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武……招親?是啥呀?」
參娃不解字面上含義,更不懂為何睚眥上台去打了幾回架、扁了幾個人,就被一大群人給簇擁入室,左一聲「姑爺」,右一句「姑爺」,倒茶水上點心,奉如上賓。
「別問,月兌身要緊。」睚眥打定主意,抓扣參娃正要去取扳點的軟荑,準備要以法術遁逃。
「為什麼要月兌身?」她掙開他的大掌,固執地非拿到糕點不可,她沒見過捏得如此精致小巧的東西呢,不知滋味如何。
「比武招親是個大麻煩!我們先走,等會再慢慢解釋給你听!」
「大麻煩?我不覺得麻煩呀,有茶喝,有東西吃耶。」小嘴咀嚼松香糕點,含糊道。好甜好女敕的口感哦!
「你——」
「龍二公子。」武家莊當家老爺武緯文進入迎賓廳。
慘了,錯失逃跑先機。
全是那哩嗦又愛問東問西的臭人參害的!
「龍二公子?」第一次叫喚沒得到回應的武緯文再次出聲。
「……嗯?」睚眥虛應。
武緯文深諳江湖人士不拘小節,學不來讀書人那套之乎者也,當初決定以比武招婿,自是思量過最終進府之人形形色色,睚眥的態度,不過是驕傲武夫目中無人的基本反應罷了。
「龍二是本名嗎?還是家中排行?」武緯文坐下,端起丫環侍奉上來的溫熱香茶啜飲。
「都是。」對人類不用太誠實,半真半假就好。
「家中有多少兄弟姐妹?」
「九子。」
「全是兒子?」
「對。」
「羨煞老夫,老夫為求一子,散盡千金,能拜的神,能吃的藥,全都試過,直至五十才獲一女,你們龍家好福氣,接連九子。」武緯文這是心里話,他此生最大憾事,便是無法為武家生子傳嗣。
參娃听得認真,倒不是關于武緯文的家務事,而是睚眥。她都忘了問他這類家族史呢,原來他的兄弟這麼多。
「我爹大概很希望用九子換一女。」拿這問題去問龍主老爹,他絕對點頭如搗蒜,九支忤逆難馴的孽兒,不如嬌滴滴粉女敕女敕的掌上明珠一顆。
「人總是難以知足,有了兒子,便想要女兒……那,你身旁這位小泵娘是?」武緯文可沒忽略參娃,尤其是她一身參香,豈能無視。
睚眥完全忘記把參娃編派進祖宗八代里,臨時杜撰︰「因為太想要女兒,所以收養了一個。」謊話道來臉不紅氣不喘,只有參娃暗暗不滿地皺皺鼻。
「想要女兒的話,叫你們九兄弟早些娶親不就好了?能有九位媳婦兒也很教老夫嘆羨。」武緯文拈胡樂道。
睚眥干笑而不答,這句話,拿到他們九兄弟面前說,武緯文現在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回。
武緯文閑話家常地又探問了一些家世、師承、雙親尊名,也清楚感覺到睚眥並未很誠懇回答,有些答案更是模稜兩可,本該對這未來女婿印象蒙塵,可先前驚艷于睚眥的過人武藝,迄今仍歷歷在目,他更清楚這年輕人尚未發揮全力,基于愛才之心,倒沒對睚眥露出太多不悅。
然而攸關愛女未來終生幸福,她將許配之人的來歷不容含混帶過,于是他婉轉試探︰「龍賢佷不是本城人,由何處來?西京?」
「很遠之處。」海底下數萬里。
太明顯在敷衍他,連居所也難以啟齒嗎?他這個做爹的,總不能連女兒嫁往何方都不知曉吧?!
「……你方才沒回答我,令尊何處高就?或者該問,龍家以何維生?」武緯文語氣強烈,擺明不得答案就不放棄。
「海。」不甘不願吐出一字。
「海?」首先腦中閃過的是漁夫,但立即被睚眥一身氣勢給推翻這念頭,再轉念思付與海最有關聯之職,不由得抽息。「難道是……海賊?」武緯文相當驚訝,雖說販夫走卒皆有資格上擂台挑戰,可惡名昭彰的海上逆賊萬萬無權娶走他家寶貝女兒!
