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結婚了。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從前不愛,現在不愛,以後也絕不可能愛上的男人。
棒著輕紗,程天藍默默凝望著眼前高興得唇顫手抖的男人。他發際蒼蒼,一張松弛的臉鏤刻著歲月的痕跡。
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是為了愛嫁給他的吧?誰都會猜想,她要的,只是他擁有的財富。
是的,她要的的確是他的財富,正確地說,她要那顆獨一無二的藍鑽。
晶瑩剔透的藍鑽,嵌在精巧的白金鏈墜上,串成一條項煉,一條璀璨美麗的項煉。
項煉被當成信物,珍而重之地掛上她修長的頸項。
就是這顆寶石嗎?
她捧起碩大的鑽石,看著它在燈光折射下綻耀著的炫目輝芒,每一個切割面,每一個角度,看來都是那麼完美純淨。
純澄無瑕的水藍鑽石,是否就是母親追尋了一生的寶物?
「……程天藍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魏俊襖先生為妻,一生不離不棄嗎?」法院的公證官沉靜的嗓音拉回她迷濛的心神。
她一震,顫顫揚起眼睫。
映入眼瞳的,是一個滿臉勾勒著討好笑意的男人,像條哈巴狗祈求她垂憐的男人。
她木然凝立原地。
「程天藍小姐?」
「我……」
說願意,說願意啊!她在心中命令自己。
你還在等什麼?難道等他來阻止你嗎?
心海掀起驚濤駭浪,掩在面紗後的眸卻不禁流轉,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慌亂與期盼。
她究竟在等什麼?
「嫁給我,天藍。」認出她的猶豫,魏俊襖難掩心驚,急急握住她的手,「求求你。」
她只是木然,任他汗濕的體熱沁入她掌心。
眼前,漫漫悠悠顯現一幕情景──霞光淒迷的黃昏,她在落地窗外,看著他為另一個女人戴上戒指。
劇烈的疼痛撕扯她的胸口。
熟悉的、撕裂的疼痛,就像那個黃昏,她在窗外看著他訂婚時忽然感受到的疼痛。
她看著他將戒指戴上另一個女人的手,而自己也將接受另一個男人的婚戒……
「程天藍小姐,你願意嫁給魏俊襖先生為妻嗎?」
事已至此,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沒有了──
「我……願意。」
隨著低啞苦澀的誓言落下,她緊繃的身軀亦跟著頹然軟倒,意識一沉,墜入遙遠的世界。
遙遠的、年少的、她早已告別的世界。
那時候的她,笑得多開心啊。
ΩΩΩΩΩ
陽光明媚。
天藍得一絲雲影也無,宛如她的芳名。
今天,是她十七歲生日。
十七歲的燦爛芳華,十七歲的青春年少,她的人生正要開始。她笑得開心,穿上母親送給她的白紗洋裝,站在照相機前,端麗得像個公主,卻又俏皮得像鄰家女孩。
「要照。」攝影師在母親示意之下,為她拍下一張又一張紀念寫真。
「怎麼會想到帶我來拍照呢?」照完相後,她挽著母親的手,漫步于繽紛秀麗的櫻花道。
一陣柔煦春風吹來,撩起她鬢邊發絲,也搖落漫天櫻花雨。
望著粉白粉紅的櫻花瓣悠悠墜落一地,母親似乎有些怔然,神情一時迷惘。
「怎麼了?媽,干嘛不說話?」她嬌嬌地仰頭。
母親不說話,只是抬起頭,凝望一樹樺櫻,「再怎麼美,也只能美上兩個禮拜,很快就要謝了……」
「你是說櫻花嗎?」她輕輕地笑了,正值青春年少的她是不太能理解母親的傷春悲秋的。「別覺得可惜,媽,春去春又來,櫻花今年謝了,明年不又開了嗎?」
「明年?我還能有幾個明年呢?」
「媽,」不高興听這些了。她微微嘟起嘴,「我知道你心髒不好,可醫生也說了,只要你按時乖乖吃藥,還能活好久好久呢,你別老說這些喪氣話。」
「你不懂的,天藍。」母親終于收回迷濛的眸光,白玉般的手輕觸她同樣白皙的秀容,「瞧你,臉白成這樣,一點血色也沒。」
「遺傳嘛。媽還不是全身上下白得像雪一般?」丁香舌輕吐,「照我說,我們母女倆可以去演白雪公主了。」
「你是白雪公主,那我是誰?那個壞心繼母皇後?」母親白她一眼。
