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見到關了,卻沮喪得一塌胡涂。
「那種見面方式,叫我怎麼開心得起來?」瑪雲挫敗的沉在露天溫泉池里,幾乎滅頂。
與她一同泡在清澈水波里的高挑伙伴,不像她那般坦然,而是習慣性地圍著白浴巾,裹住縴長的身軀。像以往一般,淡淡聆听她的嚶嚶嚀嚀。
「然後呢?」
「沒有然後啊。就只有關先生、他的律師、我、和我們基金會的顧問坐在一起談合約的事,談完就解散。」他甚至都不曾好好地看她一眼。「我已經很努力地替我們制造機會,連中午一起吃飯的餐廳都訂好位了,結果……」
「他沒來?」
「來了,而且連他的律師、特助、資深副理都一起來了。」
「聊些什麼?」
「關他們家前陣子不是和死對頭競標富元金控嗎?關雖然最後硬是勝出,簽下同意書,卻搞砸了他爸爸和執政黨的親密關系。現在內部意見無法整合,他爸又強力干預,看來官股公開表態之前,他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你啊……」哎。
「怎麼了?」瑪雲傾著小腦袋瓜,一臉傻樣。
「如果你身旁有人心機重一點,你就完了。」不用屈打就成招,毫無防備。
「那種人,我身旁早有一大堆了。」家里的事業江山總不可能是靠天真爛漫打下來的吧。
問題是那些自家人的心機矛頭是向外,並不會針對她。
瑪雲自覺只是個平凡的企業第三代。枝繁葉茂的杜家,新一代的年輕人全是家族有計劃栽培的接班儲備人才。各房的長輩各有布局,有的讓孩子在台北美國學校完成基礎教育,才出去進修,有的則是從小就被送出去當小留學生。瑪雲和哥哥們的路卻由爺爺親自安排,爸媽沒得插手,所以小學後就被送往日本,嚴格建造他們東方的人文素養。
原本只有哥哥們會繼續送往歐美接受專業訓練,再返回國內接班,但是瑪雲大二那年,爺爺過世,失去了讓她自由發展的靠山,只得被迫跟著哥哥們赴美進修,生不如死的熬出了一張管理工程的文憑,回國進入家族集團內,擔任董事長特助。
「如果爺爺還在,我就不用過得這麼痛苦了。」她滿喜歡爺爺重男輕女的觀念,因為家族的重擔就不會落在她頭上。「爺爺過世以後,唯一讓我感到快樂的,就只有那一次的相親。」
因為,她認識了關。
「我倒看不出那有什麼值得你快樂的。」
小臉賭氣地嘟著,又沒得反駁。「小泉你真是不可愛!」
「我本來就不走可愛路線。」陰邪的美眸一彎。「對了,听說關的堂弟也回台灣了。」
向來心思剔透的瑪雲,驀地神色疏離起來,仿佛刻意淡漠。「喔。」
小泉歹毒地享受這尷尬的沉默僵局。
「他回不回台灣……都跟我無關。」
「我記得他對你超熱情的說。」害他女友為此大吃飛醋,導致分手,咈咈咈。
「反正……我不喜歡那種老美作風就對了。」
瑪雲急急起身出水,逃往室內。白女敕豐美的嬌軀全然果裎,一舉一動,柔媚性感得連女人都為之羨嘆。但沒有一個女人的視線會有小泉這般火熱,靜靜地以眼眸侵犯瑪雲絕艷的rou體,卻不曾袒露小泉自己。
「小泉你好瘦喔。」她一面拍拭身上水氣,一面在迷蒙的視野里酣嘆。「瘦到連鎖骨都好明顯,一點贅肉也沒有。你還會想走名模的路嗎?」
「不想,我現在的打算是從事藝術工作。」小泉優雅地抬手一抽發上的文書筆,妖媚的大卷發翻騰而下,羨煞瑪雲。
懊浪漫喔……如果小泉的身高能分個十公分給她該有多好。
「小泉,你是怎麼用筆把頭發綰上去的?」好想學。
小泉淺笑,把她拉到大梳妝台的玻璃前坐下,站在她身後示範。當然,也很技巧地順便抽掉瑪雲蜷在身前的大浴巾。
「先把頭發弄成一束——」
「可是我沒戴眼鏡。」看不清楚。
「不必,感覺個大概的方式就可以。」
說得容易……
反反覆覆練了老半天,瑪雲高舉雙臂學習綰發的結果,是練到雙手無力,決定放棄。小泉的結論則是︰她的發質太細太軟,不適合這種俐落裝扮。