睚眥不承認不否認,隨便武緯文去猜,他此刻在等,等某只餓鬼將桌上兩盤甜糕給掃進肚子,吃飽喝足,他便要走,和老頭子多說只是浪費唇舌。
他睨向一邊大啖美食,一邊眨著一雙好奇且困惑的瑩燦眸子在觀察武緯文及他究竟談些什麼的參娃,她難得如此安靜不插嘴,粉女敕的嘴忙碌咀嚼。
不立即策動移形法術將自己及她送到別處去,還得忍受武緯文對他的逼問,全是為了她的一臉滿足!
真怪,每瞧她一遍,都感覺她變得更有娘兒味,無論是模樣或嬌韻,當時黑夜深林內,幻化人形的不男不女小矮子到哪里去了?
他真是哪條龍筋打結糾纏了,才會失常至斯!
這下武緯文終于動怒了,茗杯重重擱回桌上,震翻杯蓋落地碎裂。
「龍賢佷,你怎麼好似一點也不開心比武招親贏得大勝?你若非誠心,又何須上台戲取優勝?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對我武家莊更是一大要事,有多少英雄豪杰想與我武家莊攀上姻親,你卻——」
「我漏看‘招親’兩字,以為純粹是比武,我無心壞你家大事,要不要干脆重招一次,反正外頭擂台還沒拆。」睚眥才說著,一道嬌斥輕喝,混雜咻咻使鞭聲,把迎賓廳的門扉一鞭甩開。
一身利落騎裝的年輕姑娘,氣焰洶洶,英氣細眉緊緊擰著,一臉鐵青嬌蠻。
「我未來夫婿在哪?」不見女子初遇未曾謀面夫君的嬌羞,更沒有酥骨軟綿的輕聲細語,有的只是咬牙切齒的狺吠。
「鳳兒!你怎能這般闖入?!你的禮數呢?!」
「今天忘在房里沒帶出來!」武乘鳳不畏父親板起臉孔斥責她,她自幼倍受呵寵疼愛,早將她捧得無法無天,府里奴僕暗暗稱她「小霸王」。她眸子直盯廳里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女的剔除,當然便是那個男人,她幾步飛快來到睚眥面前,一手叉腰一手以鞭指他。「就是你嗎?你連楚叔都打贏了?!」
楚叔正是武家莊第一教頭楚燦,為武緯文最小的金蘭義弟,武家人視其如親,年逾四十,尚末娶親,此時僵硬佇立廳外。睚眥對他有些許印象,擂台之中,這男人確實與他過過幾招,是今日陪他練拳頭的對象里最具實力之人。
武緯文特別央求楚燦把關,若最後勝出之人品性樣貌無法匹配武乘鳳,毋須手下留情,加入場上,剔除那人——他可不允許自家寶貝愛女許給亂七八糟的男人。楚燦武藝沉穩扎實,放眼全城鎮,應該只剩武緯文能與他平分秋色。
按理而言,睚眥一路過關斬將,外在條件皆屬上乘,最後由他勝出,楚燦該是樂見其成,或許是一時技養,愛武成痴的他,忍不住貶會這名年輕人,料想不到的是,他竟以五招敗下陣來。
睚眥沒開口,是懶,更是嫌武乘鳳說廢話,他若沒打贏,用得著坐在這里任人逼供和指鼻斥罵嗎?
「使詐!你一定是使詐!楚叔絕不可能敗給你這種家伙!」武乘鳳控訴他,撂下罪名。
「胡說八道!」這句反駁,又急又響亮,夾雜幾口甜糕碎渣一塊噴灑,不是睚眥自我辯解,當然便是那株人形參娃。「睚眥才不會使詐!他是憑實力!」參娃人矮氣不短,驕傲揚鄂,替睚眥說話。
睚眥以假名「龍二」在人界走踏,參娃喊出「睚眥」,在場武家莊人雖一時反應不來,事後只當是他的小名或家人慣用的昵稱,沒多加追問。
「十粒,我還八粒哩!我家楚叔是全城數一數二的高高手,這輩子與人比試不曾輸過!」武乘鳳高她半個頭,俯視她視線頗有睥睨意味。
「鳳兒……你爹贏過你楚叔叔,你忘記了嗎……」武緯文的聲音,如海中小小一波浪,被後頭更急更快的大潮吞噬,淹沒于兩個娃兒對吠間。
「睚眥的本領更高,是高手中的高高高高高高手,贏得理所當然!一山還有一山高,睚眥就是比較高的那座山,怎樣?!」參娃不服氣。龍子和人類對打,豈有輸的道理?雖說以大欺小頗為無恥,但睚眥已經有手下留情,不然這座城哪里還在?早被大龍擺尾給掃為平地!
