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在深閨的冰清閨女兒,一直以為男人女人只要躺在同一張床上,就會懷上孩子;一直以為懷胎十月之後,嬰娃是從肚臍鑽出來,甚至有人以為嬰娃是送子觀音趁著夜深人靜時悄悄放在夫妻床上。全南城里的姑娘有半數皆是如此單純無知,通常要到成親當晚的洞房花燭夜,才會由夫君身體力行,進行啟發,或是上花轎前,女性長輩塞給她們的秘戲圖,從中一知半解地解讀那些男女交纏的詭異彩圖。
沈瓔珞正巧也是屬于這類的純潔閨女兒。
她不知道尉遲義在做什麼,只知道他的行徑應該是不被容許,他厚軟的唇,半含半吮地覆在她唇上,先是吸嘔她的下唇,像在品味著糖葫蘆般仔仔細細,舌尖描繪她女敕粉初蕾的唇瓣,他不再饜足地逐漸加重力道,彷佛要張口咽下她,終于,他得寸近尺地深鑿探索,撬開她的唇心,暖舌擠入,品嘗她溫暖檀口里每一分、每一寸。
男女授受不親。這六字,好女孩能倒背如流,她亦然,但她卻不懂「授」與「受」之間的界線為何。牽手,當然不行,可她與他早已牽過,他用他又大又暖的手,包覆住她的,領著她,走入嚴家。看見赤身,絕對不行,但他看過她的手臂、小腿,在他為她上藥那時,而她,看過他更多更多的身軀部位,鎖骨、胸乳、肌肉糾結滿滿的上月復肚……只要是軟甲背心包不住的,她都看光光了。
身體踫觸,打死都不行,非夫妻的男女嚴禁接觸,連大夫的診脈,都得系上絲線、放下床幔,否則情願病死,也不容男子沾著閨女兒的玉膚,可……她和他的踫觸,多到數不清,她在廚房燙傷那回、她被他安置在小竹屋那回、他以掌心探測她額溫那回、他從大池里救起她的剛剛……
那些男人女人不能「授受」的,她與尉遲義都「授受」過了,現在他用唇舌對她做的……太超過嗎?她真的不清楚,她也無從去厘清,她完全不能思考,臉頰熱呼呼、腦袋鬧烘烘,好似有什麼在體內炸開,轟隆頒隆,像雷響、像鼓鳴,擾得她渾沌迷蒙,只能攀附著他。
兩人糾纏難分的唇,發出濡沬相融的曖昧啾聲,相互沾染著對方氣息,最純粹的陽剛味,揉和了花兒般的淡香女孩味,縈迥彼此鼻間,她呼吸著他的呼吸,他哆嗦著她的哆嗦,她依附在他身上時,因他的親吻探索而微微顫著,令他亢奮火熱,將她抵在小竹屋的竹砌牆面上,放縱肆虐。
吻,只是配菜醬瓜,喂不飽尉遲義,他想做的,遠遠超出這個。她怎麼能這麼柔軟、這麼香甜、這麼誘人、這麼的……單純?幾乎已經變身為禽獸的尉遲義,只差幾步的距離就能把她帶上竹床,就能扯開她的腰帶、剝除所有礙事衣裳,就能在那具雪白致女敕的胴體上縱情吻著、撫著、愛著,就能在最柔軟迷人的極樂天際,汗濕沖刺,就能……
「……你不能讓男人這樣欺負你,在你沒點頭同意之前,誰如此待你,你都該要反抗。」尉遲義大口大口喘氣,從唇瓣中硬擠出這些話。
他他他他他、他為什麼在這種重要時候停下來?!憊說了哈屁話,教她反抗他?
他應該要迷惑她,她的單純和無知,足以讓他對她為所欲為,在那張小床上盡情愛她。
他他他、他竟然,忍得下、忍得下想深埋在她嬌女敕身軀里瘋狂放肆的躁進,就是不想她被白白佔了便宜,傻傻地失去童貞?
