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說夢話還是在說醉話?
應驥超將齊-安置在會場二樓的客房休憩,而她一反平常的慵懶睡態,攢著細眉,口中念念有詞,仿佛有人正處在夢中打擾她。
「我要睡覺……不,不要打我……」半夢半醉的她用雙掌護住臉蛋,好似害怕天外飛來一掌。
「我在這里,沒有人會打你。」應驥超輕輕扳下縴柔小手,細聲安撫。
「睡覺……不打?」她睜著眼,近距離打量眼前面容模糊的男人。
「嗯。」他烙在她頰邊的,只有吻。
齊-突地笑了,像個稚齡的女圭女圭,指著他特有的藍色眸子。「你是……頂頭上司……對,頂頭上司是不打人的,呵呵。」
安下心來的齊-不再排斥掙扎,賴在他臂膀之間抽抽鼻翼,笑得傻氣。
「就、就是這種味道……沒錯……」她輕輕磨蹭數回,找到最舒服的睡姿,腦袋瓜枕著不動。
應驥超柔情的眼中瞬間閃過一道慍色。為何她在昏昏沉沉之際竟會害怕有人傷害她?
「先別睡,回答我幾個問題再睡。」他輕晃手臂,搖震快合上眼的睡女圭女圭。
齊-壓根懶得給他任何回應,只當他是耳畔飛舞振翅的蚊子。
「不回答問題,胸膛就不借你用。」應驥超作勢將她推離溫暖懷抱,總算如願換來她強撐眼瞼迎向他的反應。
「快問……」兩秒後眼瞼又自動閉合。
「誰會動手打你?」
「他……前男朋友……」雖然字字含糊,齊-仍乖乖地有問必答。
「前男朋友?你們分手了?幾年前的事?」他听出重點。
齊-胡亂點點頭,右手比出「六」的手勢。
應驥超自嘲苦笑。虧他還訂下種種戰略,準備與未曾謀面的情敵爭奪她,結果對方早在六年前就被封殺出局。
「他為什麼打你?」
「因為……我要睡覺。」
「還不可以睡,先回答。」難得她醉得胡涂,當然得趁機更進一步了解她,否則她清醒時像個悶葫蘆似的,想套句話都很困難。
「我、要、睡、覺——」她嘟起嘴。
「齊。」應驥超才想再以老方法威脅恫喝時,就見她楚楚可憐地再度開口。
「我要……睡覺……他,生氣……不要打……我……」
原來不是她吵著要睡,而是她已經回答了他的話。
「我不問了,你睡吧。」他讓她躺平在床上,蓋好棉被。
齊-發出輕吁,嘴角掛著滿足的笑,「你真好……」合眼。
他靜靜地、貪婪地看著她的睡顏,心底像有個永遠填補不滿、饜足不了的深淵,目光直勾勾停駐在她五官之間,良久。
齊-的右手倏然勾著他的頸項,半眯著睡眼,好像在確定什麼,半晌猛地拉下他身子,軟軟的嬌軀貼抱上去——
「抱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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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頭上司遲到不稀奇,秘書偶爾小偷懶也無妨,但兩個人踫巧同時缺席會議又一同踩著急促的步伐奔人七樓會議室,就難免令人做出過多猜想。
「再來請國外部應經理做簡報……」主持會議的會計室主管以不確定又非常緩慢的語調詢問會議桌前手忙腳亂的兩人︰「應四先生、齊小姐,沒問題了嗎?」
「再五秒,謝謝——不是啦,那份是合約,我找找……在這!」齊-好不容易將應驥超推上講台做報告後,才提筆準備記錄,定楮一瞧——
她手上的筆桿霎時滾落桌沿,捂住臉孔無聲地哀號。頂頭上司的白襯衫前襟全是一塊塊的口紅印,而她就是這群大大小小污點的「出品人」……
「匹匹匹——匹匹——」齊嫫在下頭努力打暗號,要應驥超用文件遮住口紅印子。全場人士都已對她行注目禮了,唯獨講台上認真做簡報的人毫無所覺。
冗長的二十分鐘報告結束,中場休息。
齊-拖著頂頭上司回辦公室更衣,幸好應驥超向來有備換襯衫及整套西裝在辦公室中待命,而她在公司只準備了寬松的睡衣,導致她只能繼續穿著這身參加宴會的「外交制服」——而且還是皺得比咸菜更夸張的「外交制服」。
「還剩一分鐘,頂頭上——呃,應先生您換好了沒?」齊-敲著門板詢問。
他們還得趕回七樓繼續那場傲無意義的每月會報,大公司的制度就是每逃詡有開不完的會,自家部門一個月開四場,公司內部每周二又固定來一場,每個月還得抽一整天來開會。
應驥超拎著紅紅、紫紫、橘橘的襯衫出來——只不過借她當了一晚的枕頭,她竟然能把臉上所有彩妝都擦到他襯衫上,足見她的睡姿有多差勁。
「我買一件新的賠給你。」
「別麻煩,這玩意我家里多的是。」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我們得快點。」
「我餓了。」應驥超拉回抱著滿滿文件準備上樓的秘書,「去吃早餐吧,不,得算是午餐了。」
「可是……」
「反正我做完國外部簡報,接下來其他人的報告你會听嗎?」他笑,「老實說,每次只要換人上台,我都偷偷發呆混時間。」
「咦?」那不是跟她一樣?