她一心護他名聲,甚至閃身擋在他與武乘鳳之間,用她矮矮個頭,想築高高的牆,不容許武乘鳳朝他耍驕恣脾氣。
她也不懂自己為何這麼生氣,听見眼前嬌嬌女的無理指揮,她比睚眥更憤怒!
「不怎麼樣!我武乘鳳不承認他是武家莊女婿!除非他贏過我!」武乘鳳性子一躁急,手里長鞭比理智來得更快更猛,話沒撂完,她已經甩起如蛇長鞭,抽向睚眥。
「鳳兒!不許胡鬧——」武緯文及楚燦同聲喝止,但,遲了。
這一鞭,首當其沖傷及參娃,睚眥探手將參娃扯入懷里,她踉蹌跌坐在他身上,結實雙臂橫亙于她臉蛋前方,接下武乘鳳的攻擊。
臂上龍鱗堅硬,以護腕姿態,格開長鞭。
「住手!」楚燦取走武乘鳳手中傷人凶器,濃眉緊蹙,不苟同她嬌蠻行徑。「你太胡鬧了!快向人道歉!」
「我……我……」武乘鳳被楚燦嚴厲的神情嚇著,委屈和不甘沖上鼻腔,酸軟了眼眶,她抿緊顫抖唇瓣,突地放聲大哭,嚷嚷「我不嫁我不要嫁——」便旋身飛奔出去。
一片尷尬沉默之後,武緯文見一樁喜事落得如此下場,只能搖頭嘆息。
「燦弟,你去瞧瞧那丫頭,罵罵她,這蠻橫性子著實該收斂收斂,我們寵她寵過頭,讓她一點分寸都沒有,龍賢佷勿見怪。」他赫見參娃左頰上出現一道鞭傷,雖不深不長,仍見破皮血絲,心中滿是愧意。「龍姑娘遭小女誤傷,是老夫教女無方。綠扣,快些取藥來。」
「你受傷了?!」睚眥扳過她的身子,瞪向那道傷痕。眾多兵器中,長鞭最是難防,抓住了鞭身,還得提防鞭尾,他以為自己動作已經夠快,卻仍害她白女敕臉頰開了血口。
怒火在他眸里燃燒,參娃清楚分辨出來,他生氣了……不,他暴怒了,瞳仁泛著森寒藍光,變得細長,藏于唇內的牙,因為強烈咬狺而微微顯露,她未加細量,本能地摟抱他的頸項,用身體遮掩住他即將失控而現出真身的面容。
「小傷口而已!沒有很痛,我剛剛自己都沒發現,只當是一陣風吹過來,真的,不痛,睚眥,不要生氣,睚眥,睚眥——」她放軟嗓音,在他耳邊說,然後喊他的名字,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他冷靜下來,沉沉閉目,再張開,藍光消失恢復黑瞳間的一片平息。
婢女綠扣取來金創藥,要為參娃涂抹,睚眥推開藥瓶,直率拒絕,抱起參娃便要離開武家莊,不顧身後武緯文叫喚。
他可以憑法術抹消那道刺眼傷口,不需要人類的藥。他一心只想找個地方,替她處置傷口,不願在此多留一刻。
「我們要走了嗎?」參娃雙臂還環在他頸間。
「當然!」
「可是,我想留下來耶。」她的答案,出乎他意料。
他皺眉,與她平視。
「我沒有待過人類的家,老是住客棧,一間小房挨一間小房,好無趣。可這里很漂亮耶,好大的花園、水池,我想住看看……」況且,比武招親是啥?她懂了兩成,還有八成一頭霧水,她挺想弄明白,為何睚眥生氣,武家姑娘好似也不歡喜……
已經一腳跨出武家莊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來。
「客房。」重回迎賓廳的男人,臉色很難看,武緯文也模不著頭緒,不解剛剛擺明要離開這兒的睚眥,怎麼又再度返回?但他發怔沒多久,立刻命綠扣帶兩人到客房休憩,明早再重談婚事。
當睚眥抱著參娃的背影遠去,武緯文心里一個疑惑變得更大——
這對義兄妹感情未免太好了吧?!