「才不是,我是白雪公主,你是白雪皇後。」嫣然一笑後,她放開母親,以一種在舞台上表演的夸張姿勢表演,「魔鏡啊魔鏡,告訴我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誰?」
「是白雪皇後啊,公主。」
「啊,是我媽媽,那我呢?」
「你頂多排第二,公主。」
「什麼?瞧我砸了你這面破鏡子,竟敢如此刺傷我的自尊!」說著,她做了個砸鏡的動作,還拿一雙小腳用力往地上踩。
母親看了,忍不住也被她逗趣的表演逗笑了。
「終于笑了。」她松了一口氣,更加喜氣洋洋地攙住母親的臂膀,「這樣多好。媽,你不知道你笑起來多動人,怪不得繼父那麼疼你,那些叔叔伯伯也總是追著你不放。」
談起身邊永遠少不了的追求者,母親的臉色再次黯淡了,「天藍,你覺得對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嗯……」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當然是得到幸福。」
「怎樣才能得到?」
「只要有愛吧。愛人,也被愛。」
「如果愛太多了呢?」
「愛太多?」她一愣。
「這世上的女人總是想要美貌,想要能吸引眾人的艷麗,想要所有男人的愛慕。可愛與美……」母親的嗓音蘊著濃得化不開的惆悵,「並不一定能為女人帶來幸福的。」
「媽──」
「我愛你爸,你爸也愛我,可是我們卻不能相守……」
「為什麼?」
「因為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都會死。」
「什麼?」她震驚地望向母親一本正經的神情,不敢置信,「媽,你在胡說什麼?」
「是真的,天藍,你也是一樣的。」母親淒楚地搖頭,淒楚地道出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她看著她最鐘愛的女兒,眼神滿是憐惜,最痛楚的憐惜。「千萬不能愛上任何男人,天藍,更不能讓任何男人愛你,因為你愛的人與愛你的人,都會死。」
「為……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們的命運。你的爸爸,也是因為我而死去的。」
「可為什麼……不讓我們愛?」
「因為上天太過眷顧我們了,因為上天給了我們太多的愛,反而讓我們得不到真愛。」
「那是什麼意思?媽媽,什麼意思?」她不懂,真的不明白,而在看著母親愈來愈絕望的神情,她忽然感覺一顆年少飛揚的心也逐漸沉落最黑暗的深淵。
「因為我們有‘維納斯之心’。」
「那是什麼?」
「受了詛咒的東西。」母親啞聲道,忽地緊緊拽住她的手,「天藍,你必須想辦法找到一條藍鑽項煉,一顆叫做‘公主的願望’的藍鑽,只有它才能救你。」
「……我不懂。」
「只有它,才能讓你躲開愛與死。」
「媽媽?」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它,卻怎麼也找不到,我找不到它,找不到那顆寶石。」母親瞳眸發紅,情緒也逐漸狂亂起來,她緊緊抓住她,十指銳利地戳刺她柔女敕的掌心。她很疼,卻一聲也不敢叫喊,只傻傻望著母親瀕臨歇斯底里的模樣。
「媽媽,你究竟怎麼了?媽媽?」
「天藍,交給你了,願上天保佑你,讓我們月兌離這永世的詛咒。」
「媽……」
「天藍,找到它,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它!」
找到它,找到它,只有得到它,你才能解開命運的鎖煉。
無論如何都必須得到它,無論施展什麼手段!
無論如何──
ΩΩΩΩΩ
「我得到它了,媽媽,我拿到了。」迷濛的申吟自程天藍蒼白的唇瓣吐逸,即便處于半昏迷狀態,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躺在胸前的寶石。
這是「公主的願望」,能讓她逃開愛與死,能令她從這永世的詛咒中得到解放的寶貝。
她必須緊緊地、緊緊地抓住它……
「天藍,天藍,你還好嗎?」沙啞急切的嗓音忽遠忽近,在她渾渾噩噩的意識中來回穿梭,「你撐著點,我們現在馬上趕去醫院,你會沒事的。」
是誰?是誰在呼喚著她?