既然頂頭上司授權偷懶,她這為人下屬的又何必客氣?
「那還等什麼?我坑邛昏了。」
兩人連袂到台菜餐廳解決民生問題,她發現應驥超非常偏愛台灣美食及小吃,反倒對西方料理興致缺缺。
「你挺入境隨俗的嘛,筷子也用得很厲害。」她給予頂頭上司高度贊美,尤其瞥見他俐落挾起褐亮光滑的鹵蛋,更是豎起拇指。
「多謝夸獎。」應驥超揖手,十足武俠片橋段。
「你好像在演電視劇哦。」她吞下一大塊糖醋排骨後,放聲大笑。
「我的中文造詣有一大半來自于台灣戲劇,工作閑暇轉轉電視遙控器,你呢?平常做什麼消遣?」他問得故意,心底暗自幫她回答——睡。
在頂頭上司面前還是保留些形象吧。齊-暗自思量後月兌口說出成串的善意謊言。
「看看書……」不過翻沒兩頁就睡死了。「听听古典音樂……」幫助睡眠嘛。「逛逛街-……」采買陪睡兼暖床的睡衣、枕頭、被單等等。
她一定沒發現自己在說出心虛話時,眼神會飄-不定地躲避他的探索,直到說完虛偽的興趣後才緩緩看向他,露出未曾自覺的尷尬稚氣笑容。
「男朋友呢?依你的條件應該是成打成堆的計算數量吧?」齊-的外形偏向于嬌媚慵懶,不冶艷也非柔弱,自有一番韻味,他卻不曾听聞公司男同事猛烈追求她。
頂頭上司果然被中國人同化得徹徹底底,連探人隱私這檔事也學。齊-放下手中的碗筷,「我不認為談戀愛對我而言是必須的事,我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想有任何變動來困擾自己,這是我讓自己快樂的方式。」
她在暗示頂頭上司最好別對她有非分之想,她不是浪漫至上的小女孩,更不垂涎他的多金及外貌。
「因為你有一段不甚愉快的戀情?」他探問。昨天她又困又醉,他才善心大發地任她睡去,而現在……他可不打算讓她輕松過關。
齊-皺起眉頭。他怎麼會知道?
應驥超笑道︰「昨天你喝醉時告訴我的。」
「醉言醉語你也當真?」她企圖蒙混過去。
「我相信‘酒後吐真言’,中國老祖先的至理名言。」他窮追不舍地問︰「他對你不好?甚至動手打你?」
她靜靜地不說話,一雙筷子在碗里又戳又刺,好久好久才啟口——
「是我對他不好吧。」她強牽起笑,「我的戀愛學分修不及格,不知道做人女朋友該有怎樣的自覺,我腦子里認定的本分在別人眼里是很傷人的表現,我做錯了,卻沒有人告訴找錯在哪里,每個朋友對于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事,都指責我的失敗,說我配不上他。」
她試著回想當年總是笑著要帶她去看山、看海、看水的年輕男子,無論如何努力,再也拼湊不出曾被她傷害過的破碎臉孔,或許日後在街上重逢,她也認不出他來。
「你們吵架了?」很好呀,情勢對他有利呢。
「吵架不是應該兩方爭吵叫罵或冷戰嗎?我們沒有吵架,生氣的人只有他。在他怒火沖天時我只跟他說了一句話。」齊-連笑都懶得笑,沒注意應驥超已坐到她身畔,伸手輕攬她的肩,習慣性將她安置在懷里。
「嗯哼?」他在等她接話,想藉此更加了解她。
「‘我要睡覺了。’」齊-的眼光落在握著她手背的大掌,聲音懶懶的。
「然後?」果然很符合她的性格,不過這句話會令憤怒的人更加火大。
然後?然後她只記得被賞了火辣辣的巴掌、一雙充滿怨恨的怒眸瞪視,以及一句咬牙切齒的批評——
你根本不配談戀愛!
