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好疼,是因為金桔的酸度導致,還是她空月復餓了兩餐的緣故?
捂著肚子,葉子蔻緩慢地從背包里拿出胃藥吞下,趴在桌上等藥效發作。
應該要避免喝刺激性的飲料呀……她除了女乃茶之外,連咖啡都不踫的,更何況是檸檬汁、葡萄柚汁、金桔這類的東西,可是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杯熱桔茶的香味,還眷戀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滑入喉頭時,嘴里久久不散的味道——和他指尖有些像的味道。
痛……葉于蔻閉起眼,鎖住兩顆眼淚。
明明必須告誡自己不能再踫酸性飲料,卻又偏偏懷念它的好滋味。
如果現在有一杯熱桔茶在她眼前出現,她還是會義無反顧一口仰盡。
「蔻子,你趴在桌上做什麼?」同事黎秀珍捧著兩盒便當回到休息室,她與葉子蔻是書店的晚班工讀生,兩人還是同一所大學的學姊學妹,葉子蔻比黎秀珍大一屆,但兩人同年,感情相當不錯。
「胃痛……」葉子蔻勉強抬頭給她一個笑,又痛得低下頭申吟。藥效好慢
「騙人!你臉色好紅潤好健康,半點也不像病人呀!」黎秀珍將便當放在桌上,她一個,葉子蔻一個。
「我……有化妝。」
看吧,「店長」的化妝技術有多好,她已經痛到臉色死白,整張臉扭成叉燒包,竟然還會被當成紅潤健康,太厲害……
黎秀珍的大嗓門是葉子蔻唯一無法適應的地方,常常吼得她不舒服。
「難怪!我還在想,你家那兩位太上皇是發了什麼慈悲,竟然沒有照三餐打你,讓你終于能用肉色的臉蛋出來見人。」以前葉子蔻的臉上下是紫就是紅,標準的家暴受虐兒,也難怪她總是習慣壓著脖子和人說話。「原來是化妝呀,你臉上的粉好貼噢!蔻子,教我教我,要怎麼化才能有這種可愛的隻果臉?我喜歡你的腮紅,好粉好女敕噢,是哪一個牌子的?我也要去買來用看看!」小麻雀纏在葉子蔻耳邊吱吱喳喳叫不停。
「……呃,我不清楚,化妝品是別人的,妝也是他畫的。」她只提供一張臉當畫布。
「誰幫你畫的?」黎秀珍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一個……很美很美的男人。」葉子蔻想起「店長」的模樣,他真的是個「美麗」的人,「美麗」兩字掛在他頭上,一點也不唐突。
葉子蔻將之前在戀曲咖啡店遇到的事情全盤告訴黎秀珍。
「真的嗎?有這樣的男人?」
「嗯。」藥效似乎發作了,胃痛開始有減緩的跡象,葉子蔻放松地吁息,緩緩挺直疼彎了許久的腰桿子。
「他為什麼要替你化妝?」
「可能……覺得我的模樣很難看吧。」依他給人的感覺,所有丑陋的東西都入不了眼吧?太格格不入的瑕疵在他面前,都更形慚愧,所以他想消滅丑八怪——她,也是理所當然。
「蔻子,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好奇噢,帶人家去看那個美麗‘店長’啦!人家好想看噢!」黎秀珍撒嬌地搖著她的左手。她也想親眼目睹葉子蔻口中百般贊美的貴族公于。
「可是……我不敢再到那家咖啡店了,總覺得……在他面前好丟臉……」她記下那家咖啡店的地址,只是為了偶爾想從咖啡店外經過,偷偷往店里瞄幾眼就好滿足了……
如果可以看見他就好,距離多遠也無所謂,反正就算站在他面前,無論靠多近,都會覺得他遙不可及。
「蔻子——拜托啦!人家想看你口中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啦!」黎秀珍賴在葉子蔻的手臂上,非要她達成她的心願不可。
她哪有說什麼秀色可餐,令人垂涎的極品美色?還剝、剝光衣服?她只說他很美很美而已……
「我把那家店的位置圖畫給你,你自己去找好不好……他煮的熱桔茶也很好喝噢……」葉子蔻正要撕一張紙來畫地圖,但黎秀珍更快一步搶走她手上的筆。