他……覺得,她不該被輕慢對待。
沈瓔珞氣喘吁吁,小臉漲得通紅,連耳根子都快擠出血來,她渾噩听著他貼在自己唇瓣所說的話,腦袋瓜子無法運作,酥麻的余威仍未褪去,依舊在她四肢百骸中作亂翻騰,她必須依賴他的支撐,才能站穩身子。她勉勉強強听進他的話語,喃喃重復她捕捉到的字眼︰「……反抗?」算了,你還是別反抗!尉遲義想這樣大吼、想繼續往下做完,但她迷蒙水眸里填滿的純潔無瑕,覦著他時的光彩,教他心生憐愛,他不由得以手背輕輕撫過她脂粉未施的雪白面頰,像每回公孫謙對待高價稀氨的古董當物時一般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懂拿捏的蠻橫力道會弄傷她。
「在這種時候還能忍得住的男人,一定是只白痴……」他說的是自己!就是他自己!
尉遲義以額輕抵她的,閉上眼,暫時不看她那張教他魂牽夢縈的美麗容顏,他才能澆熄渾身燥熱。
怎知雙眼一閉起,感官卻更加清晰,她輕輕吁出的芬芳呼吸,撫過他鼻間,暖暖熱熱,像微風。
「……你怎麼了嗎?」在此時,她還擔心著他的怪異反應,他噴吐在她臉頰上的氣息急躁而炙熱,帶有她所不解的意圖,他好燙人,是發燒了嗎?
「你先不要開口。」一開口,就像用最甜美的聲音在呼喊他吃掉她。
「哦……」沈瓔珞閉上嘴,吃力看著這個還貼在她額心的男人,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額上有青筋突起,像在辛苦忍耐著。
他發梢的水珠,淌落下來,她遲疑半晌,沒開口,只動手,按著巾子,擦拭他的發絲。
她怎麼如此可愛呀?尉遲義想笑,又被她的小小舉動給震撼得無言表達。他還是很亢奮,身子每一寸都在叫囂著不滿足,但這樣的不滿足並不讓他覺得遺憾!懊吧,遺憾是有一點點,當小人果然比當君子輕松快活許多。
他不做任何舉動,只是抵著她的額,任由她料理他一頭短發。
流轉在兩人之間的氛圍,一些些的曖昧情絛、一些些的熱意、一些些的祥和,還有,一些些的親昵。
「你呀,真不懂得保護你自己。」良久,尉遲義終于甘願拉開與她的距離,人性勝過獸性,他的總算冷靜下來,可以直視她的容顏而不再興奮得難以把持,撩起她的鬢發,勾回漂亮耳廓後頭,阻止它們遮去她粉女敕清秀的芙顏︰「怎麼可以讓男人這樣吻你呢?男人很壞的,敢說自己是君子的沒幾個,要嘛就是不舉,要嘛就是斷袖之癖。吻完了唇,再來就是頸子、胸、小骯,以及……」
他克制自己不準用眼神游移過他說到的部位,深吸口氣,再道︰「男人想做的,比你想象中還要更多,不要給他們機會,除非你也想要。」
「我……」沈瓔珞詞窮,听不懂他是在教訓她,抑或在教導她……「你的意思是……你剛剛做的那些……是壞事?」
超難回答的問題。是,當然是壞事。那麼做了壞事的他,有哈資格哩唆,道貌岸然地發些厥詞?不是,當然不是壞事。那不等于在告訴她,這種事,和誰都可以做?
「也不能這樣說啦,我和那些壞男人不太一樣,他們做的事,和我做的事,有那麼一點點點點……不同。」尉遲義很心虛地撓撓臉,他絕對也是壞男人一只,但隨即他又告訴自己,他對她可不是抱持著玩玩或貪新鮮的心態,他是……很喜歡她的。
到底是她激發起他的強烈保護欲?還是她繚繞在身邊的寧靜氣息是他未曾遇過?