「撐著點,天藍,就快到了。」
是亦凡嗎?
「亦……凡──」她掙扎著呢喃。
「什麼?天藍,你說什麼?」對方听不出,整個人趴向她,「我是俊襖,你听得見嗎?听到我說話嗎?」
是魏俊襖,不是他,不是他──
極度的疲倦整個攫住了她,她累極了,全身癱軟,腦子也無法轉動。
懊累,她想睡。
也許讓她永遠睡了也好,也許讓她死了更好。
亦凡。
她喃喃在心底喚著,右手緊緊抓著煉墜。原本一直靜靜貼在她胸膛的藍鑽感覺到突如其來的溫熱,忽地光芒一吐──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開車開成這樣?你今天第一次開車嗎?」男人咆哮的嗓音在意識的邊緣游蕩。
「我不是故意的,先生,煞車……煞車好像有問題。」
「什麼?」
「我們……我們要撞上了!」
「啊──」
苞著,是一陣直擊人心的尖銳踫撞聲,以及幾聲淒厲呼號。
可早已睡去的她,卻什麼也听不到了。
ΩΩΩΩΩ
「喂,怎麼回事?」望著在眼前橫沖直撞的加長型豪華轎車,譚梨秀眉一緊,跟著兩束凌銳眸光射向身旁的男人,「是你搞的鬼?」
「不是我。」石修一咬牙,語氣一貫的冷然,前額卻迸出點點汗珠,「車子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對抗我。」
「什麼意思?」
「看見那道藍光了嗎?」石修一以眼神示意,下頷緊繃,「我懷疑就是那老頭剛剛公證時特地交給她的項煉。」
「那條藍鑽項煉?」
「那鑽石肯定有問題。我從一見到它,就感覺它隱隱藏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不管那鑽石究竟是什麼,現在救人要緊。」譚梨急促地說,「那輛車快翻了,你有辦法阻止嗎?」
「我……」豆大的汗珠沿著濃密的眉際滾落,「當然有。」
「怎麼做?」
「讓它……撞安全島。」
ΩΩΩΩΩ
「病人因為車禍導致突發性的心髒衰竭,情況很危險。」俐落診斷後,梁風鈴立刻對身旁的護士下令,「馬上準備開刀房。」
「是。」兩名護士急急推著全身染血的新娘離去。
她轉向一旁的住院醫生,「跟她一起被送來的兩個男人情況怎樣?」
「司機只是輕傷,那老人的情況就比較嚴重了,周醫生正為他急救。」
「這麼說,他沒辦法簽手術同意書了。」梁風鈴喃喃,忽地秀發一甩,「緊急情況,顧不了這麼多了。讓護士替你刷手,跟我的刀。還有,請吳醫生也過來,我需要他幫忙。」
「是。」
「等等!」
「還有什麼事?梁醫生。」
「CALL精神科的溫醫生,告訴他程天藍出車禍,情況緊急。」
「是……溫亦凡醫生嗎?」住院醫生小心翼翼地問。這陣子醫院謠言滿天飛,都說梁醫生跟溫醫生情海生波,而禍首據說就是這位程天藍小姐。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出了車禍,梁醫生還特地要通知溫醫生?
做人情敵,也這麼大方嗎?
「沒錯。」仿佛看透他在想什麼,梁風鈴冷冷瞪他一眼,「要他盡快趕來醫院。」
「是。」他不敢再猶豫,立刻轉身。
待他的背影淡去,梁風鈴忽地用力深呼吸,跟著一甩頭,下定決心似地執起壁上話筒,按下幾個鍵。
「是我。」她對通話對方說道,「東西準備好了嗎?我現在馬上要用。」
ΩΩΩΩΩ
當溫亦凡捧著疼痛的腦袋旋風似地趕到醫院時,程天藍已被推進手術室,牆上的紅色警示燈亮起,顯示正在開刀中,閑人匆擾。
他心焦如焚,卻絲毫無法,只能在門外不停踱著方步。
終于,一個護士匆匆推門而出,捧著一個透明玻璃瓶,瓶內一顆血紅的心髒緩緩律動。
他震驚,「這是怎麼回事?」
「程天藍嚴重心髒衰竭。」護士解釋,「梁醫生跟吳醫生他們正在進行移植手術。」
「那這顆心……」
「是程天藍的。梁醫生要我處理掉。」
處理?丟掉嗎?