「不要啦,人家不要自己去啦!你不知道女孩子連去廁所也要組成一大隊噢?去啦去啦——」女人是群體動物耶,絕不落單。
葉子蔻總是拗不過她,從來沒有一回拒絕成功。
「我只陪你到店外,如果你要進去喝茶,我不去噢。」想起自己又是砸破茶壺又是狼狽摔倒,還被他看到自己臉上慘烈淤傷,又只會說對不起……他對她的印象應該很差,她不想再讓他看到她扭捏的一面。
「好,下班去!」
「……不等明天嗎?」她想花一個晚上做心理準備耶。
「我做事情都是行動派的,今日事今日畢!」絕不賴到明天。
「可是我們下班時,咖啡店可能關起來了吧……」
「踫踫運氣羅。」
「……好吧。」沒原則的她又輸給黎秀珍的動力。
黎秀珍拆起筷子塑膠袋,扯掉橡皮筋,開動,先咬一大口香女敕雞腿肉,嚼沒幾口,她像想到什麼,再問︰「蔻子,會不會他是心疼你臉上的傷口,才會主動想替你化妝?」
呀?還在講這個話題?她以為自己剛才的解釋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不是。他看過我整張臉卸妝的樣子,他叫我有需要記得打11O或119。」意識清醒打11O叫警察,被揍到神智不清打119叫救護車。
「他沒有英雄救美想把你救出火窟嗎?」葉子蔻臉上的慘狀,是連她這個五尺小女人看到都忿忿不平,超想報警去捉葉家那兩個閑來沒事就打前妻小阿出氣的太上皇,沒想到極品美色竟然無動于衷,只提供兩支幼稚園小朋友都會背的電話號碼給蔻子?真冷漠。
「英雄救美……」葉子蔻挑眉的模樣,彷佛對這句話千般懷疑,默默收拾桌面,將吃完的藥丸包裝丟進垃圾筒,接過另一個便當,開始小口小口吃著。
「就像你男朋友岳奇峰呀!我還記得他第一次殺到你家去和你家兩個太上皇嗆聲的英勇模樣,那才像個男人嘛!」黎秀珍對岳奇峰印象不錯,女人總是對于有雙強壯臂膀,又願意伸出援手的男人沒有抵抗力,所以她很看好岳奇峰和葉子蔻。
黎秀珍並不知道岳奇峰在今天已經和葉子蔻商議分手,葉子蔻還沒來得及說,也沒打算說。
英雄救美,以暴制暴,只代表著那位英雄在本質上也是施暴者,美人到底是被拯救,或者只是在等待另一個即將變化成暴力者的命運?
葉子蔻曾經深深被岳奇峰感動過,她滿心歡喜地躲匿在他身後,腦子里還記得那時他展開手臂,不讓她父親及後母傷害她,記憶太深太深,深到她以為自己可以光憑這段回憶,咬牙忍耐過所有的痛苦。
她沒有讓岳奇峰知道,他英雄式退場之後,她被父親及後母毆打得比平常更嚴重,她不在乎不受父母疼愛,只要岳奇峰願意保護她,她就心滿意足。
可是當岳奇峰第一次動手打她時,她清楚知道,這個男人不再是保護者,她也知道,有了第一個巴掌,就一定會有之後的第二掌、第三掌……
記憶終究只是記憶,它不能陪著她一輩子,即使他曾經對她很好,那也只是曾經,無法掩蓋他「現在」的拳打腳踢,更不能讓她再抱著那時的感動來全盤接受現在的暴力相向。
分手了,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對她來說,她喜歡過的「岳奇峰」,已經在好久好久以前就離她遠去——從第一巴掌開始。
要難過,也早該過了。
憊是別跟黎秀珍說太多,她伯黎秀珍會沖到岳奇峰家里和他理論。說好了要好聚好散的,不用再節外生枝吧。
「蔻子,幫這位太太找一本書好嗎?」門外同事叫著,一個牽著小男孩的婦人溫柔地朝她頷首,葉子蔻放下竹筷,客氣地詢問書名,花了五分鐘在第四層書架上找到婦人要的童書。
「到一樓結帳就可以了。」她把書交給小男孩,對他笑一笑。
「謝謝姊姊。」小男孩有禮貌地向她揮手再見,婦人則是輕輕道謝。
「那位太太老是找一些冷門的書,不然就是過期雜志,每次都要麻煩我們替她找書,真麻煩。」黎秀珍在里頭小聲埋怨著,葉子蔻則不以為意。
葉子蔻回到座位,話題回到方才被打斷的「英雄救美」上頭,「每個人處事態度都下同,如果我是‘店長’,我也會選擇多一事下如少一事,何況……我們只是陌生人……太多的關心反而讓我惶恐……」
她不覺得不去幫助別人就是有錯、就是冷漠,因為這對他而言下是義務。
