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夢。
穆蘭仰躺在床上,望著頂上細致娟麗的刺繡。
「格格,該是您到書房讀書的時候了,大少爺已經在等著呢。」
她一時還回不到現實中,她也不想太快回到她和大阿哥同為兄妹的世界里。
除了多話,你可以用你這張小嘴做些別的事。
她閉起雙眸,陷入令人燥熱虛喘的迷夢。幻想和自己的哥哥做這種事實在很不道德,幸好,這份不道德只存在于夢中。
大阿哥的懷抱好寬闊、好有力,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衣衫底下糾結鮮猛的肌肉,硬實而熾熱,和她的身子完全不同。在夢里,他吻得好野,好象……都快把她整個人吃了下去。
「格格,快到書房去吧。」
「我馬上去……」
啊……好討厭現實的世界,玷污了她旖旎的夢想。
「說馬上去卻還死賴在床上。」侍女們咯咯笑看拉起穆蘭。「快,把福心格格送的補品吃下去,然後去讀書。」
她有點搞述糊了,夢境的一切是那麼地切真切實,現實世界為何反而恍恍惚惚?
「格格,別這麼懶洋洋、傻呼呼的,快回魂哪。」侍女們輕柔的笑語飄蕩著、飄蕩著,像海面波光,悠悠蕩漾。
就算她不想去,她也不敢不去。越是企圖躲避大阿哥,越會出現一再重復的可怕幻覺,逼到她乖乖听話為止。
「又賴床了?」
一踏入書房,就對上朱雀淡淡的調侃,有點真拿她沒辦法的無奈,也有點溺愛,但……她只覺得反感,畢竟他是她親生哥哥,她還寧願他們是夢中的陌主人……「剛才吃了什麼?」他閑適地以拇指抹過她唇邊,嚇得心不在焉的她慌張卻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深瞅著她撇頭閃避的退縮,恢復冷漠的情緒。
「坐下。」
「我不想……再被你逼供了。」
「你想或不想都無所謂。坐下,告訴我你昨天作了什麼夢。」
「我不想告訴你……」她多希望自己悍烈地吼出這句話。
「坐下。」
不要。
朱雀回瞪她盯著地面的倔強小臉,識破了她拙劣遮掩下的真實情緒。她對他反感,她抗拒他的一切,他還要容忍這些到幾時?
「蘭蘭,你听到我跟你說的話了嗎?」
听到又怎樣。她討厭大阿哥,他越溫柔就越惹她心煩,她夢境越鮮明,就越排斥他在現實世界中的存在。
「你是不是又夢到了什麼?」
她沉默地握緊了交纏的十指,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你每次夢到了新的片段,在我面前的態度就分外惡劣。你是要自己招供夢到了些什麼,還是要我動手後才說!」
「你這樣……算是什麼兄長。」
朱雀驟然瞇起雙眸,狠視她的公然反抗。「你說什麼?」
「別人……都說我們是……是一對很奇怪的兄妹。」
「誰是別人。」
她才不會說,省得他跑去扭下多話者的腦袋。「我已經……私下跟阿瑪商量過,阿瑪也同意了……」
「同意什麼?」
「讓我早點和額勒春完婚。」
頓時書房內寂靜無聲,只聞有如冰層碎裂的細微聲響,發自他蜷起的巨大鐵拳里。
「你什麼時候背著我進行這事的?」
穆蘭努力忍下快令她起顫的寒意。通常大阿哥突來的溫柔與輕言細語,都是不祥的兆頭,「阿瑪響應的態度雖然很……很不好,但同意就是同意。」甚至同意得有些決絕,彷佛巴不得把她這污點由家中抹去。
「你喜歡額勒春那種貨色?」
「是,我喜歡。」就算是謊話,她說了也痛快,她受夠了大阿哥主導一切的強勢作風。
「可是你無法嫁給死人。」
她赫然抬臉。「你想對他做什麼?」
「我什麼都還沒做,只是告訴你莽撞行事的可能後果。」
她又氣又惱,卻又無力反擊,窩翼的處境將她逼到容忍極限。「你有本事就讓他沒法子娶我這個死人。」
朱雀倏地狠勁抓回旋身跑走的憤怒小人兒,她頑劣地拚命掙扎,像是難以忍受他的絲毫踫觸。
「放開我!你這算是什麼哥哥,你憑什麼對我這麼做?」
對于她的嬌聲哭鬧,他毫不憐惜,容忍度被逼到極限的不只她一個。
「你以為我會被你以同樣的手法再丟棄一次嗎?」
「住手!」揪著她後發的巨掌幾乎要拔下她整把柔細青絲。「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胡說什麼?」她的頭發好痛。
「那就換一個方式讓你懂吧,」
他的右掌赫然凶狠地扣在她頭頂,像巨鷹籍住脆弱的蛋殼,他五指爪前施展的內勁來得如此暴橫,有如要活生生地掐進她頭骨里。
穆蘭驚恐的淚眼中映照的是張極其邪煞的怒容。她不認識這樣的大阿哥,也不曾被人如此待過。她做錯了什麼?