先是妹妹惱怒兄長被詆毀而與乘鳳對吠;後是兄長見妹子受了輕傷而反應怪異,現在則是抱著她,連放下一會兒都不願意的捍衛態度,她又沒傷到腳……
這行徑,像極了一對……愛侶?
***
辦紅的傷,當長指滑過之後,消失得不見蹤跡,致女敕肌膚恢復原有的無瑕光滑。
睚眥再三確認傷口不復存在,才甘願收手。
「人類應該無法一夜之間就把傷口變不見吧?這樣明天他們問起,要怎麼回答他們?」參娃模模自個兒粉頰,傷勢消失殆盡,只剩睚眥溫溫的法術余光,他指月復熱熱的觸感,以及自己驀地臊紅的火燙。
睚眥冷哼︰「管他們哩。」他不在意人類見到傷勢奇跡般消失會有何反應,他只知道,他厭惡那道淺淺血口的存在,不容許它多加停留于她精致臉蛋上。
她望著他余怒仍存的緊繃俊顏,知道他在生氣,卻不是很明了他氣的是誰。
她嗎?
「靈參不會因為多了道傷口,便破壞熬出來的藥效,你不用緊張到發這麼大的脾氣嘛。」她故意輕快朗笑,拿自己能預見的未來打趣,希望逗得睚眥露出大松一口氣的莞爾神情,哪知她剛說完,他投來的眼神一樣嚴厲,害她本來準備好的「哈哈」兩聲笑又給咽回肚里去。
「你以為我是為這個原因生氣?」他問,聲音很沉很重。
「……不然我想不出其他原因呀,你看到我臉上被鞭子抽出的小傷,差點要冒出尖牙和鱗片,一看就知道你非常非常非常生氣,所以激發你怒氣沸騰的,不正是那道傷嗎?」參娃憶起在迎賓廳里他極怒的模樣,千思萬想還是覺得小鞭傷是唯一理由。
她听見睚眥深深吸氣的抽息聲,讓她跟著提心吊膽,他吐出氣息,也吐出否決;
「在你說剛剛那番話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靈參受傷是否會損及藥效之檔事。」睚眥梳耙長發,一臉無奈。
「咦?」參娃得到這種出乎意料的回答,俏顏憨傻,良久無法反應過來。
「你還要呆住多久?」他五指在她面前晃。回魂哦,笨參。
「那、那那你干嘛生氣?還氣到快原形畢露?」參娃更迷惑了。
「我要是知道,用得著自己悶悶在想嗎?!」
「連自己都不知道?」她做了個「不會吧」的擠眉弄眼,藐視他的遲鈍,偏偏她也很想弄明白,若非擔心靈參藥性,他何苦臉繃眉皺氣呼呼?值得深究一下。
「是被拿鞭子的女人指著你鼻子罵,有損龍顏,怒氣一點一滴累積,剛好在她出鞭想抽你時,到達最高點?」
「她吠些什麼我根本沒在听。」
而且,那時他面前擋了個小矮人,武乘鳳的貶責或挑釁,完全沒有傳達到他這邊,他眼前只見一抹瘦小背影,暖色土黃的裳,佔據所有視線,參香濃馥清甜,聞之唾沫直咽,卻解不了喉間饑渴……
龍子之中,論武藝,他數來第一,龍骸城遇上戰事,他永遠是站在最前頭打先鋒,還沒有誰敢用「捍衛弱小」之姿,近乎羞辱人一般擋在他前方。她自以為多有本事,多麼勇敢,想幫他抵擋外敵,卻不去拈拈自己幾斤幾兩——即弱小,又無能,遇上事明明只會哭和叫;不聰明,不睿智,不耐打,沒有強大術法自衛,老是叉腰夸耀自己多補多滋養多美味……一株修煉成精的參,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讓她錯誤自詡靈參天下無敵?