「你這樣說也對,要是‘店長’對你太好,說不定會害你愛上他,那岳奇峰怎麼辦?」
葉子蔻笑而不再答腔,黎秀珍的假設頗有趣,她也不敢否認。
因為……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都還記得他溫柔的指尖。
如果她要騙自己無動于衷,她的觸覺卻先一步主動烙印他的動作,嗅覺記住了他的味道,視覺鎖住了他的背影……
驀地,好不容易止住痛的胃又抽疼了起來,比起最先的痛楚,這回是輕緩許多,所以她能維持表面的平靜,讓黎秀珍看不出端倪。
連她的胃,都牢牢記得他的熱桔茶……
偷偷模模、靜靜悄悄,兩條人影在戀曲咖啡店外頭的盆栽後面探頭探腦。
巷子很暗,適合做些偷雞模狗的勾當。
「哇——蔻子,你說謊!」左邊那條屬于黎秀珍所有,不斷扯著右邊葉子蔻的衣袖。
「我……我有嗎?」她囁嚅想反駁,細小的音量很沒說服力。
「你說他是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
「那不是我說的……呃,可是,你不覺得他很美嗎?」葉子蔻怯怯揚睫,瞟進暖黃燈色籠罩下,店內那抹有著及腰長發的縴瘦身影,唔,好多玫瑰花幻影啵啵啵在他身邊綻開得好茂盛,他喝茶的樣子好優雅,像一幅西洋精致畫那般令人流連顧盼。
「他那哪叫美呀?!」黎秀珍低吼,連順氣都不用,緊接著是夸張的肢體語言,「他根本就是極品中的極品、秀色可餐中的大餐、絕色中的絕色、經典中的經典!」邊說還必須邊擦口水才有辦法說完整句話,蘇——
呃,原來是指責她的描述不符合實際情況噢?
「他一定是Gay,而且是受君!」黎秀珍百分之百肯定道。
葉子蔻認識黎秀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加上黎秀珍常常塞一些BL漫畫給她增進知識,所以她懂黎秀珍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留長發嗎?」從背影看,店長的身形確實比女人更美。
「不只,他渾身上下就是有那種味道……」黎秀珍抽抽鼻翼,「而且他是‘女王受’。」高誘惑力,極度艷麗,個性堅強,善于命令攻君,而非嬌弱縴柔的普通受君!
「……女王受?那種將‘攻君’壓倒在床上,一切都采取主動的‘受君’?」葉子蔻腦中立即有影像形成,不行不行,太可怕了!趕快揮掉、趕快揮掉!
「對,他絕對不是那種怯怯懦懦,噙著眼淚要攻君住手、不要過來、溫柔一點、不要那麼用力、不要再來一次、他的腰要斷了——的純受君。」黎秀珍順口念出一串讓葉子蔻瞠目結舌的台詞。
「真、真的嗎?」她是不反對Boy'sLove-可是想到店長是其中一分子,就是覺得奇怪。
「看,攻君來了!」黎秀珍馬上就找到最有力的證據。
一名手捧鮮花的男人推門進到店內,他一身西裝筆挺,梳著電視八點檔奮斗立志大戲里,身分地位高的總裁男主角發型,黑發油亮整齊,是個頗帥的酷哥,三十歲上下。
店外听不到店內的聲音,只能從店長和那男人的舉動加以聯想。
遞上鮮花,店長回頭,伸手去接,男人笑得開懷,跟方才的酷帥樣大相逕庭,完全就是在心上人面前蠢態盡現的樣子。
店長轉頭,開始插花,男人原地傻笑,維持整整七分鐘之久。
葉子蔻與黎秀珍屏息等待有更進一步的行動上演,但是又等了七分鐘,還是一個插花,一個傻笑。
「搞了半天,那個攻君只是花店小弟嗎?」穿西裝來送花,等等注意他是不是拿賓士當貨車。
「感覺……不太像情侶噢?」葉子蔻說出她看完「默劇」的影評。
「可是花店小弟兩眼色迷迷的,有婬意。」大野狼都是這種眼神的。
「但店長……」
店長始終沒有回頭,她們也看不到店長有沒有在說話或是甜蜜地笑,只是背對身後三個人——穿西裝的花店小弟算一個,店外偷窺的算兩個——優雅插花。
但實際上,店里不是安靜無聲,男人已經試圖和唐若谷攀談許久。
「等會兒一塊去喝杯小酒?我朋友的酒館新開幕。」西裝男雙手背在腰後,誠惶誠恐提出邀約。
「不。」簡潔有力的拒絕。嗯,這支花睫太長,喀嚓剪掉!
