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家里等人來接是兩個月前的事情,而上次穿小晚禮服在家里等人來接大概是一年前。
男人接女人,天經地義,只是,喬霓從來沒有這麼坐立不安過,她干淨的白色空間現在給她的只有焦躁。
因為鄭存淵要請總公司的高級主管以及一些重要同業吃飯。
因為沒有意外的話,CT銀行的經理階層也會有人代表出席。
因為是在飯店,而且是一個正式得不得了的地方。
就是那三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理由,所以,她必須犧牲今年的最後一個星期三,跟沈亮宇攜手參加。
攜手耶……
鄭存淵說得簡單,「那你們兩個一起來吧。」
然後她原本就很黑的心情更加黑暗。
哪門子的規定啊?又不是中歐的貴族舞會要兩兩進入,喬霓實在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淪落到要跟沈亮宇配對,可以的話,她寧願跟開發部的黃儀如配,雖然兩人都是女的而且非常不對盤,但唇槍舌劍總比大眼瞪小眼有趣。
沈亮宇說五點來接她,五點,五點,再十六分鐘就五點了,哎呀,誰來救她啊,好想落跑……
正當喬霓卷到最高點的時候,對講機響了。
避理員的聲音哇啦啦的傳過來,再次回過神,發出聲音的東西已經不是那個白色的東西,而是自家的門鈴。
沈亮宇的身影就在門外。
修長,且神采奕奕。
「坐一下,我衣服還沒換。」
「反正不會這麼早開始,不用急。」
然後她側過身,讓他進入她白色的空間。
雖然之前她已經特別收拾過了,但感覺就是有那麼一點局促不安--是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親吻嗎?
因為當時她沒有反應,所以後來也只好算了。
算了,算了,算了,她可是喬霓耶,裙下之臣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干麼為了一個額頭上的怪吻耿耿于懷啊。
而且比起怪吻,她更介意另外一件事情。
「沈……」硬生生將他的名字吞進去,「經理。」
天啊,他們平常真的交集太少了,她跟姊妹會見面的時候習慣連名帶姓抱怨他,現在不在公司,差一點就要直呼名字。
「-可以叫我的名字。」
「沈……亮宇?」這樣有比較好听嗎?
「名字。」他再提醒她一遍。
「亮宇?」
沈亮宇一笑,聲音中有著鼓勵的意味,「對。」
看著他的臉,喬霓試圖尋找出一些什麼,但是,他的表情就跟她印象中的每一天一樣,眼神剛好,精神剛好,就連唇畔那抹搞不清楚應該是禮貌還是什麼來著的弧度也剛剛好。
亮宇?
美女臉上從「我們交情有這麼好嗎」的樣子變成「算了,你高興就好」。
然後,家用電話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尷尬。
喬霓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一定是石湛蘅,這個人人都用手機的年代,只有她很堅持用室內電話。
「我啦。」果然,就是石湛蘅的聲音。
「長話短說喔,我要出去。」
「我跟-講一件事--我弟要回來過寒假。」隔著話筒,石湛蘅的聲音繼續傳過來,「可是,我現在到三月都會很忙很忙,他在旁邊會打擾我工作,-幫我收留他一陣子。」
喬霓倒抽了一口氣,「不行。」
就算她弟弟對女人沒興趣也不能這樣安排吧,她已經習慣一個人住了,空間就這麼大,多一個人多不方便啊。
「拜托啦,我現在真的不行嘛,一點聲音我就沒辦法工作,他又是那種一早要听阿姆起床的人,我怕我會忍不住行凶,然後跟我弟一起上了社會版。」石湛蘅的聲音劈哩啪啦的傳過來,速度之快,她完全無法插嘴,「品曦是不用想了,我把一個男人丟到她家,我怕左承尉會殺了我,璽媛太一板一眼,我弟會吃不消,所以,-最合適了啦。」
就在喬霓預備拒絕的時候,突然間瞥到小茶幾旁的明信片。
要開高中同學會了。
主辦人跟她,跟石湛蘅,都有過感情……而且,她欠了湛蘅的……
「那……好吧,他回來的時候-再通知我。」
「謝謝。」那頭傳來石湛蘅十分由衷的歡呼,「等我這陣子忙完,請-吃飯,就這樣啦,拜。」
幣上電話,喬霓心想,湛蘅不知道收到這張明信片了沒?