她能體諒無緣前男友的不滿及壓抑許久的怒意。誰能容忍自己的女友對一切關于他的人事物都興致缺缺,獨鍾情于睡覺?
尤其面對她的淡然,無緣男朋友更覺得真心被她踐踏。其實她並沒有任何玩弄或糟蹋別人感情的意思,她也試著努力改變自己來迎合他,可是這樣的逼迫自己讓她好不快樂,難道她在愛情里沒有辦法維持「齊-」的本性,只能讓自己變成別人眼中「適任的」女朋友?
她怕了,不是害怕無緣男友的離去,也不是害怕當初烙在臉頰的傷人耳光。她只是怕這同樣的過程反覆發生——她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最後仍落得一句全盤否定的評價。
齊-將往事娓-道來,雲淡風輕。
「所以你害怕的並不是我看清楚你的瞼,而是重蹈覆轍?」難怪她昨夜會邊說要睡覺又邊害怕被人摑耳光,都是那個混蛋前男友在她心底留下的陰霾。
「我們只適合上司和下屬的關系,我不想改變……不想為任何人改變,也不要任何人為我改變,以免對方到了無法忍受時,又將積壓的怒意一次爆發,說些‘你愛我沒有我愛你來得深’、‘一切都是我單方面付出,你只是一逕接受’之類的指責。既然不配談戀愛,那就別談,我落得輕松自在。」她肩一聳,滿臉無所謂。
應驥超收緊雙臂,將她收納在胸懷中。
「如果你討厭改變,就試試一切維持現況,你是齊-,我是ArcherWillis,你是秘書,我是主管。一切都沒有改變,只不過再加上一種新的身分,如果交往過程你覺得有一絲絲不舒服或排斥,我們就終止這樣的關系。」他的嗓音好沉好低,像堅定的求愛,「不過我相信不會有這天的來臨。給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重新的選擇,嗯?」
齊-瞧不見應驥超臉上濃烈的柔情,只看著擁緊她的有力雙臂。
「我可以隨時決定分手?」
他苦笑,「你別朝壞的方面發展,OK?」
丑話當然要說在前頭。「你不會糾纏我?」
「嗯哼。」模稜兩可的應聲。
「即使我不會為了你來改變自己?」她不確定地問。
「我也不會改變自己來討好你,一切照舊。」他認真回答。
齊-看著五年多來她最接近也最了解的男人,他開出來的條件有利于她,主導權也掌握在她手里。如果連相處如此長久的他都無法忍受,世界上大概也找不著與她契合的另一半吧?
她破釜沉舟,「好,那就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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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家的女朋友應該做些什麼,她不清楚,不過當男朋友正巧又身兼頂頭上司的時候,她倒是相當得心應手。
「雅芳,幫我打電話去Emmanue催貨,他們已經是累犯,再敢延遲一次,應先生絕對找他們開刀。」扮黑臉的事全掛在頂頭上司男朋友身上。
「好。」
「對了,通知下去,以後所有文件只要是從國外部發出去的,全部要我過目才算數,連張廢紙也得要我蓋過章才能送到資源回收處。」之前听到的秘密對談仍懸掛在心頭,像根芒刺似的,既然無法明白告知應驥超該預防的事項,乾脆她稍微提撥注意力來審視國外部的文件檔案,每一筆帳小心核對,看誰有通天本領誣賴上司男友虧空公款。
「齊姊,這樣你的工作量不是加重了嗎?而且陳小姐一定會嚼舌根的。」陳小姐是專司與會計部門連系帳款的出納。
「有什麼好嚼的,她的工作照樣要做,只不過多道手續送到我辦公室,叫她有疑惑當面來詢問我——這是應先生的命令。」頭一回發現頂頭上司男朋友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她狐假虎威,雖然一切也是為了他啦。
「是。」
嗶嗶嗶——內線電話的燈開始閃爍。
「秘書室,您好。」明知道撥來電話的是誰,她仍多此一舉。
「進來。」應驥超的聲音傳來。
齊-瞥向腕間的表,頂頭上司的下午茶時間到了,所以——又叫她進去「吃豆腐」。
他的的確確如當日所承諾,不要她改變也不會為她改變,只不過他把某些舉動正大光明化,例如每天下午三點固定傳喚她進辦公室,大玩親親游戲。
彬許是漸漸習慣,她竟然將這項「工作」視為份內之事——真是恐怖的職業病。
齊-卸去口紅,反正等會兒都是要重新補妝,如果不事先卸乾淨,到時候他吻唇又吻瞼,恐怕連粉底也得重撲。
上菜-!