「住手!朱雀!」
突然介人的第三者重喝完全無效,朱雀有如鐵了心就是要抽走她的魂魄。
他受夠了這一切亂局,他要的只是穆蘭,為什麼連這麼一點小小渴望也得困離重重?他放段、忍氣吞聲地苦苦守候在她身旁,期待她憶起他們之間的一切,找出他們沖突的根源。結果呢!她在夢中記起的越多,在現實中就越抗拒他;甚至不惜隨便嫁人其它男人懷里。
成天面對穆蘭的閃躲,這種折磨,他還要再忍多久?
「朱雀,你今天是要我來幫她還是來看你親手宰了她?你毀了她就等于毀了一切!」
無所謂,就算他最後得到的只是個報廢的穆蘭也無所謂。他只要得到她就行,不管是怎樣的她都行!
「她費盡多少苦心希望你收斂能力,這就是你回報她的方式嗎?!」
爆發的怒潮倏地急流勇退,收束在狂猛的鷹爪指尖。
你不應該濫用你的能力!
她曾一再地、誠懇地、勇敢地,以她微弱的力量與嬌柔細嗓向他告誡,他也曾厭惡地、鄙棄地、輕賤地予以響應。而後卻又深深感動。
你是人,就要用人的方式活下去!
沒有人對他這麼說過,也沒人像她那樣地看重他。她曾給了他生命的價值,付出了所有,換回了什麼?
「朱雀……」那人仍緊張地監控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情緒又忽然翻轉,一掌捏破穆蘭的頭顱。
他沒有,他只是深深地、心痛地將暈過去的小人兒擁進懷中,幾乎揉碎她的四肢百骸,卻又疼惜萬分,無比依戀。
靶覺到廳堂內終于穩下的狂亂氣流,那人才敢略略松口氣。
不趕快幫穆蘭抓回記憶不行,只有她制得往朱雀。沒有了她的朱雀,活像狂暴的猛獸,連自己人他都會嘶咬下去。
「好了,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吧。你悶不吭聲地就跑到穆蘭家當起了根本不存在的大阿哥,丟著所有事不管,淨在這兒作法哄騙她一家子人干嘛?」
「穆蘭忘了我的一切。」
「什麼?」
「她印象中凡是有關我的事,全被上了鎖。」
顯然有人在其中耍了什麼把戲。「那也不可能完全忘得一乾二淨。」
「有可能。」朱雀的眼神轉而森冷。「如果她恨我恨到什麼都不願想起的話。」
「她不是個懂得恨的人,頂多是心靈受到嚴重創傷。但你也犯不著以這種手法接近她,你明知她家教嚴謹,又向來中規中矩,只要你還是她大阿哥一天,她就會無止無休地抗拒你到底。折磨你,也折磨她自己。」
「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潛入她身邊。」朱雀牢牢擁著柔弱的身子,緊緊地以臉頰貼在她淚濕的容顏邊。「她阿瑪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嚴禁她和任何男人有所接觸;成天把她封閉在小小的圈子里。」
除了借用法術成為她的家人,他完全沒有辦法接近穆蘭。
他是如此渴望見到她,如此想要親近她,想到不惜以最蠢的手段做出最痴傻的事。
那人不敢置評。朱雀的性子向來捉模不定,涉及感情後,更加難以駕御,充滿毀滅性。
「你要我怎麼幫你?」
「替我設結界,我要招魂。」
那人突然脊背抽涼。「你怎麼知道你會招回哪個孤魂野鬼來附她的身?」這可是咒術中的大忌。
「我會親自去招她。」
原來他想借離魂術出去抓人!「這太危險,要是你靈魂出竅去抓她的時候空殼被別的妖孽佔走可怎麼辦?」
「所以要你來做結界。」
「我沒你那麼大本領!」下了結界也不見得擋得了危險。
「到時就用這個解決。」
