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後
獨孤靳沒有想到,兩人再見面時會是這樣的情景。
白芸芸與李尋玉雙雙跪在他面前,他身旁是盛怒的凌安王獨孤胤,也正是他碩果僅存的手足。
獨孤胤的新娘子哈蓮娜失蹤了!
而最後見過哈蓮娜的,就是這父女兩人。
獨孤靳其實心下也明白,哈蓮娜來自塞外,習慣了漂泊的生活,根本就不可能安于宮中,逃跑只是遲早的事情,只是他沒想到這兩人也會插一手。
「胤弟,事情我都听說了,哈蓮娜真的找不到了?」他看向那個暴跳如雷的十三弟。
「皇兄,絕對是這對父女搞的鬼!我一定要好好整治他們,讓他們吐出哈蓮娜的下落!」獨孤胤的眼楮都發紅了,簡直像是恨不得馬上撲上去把這兩人生吞活剝一樣。
獨孤靳暗嘆一聲,「胤弟,我相信不會是白師傅做的。」
其實就是他!用頭發想都知道,在他的地盤上膽子還這麼大的,就只有李尋玉這小子。年輕的時候李尋玉還有些忌憚他,但在宮中混久了,這小子居然慢慢賣起乖來,沒事還會用白輕風和他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獨孤靳雖然有時候有些氣結,不過三年前的那場政變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友,是以他對李尋玉還算寬容,畢竟留在他身邊的舊識也已經不多了。再說,宮里人人怕他,有個偶爾敢頂撞他的人,也算有番小小樂趣吧?
「皇兄?!」獨孤胤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獨孤靳。事實都擺在眼前了,為什麼他要睜眼說瞎話?
「胤弟,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談談。」獨孤靳示意獨孤胤跟著他出來。
獨孤胤即使有滿肚子的不甘與憤怒,面對天下第一人的皇帝,也只能忍氣吞聲,他恨恨地瞪了還跪在地上的白家父女兩眼,這才跟著獨孤靳的腳步走了出去。
兩人臨去前,獨孤靳突然停住腳步,微微往回望了一眼,正巧瞧見白芸芸抬起臉來望著他。
視線相對,兩人都是小小一驚。
白芸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慌忙低下頭。
獨孤靳則是眼楮微微睜大,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轉過頭,緩緩走了出去。
原來她也長得這麼大了啊……
丙真如他所想,白芸芸長大後簡直出落得和她娘白輕風一個樣兒,尤其是那臉紅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想起十幾年前他與風兒初遇的時候……
其實獨孤靳很想留下來和白芸芸再多說幾句話,畢竟他好久沒看到她了。
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那個誓約?
想是忘了吧?
五歲的女娃兒能記得什麼?
就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五歲那年到底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了。
獨孤靳走出去後,跪在地上的白芸芸才敢偷偷抬起頭來,疑惑地望著那遠去的英挺背影。
「爹,我還以為皇帝都是老頭子呢!」她對跪在身邊的李尋玉咬耳朵。
爹和娘從前與這位皇上的瓜葛她並不知道,因為娘不想讓下一代也卷入這場往事。其實要不是為了協助凌安王的新娘逃出皇宮,平常她爹還不太喜歡一議她進宮來呢。
「他是很老啊。」李尋玉皺皺眉。
糟,怎麼讓芸芸見到了他?
他可是還記得十一年前,那男人是用著什麼樣的眼光在看他的寶貝女兒!
冰于做父親的本能與呵護,這幾年來他絕口不提獨孤靳,沒想到為了幫助那個可憐的公主哈蓮娜,他還是不小心讓這兩人見到面了。
雖然獨孤靳剛剛離去時沒有什麼異狀,不過當爹的還是緊張萬分,他一面起身,一面拉著白芸芸猛問︰「芸芸,你……你對他有印象嗎?你覺得他不老啊?其實他的年紀和爹爹差不多羅!而且你看他一副睡不飽的模樣,臉上又沒什麼笑容,好像總是很疲倦的樣子,這樣的男人一看就知道身體可能有些問題,將來……」
「爹,你說這麼多做什麼?」面對親爹的滔滔不絕,白芸芸一頭霧水,「我只是有點訝異他看起來沒我想像中那麼老,如此而已。你想到哪兒去了?」
「你不覺得他有些面熟嗎?」
「嗯……沒印象。」白芸芸搖搖頭。
棒,李尋玉松了一口氣。
也對,才五歲的娃兒能記得什麼?