溫亦凡還想追問,護士卻已匆匆離去,他只能無奈站在原地,繼續抓頭扯發。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當牆面時鐘指示已經過了一小時,手術室內忽地一陣騷動。
苞著,門扉再度開啟,兩名護士扶著面容蒼白的梁風鈴出來。
他急忙迎上去,「風鈴,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她搖頭,「只是頭有點暈,沒法拿手術刀。」
「頭暈?」
「嗯。昨天臨時加開一台手術,精神一時還沒恢復。」
「辛苦你了。」隨口向她道謝後,他便急著探問,「天藍情況怎樣?她的心髒衰竭真的那麼嚴重嗎?要到換心的程度?移植的心髒從哪來的?」
「其實從她入院不久,我就已經將她排入等待心髒移植的名單了。」梁風鈴低聲解釋,「她的情況很嚴重,隨時有爆發的危機,要不是她本人意願不高,早就該申請心髒移植了。」
「這麼嚴重?」
「也算她運氣好,正好有個願意捐出心髒的病人去世,要是我們再晚一點就搶不到了。」
「那顆心……適合她嗎?」溫亦凡忍不住擔憂。器官移植最怕的是相容性的問題,要是與被移植的人體有什麼相沖的地方,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放心吧,應該沒問題。」
「那她現在情況怎樣?還好嗎?」
「手術很順利。」認出他的惶然,她唇角不覺揚起諷刺的弧度,「剩下的部分吳醫生跟林醫生他們能處理的。」
對未婚妻的譏諷溫亦凡只能澀澀苦笑,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辛苦你了,風鈴,你好好休息吧。」
她點點頭,長長深深地望他一眼後,飄然離去。
他默然目送她的背影。
單調的時針繼續轉動,滴答、滴答,一秒一秒,扯動他的神經。他揉了揉太陽穴,宿醉讓他的頭痛得像有人拿鐵鍬重擊,而且全身上下還有一種軟綿綿的鈍感。
就好像有人讓他服了安眠藥一樣。
一念及此,他驀地神智一醒。
是啊,也許真有人讓他服了安眠藥,否則他怎會一覺睡到下午,還虧醫院的人不停傳呼他才把他吵醒?
是秦非吧,因為他不想他傻到真做出搶婚的胡涂事來。
搶婚──
眸光更加黯沉,直直瞪著白色牆面。
這麼說,她應該已經跟魏俊襖完婚了,現在躺在開刀房里的,已經不是程小姐,而是魏夫人。
魏夫人──
右拳忽地握緊,狠狠捶落牆面。
「該死的溫亦凡,你在想什麼?她心髒衰竭生命垂危,而你還斤斤計較她嫁給另一個男人?」
多可笑!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了這麼一個小心眼的男人?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他郁郁地想,修長的身軀沿著牆面頹然坐倒。
ΩΩΩΩΩ
「媽媽?媽媽,我找到了,找到了──」
朦朧的囈語在蒼白的唇瓣一開一合間幽幽響起,跟著兩扇掩覆著濃濃疲憊的眼睫緩緩揚起。
她在哪兒?
愣愣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程天藍有半晌腦海一片空白。然後,周遭慘澹的白終于映入了她的眼瞳,像顆石子在腦海里激起淺淺漣漪。
她在醫院里。
領悟這一點後,因缺水而皺縮的唇淡淡牽開一個不像笑的笑。
又發病了嗎?她眨眨眼,試著想挪動身子,卻發現右手被某個溫暖的掌心緊緊包覆。她凝眉,調轉視線,一個墨黑的頭顱趴在她身側,靜靜吐逸著鼻息的側面是一張好看得幾乎奪去她呼吸的臉。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兒?