超沮喪的說。
「一起吃晚飯吧。」
「今天禮拜五,我要去教會參加社會青年的團契聚會。」
小泉好笑,不可思議。「你還在教會?」
憊以為這尾嬌嬌女去玩個幾次,自覺沒趣就會游回浮豹世界。
「嗯,我想搞懂關他到底從小在信的是什麼。但是……」一想到上周在廁所內被人得知的縱欲秘密,她就渾身冷顫。
「小心感冒。」小泉為她由後披上上衣,順手按住嬌弱的雙肩,俯睇渾圓飽滿的雪乳。「你不想去就別去,何必勉強?」
低醇的輕吟拉著她的心,引誘她回到小泉雙手的掌握里。
「不、不行……」她如果不去,豈不更像畏罪潛逃,證實了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她必須面對善後工作,不能一走了之。
「好吧。那你快點穿衣服,我載你去。」
沿途,內心周折萬變。不想去,可是不能不去。但萬一去了還不如不去,那她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即使車已抵達教會大門,她還是緊張萬分地坐在車里,再做第一百萬遍的「最後考慮」。怎麼辦?她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進去?垂頭懺悔?還是若無其事?是不是大家都已經風聞她的浪蕩事跡?可是難道連解釋的余地也沒有,就要直接定她的罪,在她靈魂烙上紅字?
「瑪雲。」小泉安坐在駕駛座上,靜睇前方璀璨車陣。「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焦慮地垂頭抿嘴半天,把每只指頭數了又數,怎麼也數不出十指之外還有什麼出路。會有第十一指出現嗎?
引擎再度發動的勢子驚醒了她,連忙嬌嚷。
「干嘛?教堂又不是天堂,有什麼好舍不得的?」小泉早想載她一同飆往地獄。
「我……要下車。」
門口到會堂,短短一段路,她走得千辛萬苦。沿途踫到的幾張熟面孔,一如往昔地和她打著招呼,一如往昔地熱絡寒暄——
吃晚飯了沒?
堡作忙得如何?趕來這里沒有塞車得太嚴重吧?
今天的講員是吳哥,講基督徒的職場應對。他很搞笑喔。
主題專講完後,要不要跟我們去吃消夜?
明天凱哥他們小組要來個周末籃球賽,大家約好要去吐他槽。你也一起來吧!
你還好吧?看起來不太舒服。
「沒有啊。」她笨拙地僵笑。「我只是,太趕了,有點累……」
「七點半才開始聚會,你何必那麼急咧?」坐下休息,放輕松點。「我們又不打卡,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哪,這瓶QOO借你喝。」會堂外招待處的妖怪美少女樂樂,開始日行一善。「可是下次要還我一瓶新的喔。」
「還你個大頭鬼!」旁人氣爆。「小氣巴拉的還給我裝大方?」
「謝謝謝謝!」瑪雲趕緊接過飲料,遏阻災情。「我正好非常需要,所以請不要為這個吵架。」
「看到沒?這才叫氣質!」
樂樂申辯。「人家、人家也很有氣質啊。」只是常把人氣死。
大家……都還不知道嗎?瑪雲靜靜在人群的笑鬧中謹慎小啜,切切觀察。
「嗨,瑪雲。」粉領新貴迎來的招呼,差點嗆到她。「你……還好吧。」
「咳咳咳、還好咳咳……」
「我听說。」呵呵。
頓時,世界在她眼前崩解。粉領新貴憨厚的笑語,形同宣判了她的死刑。
為什麼教會的人听到這種事,會是這種反應?她從未誤把教會的人當天使,但此刻真覺得粉領新貴像魔鬼。那,現在該怎麼辦?馬上逃跑、逃到天涯海角?可是這里絕大部分的人都已知道她是誰,她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她家又該怎麼做人?