應該有,但是,她,或者她們,會去嗎?
沈亮宇見她些微的忡怔,忍不住必心,「怎麼了?」
「我朋友說她的……」她頓了頓,「的妹妹要來我這里住一陣子。」
「不喜歡?」
「我習慣一個人。」
「怎麼不拒絕。」
她薄薄的嘴唇動了動,但後來似乎又放棄了,「我去換衣服。」
位于高樓的宴會廳中,衣香鬢影的好不熱鬧。
有一半都是沈亮宇的熟面孔,另外一半,則有賴鄭存淵的介紹,這位是某某集團的誰,那位又是某某集團的誰。
三十四個人,每個人都熱烈的交換名片。
沈亮宇知道鄭存淵弄這個半晚宴半飯局的聚會目的何在,但還是忍不住分心了,因為他的喬霓一整晚下來都顯得心不在焉。
平常話很多,今晚,卻幾乎都是微笑以對。
今晚的她,特別漂亮--長發綰起,幾綹發絲垂下,替線條柔和的頸部增加了一點風情,小巧的耳環晃呀晃的,白色高腰復古小禮服襯托出玲瓏的身段,亮亮的眼妝,淡粉的唇色。
懊多人主動跟他打招呼,但他眼光幾乎都是落在旁邊穿著白色禮服的人影上,他發現,一向自詔美貌的她卻顯得有點意興闌珊。
笑是笑著,可很不由衷。
晚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喬霓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喂。」
「怎麼了?」
「有點暈,我去一下洗手間。」
沈亮宇拿走她手中的雞尾酒杯,順勢交給了經過的服務生,「宴會廳有露台,我陪-去透透氣。」
喬霓有些猶豫,「這是特別替你準備的。」
雖然她今晚喝多了一些些,不過什麼情況還看得出來。
所有應邀出席的客人,幾乎都是金融體系,有三分之二的人上過金融專刊的封面,那麼大一堆人,只有沈亮宇是金融新人,這麼飯局是為了什麼,不是很明顯了嗎?
看著她顧慮著什麼的臉,他將聲音放輕,「人這麼多,不會被發現的。」
「可是……」
「我說了沒關系。」
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沈亮宇難得霸道起來,握起她的手,朝露台移動。
踩著厚厚的地毯,但是,喬霓心情卻踏實不起來,頭昏昏的,然後比起頭昏,有種束縛的感覺壓在胸口,那讓她覺得更難受。
懊不容易在穿越人陣之後,他的大手打開露台的玻璃門--冰涼的空氣襲來,她頓時感覺清醒了不少。
在她覺得冷之前,大衣已經覆上她的肩膀。
她的大衣。
無言的體貼讓武裝了一晚的她軟弱了起來,「你怎麼會記得?」聲音要哭要哭的。
沈亮宇輕拍著她的肩膀,沒告訴她,即使兩人從來不親近,自己還是一直很留意她的事情。
知道她喜歡白色的東西,知道她喜歡懸掛式的耳環,早上一定要喝咖啡,夏天一定會去海島度假……
手,規律的拍著她。
那感覺好安心,好安心。
喬霓沒有抗拒他那個安撫似的輕拍--原來,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強,此刻除了軟弱,她已然沒有別的情緒。
「如果-有什麼心事的話,我是一個很好的听眾。」他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著,「只會听,不會說。」
「嗯。」
沈亮宇看得出來她有心事,那心事不是平常的那種暴躁,而是在那通電話之後,她從原本些微的不耐煩變成了不知所措。
就好像……被什麼給重擊了一樣。
不知道在夜晚的露台站了多久,整晚沉默的喬霓突然開口問沈亮宇,「你有女朋友嗎?」
「現在沒有。」
「那總有交過吧?」
「當然。」
「我……我從以前就對自己很有自信,因為我很聰明,又很漂亮,照理說,應該沒有男生會不喜歡我,就連朋友的男朋友,都會忍不住多看我幾眼,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所以,就算心里很得意,但是……我也不會怎麼樣。」
他點點頭,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那個朋友……今天打電話給我的那個,跟我是私立中學的同學,從國一開始,她就一直是第一名,不管我怎麼苦讀,都擠不下她,我曾經有過半年都不出去玩,沒課就待在圖書館,可是學期結束後,她的總成績還是比我高幾分,我真的好嘔好嘔,可是,又沒辦法,雖然我們很要好,但我還是會想著,要怎麼樣比過她,國中三年,我就當了三年的第二名。