「爹,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事啊?剛剛凌安王那股狠勁,嚇得我腿都軟了耶。」
「放心、放心,不會有事的。」
「爹,你怎麼這麼有自信?」
「如果連那個男人都處理不了這點小事,他也不配當皇上了。」
「那個男人?爹,你這樣稱呼皇上啊?不怕被砍頭嗎?」白芸芸搗住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親爹居然這麼無禮。
李尋玉翻翻白眼,不想繼續解釋下去。
再說下去,十幾年前的舊帳又要拿來翻了。
「總之,沒事就是沒事,你放心。對了,你什麼時候要回齊王府?」
「爹,我昨天才來,你今天就要趕我回去啦?人家難得來皇宮里開開眼界,你就讓我多待幾天嘛!」
「不太好吧……」皇宮畢竟是獨孤靳的地盤,他保護女兒的能力有限啊。
「爹……」天下所有的女兒都知道,要讓爹爹答應自己的請求,最好的法子就是撒嬌。
李尋玉果然也無法擺月兌女兒的致命招數,幾句軟綿綿的撒嬌就讓他只有說好的份,不過,他有但書——
「你千萬要小心那個男人,沒事就別和他見面。」
「為什麼?」
「因為你爹年輕時可被他害慘了!」
郁郁郁
越被禁止的事情,就會引起越大的好奇心。
白芸芸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小泵娘,雖然爹爹警告她少往皇宮內院跑,免得遇見那個男人,但她還是忍不住懊奇,悄悄跑到御花園,想要看看這名聞天下的大花園。
不料她花沒賞到,卻見到了爹爹千叮嚀萬叮嚀,不願她見到的那個男人,正帶著幾個侍女,一臉落寞地坐在花園涼亭中,手里還拿著一杯酒。
借酒澆愁嗎?
那個人不是皇帝嗎?皇帝不是擁有全天下的江山與美人嗎?為什麼他還會這樣悶悶不樂呢?
她好奇地在遠方看著那個男人,看了好一陣子,他竟是動也不動,就一直維持那個姿勢坐著。
白芸芸看累了,覺得沒趣,正想轉身離去時,一個不小心踩著了一根斷裂的小枝,發出喀啦一聲。
「誰?!」耳尖的獨孤靳听到了聲音。
一回頭,就見到一抹桃色衣裙飛坑讞入大石後,他心念一動,站起身走到大石前。
「又跌倒了?」
本來躲在大石後不敢吭聲的白芸芸,听到他這樣柔聲詢問,心口浮現一種她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好像這樣的場景在哪兒發生過……
「是你嗎?」
桃色的衣裙,老是走不穩的腳步……是他多想了,還是真的是那個桃花小精靈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昨日一見,他對她就一直念念不忘,幾次想要召見她,卻又猶豫著下不了決定。
召見了又如何呢?她還記得自己嗎?還記得那個誓約嗎?
「拜……拜見皇上……」扭傷了腳踝的白芸芸,忍著疼痛的淚水從大石後面慢慢蹭出來,跪在地上叩拜。
「果真是你?!」那張總是疲倦的臉瞬間發出了光彩,已近中年的面孔也似乎年輕了不少。
白芸芸怯生生地抬起頭,不明白皇上為什麼會這麼說。
難道他早就猜到是她躲在這兒嗎?