她總是帶給他一種很難言喻的波瀾,看見她時,目光久久無法挪開;不見她時,滿腦子仍是她;夜深人靜時,她幽幽的嘆息,透過窗,隨著夜風傳入他耳里,他的心也會隨之揪緊;途經廚房,听見她與李婆婆她們談笑風生,她恬靜的笑靨,足以教他一整日心情愉悅。
他的七情六欲全握在她的掌心,因她喜,因她燥熱,因她情緒起伏,因她亢奮難眠……
「至少我可以很肯定,我絕對不會傷害你。」尉遲義篤定自己與壞男人的區分。
「我知道。」沈瓔珞想也不想便頷首。她的肯定,讓尉遲義漲滿得意,她的下一句話,卻令天下所有男人氣焰消散︰「你是一個好人。」
比起「好人」,禽獸兩個字對男人才是一種恭維,至少,尉遲義是這麼認為的。
秦關夠好了吧?一個道地道地的好人,而這兩個字的代價,換來數年苦戀,如果秦關是禽獸,十幾年的惺惺作態全可以省下來。
「如同我夢境中的你,莫名地,教人安心……」沈瓔珞說道,才驚覺自己月兌口將夢見他之事道出來,臉色微窘。
尉遲義雙眸晶亮,欣喜形于色︰「你夢見我?」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思才有夢,在她的思緒里,也是有他的存在吧。
這讓他好快樂。
「是怎樣的夢?」他追問她。
「沒有什麼啦……」她粉頰火紅,搖動蠔首。
「什麼都可以,說來听听嘛,夢里的我在干什麼?是好夢還是惡夢?我……不會在里頭是個辣手摧花的畜生吧?」在他自己的夢里,他是。
「你和小當家尚未進到沈府時,我便作過一個極短的夢,夢境里沒有任何情節,只是夢到模模糊糊的身影,還有咧開白牙在笑的嘴,我本來以為那不過是個無意義的夢,後來發現,那是你。」興許是夢境中的茫然無助,輕易被那抹笑靨安撫下來,夢告訴她,夢里的男人是值得全盤信賴,所以,現實中,她對尉遲義才會如此無條件的信任嗎?
第一個夢,預知了她會遇見他。
第二個夢,是她在高燒生病醒來時所作的,她夢見尉遲義坐在床畔,替她擦拭額際沁出的冷汗,更換著蓋在她額心的濕巾。
她有預感,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以上的夢……
因為尉遲義已經逐漸滲入她的生活,成為她目光不自主追逐的燦爛光點。
「听起來像是預知的夢。」還沒見過他時就先夢到他?這就叫……緣分嗎?
「只是夢而已,不是預知!」她有些急著否認,猛搖頭,察覺自己反應激烈了點,又反省地垂下頸,含糊道︰「我才沒有什麼預知的能力……」
「我倒希望我有作預知夢的能力。」如果他夢境中的那些都能成真……那就真的快樂似神仙。
「那不好,真的。」沈瓔珞又是一記淡淡搖頭,神情認真無比。
預知的夢境,讓你看到未來景象,卻無能為力去扭轉它們,你不知道它發生的時間地點,它會變成最駭人的恐懼,無時無刻令你害怕著,又會為自己的力量微薄而憤怒,若想盡早警告旁人,旁人會以異樣眼光看你,當你是瘋子,一旦事情真的發生,旁人又會以詭異的目光在打量你……
「我寧可把夢境當成一種對某些事物太過在意而涌發的幻覺,即便睡下了,心里仍掛念著……」
她話還沒說完,尉遲義的唇又朝她柔軟唇瓣啾過來,又響又亮,教她連捂子詡來不及。
「對某些事物太過在意?心里仍掛念著?我喜歡你這種說法。」
他會接連好幾夜夢見她,不就是因為這幾個詞兒嗎?
他在意她,掛念她;同理,她夢見他,代表她在意他,掛念他。
「你剛剛才說……不可以讓男人這麼……」她紅著臉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啾他。
「我例外我例外!我和你交情不一樣。好女孩,你有听進去,很乖很乖,不可以讓男人這麼待你,我教你,以後哪個臭男人想佔你便宜,你就用手指戳他眼楮,下手不用留情,狠狠的、直線的,戳下去……」他扳開她的食指中指,教導正確的必殺手勢,就像他時常告誡妅意和嚴盡倍,女孩子一定要有一套自衛手法。他也沒忘掉要再度重申︰「除我之外,誰都不能這樣對你……」
雖然覺得誘拐無知小彪女很是可恥,不過……追求幸福,可恥又何妨!