「不然去晶華吃飯?」
「不。」
「去听音樂會,我有票——」
「你可以把票留給我,我有空去听。」這回多送了幾個字,但還是擺明了不和他去听。
「Wing……」男人喚出他的英文名。
「要就點壺熱桔茶消費,否則請別打擾我做生意。」插完花,將花瓶擺在店門後側的小幾上,瞄到店外草圃有兩條人影晃動,他認出其中一條。
「好好,我點一壺。」男人開心點頭。如果他的目的是能與美麗店長共處一室,那麼何必在什麼酒館或晶華?在咖啡店也同樣有效呀!
左邊掃掃,右邊瞄瞄,整問店里都沒有其他人耶!Yes!談情說愛的好場行!
「請坐。」客人至上,他這半個月只是「服務生」,沒挑客的權利。
男人乖乖被唐若谷帶到最靠近廁所的位置坐定,才沾到椅面,他就馬上表示關心及殷勤。
「Wing,你怎麼會在咖啡店里打工?欠錢用嗎?你可以開口向我拿,我無條件給你,你要多少,說個數字,我簽張票給你——」男人邊說邊從西裝口袋掏出支票簿和金筆,只要唐若谷報上數字,他就立刻畫押。
男子氣概,就是要用在佳人有難之際,雖然唐若谷不是佳人,但是他比佳人更美麗。
「一百億。」唐若谷扯出笑,那抹笑說治艷又不像,因為冶艷是不適合冠在男人身上,可是要怎麼形容一個這麼漂亮的男人露出來的笑容?
男人原先還沉醉在唐若谷的笑靨里,仿佛飄浮在雲端,但隨即被那三個字所代表的沉重金額給砸回地獄。
字字千金,就是這個意思吧。
「一、一百億?」是億還是萬呀?
「簽呀。」唐若谷送來熱桔茶時,看著那只握筆的手在發抖。
「呃,呀!我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事耶,改天再來看你……」就算他把自家產業全賣了,也不值一百億呀!男人尷尬地收回支票本,連熱桔茶也不敢多瞧一眼,匆匆落荒而逃。
唐若谷唇畔綻開輕蔑的笑花,「自取其辱。」
憊以為拿錢能收買他?什麼有錢人心理,真受不了,最受不了的是外頭漂亮小姐那麼多,干什麼老纏著他這個男人打轉?!所以面對這種人,他出口不會留什麼情面。
順勢朝窗外再望去,蹲著看戲的兩個女孩還沒走,但似乎有所爭執。
「蔻子,我們進去喝茶,快!順便認識認識他!」
「不行不行,秀珍,你答應過的,如果你要進店里,你自己去就好,我在外頭等你,一開始就說好的呀!」葉子蔻慌張拍掉黎秀珍想拉她的手。
她不去不去,之前在店長面前丟的臉還不夠嗎?
「可是人家想近一點看他嘛,這里太遠了,說不定他近看就沒這麼好看,人家才不會抱著過度幻想嘛,陪人家進去啦!」黎秀珍要起賴也是很拗的,半拉半扯地要葉子蔻低頭認輸。
「是呀,為什麼不進來呢?」有道聲音插入。
「對呀對呀,在這里喂蚊子還不如進店里去賞美色!」黎秀珍很高興有人附和她的看法,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一塊說服葉子蔻!