棒吸困難,可是死不了。冷汗涔涔,這也不會致命。心跳狂亂,更算不上重大疾病——她完全沒有條件做任何戲劇性的逃生動作。當場辮倒,也只會惹更大的笑話給人看。
剎那間,她迫切想見的人竟不是關,而是……
「對不起,瑪雲。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有男朋友的事調侃你。」這下換粉領新貴被她的神色嚇到。「我不會再提就是了,也不會跟人說的。」
什麼?「男朋友?」
這是在搞什麼雞同鴨講?
「上禮拜在下午茶的聚餐上……」咳,竊竊私語。「你不是跟男朋友踫到面就放我們鴿子嗎?害我跟立雅在外頭傻等,還奇怪你怎麼去一趟廁所就下落不明了。」
瑪雲呆愕,她這當事人竟完全不知有這事。
「你是……從哪听來的?」
「語彤在洗手間不小心听到的。」
「她听到什麼?」
「沒有什麼啦。」別嚇成這樣。走走走,到角落去談。「語彤她告訴我們,你去洗手間時踫到你男朋友,就跟他一起離開了。這事只有語彤、立雅和我知道,如果你不希望你有對象的事給人知道,我會叫她們住口的。」
就這樣?沒別的?
「你不要怪語彤多嘴,她只是要我們別再等你而已。」
憊有呢?!她還說了什麼?
「瑪雲,我想你也感覺得出來,語彤對你不太友善,可是她沒有惡意,只是個性上不太容易相處。」哎,也該跟瑪雲坦白了,否則大家的關系永遠無法改善。「語彤她一直很渴望別人的肯定,所以處處拚命證明她自己。但我也不太了解她為什麼一直極力貶損你,只能說,她大概缺乏安全感,很怕你搶走她獨特的光彩吧。」
冤枉!「我沒有哪里獨特!」
「呃,大概吧。」瑪雲是怎麼了?像被誣控她殺人似的。「總之,我希望你別因為語彤而感到受傷,有事的話你也可以私下找我談,不用客氣。」
粉領新貴的懇切融化了她的心,令她自慚形穢,又很溫暖。她實在小人,剛才還暗暗把人家扭曲成大魔鬼,結果咧?人家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嘿,你們兩個,有沒有帶MP3?」一名頑皮男子歡然躍入。「我要準備替講員錄音,可是機器卡住帶子了,只能用MP3應急。」
「我沒有。」粉領新貴至今仍勤儉地使用古老隨身听。
「我去教會辦公室替你借。」
「啊!你不必去,我這是——」他還來不及澄清這只是趁機搭訕的藉口,瑪雲就已熱心奔走,揚長而去。
她也想為大家做點什麼。
她雖然常得人稱贊,卻老在懷疑自己到底有哪點好。但是在這群可愛的朋友中,她開始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好,就像他們一樣。
明朗的期盼,充塞她胸口。好興奮、好快樂。她有種感覺,她在這里,可以蛻變重生為另一個嶄新的自己,充滿陽光燦燦的可能性——
「什麼事這麼開心呀?」
樓梯間迎來的笑問,怔住瑪雲輕快的腳步。
「顯然你今天工作得很順心。」呵呵。
瑪雲的臉上沒了血色,也沒了溫度,甚至沒了心跳。
她為什麼忘了︰真正的關鍵人物不在大家、不在粉領新貴,而在……
「瑪雲你工作之余,都怎麼紆解壓力呢?」
「我……出去走走,或是,去SPA……」
「真的?」好開心喔。來,手肘勾手肘,慢慢聊。「你都去哪里SPA啊?」
你都去哪里走走?
你都去哪里吃飯?吃什麼?吃多少錢?
你的工作都在做些什麼?你哪時有空?
你的衣服和鞋子和包包都在哪買的?下次瞎拚時也找她一起去吧。
你都參加哪些活動?你住哪?家里長怎樣?開什麼車?