心韻微微失了速。她瞪著他,瞪著一個她原先以為永遠再見不到的男人。
細瘦的指尖忽地不由自主地顫動,她咬緊牙,抵抗那漫天蓋地襲向她的狂野情潮。
「嗯?」他低吟一聲,終于感覺到她的異樣,揚起眼睫。
星瞳瞬間閃耀,逼得她無法直視。
「你醒了?」拂過耳畔的嗓音溫柔得令她心碎,「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難受?」
「我……沒事。」梗著發干的喉嚨,她勉強應道。
「喝杯水吧。」他連忙起身為她張羅溫開水,接著攬起她後背,「來,喝一點。」
她應該拒絕。
明晰的念頭竄過腦海,可虛軟的身與心卻由不得她,在一室幽暗中,她放縱自己承受他的溫柔與體貼。
飲完半杯水後,他才暫且擱下玻璃杯,將她重新安置回柔軟的床上,然後靜靜看著她。
「為什麼這樣看我?」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被那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樣沉靜溫柔的表情看得不知所措,雪頰淡淡發熱,「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會在這里?」
他沒立刻回答,先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才輕聲說道︰「你出車禍了,因此引發心髒衰竭,風鈴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換心?」她愕然,「你是說我移植了別人的心髒?」
「嗯。」
「怎麼……怎麼這麼突然?是誰的心髒?」
「是一個因為骨癌去世的女病人。」
「可是……」
「是風鈴將你排入了等待移植的名單。」他解釋,「在你情況危急的時候剛好她也病發去世,她的心髒相當適合你,術後發生排斥的機率很低,所以風鈴才自作主張替你動了換心手術。」
「這麼……巧?」
「所以,這次你只要乖乖養好身體,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心髒病發了。」
她的心髒……安全了?以後不會像這樣一次次發作,直到極度的痛楚將她推向死亡的地獄?她真的……擺月兌死亡的陰影了?
「怎麼可能?」
「是真的。」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他微微地笑了,伸手替她收攏鬢邊亂發,「放心吧,天藍,以後你不會再那麼痛苦了。」
只要有了那顆藍鑽,你就能擺月兌愛與死。
那麼,是真的了?因為她得到了那顆「公主的願望」,所以死亡的陰影也遠離她了?
一念及此,她不覺伸手撫向胸前,可一片空蕩的觸感令她大吃一驚。
「我的項煉呢?」她驚叫,一面掙扎著要起身,「怎麼不見了?」
「別亂動,天藍,你還很虛弱……」
「我的項煉呢?那顆藍鑽呢?怎麼不見了?究竟哪里去了?」
「天藍!」他低喝一聲,眉頭攢緊。瞪著她因為一顆寶石心神倉皇的模樣,他有些不解,更難抑憤怒,「你冷靜一點。」
「不!你告訴我它上哪兒去了?」她激動地搖蔽著他,「是不是你們拿走它了?你們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它很好。」他咬著牙,「因為幫你動手術的關系,醫院暫時把它摘下來了,就放在抽屜里。」
「抽屜?」她听聞,連忙伸手模索身旁的小幾,拉開抽屜。
藍鑽璀亮的輝芒立即放肆地吐斂。
丙然在這里!她蒼白地笑了,一把拽起項煉,慎重地掛回頸上。
瞪著她迫切的舉動,溫亦凡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目光也更加沉冷。
罷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她關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狀況,而是那顆藍色寶石!
瞧她把玩著那顆煉墜的模樣──是的,也許那顆藍鑽確實是價值連城,但有必要這麼緊張兮兮、愛不釋手嗎?
她不應該是如此虛榮的女人,不應該……
想著,他面容更加陰沉,星眸斂去溫柔,逐漸燃起怒苗。
「你只想著你那寶貝的鑽石項煉嗎?有沒有想過問問別人的情況?你前兩天才剛做了新娘,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老公吧?」
老公!
程天藍神智一凜,忽然想起那個為她套上戒指的男人。
「他……怎麼了?」
「他跟你一樣出了車禍。」
「什麼?」她撫住絆頭,忽地覺得無法呼吸,「那他……」怎麼樣了?死了嗎?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瞧著他,水眸緩緩氤氳薄薄迷霧。
他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又害死了一個男人?
「放心吧,他沒事。雖然傷重,可動過手術後已經沒問題了,現在正在另一間病房休養。」
他沒事?他……沒死?