「不行……我已經打定主意,以後經常從店外經過,看他幾眼就夠了,我不要再看見店長……」葉子蔻幾乎要將臉埋在乎掌間。
「為什麼?」一道女聲及一道男聲同時問。
「因為很丟臉呀!他看到……看到我最丑的一面,而且我的表現很失態,只會一直一直說對下起,他一定覺得我很不得體……要是再看到他,我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見面次數太頻繁的話,我很怕他會覺得我纏上他……」葉子蔻將自己心里所有顧忌都坦白,想要讓黎秀珍體諒她的別扭,才抬頭,想要給黎秀珍最後一記哀求的眼神,後頭那句話卻緊緊卡鎖在喉頭——她除了看見黎秀珍一臉不認同之外,還看到在她身後那張露出同樣神色的漂亮中性瞼孔!
店……店長?!
「呀——」葉子蔻整個人由半蹲的姿勢彈跳而起,貧血的暈眩感立即街上腦門,讓眼前倏地一片黑幕籠罩的她就快摔到人行道上,比黎秀珍搶救速度更快的是唐若谷的長臂,他一把抓住她的膀子,那只看起來縴細的手十分有力。
「你怎麼老是在摔倒?」而且摔倒的原因都很相似,連驚叫詞的頻率高低也沒差半階,罪魁禍首也都是他。
「對、對不起……」天,又在他面前丟臉一次,現在看到他的優雅,只讓她更自慚形穢。
唐若谷維持方才為了拉她一把而握在她手上的姿勢,直接將她往咖啡店里帶,黎秀珍自然是跟在後頭。
葉子蔻被牽著鼻子走,只能辛苦追著他的步伐跑。
他很高,又高又瘦的,標準衣架子身材,黑長發放了下來,不像下午見到他時那般整齊束著,整個披散在他的肩上、背上及手臂上,偶爾幾繒頑皮發尾滑過她的鼻尖,讓她差點忍不住伸手去模。
所謂的長發如瀑就是指眼前的美景吧?
他真的好美一麗……
「店、店長先生……」葉子蔻一直到被安置在咖啡廳里的座位才又嚇得回神,想奪門而出,唐若谷一掌壓住她的肩,笑了。
「你方才那番擔心的話,沒有一項會成真,放輕松。」
咦?I這……是安撫嗎?
「喝桔茶好嗎?」他同時問向葉子蔻及黎秀珍。問歸問,這咖啡廳里也挖不出其他食物。
「好!」
「好……」
同一個字,由葉于蔻和黎秀珍口里說來,已經壁壘分明。
「蔻子——他好美噢!我剛剛偷偷看仔細,一流的!」黎秀珍下巴貼著桌面,壓低聲音和腦袋,趁唐若谷去櫃台倒桔茶時,悄悄和對面的葉子蔻咬耳朵,大拇指豎得半天高。
「嗯,我也這麼覺得。」她同意。
「好可惜噢,他喜歡男人。」讓她們女人只能干瞪眼,唉。
「他沒說呀……」
「我說了,他是‘女王受’,跟你打賭。」哪有男人會願意打扮得那麼中性,不是品味有問題就是性向有問題。
「不要……這有什麼好賭的。」葉子蔻不想跟黎秀珍一塊鬧,也不想去證實……他愛的是男人。「說不定他有女朋友的……」自我欺騙。
「店長,你有女朋友嗎?」黎秀珍看著唐若谷端茶過來,率性地問。猜測不如求證,雖然她比較想問的是——你是Gay嗎?但似乎太直接了點。
「沒有。」唐若谷替兩人擺杯子,倒茶。
桔茶味好香,刺激味蕾,讓葉子蔻忘了在幾個小時前,她才被這壺澄黃黃的玩意兒整得胃部翻騰劇痛。
「為什麼不交呢?」是因為你喜歡男人嗎?黎秀珍對葉子蔻擠眉弄眼,她看到黎秀珍的唇形補上無聲的那句,差點一口桔茶沒入喉就噴出來。
「我這類型的男人可能在你們女孩子眼里不算帥哥吧,所以沒機會。」
對,因為你太美了,沒有人會用「帥哥」來形容你。葉子蔻和黎秀珍從彼此臉上看到了相同的心聲。
「你沒有想過把頭發剪短嗎?」
黎秀珍很會找話題,和葉子蔻不發一語的小家子氣很下一樣。
唐若谷發現葉子蔻雖然安安靜靜,但態度似乎比較輕松自在一點,或許是有同伴壯膽,她瓖著小小的笑,帶些小心翼翼,隨時隨地都在看人臉色似的。
「沒有。」
「可是男生留長發很怪呀!」