瑪雲對于各種問題,完全處于挨打狀態︰對方怎麼問,她只能照著答,無法反抗。熱情勾纏著她右臂的力量,不像藤蔓,而像巨蟒,一點一滴絞殺著她,直到深淵盡頭。
「瑪雲你那天,就躲在最里面的那間洗手間,對吧?」
蚌來的一句輕笑耳語,決定了她的命運。
「別擔心,瑪雲,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這一刻起,她淪為語彤形影不離的知己。
☆☆☆☆☆☆☆☆☆
她需要出去走走,靜一靜。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靜謐而悅耳至極的笑語,輕柔像無聲的詩句,遠夢彼岸的吐息。
「這是瑪雲小姐帶來的心意。」一名魁偉男子恭敬上前,像五星級飯店的一流侍者持著頂級紅酒般,捧上精美的茶罐。「今年才剛評比為冠軍等級的台灣茶葉。」
一斤幾十萬的名貴茶葉,她一帶就是兩大罐,卻平靜無波,不躁進,不張揚。
檜木大椅上背光的人影,微微一掠縴長手指,淡淡示意,算是收下。
「瑪雲小姐真是厲害。平常有人送禮來,總是以退禮收場,只有瑪雲小姐每回帶來的禮,每回都被留下!」一旁侍立的高中生討好地高聲贊揚。
但幽靜的小廳里,沒有任何回應。品茗的品茗,休息的休息,打理的打理,仿佛剛才根本無人說話,沒有聲音。
造次了。
「十九,幫我把四爺的棋石清洗一下,收拾起來。」魁偉男子輕巧一句,支開毛頭小子,到後頭去,私下整治。
精雕古樓大椅上的那人不語,只是優雅地清淺嘆息。
現在的小輩,再難培育出什麼精采人物了。
「四爺在這里住得好嗎?」
「尚可。」
瑪雲最喜歡看他笑,淡淡的,有種難以言喻的迷離,把他的美襯得更神秘。她一直都跟著喚他四爺,覺得應該是某種位分上的尊稱,因為他太年輕,秀逸得完全不符這名號的老成。但深邃內斂的氣韻,動靜之間的雍容,令人臣服,當之無愧。
她偷偷猜想過,這般絕俊的翩翩美男子,風華蓋世,卻沉潛在這庸庸碌碌的時代,搞不好他是外星來的,或者是古代來的,或者是深宮內院流落出來的。總之,他太不像這個世界的俗人。
「我沒有想到四爺會搬到市中心的大廈里。」在山間豪邸住得好好的說。
「老宅人多嘴雜,羅唆。」
說得也是。一個人住在這樣簡練典雅的小天地,更是享受。而且四爺的品味非凡,看來素淨的居家布置,其實全講究在看不見的細節里。
她知道,比起四爺招待她的這些茶具,她送的茶,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對待他最喜愛的嬌客,貼心而疼寵得如此不動聲色。
「最近又怎麼了嗎?」他悠悠莞爾。
哎……什麼事都瞞不過他。「我和關先生,一點進展也沒有。」
「好可憐。」
「可是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連他的律師都看穿我的阿諛奉承,關先生卻一點表示也沒有。」再多的熱情與盼望,也會被他一再的冷淡澆滅。「他在商會或業界喜宴上都不介意被拍到跟其他人的親密照片,胡謅腓聞,面對我卻像革命烈士,寧死不屈。」
她真有這麼惹人厭嗎?相對于他的不理不睬,「別的人」對她的熱情攻勢,讓她的心,防守得愈來愈吃力。他都不會為此擔心嗎?
「你在急什麼呢?」
「我?」她的滿月復委屈突然愣住。「我沒在急什麼啊……」
「或許吧。」他怡然把玩手上的玉璽,並不點破她隱匿的焦慮。
其實……啊,好丟臉。這種事到底該怎麼對四爺說?
「小娃你不覺得自己愈來愈有女人味了?」
有嗎?怪了,四爺明明眼楮不好,怎會看出她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女人味?