擋在他面前的肩那麼小,膀子那麼瘦,雙臂就算用盡全力展開,也變不成巨大羽翼,是想如何將他藏在身後保護?笑死了,憑她單薄縴細的身形,勉勉強強擋住一半的他,她不想想看,一鞭子打來,他有龍鱗護身,根本傷不了他半根寒毛,可她呢?一身細皮女敕肉,幾根連揮打在他臉上都不覺得疼痛的軟參須,怎麼?她是打算拔人參果當武器,用來和武乘鳳一鞭子來、一果子去嗎?
他簡直想出言狠狠諷嗤她一番。
想保護他?再練個一萬年也沒她的份!
可是,那時的他竟笑了,像個傻子,看著她的背影,低聲笑了起來!
有個人,阻擋于自己前面,給不了依靠依賴之感,並沒有因為她展臂護衛而萌生「有你出面,天塌下來我都不怕」的蠢念頭,反而有種無奈失笑,但又甜甜甘甘的滋味涌現。無奈之余,會很想寵溺地月兌口說出「你玩夠了吧,躲我背後去,其他交給我來處理」的英雄豪語——感覺是不差啦,畢竟是首次遇見被保護的情景,很陌生,卻不排斥;想拍她後腦,啐她多此一舉,卻又不討厭由她身後望去的光景……
武乘鳳那一鞭,打碎了他的沉笑和莫名喜悅,她傷了參娃,她竟敢傷了她——
「你那時……在發呆哦?」參娃習慣性湊近他的臉,致巧細膩的五官在他瞳間驟然放大,佔去所有目光。
她細細劍眉飛揚般微挑,他清楚可數她濃黑整齊的睫有多少根,教人迷眩的香息仍是縈繞鼻間,若不是她下一句話勾住了他的神智,那股香氣,那張俏中含嬌的小臉,幾乎令他恍惚。
她說︰「真有閑情逸致,我听到她說你使詐,我好氣,我在台下看得很認真,你欺負每一支雄人類的惡劣行為,我都沒漏看,雄人類在你眼中弱得和小蟲一樣,你不用耍啥手段就能贏!」關于這點,她很有信心。
「那你何必生氣?她罵的是我,又不是你。」他反問她生氣的理由,當時在廳里,她反應激烈,比誰都快,比誰都大聲,與武乘鳳爭執,所為何來?
她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微微怔忡了會,才一臉理所當然地回他︰「因為她說錯了嘛。」睚眥沒有用賤招獲勝,他是憑不到一成的實力。
「說錯了也該是我氣,你這枝不想干的參,張牙舞爪跳出來,好似她辱沒的是你們靈參名譽……說穿了,與你何干?」睚眥問著,指月復仿效方才為她治傷的動作,滑過她彈女敕的頰,前一回是為了抹去傷口,這一回……純粹情不自禁。
「我幫你出氣呀。」她只當是頰上傷口沒有治愈完全,他才會這麼撫模她,帶有粗繭的指,在肌膚上挪移所造成的觸動非常強烈,他的指好似存著電,又像纏著撓人癢的羽毛,既酥麻,又輕柔。
「為什麼要幫我出氣?我是一只要抓你回去熬湯的惡龍,你應該要很痛快听見有人替你出口怨氣,跟她同仇敵愾才對。為什麼要幫我出氣?」他重復這句,有絲咄咄逼人的味道。
「這……這……我也迷迷糊糊弄不懂……」她支吾著,說不出所以然來,確實也對此產生困惑。為何別人罵睚眥,她會覺得刺耳難忍,比睚眥更憤怒?她自個兒還不是時常和睚眥吵嘴,罵過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惡言,難道只準她罵睚眥,不許誰來爭搶這種樂趣?
「你那時在發呆哦?真有閑情逸致。」睚眥拿她剛才酸過他的話,原封不動,逐字未改,奉還給她,只不過沒有惡嘲的口吻,倒反常多出笑意溫柔。
「才不是哩!畢竟我們兩個共處這麼久——實際上不過快滿三逃邙已——我覺得扣除掉你一百個缺點來看,你人算不錯,勉勉強強稱得上‘挺照顧’我的。嘴是很壞啦,又粗手粗腳,可是和你吵吵鬧鬧很快樂呀……我們應該是朋友吧?替朋友出氣,不是很有正當性嗎?」即使是她單方面認定兩人友誼,也可以解釋她的行為沒有反常吧。
「朋友」兩字,弄擰睚眥的眉。
他思索了她的答案,同時將答案擱入困擾自己的問題之中——正因為是朋友,見她受傷,所以暴怒?