四目相接,她的眼波流轉,他的眼眸深情,視線膠著,竟是再也分不開。
白芸芸只覺得自己的臉頰燒熱了起來,心兒也不听話地怦怦狂跳,她知道這種情況很失禮,可是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看著這位英俊又帶著滄桑氣息的皇帝。
「你……是芸芸?」
懊熟悉的感覺。
朦朧中,白芸芸憶起了什麼。
「皇上,您……認得我?」
獨孤靳並不知道進宮來的是白芸芸還是白雙雙,只知道是雙胞胎的其中一個,但見到這小泵娘身穿桃色的衣裙以及那手忙腳亂的模樣,他直覺地就猜她應該是白芸芸,而不是那個機靈許多的妹妹白雙雙。
「果然是你。」
不知道為什麼,見著她,他笑了。
男人許久不見的溫和笑顏,讓一旁的小侍女們都看傻了。
筆上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了呢!
獨孤靳朝白芸芸伸出一只手,她看了看他,有些害怕,但還是把手放到了他手上。
懊大、好溫暖的手,同樣是男人的手,這個男人的手卻和爹爹的手感覺不一樣呢。
獨孤靳慢慢將白芸芸帶起來,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眼楮不知道該看哪里好的羞窘模樣,心情竟是大好。
懊久沒有這種「調戲」美女的心情了。
「你來宮里多久了?」他刻意輕聲問,那溫柔的語調讓白芸芸的膝蓋軟了起來,差點又要站不住。
「回皇上,已經有三日了。」
「進宮這麼久了,怎麼不來見見朕?」這話說得好像在向情人抱怨為何不來看他一樣。
白芸芸臉兒一紅,不知道該怎慶回答才得體,只好照實說,「是……是我爹不讓我見皇上的。」
「白師傅?」獨孤靳暗暗好笑,他可以理解李尋玉如此做的原因,換作是他,也不會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去見以前的情敵吧?
想到這,獨孤靳不禁又沉下臉,他所有的兒女都在三年前那場政變被殺得一個不剩,就連手足也只剩下十三弟獨孤胤,這些年來他也已經意興闌珊,不想再提任何選妃立後之事,可他畢竟是一個男人,自己一個人住在這皇宮大牢籠里,他寂寞,卻無人可訴。
白芸芸一直低著頭,沒去注意到他臉上表情轉化的這些心思,她只是在想,皇上要握著她的手到什麼時候呢?
餅了好一會兒,獨孤靳還是沒反應,白芸芸這才忍不住問︰「皇上,請問您……要一直站在這兒嗎?」
獨孤靳這才回過神,他面露擔憂的看著白芸芸的腳踝處,「你腳受傷了?」
「好像是扭傷了腳踝,啊……」
白芸芸驚呼一聲,因為獨孤靳突然將她抱了起來。
從來沒和爹爹以外的男子如此貼身近距離的相處,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手腳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擺,只能全身僵硬地被獨孤靳抱在懷里。
「我先帶你回去休息。黎兒,去找御醫來。」
傻了眼的小侍女連忙稱是,跑了沒多遠,又跑回來問︰「啟稟皇上,請問要叫御醫到哪兒醫治白小姐?」
獨孤靳低頭望向一臉不知所措的白芸芸,「你住哪兒?」
「住……我……我住在樂師房的南側廂房……」天啊!筆上不會就這樣抱著她回去吧?「放……放我下來!放我下來!」白芸芸突然掙扎起來,「皇上,請您放我下來……」
「你不要朕抱你?」他眉問閃過一股凶狠與陰郁。
「不……不是。是這樣……很丟臉。」她的臉蛋簡直紅得就像熟透的番茄。
「很丟臉?朕可是天下一人的皇帝,為何被我抱著會丟臉?難道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明明是個小泵娘,她輕易的拒絕就讓他如此生氣?難道她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女人渴望他的擁抱與寵幸嗎?
而她居然敢拒絕?
「不是,我……我喜歡皇上……」被逼著說出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覺,白芸芸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只是……只是這樣太引人注目,大家都會看到,我……我怕羞。」
說完,她把臉埋進獨孤靳的懷里,只露出發燙的耳根。
怕羞?
獨孤靳愣了一下,隨即呵呵大笑起來,結實的胸膛上下震動,白芸芸忍不住伸手捉緊了他胸前的龍袍,深怕他笑夠了,會把她扔下去。
「既然你怕羞,我偏要讓你丟臉。」笑完後,他沒把白芸芸放下地,反而大踏步地往御書房走去。
天知道他想這樣抱著她已經有多久了!