兩人的交情,確實隨著那一日的「授受」,變得不太一般。沈瓔珞說不上來這樣的轉變。她並沒有如尉遲義的要求,一遇上事便呼喊他,之前是不希望打擾他工作,現在的心態卻更偏向于!擔心他會嫌她煩,擔心他會厭倦面對她。
前些回,李婆婆與眾人一塊兒熬了些三鮮粥,因為是試作品,分量不多,她想讓尉遲義也嘗嘗,遲疑著該不該喊,他告訴她,無論多小的事都可以喚他的名字……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萬一他只是在說客套話呢?萬一他正忙著呢?萬一……
她仍是退縮了,舀著三鮮粥,食之無味地喂入自己嘴里,吃完半碗,尉遲義出現在她面前,一臉痛失美食的遺憾表情︰「你怎麼沒叫我來吃?我好餓。」
于是,她奉上還剩著的半碗粥,他悉悉索索兩口便喝光它。
上回,李婆婆與眾人又一塊兒試捏了筍包,包子剛蒸熟,又膨又軟,一人分得兩顆,她也想喚他來吃,興許是姑娘的矜持,她還是沒喊,最後,冷掉的包子,悄悄放在他房里桌上,成為他的消夜。
今天,李婆婆再度心血來潮,又招來眾人,邊聊邊玩地捏起冬粉餃子。餃子味道清爽好吃,餡料里有香薯、蝦米和玉蔓菁,如無意外,冬粉餃子接下來將會成為餐桌上一道正式菜肴,今日的試作大成功。沈瓔珞端著七八顆冬粉餃子,騰騰熱氣正竄冒而出,她又陷于叫或不叫的掙扎之中。餃子熱熱吃,滋味才好,若放涼了,冬粉會糊掉,玉蔓菁不再碧綠脆口,餃子皮冷冷硬硬……
雖然尉遲義不是挑嘴之人,她仍是私心希望他嘗到的餃子,是美味無比。
但,就為了吃幾顆餃子而喚他……他會不會認為她小題大作了呢?
她忐忑思量,拘謹盤算,眼見餃子散發的熱氣緩緩消失,她心一慌,忍不住月兌口喊出他的姓名。
當他以輕功馳來,落在她面前時,她一時語塞,說不出口只是為了一小盤餃子就讓他急急趕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因為不常听見她的召喚,尉遲義直覺認為定是發生了大事她才會喊他過來,于是他拋下工作,飛也似奔來。
他心急如焚的表情,教她更無顏開口。
「瓔珞?」他不玩那套沈姑娘尉遲公子的饒舌戲碼,也不玩那套「請問,我可以直接叫你閨名嗎?」的客氣虛偽,想叫就叫,實際上他最想喊的是「珞珞」,就怕她受驚過度,才勉為其難強忍下來。
「餃、餃子……」
「什麼?」他耳力再好,也無法听見只用唇半開半合吐出的氣音。
「餃子趁熱吃……」她好羞恥地捧高盛著餃子的圓盤。
「你叫我來,就是要我吃餃子?不是為了哈危及性命的嚴重大事,就只是!吃餃子?」尉遲義聲調高揚,問得吃驚。
沈瓔珞以為這是憤怒質問,頭低低,咬著唇,懊惱自己不該擾他……
縴肩突地被人拍了一掌又一掌,力道雖然已經拿捏再拿捏,仍是險些要將她拍得踉蹌跌倒。
「對嘛!就是要這樣!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要想到我呀!」尉遲義接手端過圓盤,笑得子詡合不攏,他還以為想等到她為某些小事而親口喊他來,得等到下輩子哩!
