地待太久了。

在那個老窩,他身、心、靈整個呈現自然放松的狀態,山林、冰雪、岩石、動物……萬物的靈在空氣中和諧交流,他不受干擾,不用防備,他在自己的國度「養尊處優」太久,久到已遺忘外面的世界有多hunluan,才會出一趟遠門,「防護模式」忘記完全啟動,結果竟弱得被一只靈纏上。

「魯特,你看,按這個按鍵,椅子可以拉平耶!懊像一張小床喔!」小男孩一臉好奇,兩頰暗紅,玩著嵌置在扶手邊的三大排按鍵。

棒著走道,他看向坐在右側座位的小姊弟,他們的座位是相連的,中間隔著幾乎跟小茶幾差不多寬的扶手,男孩在高級的皮制椅上彈坐兩下,興奮的模樣惹出他嘴角一抹淡笑,女孩也是一臉開心,眨巴著烏亮的大眼楮,抬起小手怯怯地東模模、西模模,像怕把東西踫壞了。

扒呵,原來你叫魯特,那兩個孩子好像跟你很要好,魯特很喜歡小阿吧?

噢,仔細看看,這對小姊弟長得還滿可愛的,真得我的緣耶……

提到孩子,他背脊一凜,腦中听到自己沈聲低喝——

離他們遠一點!

他可以感覺到那股氣瞬間被逼退,但幾秒後又厚臉皮地纏過來,繞在他周圍嘟嘟囔囔。

我只是想幫你介紹女朋友,相逢就是有緣,你有必要這樣凶嗎?

再說了,要不是她一直偷看你,我才懶得理你咧!你要不要追她嘛?

別再跟我說話,走開!他在腦中斥喝。

來了來了,她要過來找你了,喂!大哥,看著她,和她說話啊!靈根本不怕他的壞脾氣。

他懶得理那只靈,正想閉上眼楮專心設界,一股淡淡的燻衣草香驀地鑽進鼻腔內,女子縴細的身影來到他座位前,他下意識抬高視線,直勾勾鎖住那張小臉。

真的,她的臉真的好小,長發全部梳起扎成包包頭,劉海輕垂,那張臉,他單手攤開就能完全遮擋。她化著適合夏天的清爽淡妝,五官秀氣小巧,雙頰上的暖色和唇角的微笑讓她看起來頗為可親,眼眸很活,有靈有氣,匯聚著許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她微微笑開,露出潔牙。

「阿夫蘭先生您好,歡迎您搭乘GH950班機,我是您這趟飛行的座艙長,我叫桑妮(Sunny)……」

她秀出自己左胸上方的名牌,他不動聲色一瞟,小小名牌上,英文名字底下還有一個中文名字——汪美晴。

美麗的晴天。

美好的晴空。

吧淨。

澄明。

他不知道腦中為什麼會蹦出那樣的感覺,被她靜靜地、帶笑地看著,他突然很厭惡自己,胸口郁悶、喉嚨緊縮,有股無形力量將靈魂往下拉。已經許久不曾這樣,他以為這些「病癥」都痊愈了,即使沒好,也被藏在心靈深處嚴密監控著,怎會突然間發作?

他覺得四肢沉重,血液彷佛凝固了,流不動,連思緒也動不了。

「嗯。」很勉強、很勉強的,他僵著臉,硬是擠出聲音。

她表情有些錯愕,但極快就掩飾過去。

他調開眼看向窗外,不想再理她。

接下來的餐飲時間一切平順,身為座艙長的她只需負責紅白酒的推薦,他沒點酒,自然和她說不上話。

沒事了。

連那只靈也被他擋在心界外。

靜下神魂,清掉雜思,動不了,就不要動,想不透,就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他還是他,很正常的一個人,今天在機上的「奇遇」,只是正常生活中的一小段插曲,沒什麼的……

嘻……

 !

那聲短促而戲謔的笑音讓他神經緊繃!

他雙拳驀地握緊,知道有事要發生,還來不及應對,頭頂上方的服務鈴燈竟然……亮了?!

懊死!那只靈在玩他!

為什麼是我?他在腦中怒問,表情像一口氣吞了幾百斤zayao。

哎呀呀,親愛的,這全是因為偉大的第六感啊!

女人的第六感都嘛很準滴,我覺得你行,你自然就行呀!

扒呵呵呵……

留下一串很不負責任的笑聲,聲漸悄,渺渺消散,不知退到哪里去。

他還想「開罵」,被服務鈴召過來的那個女人已筆直走到面前。

她彎腰替他按熄小燈,上半身略貼靠過來,燻衣草香立即漫進他口鼻。

他屏息,發現皮膚熱度升高,這一點讓他不太爽,臉部表情更難看了。

她開口了,問他需要什麼。

走開!他什麼都不要,離他這種人遠一點!