「不會很怪的……」葉子蔻持相反意見插嘴,一說完,接觸到兩人目光時又趕快低下頭,最後那句「很好看」消失成一句無聲咕噥,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想把自己浸到桔茶杯子里去溺斃。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黎秀珍又殺來一個問題。
「對眼就好。」
「那男生呢?」黎秀珍立刻快狠準切入正題。
「秀珍……」太失禮了!真的太失禮了!葉子蔻趕快出聲阻止她,桌面上僅此而已,桌面下的暴力一踢沒人看到。
黎秀珍搔搔頭,舌尖一吐,「抱歉。因為剛剛我們看到有個男人送花給你嘛,所以才會以為……」她大刺剌的性子很輕易就化解了一場可能的尷尬,幸好,唐若谷也沒什麼不悅表情。
「我還滿多男人追的。」唐若谷打趣道,不過這是實話。
「這點我相信,你太極品了。」黎秀珍一點也不驚訝,要是他說他沒男人追,她才覺得不可思議咧!
唐若谷笑了笑,坐在葉于蔻旁邊位置,交疊起長腿,為了瞧清她的臉,他跟著彎身,兩人靠得很近。
「你呢?沒有問題想問我?」
小腦袋左邊右邊晃了晃。
雖然她心里是真的想問他……問什麼呢?好多好多,可是真的要她發問,她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換我問了?」
小腦袋遲疑了幾秒,沒動靜,他的問題有黎秀珍頂著就好,她還是乖乖在角落品嘗好喝的桔茶,再說,她不認為他的問題會牽涉到她身上,畢竟她從踏進店里開始所講出來的句子,五只手指就數得完,他剛才那句話,應該是對秀珍講的吧。
「你叫蔻子?」
咦?問她?
「她叫葉子蔻,大家都叫她蔻子,我叫黎秀珍。」回答的是黎秀珍。
看吧,她可以不用動口呢。
「你好像時時刻刻都繃得很緊張?」
憊、還繞在她頭上打轉?
「她在我們書局也這樣,所以她沒辦法站收銀,通常都是倉管。」面對人時,葉子蔻的腦袋很難超過30度,低垂垂的像排成熟稻穗。
「噢?」
唐若谷還沒發問,黎秀珍話匣子已開,滔滔不絕如江海倒灌。
「不過也不能怪她,她的家庭有問題,被打了將近二十年,換做是我,我可能不會只像蔻子這樣,說不定我還得去精神治療哩,哎喲,好疼!你不要踢我啦,你擠眉弄眼做什麼?呀?不……不……能……說?」黎秀珍讀著葉子蔻的唇語,拼湊出來。
唐若谷並不想了解太深,怕的就是現在這樣——想像她臉上身上的傷,一塊一塊的青紫是怎麼被毆打出來;想像她眼中每每瞅著人時就像受驚兔兒的惶恐,是因為她必須學會看人臉色,要是稍有差池,落在身上便是拳打腳踢……
「你過二十歲了吧?還不能保護自己嗎?」如果是未成年的小阿,在家暴之下無能為力,他能理解,她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是處理得一場苞涂?
「還好還好,蔻子現在有一個英勇的男朋友保護她噢。」
唐若谷耳里听著黎秀珍的回答,眼里卻看著葉子蔻絞擰著膝頭處裙料的無措十指。
男朋友?
唐若谷輕揚一雙柳葉眉,記起第一次見到葉子蔻時,她是與一男一女相約咖啡廳,聊些什麼他沒仔細去听,不過那場景絕不是單純喝咖啡聊是非。
葉子蔻瞄到他的探索目光,眉心一收,討厭被他看穿。
「她男朋友真的很不錯,很勇敢給蔻子當靠山,我給一百分!」
「那很好呀。」他沒漏看葉子蔻臉上一閃而過的難堪苦笑︰心里的猜測似乎有了證實,但他沒多說什麼。
「店長,你為什麼叫店長?蔻子說,你只是來咖啡廳代班的,應該不是這家店的店長吧?那麼你是哪里的店長?又是什麼店?」黎秀珍吱吱喳喳再投來好幾個問題炸彈,有她在,氣氛總是很熱鬧。
對呀,她也想知道他為什麼叫「店長」?在開店嗎?是什麼店?來替別人代班不會影響自己的工作嗎?