不,不是。
別說朋友了,連兄弟被打傷,他都可以做到無動于衷。
連區區一鞭也閃不過,代表孱弱無能,自己該鼻子模模,再嚴加修煉才是——他還會這麼冷血無情地對兄弟及朋友說。
可是見她受傷,他沒有如此風涼,他氣得猶若最心愛的東西被人給弄碎一樣……
心、心愛的東西?
仿佛一陣突來清風,吹散了蔽月烏雲,豁然開朗。百思不解的疑惑,找著了吻合的答案。
覷瞅近在眼前的粉女敕小臉,他有種啼笑皆非的自嘲無奈。
怎麼會是她呢?
怎麼會是一株靈參?
怎麼會是一只……非雄非雌的小家伙?
就因她短短一句「想留下」,他折返回武家莊,為她放棄堅持和傲性,明明腳已跨出了府門,不顧武家人在身後叫喚追趕,當時要拉下臉回頭,多損顏面,他卻不想壞她興致。
她的興致,與他的顏面一塊放在秤子衡量,竟是如此嚴重傾斜。
她是什麼時候使出小人步數,將他變成這副婆媽性格?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他影響這般強烈?
「你干嘛……這樣瞪我?」參娃只覺他眸光一亮,前一刻還隱含余怒的臉龐,瞬間被笑意取代,好似千古大難題迎刃而解,他變得神清氣爽,而在神清氣爽之後,又看著她蹙眉,真沒禮貌!
她區分不清他那樣的注視代表何意,火燙燙的,通稱為「瞪」!
「你敢當我是朋友試試,我把你這株參給倒吊起來風干!」他雙臂往胸前一環,惡聲惡氣恫嚇她。
參娃向來吃軟不吃硬,听見他的恐嚇,火往心頭燒。
「你什麼意思?!我不夠格當你朋友是不是?!我沒嫌你是條龍,你倒嫌我是枝參?!」她也是有參格的好嗎?!想和靈參交上朋友,是看得起他,他那是啥態度呀!
參娃惱羞成怒,完全听不出睚眥語句中的另一種含義,任性賭氣地嗆他︰「哼!不當就不當,你不稀氨我不稀氨誰稀氨呀?!從今天開始,我不要跟你說話,你也不用帶我去逛這逛那,直接把我帶回去熬湯!」邊說,邊變回一株參,大刺刺癱躺長椅上,打定主意不再用人形冒充他的妹妹,不跟他交談,閉目嘟嘴,任他宰割了。
恩斷義絕的話,撂得很是豪邁,眼角懦弱的珍貴參淚卻豆兒大地顆顆滴落,濕濡須角。
可惡可惡可惡,都這個時候了,她腦子里竟還閃過應該拿個瓶子把參淚裝起來給他補身體的笨蛋念頭!
氣死自己了!避他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干什麼?!
他氣息逼近,吐納熱氣拂過參葉,下一刻,她的胡思亂想及一言難盡的無聲謾罵,被靈巧舌尖由鬢間一路滑回眼角的舌忝舐給震得支離破碎——
她猛得瞠目,不敢置信。
「你有這麼舍不得幾顆參淚白白浪費掉是不是?!」參須全數出動,攻擊正把她捧在掌間,用舌頭舌忝洗她淚水道道滑落痕跡的男人。
睚眥一手磷燦術光,由她參背模到參腳,再折返回來,虎口托住的,不再是硬邦邦的人參形體,而是姑娘身形的軟綿後頸。
「剛剛舌忝人參的感覺好怪,這樣……好多了。」他聲音好低,低到她都快要听不清楚,只知道他說完後,沉沉一笑,燙人氣息又重新貼回她臉頰上。
她不在他的掌心,而是坐在他腿上,背後那只霸道的手,緊逼她抵貼他的胸口,他的舌,正盤旋她睫下,吮去最後一絲淚光,癢意在她敏感的眼眶周遭徘徊,像極了她頂上淡綠色的小報綻放吐香時,頑皮的蝶兒受到吸引而來,于花間汲取甜蜜,動作輕輕柔柔……
她恍惚以為自己身處天山某處深幽草原,身旁有花有蝶有暖香的陽光,可是蝴蝶不會踫觸花蕊以外的部分,由眼睫下,繼續拓展所到範圍,在她鼻尖、眉心、粉腮,翩翩飛舞;可是天山陽光總是溫暖和煦,不至于教人感到灼熱炙燙——羽扇般的睫緩緩掀開,定楮看他,這不是天山,沒有花蝶,更沒有陽光,她的身旁,只有他,一只連朋友都不屑和她當的驕傲龍子!