他很勉強才捺下火氣,硬聲拒絕她的服務。

她沒有馬上離開,竟然還靜靜候在原地,用不著與她四目相接,他也猜得出她心里肯定很納悶。

「……給我一杯水。」算了,無法解釋,他至少可以敷衍過去。

再說,冤有頭,債有主,鬧他的是那只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靈,他不該遷怒到其它人身上。

「麻煩妳。」他追加一句。

對阿夫蘭先生驟然轉變的態度,汪美晴忍不住又挑眉了,眉間微張,心中好奇正在滋長。

通常升等上來的旅客都會相當開心,一臉新鮮,對頭等艙所提供的硬設備和餐飲躍躍欲試,什麼都想嘗試看看,但他完全讓人感覺不出有半點興奮感,沈靜坐在後方,不到必要時絕不開口,表情貧乏得可憐,可是對同行的老夫婦和兩個孩子倒特別留意,很關照他們。

柄艙大燈完全調暗前,她有幾次覷見小姊弟沖著他笑,隔著走道嘰嘰喳喳說著她听不懂的語言,他有時點頭,有時低聲回了幾句,有時會扯扯嘴角,露出帶點縱容的微笑。

他其實應該挺溫和的吧?就只是怪了點……

臉蛋持續發熱,雞皮疙瘩持續zhaofan,汪美晴可親有禮的表情仍然維持得很好,頷首微笑,只有嗓音比平時低啞。「好的。馬上替您送來。」

罷要走開,卻看見四只小星星般的眼楮在幽暗機艙中閃爍,原來小姊弟沒在睡覺,眨巴著眼,看戲似地望著他們。

汪美晴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她干脆蹲下來,視線與孩子們齊高,用簡單的幾個單字外加手勢,笑著問︰「口渴嗎?要喝飲料嗎?水?可樂?牛女乃?果汁?」

兩個孩子看懂也听懂了,沒有立刻響應,兩雙眼倒是不約而同地瞟向男人,害汪美晴也被傳染,不禁跟著瞟過去。

魯特左胸繃了繃。

這個名字很陽光的女人和孩子們一同掃過來的眸光,帶著征詢意味,神態甚至有點無辜,竟讓他有瞬間觸電的錯覺……一定是遇上那只靈的關系,听對方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下意識就對她留心了。

這樣確實不好。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再過幾個小時,等這趟飛行結束了,這女人和他就天南地北不相干,八百根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所以,再忍忍吧。

「想喝什麼就告訴她。」他以因紐特話低聲說,面無表情。

阿子們拉回視線,重新看著汪美晴。

弟弟咧嘴笑,酒渦明顯。「我要可樂。」

小姊姊表情很靦,聲音細細地跟著說︰「我、我……隻果汁。」她剛才有喝過,真的好好喝、好好喝!

「好。馬上來喔!」汪美晴很有活力地點頭,隨即起身回廚房。

問清楚客人的要求後,瑞秋想挨過來幫忙,又被身為座艙長的她趕回去角落的小椅子吃飯。她快手快腳地準備好三杯飲料,用小托盤端出去,再把飲料一一送到男人和小姊弟面前。

「謝謝……」兩個孩子很有禮貌地道謝,男人只是很輕地頷了頷首,眼神甚至不想與她接觸。

他好像很希望她趕快離開,離遠一點,別再「勾勾纏」。

是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惹人厭?汪美晴滿月復疑惑。

其實她大可以瀟灑轉身,看是要利用空檔填飽肚皮,還是去把降落後需要的文件填一填,再不然,她也可以晃到後面艙等去探探,找伙伴聊天,而不是杵在這兒,對一個高大黝黑、沉默寡言、渾身充滿神秘氣味的男人流口水。

等一下!啾、啾豆嘛跌!

她剛才在想什麼?流……流口水……她真用了這個詞?!

像是要她面對事實,她盯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輪廓,喉嚨突然一緊,唾液大量分泌,為了不FL成災,真的只能咽咽咽,「咕嚕」一聲用力咽回去。

噢,她真的被學姊教壞了,才有一點點fu而已,腦子就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之于她,這種情況很少有……唔,好吧,應該說第一次遇上。

都飛到第七個年頭,在機上不是沒遇過帥哥,尤其每次飛意大利、西班牙時,高鼻深目的黑發南歐帥哥多到快要爆機,熱情又愛調情,但是各花入各眼,不管對事抑或對人,她認真慣了,算是有點小保守,實在無福消受那種太過黏膩的縱情熱愛,而這麼合她口味的,他是第一個,連他偏冷淡的調調兒她都挺受用的,覺得他冷冷的,很神秘,怪怪的,惹她好奇。原來她喜歡「無表情」男人嗎?真慘。她偷偷苦笑。

……要是學姊在場,會要她怎麼做?

「等一下喝完飲料,要不要進駕駛艙看機長開飛機?」

神來一筆,她突然問小姊弟,一方面想看孩子們驚喜的臉,另一方面……嗯,好吧好吧,她其實還不想太快放過眼前這個讓她唾液分泌過剩的男人。

小姊弟第一時間沒完全听懂,照例,目光又飄向魯特。

汪美晴忍不住也撇過臉直盯著他,唇角彎彎,聲音很輕地說︰「幫我翻譯好嗎?」

男人抿抿薄唇,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他可能很討厭她的雞婆,但最後卻還是淡淡地對孩子們開口,說著她听不懂的語言。

等他一問完話,小姊弟倏地瞪大眼楮,男孩甚至還拚命點頭、用力點頭,要不是機艙里烏漆抹黑,有人在休息,男孩真會開心得大叫,跳起來轉圈圈。

汪美晴也笑,模模孩子的頭。

她視線往旁一瞥,發現阿夫蘭先生定定看著她,眼神若有所思。

「你要不要也來?」她眨眨眼,柔聲邀請。

魯特悄悄皺眉,不知為什麼,竟覺她那種詢問的語調和模樣,明明是有禮的邀請,卻隱藏著似有若無的挑釁,還有點「跟他賭了、拚了」的味道,也不曉得她想賭什麼,又有什麼事需要鼓起勇氣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