「我自己有開店,‘店長’是那時候大家就這麼叫,現在也習慣了。至于是什麼店……」他笑覷兩個女孩好奇心旺盛地等他接續,不自覺將視線多停駐在葉子蔻臉上,原來,當她滿臉染上困惑的表情時,也滿可愛的。
「是什麼?是什麼?」黎秀珍催促。
「賣化妝品。」他解答。
「美體小-那種店嗎?」
「類似。」他還是模稜兩可帶過,對于自己,他從不多談。
「難怪你化妝技術很贊,原來是做這行的。你教我化妝,順便推薦一些好用的化妝品和保養品給我,要算我便宜一點嗅!」
「下回吧。」他從大衣口袋取出懷表看時間,「再過幾分鐘我就要關店了。你們住哪里?我送你們回去。」
「順不順路?」
「只要有心,哪里都順路。這麼晚了,要注意安全。」夜歸女子向來是歹徒覬覦下手的對象。
「我倒覺得歹徒如果看到我們三個人定在一塊,他一定會第一個撲上你。我們應該先保護你平安回家才對。」無論是看到背影還是正面,歹徒都會挑最可口的那只下手。
葉子蔻十分贊成地猛點頭,她百分之百同意黎秀珍的話。
三個人里,就屬他危險性最高。
「我會將這句話當成贊美的。」他等她們兩人喝完桔茶,才將杯子放到流理台。
「我幫你把杯子洗起來……」葉子蔻勞動成性的性格又展露出來了。
「我明天再洗,我必須在五十七分之前關店。」因為過了這個時間,就會有好幾只「蒼蠅」追著要送他回家、請他吃消夜,蒼蠅拍也打不完,煩死了!
「呀?」
「走吧。」他關掉整問店的電源,按下鐵門開關,領著兩人到不遠處的停車格。
整排停車格第一格先停放了計程車,她們本來以為那輛車就是他要用來送她們回家的交通工具,但他繞過去了,往第二輛貨車前進,咦?也不是?難道是違規停在停車格的機車嗎?唔?又略過?不會吧?是那輛破舊腳踏車?!
但唐若谷還是沒在腳踏車前停步,繼續往前走——
「JAGUAR?!」兩個女孩看著他停在高貴跑車前,確定他那兩條修長的腿沒再往其他車輛挪動的跡象。
「向別人借的。」他替她們打開車門,讓兩個女孩鑽進後座,他才坐上駕駛座,取出細框眼鏡戴上,文雅造型的眼鏡讓他的氣質增添一些書卷味道。
「誰呀?這麼凱!改天介紹給我認識。」黎秀珍驚呼。她也想借看看有沒有百萬名車來開。
「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認識那種人。」方才兩個女孩報上的地址,先送黎秀珍回去最順路,所以他開往她住家方向。
「哪種人?」
「見面的問候詞就是——你的鼻子太塌,我可以替你墊;你的眼楮太無神,我可以替你劫雙眼皮;再不就是大腿太粗,考不考慮抽脂?」
黎秀珍一臉厭惡,葉子蔻則是輕聲笑了出來。
「要是真有這種人,不要介紹給我認識。」她怕她會拿折凳攻擊對方。在女人面前千萬不可以直接點名她身體上的缺點,那是大忌。
黎秀珍的住家離咖啡廳並不遠,大概十分鐘的車程,所以聊沒幾句,目的地就到了,黎秀珍向兩人道完晚安才下車,唐若谷沒有立刻開車,停在原地。
「你坐到前座來。」他指指葉子蔻,又指指旁邊的座位。
「呀?噢……」想想,兩個人在車廂里,一前一後,好像把他當司機一樣,滿不禮貌的。葉子蔻提著小包包下車,再坐到他右方的前座,扣好安全帶。
黎秀珍家里的電燈亮了起來,她跑出陽台,向兩人揮揮手,唐若谷才將車子駛離。
葉子蔻知道他是在確定黎秀珍平安抵達家中,這個男人真小心,連樓梯間的危險也考量到了,如果等太久沒等到黎秀珍探出陽台揮手,也好搶在第一時間救人。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但她覺得他很貼心。
車行間,很安靜,他沒有開音樂,只有冷氣聲呼呼在吹。
她很害怕這種冷場,剛才黎秀珍還在,場面很熱鬧,她不發一語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可是現在,超尷尬……
「……你近視?」她硬找到話題,但開口之後就後悔了——廢話,他都戴起眼鏡了,難不成她以為他晚上開車還戴墨鏡嗎?