那人赫然接過朱雀拋來的東西,立即變了臉色,朱雀卻只淡漠地交代一句——「倘若有了什麼閃失,砍下我和穆蘭的頭即可。」
那人手中的長劍,頓時重如地獄的鎖煉。
此時此刻,在彼岸彼方,引起了恐慌。
「曼陀羅大人,朱雀大人行動了,怎麼辦?!」福心的圓臉上滲滿冷汗。
陰冷的少女自顧自地削刻著掌中小木頭,懶得搭理。
「大人,我雖然已經加重了穆蘭的藥量,也重新把符咒藏回她臥房衣箱里,可是這些仍擋不住朱雀大人的!」
「閉嘴好嗎?死胖子。」曼陀羅依舊慵懶地雕琢著,木屑像羽毛似地隨刀光飛舞。
縱使曼陀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福心仍忍不住發寒顫。朱雀大人的能耐何其可怕,搞不好現在就已經探出她的底細,正前來奪她的命。
「瞧你,跟只待宰的豬似的。」曼陀羅秀美的臉上漾起陰邪的笑。
埃心緊張地隨主子踐踏她的感覺與尊嚴,命在旦夕的壓迫感讓她無心理會那麼多。
「放心吧,朱雀絕對探不到我們對穆蘭做了什麼。」
為什麼主子敢這麼篤定?「因為有江南慕容公子的咒術助陣嗎?…「那只是原因之一。」慕容公子本事再高明,也高不過朱雀的二根手指。「因為我掌握的,是朱雀的要害呀。」
埃心看著主子手中的小木偶,那漸漸成形的嬌艷輪廓,令她畏縮。「曼陀羅大人,您……用這麼重的招式對付穆蘭,不怕她半途有個萬一嗎?」
「我還巴不得有咧。」可以省下她不少功夫。
「但是我發覺,穆蘭人並不壞,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待她,不會太狠了嗎?」
「這就是她毀了朱雀的下場。」她哼笑著狠狠下刀,雕出她極度憎惡的相貌。
「大人……」主子對朱雀大人的崇拜著實瘋狂,絕不讓人破壞她認為朱雀應有的形象。「可是那也不完全是穆蘭的……」
「你不要吃了她兩三塊肥肉就開始替她說話。」曼陀羅斜眼冷斥。「欣賞她的為人是一回事,欣賞完了任務照樣要執行,少在那里販賣賤價的同情。」
埃心不敢回嘴。
「滾回你的崗位去做好監視工作!」笨頭笨腦的肥豬!「我派你潛入她身邊,不是讓你去跟她做朋友。要是給我發現你有了什麼閃失,我就剁了你的蹄膀喂狗吃!」
想到自己過去因為出錯而被剁掉的兩根手指,福心打死也不敢再替穆蘭說話。
「我一定要朱雀變回原來的模樣。」她慍怒地喃喃自語,一臉怨毒。「他是我永遠的朱雀,誰都不準踫!」鋒利的小刀狠然直直捅人小木偶的頸項,頓時,木偶頸上血花四射。
隨著朱雀魔幻的牽引,穆蘭的意識回溯到神秘的幽境,那段沒有大阿哥這個人存在的過去。在黑暗深處,在寧靜深處,在宇宙深處,有隱約微光,有渺茫細語,有遙遠人影,微弱地呼喚她前行。
可是,再走下去會有危險……「蘭蘭,來。」
她不想去,因為這聲音太危險。她已經重重地被傷害過,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但……她是這麼這麼地被他吸引,雖然害怕他詭異的氣質、神秘的來歷、難以捉模的幽幻個性,她還是……「蘭蘭,到我身邊來。」
不要,她不能再受一次同樣的傷害。
「蘭蘭。」
空靈的遙聲低喚,像千年幽魂的輕嘆,一聲聲穿透她捂緊的雙耳,繚繞著、纏綿著,籠蓋她的靈魂。
曾經,她在拜訪大姊和姊夫時,與姊夫的家人一同玩著漢人時興的測字游戲,他略通此道的四弟就給了她令人不舒服的響應——「穆蘭格格寫的這個「幽」字,有單獨囚禁的意思。你近日行事要多加小心,否則有遭人困住的危險。」
苞說,她寫那個「幽」字,完全是取自「幽蘭白雪」的曲牌名。那麼風雅的意境,為什麼要解釋得如此晦澀?