「升上高中部之後,她還是一樣,永遠贏我,一年級放寒假的時候,我們班上辦了三天兩夜的活動,她臨時生病沒來,我就跟她的男朋友一起,三逃詡在一起,後來,我常約他,他剛開始還會拒絕,可是我去他們補習班前面等,去他家巷子口前面等,一兩個月下來,他就不拒絕了,兩人背著她,到處去玩。
「其實我跟他在一起,只是一種自卑心態的發作,因為……因為當我努力了一年多都比不過她之後,我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證明自己沒有那麼差。」喬霓頓了頓,微醺的臉上,浮起自嘲的笑容,「但是我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然後呢?」
「她一直不知道我跟她男朋友背著她在一起,後來我也累了,覺得好對不起她,就在我想要把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那個男孩子跟她掀牌了,他把我們約出來,當著我們的面說,想跟我在一起,請她諒解。」
喬霓又頓了頓,看著月亮的眼神突然變得有點遙遠。
她語氣十分恍惚的繼續說︰「那剛好是暑假的最後一天,她回宜蘭老家,我兩個月都找不到她,開學的時候,她瘦了一大圈,我跟她說,我沒跟他在一起,她說沒關系,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因為她一向很果斷,所以,我以為那真的沒事,還很天真的以為,我們的尷尬會隨著時間漸漸減少,我們會變回像以前那樣……」
在沈亮宇面前,那個總是自信滿滿的喬霓不見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小阿子。
語氣漸輕,眼神好後悔。
自責,痛苦。
月光之下,她仿佛隨時會哭出來那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放完暑假後就一直帶著護腕,問她,她只說手腕不舒服,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不舒服,她是為了遮……遮傷疤。」她指著自己手腕的地方,畫出了一條線,聲音哽咽,「這里,長長的一條,好丑好丑……」
雖然是好多年前,但是,記憶猶新。
那條丑惡的傷疤,不只在石湛蘅手腕上,也在她的心上。
內疚多年來如影隨形,不曾退去。
「你干麼這樣看我?」面對沈亮宇的沉默,喬霓嚷了起來,「看不起我直接講啊,我又不會怎麼樣,反正……反正……我就是這樣糟糕的人……」
就在她趁著酒意未退亂叫的時候,他突然把她抱入懷里。
苞預測中反應不同的,喬霓怔住了。
沈亮宇抱得她很緊很緊,「沒關系的。」
「你……在說什麼?」
「如果那個女孩子跟-還有聯絡,那就代表她已經原諒-,既然她都不放在心上了,-不需要一直耿耿于懷。」收了收手臂,他在她耳邊低語,「-那時候才十六歲。」
「你干麼啊,我……」
她想講「我不需要」,但是,真的好難說出口。
她用最卑劣的方法要贏過自己的朋友,雖然達到目的,然而,痛苦的感覺卻在歲月流逝中與日俱增。
石湛蘅已經可以拿這件事情來開玩笑了,可她完全不行。
他叫她不要耿耿于懷--第一次有人叫她不要耿耿于懷。
以前,每個人的反應幾乎都是「-怎麼這麼幼稚」、「-好可怕」,最多也就是跟她說「好好睡一覺,不要想這麼多」,第一次有人想到,當時的她,只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阿子會犯錯,她需要多一點的包容。
眼淚,好像終于忍不住了。
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喬霓低低的嗚咽起來。
夢境是一種新生的白色。
敗干淨,很透明,非常的溫暖。
蜷縮著,就像幼年時期,被家人抱在懷里哄著入睡那樣的感覺,知道有人在自己身邊,可以安心的睡著。
喬霓翻了個身,讓自己更接近那記憶中的熟悉。
沒有什麼比人的體溫令人放松--等,等等,人的體溫?