「我應該勸你稍微節制一點比較好。」免得過分艷魅,招蜂引蝶。「可是有時想想,放手讓你去冒險、去突破、去放縱又何妨。」
一生中規中矩,按部就班,多麼無趣。
「四爺說的到底是什麼?」不太懂……
他只是笑,享受她這段時光的嬌女敕天真。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成為極致的女人,再也找不回此時此刻的少女靈氣。一種游移擺蕩在現實與夢幻間、理性與感性間、世故與青澀間的不確定性,仿佛凡人又仿佛天使的微妙特質。
等她再長大一些,整個人的氣韻更穩定些,她的璀璨奪目會讓所有小覷她的人,驚愕于自己的看走眼。
那時,他的瑪雲小娃也不存在了。
「四爺。」她坐在他旁側的大椅上,痴痴仰望。「你怎麼了?」
扒呵,有時這小娃實在敏銳得可愛。「你說呢?」
「你有時候會突然讓我覺得……」他好像縹緲到一個叫遠方的孤單,綿長無盡而化為習慣。「你似乎經歷過很多類似的事。」
「什麼事?」
「我也不曉得……」說不具體。「就是一種感覺。」
呀,就是這笑容。他什麼也沒說,卻仿佛一切都在這儒雅笑靨中道盡了,每每迷得她神魂顛倒。
「四爺為什麼都沒有女朋友?」
「我朋友夠多了。」也累了。「而且我要是有女朋友,她會放你這樣黏我?」
說的也是。「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過一陣子,這一季拍賣目錄送來了,我再過來幫你挑東西。」
「有空的話,也可以順道帶你朋友一起來。」
她傻傻呆睇,不明白他突兀的大方,以及詭麗的一抹笑意。
在寓所後方的魁偉男子,豪邁粗率地環胸叼煙,倚牆佇在被揍得滾地申吟的高中生身旁,閑閑偷听,懶眺藍天。
真是大小姐。迢迢跑來,只為喝個小茶,寒暄兩句,打道回府。
憊是勤儉猥瑣的小老百姓可愛︰人生的最大享受,莫過于觀賞微薄存款簿內有幾位數、超市拍賣里搶到幾根蔥、喝可樂抽中「再來一罐」……
瑪雲輾轉返抵自己的小套房,已是深夜。明天實在不想回到工作崗位,又不能再請假,免得其他職員又對她這位「企業公主」另眼相看、背後嘀咕,讓長輩難作人。可是,她好累,真不想在偉大的哥哥爸爸蔭庇下繼續纏斗。
超討厭金控投信的商場游戲靠老公養算了……
沐浴出來,大燈也懶得開,沒勁兒地邁向臥房,電話答錄機上分外醒目的閃光更令她委靡。不想听,又不能不听。假裝她聾了好不好,或假裝答錄機遭竊了行不行?
「喂?雲,媽最近要辦展覽,你快過來幫忙。我光是邀請卡就搞得暈頭轉向——」
「瑪雲,是我,朵妮啦。我下個月十號會回台灣,參加我姊的婚宴。記得要來喔,我們好久沒見面的說——」
「雲,你要是敢再這樣不開手機,就別想下次我會給你假!你到底跑哪去?!爸跟大哥今天直接在會議桌上開炮,當面吵給大哥才剛挖角過來的總經理看——」
「瑪雲。」
她受不了地正要切斷留言的剎那,被這聲醇厚而疏離的輕喚,攫住了靈魂。
「你在嗎?」
必先生今天有主動打電話找她?天哪,為什麼她要出門?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
留言那方靜候一會,才隱隱吐息。
他是失望,還是放心?他會期望找到她,還是慶幸于她剛好不在家?
「我忘了告訴你,今天是我小佷子的生日,大家都會到我弟家。我不想讓爸媽起疑我們倆的事,你既然不能去,我會找個藉口也不去。如果他們事後問起,記得說我們跟花蓮的朋友有約在先,所以趕不回來。就這樣,有事再聯絡。」
她痴慕地听了又听,讓他一再重述,不斷地向她呢噥。他嘆息,他無奈,他貼心,顧全大局。他沒有丟棄她,讓她在他爸媽面前難堪,他打算與她同進退。
所以,他跟她還是有可能的!
「瑪雲,你在嗎?」
答錄機再度低沉復述,說也說不盡,卻倏地切進一句不協調的冷笑。
「你有完沒完,還要听幾遍才夠?」
她嚇得自小沙發彈起,驚瞪幽暗的來聲深處,下出息識地抓緊浴袍襟口。
「你怎麼會進到我的——」
突然被他打亮的大燈,照得她滿眼星花,但是阿拉伯式的席地長枕前,確實癱坐著龐大的張狂身軀,幾乎佔滿精工富麗的中東地毯。這身影,令她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