她的開竅,他的開心哩。
懊想抱她一塊兒轉圈圈,彰顯他的欣喜若狂。
沈瓔珞抬頭,才發覺尉遲義的笑容……多燦斕,連一丁點的怒氣都找不到,他沒有在生她的氣,沒有因為她叫來而面露不悅,沒有為了區區幾顆餃子翻臉。
他拈起餃子就往嘴里塞,皮薄汁多的內餡香,一咬開,香味四溢。
「有筷子……」她連忙想遞上。
他白牙咧咧,搖頭搖手,不用不用,用手比較快。
「好吃嗎?」她看著他滿足的模樣,跟著卸下不安,露出淺笑。
「嗯嗯。」他的滿足,絕對不單單只為幾顆白胖的冬粉餃子,更多的原因,是她。
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個如此容易討好的家伙,在廚房外的小小石階,吃著幾顆塞不了牙縫的餃子,他都可以笑得像個傻子!
「抱歉,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忙……」她有些歉然。
「沒有!你不用想這麼多!我告訴過你,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喊我,只要你有想到我,你就喊,別顧慮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我不是在跟你客套,我是說真的,如果你讓我知道,你情願把餃子分給別人也不分給我,我才會生氣,我會非常非常的生氣。」
「因為吃不到餃子嗎?」她一頓,問著。
「因為你沒想到我。」尉遲義話說得清楚明白,目光濃烈得教她又臉紅。
「真的可以任何事都喊你來嗎?如果……只是一顆筍包,或是幾顆甜桃子,你不會覺得……煩嗎?」她不確定地問。
「不會。筍包、桃子,甚至只是你想看我一眼,你都不用客氣。」筍包甜桃或是餃子,不過是附屬,重點在于她。
「我怕再多幾次,你會嫌膩、嫌我唆……」帶有冬粉餃子味道的油膩膩厚唇,蜻蜓點水地刷過她微微掀開的唇、心,她抽息,想起廚房里還有李婆婆她們在,只能消極捂住半張臉低吟。
「我不會,相信我,我不會。你對我有點信心吧,我看起來是一個這麼沒耐心的爛男人嗎?」尉遲義知道自己外表不像公孫謙或秦關來得沉穩,五官拼湊起來也帶點戾氣,可他不是個壞人嘛。
沈瓔珞微微含笑,又是輕輕點頭,又是慢慢搖頭。
他看起來確實不討喜,粗濃的雙眉,不用皺眉就相當嚇人,鼻梁又挺又直,豎在五官中央,雙眼像極了她曾在畫軸里見過的猛虎,帶有侵略的威脅,但他有一張生得極好的唇,豐厚,色澤不像她是淡淡粉紅,而是更深些的顏色,她知道它有多燙人……
外表不代表一個人的全部。
他或許看來不羈又野性,但相較于她那位面若冠玉卻性好漁色的兄長,尉遲義君子太多太多太多……
尤其听聞了關于尉遲義的故事,她對他的印象更加改觀。
不同于嚴家幾件流當品的遭遇,尉遲義是自己踏進嚴家當鋪,將自己當掉,那年,他十歲。他的娘親重病臥床,籌不出醫藥錢,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能拿到一筆銀兩,為他娘親抓藥請大夫。嚴家老爺同情他的處境,允了他的典當,據說他的典金相當高,其中包含了嚴家老爺私心的憐憫。雖然尉遲義拿到銀兩,迅速為他娘親找來大夫治病,但她病情延誤太久,病入膏肓,支撐不到一個月便撒手人寰,尉遲義安葬完娘親,孑然一身地回到嚴家,履行他對嚴家老爺的承諾,成為流當品至今,也滿十七個年頭。
李婆婆說起這個故事時,口氣彷佛講著趣事一般,臉上掛滿笑容,眾人亦然,只有她,听得揪心疼痛,淚花朦朧,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一個十歲的男孩,勇敢而堅強,孝順而守信,踏進當鋪之前,他是如何壓抑惶恐心情?要把自己當成一件商品賣掉,若不是下定決心,腳步怎能跨得出去?
想起十歲時無憂無慮的自己,對照著他,她簡直是幸福得令人發指。
當年的小男孩,現在的大男人,外表改變了,那顆為親人付出的純潔心靈,不曾遺失。
他是好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凶惡、有些魯莽、有些蠻橫,但毋庸置疑,他會是個好人。
「你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哈意思呀?」尉遲義不懂其意。听完他的拍胸保證,她仍是半信半疑嗎?所以才會一半點頭一半搖頭?