參娃迷濛的眸兒瞬間圓睜,掄拳捶他,推開他,不給他啜飲珍貴淚的機會,也不要幫他補氣養生,不要不要不要!
兩團軟綿綿小拳輕易淪落大手的包覆,再拽到他腋下夾緊,任憑她多使力也抽不回手,正惱著要吠他干嘛囚困她的手時,睚眥剝奪她罵人權利——
「你」字才吐了一半,他強勢傾身,張嘴含入她柔軟唇瓣,吞噬她的聲音及驚呼。
唇上用力吮著咂著的拉扯力道不算太重,也絕對稱不上溫柔,她隱約察覺到他貪婪地想從她嘴里奪取些什麼,卻不甚清楚他的目的,他不會是嫌淚滴得不夠快不夠多不夠猛,所以干脆從她嘴里直接吸更省事?
「唔……」她使勁蠕,費力動,腦袋遭他扣牢,半寸都挪不開,只能慘兮兮任他盡情啜取口中每滴「參汁」,但——把舌頭硬擠進來翻攪撥開就真的太超過了!
他仔細探訪過唇內每寸柔軟,追逐她弱而無力抵抗的顫顫女敕舌,她下巴被扣住,無法狠狠咬他,這使得他暢行無阻、盡情掠奪。她的滋味太甜香,參的味道,彌漫唇舌間,猶似品嘗一杯溫熱參茶,口口甘美回韻,尤其是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反擊他的武器,僅能用舌尖推拒他的——只有她一個人認為那是推拒,完全沒發現對他來說是一種迎合。
他故意假裝敗退,引誘她一時沖動的趕盡殺絕,果不其然,見他退,她霸道地追殺上來,一舌跨過了陷阱,淪為他口中戰俘。他不容許她逃,深深吸吮她女敕芽似的丁香小舌。
可憐的參,手被囚,腿無力,頭部和下巴又分別遭箝,唇舌都快讓惡龍給吞進嘴里。她開始覺得暈,覺得肺葉缺少入息而揪痛,覺得是他現在對她做的這件事,正惡劣地吸取她的力量,否則為何她整株參軟綿虛弱,只能依靠他托穩她的身體,才不至于癱死在地。
她還有……還有最後一招……她可以釋、釋放靈參同歸于盡的毒,毒死這只想吸干她的龍子——
不,不可以這樣做,她不要睚眥中毒,雖然他這麼惡劣,但他帶著她逛遍各處的身影,她忘不掉……他偶爾會不耐煩地叫她走快點,十次有八次她不會理睬他的催促,自顧自的玩,自顧自的看。違逆他有什麼壞下場嗎?沒有,他沒有半回用蠻力硬她拖走,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她一抬頭或一回眸便會看見的地方,等她。
知道她仍懼怕與多數人類太過靠近,凡行徑熱絡街市,她懼怕又愛湊熱鬧,他會用他高人一等的身形,護在她左右,替她阻隔人類肩背相貼的機會,她從不擔心腿酸往後一躺,會落入哪個陌生人懷里,因為,他總在她身邊。
她不要傷他……她做不出來……她是枝很沒用的參,嗚……
參娃抱著必死決心,讓睚眥就這樣吸干她也不會怨天怨地怨他,在她幾乎要軟倒暈厥之際,睚眥撤回了對她貪得無厭的索討,在她微啟唇上再三輕啄,終于甘願離開她的唇,吮住她細膩頸膚,咂出粉濃色小報瓣,嚙咬出他到此一游的痕跡。
參娃喘吁吁,任人蹂躪宰割的嬌嬈姿態,更添女性嫵媚,當初雌雄難辨的味道,已完全傾倒一邊,由誰來看,都不會錯認她是男孩。她眯著眼眸,凌亂吸吐氣息,赧顏似火,唇兒遭到他吮得又紅又豐澤女敕亮,此般妖妍,誘他動手卸她絲薄衣裳,攫取她凝脂滑手的膚觸及豐盈飽滿的軟乳——
沒有這玩意兒。
凝脂膚觸是貨真價實,卻獨缺了飽滿盈握的雪白山峰。