「現在全台灣要找到沒近視的人還比較困難吧?白天還好,我近視下深,但晚上開車一定會戴眼鏡,不只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也顧全其他無辜路人。一他知道她在硬找話題,所以回答的字數也多些,讓她不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
「怎麼……不戴隱形眼鏡?」
「戴眼鏡方便,要摘下就摘下,工作時方便。」
「摘下眼鏡不是比較不清楚嗎?」
「我的工作就是要有點‘不清楚’最好。」他停頓,她卻沒接上話,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貝齒咬著唇,很努力很努力蹙眉想說話,唐若谷繼續說下去︰「化妝帶點距離會比較好,因為人第一眼看彩妝不可能會貼在臉邊看,一定會有一段距離,我需要以這樣的基礎來替人上妝。」摘下眼鏡,度數的蒙朧反而讓他工作起來得心應手。
「幫人化妝很辛苦吧?」
「還好,我一年化不到幾張臉。」今年大概就只替她畫了。
「那你……沒有經濟上的困難嗎?呃,我是說,化一次幾千塊,一年不到幾張臉,那等于沒賺幾千塊……」她屈指數著。
「你忘了,我在賣化妝品。」他露齒笑,教人听起來像玩笑。
「……那你幫別人顧咖啡店,自己的店怎麼辦?」
「當然是再找別人幫我顧呀。」
「噢。」
唐若谷自小巷內駛巨大馬路,話題也轉移開來︰「今天和你一塊來店里的男孩,就是你朋友口中說的英勇男朋友?」紅燈,煞車。
怎麼突然從輕松話題轉到這里?葉子蔻甫放松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她不知道你和男朋友分手了?」唐若谷轉向她,那目光讓她額際幾乎要冒出幾顆冷汗。
他、他怎麼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難道他今天在咖啡廳偷听到什麼嗎?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總是沒有半絲形象,或是優雅些的舉止?不是摔倒就是被拋棄……
「……我沒說,因為秀珍會擔心。請你……也別在秀珍面前提,好嗎?」她沉默很久,囁嚅道。
「我如果要提,早在她今天吹捧你男朋友的好之時,我就提了。」
「……謝謝你。」
「少了男朋友這個靠山,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一時之間沒听懂,傻傻反問。
「不是說你前男友會保護你嗎?現在分手了,你自己一個人能熬得住嗎?」他以為像她這種怯懦的個性,應該會為了失去男友而覺得全世界都毀滅,不該像這樣半堅強半自憐地怕好朋友擔心。
葉子蔻懂他的意思,心里很謝謝他的關心。
「我從以前就一直是自己熬的,男朋友是這半年才出現,在那之前,都是我一個人,我……當然可以。」她想回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可是腦袋好沉,根本抬不起來,只能看著自己胡亂揪扭的十只指頭。
雖說弱肉強食,但是弱者也有弱者的生活方式,
「不考慮搬出來自己住嗎?」
她搖搖頭。
唐若谷想問為什麼,但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他道了聲歉,按下藍芽無線耳機接听。
葉子蔻不是故意要偷听,而是耳機中傳來的聲音太大——她听到好淒厲的嚎陶大哭,又是求救又是哀泣的。
「現在?」唐若谷皺眉,沒再說話,切斷通話。
芭志燈轉綠,他油門一踩,在前方的回轉道來個大回轉——
葉子蔻沒做好心理準備,整個人幾乎被拋撞出去,貼著車門小聲尖叫。
「店、店長先生——」
她家不是在這個方向呀!
唐若谷臉上掛著安撫的笑容,腳下催油門的狠勁卻和這副無害模樣完全不搭嘎,直踩到底。
「抱歉,我現在有工作了,可能得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