不過,現在她倒覺得他說對了,她似乎真被什麼給困住了,動彈不得。
打從她認識朱雀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扭曲成荒腔走板的旋律。
那天,她真不該被朱雀的人馬架上馬車,也不該跟他談條件。她真是瘋了,明明有機會可以跳下馬車,逃離這些是非,她為什麼要魯莽地關上他為她開的唯一退路?
她真不該草率決定成為朱雀麾下的一員,也不該被他拖去面見「四靈」。那是一個太復雜的世界,而她所要做的事卻極其單純︰探出朱雀到底使這些奇怪咒術做什麼。還有,小扁被他帶到哪里去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股正義感有些蠢,可她心里還是放不下。究竟她面對的是什麼樣的詭異角色?
……傷腦筋。每次一思及這些問題,就會連帶想起朱雀那日綿長無盡的擁吻。她已經嚴厲反省、鄭重警告過自己了,還是控制不了隨時浮上的邪念。
她實在不喜歡那種被人踫觸的感覺。不知是朱雀的踫觸有問題還是她有問題,好象……有某些連她都不了解的自我漸漸蘇醒。那是很奇怪的感黨、很陌生的自己……「連我都快認不得你了,穆蘭。」
「是嗎?」她淬然抬頭。有人也跟她有相同感受?
「你總算回魂了。」額勒春俯身對著石椅上的她苦笑。「心不在焉的穆蘭,溫溫吞吞的穆蘭,一肚于心事的穆蘭,你在想什麼?」
她傻呼呼地眨著眼,望一望身處的涼亭秋景,發現詩社的朋友們早散在庭院遠方詠詩賞菊,而她擱在膝上的詞集,正被額勒春由地上揀起。
「發什麼呆呀你!」和她同來湊熱鬧的弟弟巴英沒好氣地叫道。
啊,對了,這是她詩社朋友的王府,她們約好要一起寫本應景的仲秋詩集。雖然她在詩社里向來是個沉默而模糊的存在,向來只有在一旁听別人熱絡激辯的份,缺乏主動參與的熱情,但心不在焉到這種地步,就太失禮了。
「如果不想待在詩社里的話,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不要!」她忽然緊張萬分地拒絕額勒春。「我想……待在這里,就待在這里。」免得在家中又忽而踫見要掐死她的陌生侍衛……額勒春的溫柔中漸露擔憂。「穆蘭,最近是不是有人在騷擾你?」
她渾身僵住。他知道?
「我看哪,不是那個小扁又來強迫她買那些破爛畫卷,就是慈善堂的人又來跟她討錢。」
「沒有!巴英,你別亂說……他們沒有……」
「你不能一味地任人予取予求。況且,慈善堂已經由皇太子接手,他們豈會缺錢經營?至于那個乞丐小扁,你還想買多少垃圾堆在書房里?」他婉言相勸。
「小扁他很認真,做的也是正經生意……」
「那是你的看法,那小子一點也不正經。除了向你賣畫,他還向某些變態大爺賣他自己。」
「什麼呀,那小子怎麼那麼髒!」巴英惡得都皺起俊臉。
穆蘭一時也傻住。賣自己?小扁是男孩呀,他賣自己什麼?