一桶冰水兜頭淋下,大概便是睚眥這時的感受。
若她是女人,他大可盡興在她軟女敕身軀上施展種類繁復的調情花招,教導她初嘗世間快活樂事,她很生女敕,教導起來得費些勁,不過那也將是件很有趣的挑戰;若她是男人,起碼稍稍修正一下玩樂的方式,其余花招比照辦理,他仍是能讓她與自己共享相擁歡快,偏偏她兩者都不是,唉唉。
睚眥枕在她香軟軟的果裎肩窩,忍不住嘆息吁吐。
「你非得……把我榨干到擠不出半滴參汁,才甘願送進鍋里,是不?」參娃好不容易穩住氣息和迷眩,低下頭,質問那只躺在她身上,不時用長吁短嘆的熱息拂擾她敏感怕癢頸膚的龍子。
睚眥挑高眉,對上她的眼,他實在很難表現出溫柔好心情,特別是當被喚醒卻未能饜足之際。
「我是很想把你吃掉,可惜你麻雀雖小,五髒也不全,女人有的你沒有,男人有的你也沒有。你讓我束手無策,完全不知從哪里下手。」又是一聲嘆氣。
「只是吃枝參有這麼困擾嗎?不就是切片或磨粉……」她喃喃自語,嘀嘀咕咕說著,不想讓他听到,好像她多鼓勵他吃她一樣。
她也不懂,吃參有分男女嗎?他干嘛一副很嫌棄她沒有雌雄之別的口吻,還嫌棄到唉聲連連?
睚眥當然听見了,他耳力好,她幾字含糊,怎可能漏掉?
她的天真單純對他的邪惡念頭,真該教他自慚形穢,不過他鱗厚皮粗,不知「羞愧」兩字怎麼寫,儼然沒反省,倒是她的叨叨低語逗樂了他,他從她肩窩移開,笑著以寬大手掌擠壓她仍粉撲撲的雙頰,把她一張俏麗臉蛋硬擠成扭曲皺包子,小嘴因而嘟成怪模怪樣,只能發出抗議的嗚嗚聲——
「我的朋友是用來試刀劍夠不夠鋒利、拳腳有不有力,相互切磋武藝。你想當我朋友,下輩子記得長高點、養壯些、練強悍些……這輩子別奢想了。」他可沒忘掉要向這株小心眼又愛生氣的靈參解釋兩人觀念上的小小誤會,她以為他不將她當成朋友很不夠意思,氣哭的模樣,正在眼前上演,她不就是為了「朋友」兩字,和他耍起脾氣嗎?
「我……不……稀……罕……」她嘴嘟臉皺地回嘴,立刻又被他手掌搓揉變形。
「我也不稀氨淪為你那類花花草草蚱蜢蝴蝶之流的弱小朋儕。所以我們根本不適合當朋友,這,你同意吧?」
參娃沒點頭,只是心里認同這番話。
她的確無法將睚眥與她那些可愛善良的花精草怪友人擺在一塊看,他和它們差別太大,光憑他狂愛刀劍兵器及嗜武好斗的本性,就直接被排除在她擇友條件之外,若不是睚眥抓住她,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這類龍子有交集,別說是朋友,連點頭之交也沒機會。
她應該是最討厭他這種渾身充滿暴戾殺氣和霸息的家伙,避之唯恐不及,哪會願意親近他?可如今,她不僅把他當成同游人類城的伙伴,事事依賴他,一遇危險或是新鮮好玩的東西,頭一個想喚的也是他;听人污蔑他,氣得準備和人拼命;快被他用嘴給吸干神智,竟也不舍得傷他……
「不是朋友,能是什麼?」她所知有限的貧瘠字匯里,很難挖出可以代表兩人目前關系的形容。
睚眥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一株很青澀嗆口的食材,與一只必須好好研擬從哪個部位開始吃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