「我相信你不會,我對你有信心。」說這句話時,她維持頷首的動作,下一句,又改為搖頭︰「你看起來不是一個斕男人。」
尉遲義胸口小鹿亂亂撞,心窩像是一顆塞滿餡料的餃子,都快要爆開,他完全無法將視線從她臉蛋上挪開,完全沒有辦法!她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淡淡描繪的眉,不靠胭脂染紅的唇,柔美的五官,溫婉的秋水雙眸,教他忍不住想吁嘆,幾乎快要能明白秦關曾經告訴過他,為什麼他不曾想以強迫的手段來對待朱子夜,情願一個人默默守在身後!
「你若遇上了一個教你舍不得她落淚的女人,你就會懂了。」秦關說。
懊像,有點懂了。
舍不得她落淚,想要看見她的笑容,希望她永遠都能笑彎著眉眼……
尉遲義情不自禁撫模她的面頰,笑眯了他一雙總教人誤解為暴戾的眼眸,他低頭,在她耳邊輕吐,混著灼熱氣息,幾乎要燒傷她女敕薄肌膚。
「你真可愛……」
喃喃說著,像是悄悄話一般,不允旁人偷偷听去,更像是情話,聲音沉合迷人,她發誓,她听見自己腦門轟然爆炸的巨響,將她的思緒炸得尸骨無存,無法多做思忖考慮,只能發呆地凝視著他,他與她貼得好近,近到她以為……他又要吻她了。
他沒有。她竟然會失望于他沒有。他閉眼做了幾回吐納,像上回吻完她之後那樣。尉遲義知道自己要是再失控一次,絕對無法忍住,想要她的渴望,一天一天累積堆砌,只有更強烈增加沒有減少。
他不想嚇壞她。
「好好工作,偶爾偷懶沒關系,改天我再教你渾水模魚的彼倆。」尉遲義笑著模模她的頭,她梳綁著極為簡單的馬尾,大概是失去婢女伺候的巧手打扮,她只勉強能梳順這頭柔亮長發吧?他記得朱子夜也是一個不擅長打理自己的笨姑娘,他看過秦關為她做的一款特殊鈿夾,隨手一捉就能完成一個壁口形,他應該……去向秦關討幾個來給沈瓔珞用,沒有姑娘不愛秦關制作的美麗飾物,希望她不是例外。
沈瓔珞目送尉遲義離開,他才剛走,她卻已經想再將他喚回來……怎麼會這樣呢?自己是生病了嗎?臉頰好燙。為什麼心窩口跳得好急?鼓噪著莫名情絛……
就算早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她的眸光依然遠遠隨去,久久無法收回。
直到李婆婆出聲叫她,請她跑一趟酒窖去拿一小壇酒,她才回神,連忙應允,生怕被李婆婆瞧見她的不對勁,于是欲蓋彌彰地以小跑步方式去取酒。
酒窖里,彌漫著一股教她懷念的酒香。制酒世家,全宅子里總是飄散各式淡酒香。爹領著制酒師傅們的身影,彷佛正出現在眼前。沈瓔珞不由得放緩腳步,想藉此更沉浸在過往中,就算只是回憶,也好。沈家的酒窖,比嚴家更寬闊,一大壇又一大壇的陳年老酒;對酒擁有無限熱忱和堅持的爹親、制酒師傅們樂在工作的爽朗笑聲,好似重新回來了……
但,這里不是沈家酒窖。
這里出現了她在沈家酒窖不曾見過的人。
一個嫌酒窖悶臭而總是不肯踏進這里的人。
一個嫌蒸米燠熱難忍而不想揮汗如雨去學習的人。
一個嫌釀酒會弄髒他高價衣物而不願意撩袍去攪和的人。
沈啟業!
沈瓔珞瞠圓眸子,確定蜷窩在地窖一角的身影不是出自于她的幻覺,不禁捂嘴驚呼︰「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