她倏然睜開眼楮,灰色的窗簾,深藍色的床單,略帶和風的床頭燈--這不是她的房間。
驚訝還沒過去。
因為她發現沒穿衣服的自己正躺在某個人的身邊,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整個人環住了她,左手任她枕著,右手則護住她的背。
不是小女生,她很明白這是什麼情形。
宿醉開始讓她頭痛,而當她看清楚枕邊的人是誰之後,更是差點叫出來。
沈亮宇?
居然是沈亮宇?
他看起來一副睡得很幸福的樣子。
一夜的感覺已經很糟了,更糟糕的是,對象居然是自己一直以來沒給過好臉色的同事。
酒會亂性,這就是她不听忠告的下場。
喬霓皺起眉,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唔,亂哭一通後說心情不好,要他陪她找個真正能放松心情的地方,然後兩人到了她最喜歡的月光酒吧。
他叫她控制一點,但她沒听,仗著第二天已經排了特休不用上班,劈哩啪啦喝掉三杯薄吧酒,外加一杯不知道是草帽還是血腥瑪莉的東西,之後她在洗手間的馬桶上睡著,然後又被他拍醒。
他送她回家,她卻在月光的停車場巴著他不放。
「我現在一個人回家一定會作惡夢。」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不要回家,我要去你家。」
他一面說好,一面把她的手指從自己身上拉下來。
辮昏沉沉到他家之後,他好像還弄了杯茶給她。
叭完茶,洗完臉,美女再度對原本要睡沙發的沈亮宇「起番」,「我好像睡不著耶,你可不可以進來拍我的背?」
原本是在拍背沒錯,可是她沒被催眠,反而纏了上去,然後就……就……
激情的記憶回籠,喬霓羞得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她是怎樣?欲求不滿到這麼嚴重啊,他已經算是很君子了,但再怎麼君子,也是身心健全的正常人,哪個男人被女人這樣挑逗還能全身而退?
想起昨夜自己的熱情表現,她的臉頰就忍不住發燙。
那些話語,那些聲音,那些……哎唷,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
為什麼偏偏是他啊?
苞陌生人還可以一起吃早餐,跟同事--喔。
他們在同一家銀行,同一個部門耶,雖然說經理辦公室跟主任辦公處分處兩端,但怎麼說也是同一個大門進出,然後星期三還要排排坐著听鄭存淵講述廣通的發展……惡夢。
憊是趁他醒來之前跑掉好了,說不定昨晚兩人都喝得爛醉,他根本不記得帶哪個女人回家。
悄悄的挪動身子,但是,努力結果很有限。
瞪著眼前這張俊臉,喬霓忍不住惱怒起來,這人,睡都睡著了,力氣干麼還這麼大啊。
不能踫到他,又要找到著力點,她這才發現,原來掙月兌睡人的懷抱也需要這樣大的力氣。
往後,我再往後,挪……
正當喬霓竊喜,也許再五分鐘就能夠順利下床的時候,他突然間雙手一縮,她整個人又回到他的懷抱里。
乍然貼近的距離讓她驚呼出聲,「你你你你你,你醒了?」
沈亮宇的聲音帶著笑,「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