「那種人所處的世界和我們完全不同,你別太一相情願。穆蘭,不是婚姻大事才講求門當戶對,交朋友也得講求門當戶對。」額勒春柔聲說道。
「對啊。像我,就從來都不跟比我差的人交往。」巴英傲然昂首。
「你從小生長的環境和那些人不一樣,就不該和他們走太近。你連怎麼提防別人都不清楚,又該如何保護自己?」
「就是嘛。」巴英早就這麼認為了。
穆蘭委婉地保持沉默,不敢出聲觸及額勒春一再被巴英插話的隱隱不悅,所幸他修養尚佳,無奈地笑笑就到遠處賞菊的女孩們中對詩比詞去也,省得攪壞情緒。
「春五哥真不愧是宗室出身的,不管怎麼看都很有氣質,連平平淡淡的長相都變得十分耐看了。」至于巴英自己嘛,憑著家族卓越的俊美血統,本來就已天生麗質,所以只要再補補氣質就更完美啦。「我現在缺的,就是春五哥的那種感覺。」
「可我覺得他老把人當傻子看……」每回見到她都不忘挑點事來耳提面命一番。
「因為你本來就是個傻子,欠人罵。」他坐沒坐相地癱在涼亭石椅上,翻著詩集冊頁闢哩啪啦響,反正手癢,閑著也是閑著,「我倒覺得他說得對,人與人交往,一定得門當戶對,絕不可跟比自己差的人接近。」
「你覺得很高尚的那些人,他們也可能基于同樣理由拒絕接近比他們差的你。」
「你講什麼屁話!」他一被人說中要害就會出口成髒。「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就閉緊你的嘴巴!」
是他自己一直要跟她講話的……「干嘛,你賣什麼可憐相?」看她這副德行他就忍不往產生欺壓良民的快感。「我交代你寫的文章寫好沒?」
「還沒……」
「搞什麼呀,我前天不是就把題目給你了嗎?」
「可是……那是阿瑪開給你的功課,實在不應該……」
「一直都是你在幫我寫,現在突然要我自己寫,豈不馬上給阿瑪識破咱們的秘密?」
「但阿瑪好象已經在起疑了,我覺得……」
「不要咿咿啊啊苞我羅唆啦。」蚊子叫似的,煩死人了。
「你要是不寫,我就不幫你擋那些天天上門找你的信差!」
穆蘭登時嚇白了臉色。」我……我沒有說我不幫你寫啊。」
「那就快快寫好,早早交卷,不要拖拖位拉地耗時間!」瞧,他兩三下就把穆蘭搞定了。雖然其它姊姊們向來不買他的帳,但他對付穆蘭,用根小指頭就綽綽有余。「喂,那些奇怪的信差到底找你干嘛的?」
「你問他們啊……」她退縮地囁嚅著。「我怎麼知道?」
「問個頭呀,那些家伙嘴巴一個比一個硬。什麼朱雀大人的信差。」哼,他最不爽有人敢比他強!
「巴英,他們……昨天有上門來傳話嗎?」
呃,這一想他才注意到,「對喔,那幫人一直都天天來求見,昨天怎麼沒來煩我?」
顯然她避不見面的伎倆開始奏效。老實說,她自願成為朱雀麾下一員的那一刻,就後悔了。越接近朱雀,她越覺得莫名地心慌意亂。
他實在是個很奇怪的男人。打從認識朱雀,無論是他利用她進宮那次,他的法術被她送給二姊和皇上那兩幅畫給破壞的那次,他分別擄走她和小扁的那次……每次的他,都對她顯示出極度的不友善。
那他上回為何在馬車里吻她?
一個男人親近他喜愛的女人,是浪漫的事。但朱雀對她,則沒什麼喜愛可言。他的親近,也因此充滿威脅的壓力。
她沒有朱雀那麼厲害,能夠一面親近女人還能同時厭惡對方,她明知朱雀很排斥她,也毫不隱藏對她的敵意,可她還是常會忍不住泵想朱雀對她多少存有點好感。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動,每一個吐息,每一句話語,老讓她妄想著那背後彷佛對她有著某種奇特的關注……搞不好是想鏟除眼中釘的那種關注。
哎,還是盡量避著他比較妥當……「你躲我。」
突然介人她思緒的低喃,嚇得她猛然抬起沉思的腦袋。
誰?
「所以當家里唯一寶貝的兒子,一點都不像別人想的那麼幸福。」巴英仍在哇啦哇啦地大吐苦水給他唯一的忠實听眾听。「雖然額娘嬸娘姨娘姑娘都疼我,可是阿瑪不疼我呀!他跟我有仇似的,又要我習武,又要我讀書,滿文已經學去了我半條命,還要我學漢人的四書五經,要我練出一手好字,要我精通詩詞。他到底要整我整到幾時?」
「呃……是、是啊……」她心不在焉地虛應著,警戒萬分。
她剛才是不是听錯了?