只是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娃兒,現在那個小女娃兒長大了,出落得美麗了,也更像白輕風了……
來不及分得清自己到底是喜歡白芸芸那神似白輕風的面容,還是喜歡她曾經對自己付出的那一點真心關懷,獨孤靳發現自己的心已經被白芸芸佔滿了,連惱人的十三弟的婚事也暫時被他拋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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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靳嘴上雖說著要讓白芸芸丟臉,但畢竟舍不得,所以他只是抱著她回到離御花園最近的御書房,隨即請御醫過來診治。
白芸芸只是腳踝不小心扭傷了,這幾日暫且好好休養,不要隨意走動,再配著幾帖溫和藥方,應該很快就能痊愈。
送走了御醫,獨孤靳屏退下人們。只留下他和白芸芸兩個人。
白芸芸心兒卜通卜通跳個不停。不知道皇上究竟想對她怎麼樣?
她才十六歲,雖然出落得美麗,但爹爹管得嚴,至今還舍不得讓她論婚嫁,所以她也從沒接受過任何男子的追求,如今見到皇帝對自己那麼好、那麼疼惜,她能感受到皇上對自己沒有保留的好感與喜歡,但她仍忍不住背疑,自己到底有哪一點吸引了他呢?
「皇上……」她慢慢從椅子上站起,總覺得這樣一直打擾皇上實在無禮,正想開口告辭,獨孤靳卻走了過來,輕輕捧起她的下巴。
這親密卻又帶點輕佻的舉動,再度讓她不知所措。
想要開口,卻發現喉嚨突然變得乾澀,她不敢說話,好怕萬一說出來的話異常沙啞怎麼辦?這麼難听的聲音被皇上听到了,一定會被討厭吧?
獨孤靳就那麼看著她,眼里有著十分復雜的情緒,那種情緒,白芸芸還不懂,她只覺得這個男人好多情,總是用那樣一雙深情的眸子望著她。
望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獨孤靳微微低下頭,在她臉頰上的酒窩輕輕吻了一下。
白芸芸輕呼一聲,隨即退了一步,用手搗住罷剛被吻過的地方。
他……他就這樣親她?
他們才第二次見面耶!這樣會不會太快了點?
憊是男人表示愛意都是這麼直接?
白芸芸一張小臉又通紅起來,她的眼神左右飄移,就是不敢對上獨孤靳的眼。
獨孤靳沉聲笑了一會兒,才緩緩說︰「我早想再親親你的酒窩了。」
白芸芸簡直羞得要暈過去了。
她和妹妹白雙雙雖然長得一樣,但妹妹的酒窩要笑起來時才見得到,不像她這樣明顯,即使不笑的時候也能見到。
她壓根沒想起兩個人曾經見過面,就算想起了,她也記不得那時獨孤靳看著她的眼光就已經飽含了說不出的復雜濃情。
獨孤靳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
「你腳上有傷,還是盡快回去休息吧!」語氣似乎突然冷淡了下來。
他看著白芸芸那嬌羞的模樣,心情卻冷靜了下來。
她不是白輕風啊。
雖然有著神似的面孔,但畢竟是不一樣的人。
他記得當他第一次這樣吻著白輕風的酒窩時,她臉紅了一會兒,又馬上撲過來吻起他的唇,而不是像白芸芸這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當他從錯認的滿足中清醒過來之後,那種空虛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他不能拿她當作白輕風的替身。
那樣不只對她不公平,也是褻瀆了在自己心里那份唯一的真愛。
不明白他這樣心思的白芸芸,見他的態度忽冷忽熱,一顆雀躍的心兒也慢慢平靜下來。
早听人家說君威難測,如今她總算見識到了。
大概皇帝都是這樣怪里怪氣的吧?
于是她禮貌地告退,慢慢走出了御書房。
在御書房的房門關上前,她又偷偷回望了一眼,發現獨孤靳一直在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就是那一眼,讓她的心從此再也恢復不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