「你晚了五分鐘。」進門,先得到頂頭上司一張冷臉。
齊-關上門。「這句話是老板問的,還是男朋友問的?」
「有什麼差別?」
「如果是老板——抱歉,我剛好在交代雅芳處理Emmanue的公事;如果是男朋友——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可以滾一邊去。」口吻天壤之別。
「你分得真清楚,牙尖嘴利。」應驥超勾住她腰間,輕扯到懷里,「今天星期五,晚上到我家吃飯?」
「不要,我隨便吃碗面就好,我趕著回家睡覺。」自從彼此正式交往,她也懶得掩飾自己貪睡的小缺點。
「我親自下廚招待齊大小姐你,而且我家有你朝思暮想的‘席夢思’。」他眨眨眼,等著睡貓上勾。
當!齊-雙眼火力全開,冒出超級強光。
「你要出借‘席夢思’給我睡?!」她的嗓音揚高十六度。
「嗯哼。」他頷首,並告誡自己別跟一張破床吃醋。
齊-的原則在席夢思面前全數化為烏有,答應得乾脆有力︰「我要去。」
丙然用對了誘餌,要釣她上勾易如反掌。應驥超暗笑地直搖頭,看得齊-一頭霧水。
懊不容易盼到了下班時刻,兩人先到超市采買生鮮蔬果,準備看應驥超大展身手,據說他的廚藝可是看電視學來的呢。
必到應驥超家後,兩人分派工作——他下廚;她補眠。
三十分鐘過後,應驥超上床挖她起身。
「睡!你還睡?!沒聞到陣陣飯菜香嗎?」
她懶懶睜開右眼,生動張大嘴,等待應驥超動手塞入飯菜。
「你這二十幾年是怎麼活下來的?拿睡覺當飯吃嗎?」話雖如此,他仍為她調整好姿勢,讓她又能睡又能吃飯,開始一口口喂食,
嚼嚼嚼,吞咽。「反正餓不死……」再張口,飯菜又自動送到嘴邊。「嗯,你手藝不錯哦!」適時給予贊美。
她不挑嘴,只要是送上來的菜全盤接受,掃完一大盤炒飯和配菜,她心滿意足地吁笑,準備翻身再睡。
「你真是個漠視別人辛勞的小擺心鬼。」應驥超硬是不讓她輕松縮回溫暖被窩里。
齊-懶懶賞給他一道感激目光,「好好好,辛苦你了。」送上香噴噴飛吻。
顯然得獎者對于蜻蜓點水似的打發不甚滿意,硬是對頒獎人施以「暴行」,將她壓陷在軟軟被褥間加重唇舌侵略,粗糙指尖滑過怕癢的玉頸,換來齊-縮肩躲避,他順勢貼吮上圓潤的耳垂,氣息輕輕呵弄著她。
「想不想要個人形抱枕?」他暗喻。
「你要送我呀?」呵呵,好癢。
「不僅厚薄適中,冬暖夏涼,保證讓你睡得又香又甜。」他記得好久之前曾听過台灣流行歌曲「求婚」,從中截取適合用來勾引她的字句。
「喔?」齊-睨向他,聰明的腦袋一點就通,卻仍裝傻。「這種全自動化的抱枕叫價絕對上萬,足夠我買普通抱枕好幾百個,別花冤枉錢。」
她突然婉拒的話語讓應驥超一愣,原先準備好的台詞派不上用場。
齊-調皮地啃咬著他的下顎,主動接續話題,「你說的抱枕是哪家出品的?」
「應家出品,仿冒必究。」他指著自己難得裝可愛的表情。
「會不會是劣質品?」她漾著甜笑。
「品質保證。」
「保證冬暖夏涼,不滿意可以退貨?」她戳戳應驥超結實的胸膛,看起來真材實料,或許躺起來很舒服呢。
「試試。」他誘惑著她,嗓音比平時更低更沉,主動壓著她的背脊貼向他及他的。
她並非懵懂無知的青女敕小丫頭,明白他意欲為何。倘若她將應驥超視為最後一個戀愛人選,無論將來聚散,都不會再有其他對象,既然如此,與他體驗翻雲覆雨有何不可?
齊-嬌媚一笑,「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