「他連我房里的丫頭都要管,好象我成逃詡在跟她們亂來。」可他哪有?他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亂來,已經夠節制的。「這個獨生子的位置,我坐得快煩死了。」
真是……穆蘭神魂未定地絞著手絹僵硬一笑。她沒事在胡思亂想什麼,淨會自己嚇自己……驀地,她在垂眼端起桌上瓷杯的瞬間,發現自己映在桌前的影子被另一個更巨大魁梧的黑影完全籠罩住。
「巴英!」她沒命地狂叫,驚恐地彈離石椅,駭然瞪向座位後方。
朱雀!丙然是他,剛才的聲音確實是他!
他無所動靜,只是疏離而幽冷地仁立原地,瞅著她。
「巴英、巴英!」她慌亂地抓著滔滔不絕的弟弟狂搖蔽,卻詭異地喚不回他絲毫注意力。
他怎麼會在這里?他怎麼會突然就出現?
「巴英!」
朱雀冷冷注視穆蘭驚惶失措的淚眼,像在嘲笑她的求助無門。
她什麼也不顧地趕快奔往庭園遠方人多之處,沖進正在吟詩取樂的朋友中。
「來人……有外人進來!有不明分子闖進來了!」
沒人理睬她的哭喊與求援,談笑自若,有如她是縷幽魂,不存在這個世界。
「桂容!有人闖進你家來了,快叫人來啊!書艷、京玉,有人跑進來了,你們快看哪!」為什麼沒人理她,沒人看她?「春五哥、春五哥!」
她沒了主張,急著找尋任何熟悉的面孔,忽然發現朋友群中有一座巨大背影回眼斜睨著她。
朱雀!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他不是在後方的涼亭里嗎?
她旋身再逃,卻猛然撞入硬累的胸懷里,厚實的鐵掌穩穩撐住她踉蹌的勢子。這人看得見她,感覺得到她!
「救命?有奇怪的分子出現!他——」
「他怎麼樣?」森幽的低吟如詩般回蕩。
為什麼又是朱雀?她完全僵住,陷入不可解的震驚里。
不對……這不可能。她才正背著他逃跑,為何會一頭又撞入他胸懷?
「你躲我,蘭蘭。」
她是不是在作噩夢?或者,這是他另一種妖異的魔咒?
「我要回家……」她沒有辦法承受這種恐怖的捉弄。
朱雀陰沉地冷睇她直直瞠視的大眼,她沒有表情,恐懼卻由眼眶溢下臉龐,無聲吶喊著她所受到的驚嚇。
她要回家,她現在就要回家。本來出門是為要逃避朱雀不斷派來的信差,結果,家中竟然才是最安全的處所。她要回去,回到十六年來將她保護得穩穩妥妥的家園。
剎那間,攙住她雙臂的人由朱雀變為一臉焦慮的額勒春,朋友們也頓時被她青白的怔忡淚顏嚇壞了,巴英急忙自遠處涼亭奔來,僕役們備車的備車、倒水的倒水、絞手巾的絞手巾……一切恢復了正常。
她要回家。
她和巴英才踏進家門,就被氣壞的父親叫去偏廳痛罵一頓——穆蘭代筆做功課的事,已然東窗事發。偷懶不做功課的巴英被罵得狗血淋頭,外加家法伺候,代做功課的穆蘭也被父親罵得縮成一團,不敢抬首。但她覺得好窩心、好安全,她終于回到永恆的避難所。
「從今天起,就由我聘到府中任西席的先生負責管教你們。不管他是打是罵,都是我同意,不準你們反抗!」王爺漲紅著怒容重斥。
看到新任西席跨人廳門時,穆蘭和巴英都呆住了。
「還不快向朱雀先主請安?」王爺怒喝。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是阿瑪重金禮聘的新任先生?
「穆蘭!」王爺重聲警告還未向朱雀行禮的她。「你連我的話也不听了嗎?」
「王爺請放心,對于他們,我自有管教之道。」他笑得極其從容、極其淡漠。轉眼對上穆蘭時,卻又極其凌厲逼人。
「管教之首,重在服從。我會讓他們徹底了解,何謂服從。」
尤其是你,蘭蘭。
這句听不見的詛咒,深深烙進她腦門里。此刻她才完全明白,她根本逃不了這無形的天羅地網。
他已全然將她幽禁至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