斑高提起的一顆心落定後,程天藍忽地笑了,低啞的笑聲淒楚、黯然,教人不忍卒聞。她展開衣袖,擋住自己的眼,縴瘦的肩膀輕輕起伏。
望著她激動的模樣,溫亦凡心一牽,胸膛驀地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他嘆息一聲,展臂攬她入懷。
「好了,沒事了。你跟他都沒事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一面說,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像哄著一個擔驚受怕的小女孩。
她沒回應,靜靜依偎著他,由著他撫慰自己。
這一刻,她不再是個張揚著利銳尖刺的女人,只是一個需要人好好疼惜的小女孩。
她看來很苦,穿著病服的身子骨瘦得讓人心驚,一張蒼白的臉也憔悴得讓人難受。
「你很……瞧不起我吧?」模糊的語聲逸出她的唇。
他不語,輕輕推開她,定定凝望她,那慘白而黯淡的面容浮漾著某種自嘲,眸底仿佛微蘊波光。
「你認為我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吧?」
「……」
「你以為我嫁給魏俊襖只是貪圖他的財富,覬覦他的遺產吧?」
他默然,良久,才低聲道︰「我看得出,你並不愛那個男人。」
她等著他繼續,繼續凌厲的指責,繼續刺傷她逐漸趨于柔軟的外殼。
可他卻沒繼續,只是看著她,瞳眸滾過某種類似心痛的暗影。
她的心忽地重重一扯,「沒錯,我根本不愛他,我嫁給他只是為了得到自由而已。」
「自由?」他蹙眉。
「是。用短短幾年的時間換來一生的自由。」她說,眼神飄忽。
他瞪視她,「你的意思是因為他老了,很快就會死,所以只要再過幾年,你就解月兌了嗎?」
慍怒的言語驚怔了她,愕然揚眸。
「你說話啊,天藍,解釋你這‘自由’的定義是什麼。」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靶受到他心情的沉郁,她覺得自己胸膛的溫度似乎也跟著凝結。
他果然是瞧不起她的,他一定認為她嫁給魏俊襖是為了圖謀對方的財產,在他心中,她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曾經為梁風鈴利用他的感情感到不悅,可她自己不也同樣利用了魏俊襖?
都一樣的。也許女人就是這樣,為了真正想要的她們可以不惜一切──包括男人,包括自己。
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她……
她閉了閉眸,「你走吧,溫醫生。」
「天藍……」
「你走吧。遠遠地離開我。我已經是個結了婚的女人了,不值得你再對我有什麼幻想與留戀。」
清淡的言語令溫亦凡一震,猛然起身,近乎狼狽地瞧著她。
她別過頭不肯看他,尖削的下頷倔強地揚起,薄唇緊緊抿著。「謝謝你來看我,溫醫生。」清冷的嗓音切割著他,「我想休息了,請你離開。」
他點點頭,試著命令自己轉身,可不知怎地,就是無法毅然邁開步履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棄她不顧?在瞪著她冰淡冷漠的神情時,他竟有種想緊緊擁抱她的沖動。
「……我走了。」
「嗯。」低啞的回應,蕩進他耳里,像是寂寞的回音。
他咬牙,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門扉外忽地傳來一陣悶響,跟著,一個男人蹣跚闖入。
「天藍,天藍,你沒事吧?」是魏俊襖,拖著腿一拐一拐地走進,「你還好吧?你──」
激動的嗓音驀地消逸,他瞪大眼,直直瞪著半躺在病床上的程天藍。
那眼神是震驚的,就仿佛在朗朗夏日忽然遭受落雷襲擊,牽連面部肌肉亦跟著抽搐不已。
溫亦凡不解地望著他奇異的表情,「魏先生,你沒事吧?」
綁者一動不動。
「魏先生?」他試著拍他肩膀,「你還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我……沒事。」魏俊襖終于應道,听得出語氣勉強。
「既然沒事,那我先出去了,你們好好聊聊……」
「不,醫生。」魏俊襖忽地用力扯住他的衣袖,「求你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床上的……床上的女人真的是天藍嗎?」
「嗄?」莫名其妙的問題令溫亦凡一怔,不覺瞥了程天藍一眼。後者的神情同樣是微微訝異的。「為什麼這樣問?魏先生,」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老人,「你認不出程小姐嗎?」難道因為車禍腦子撞胡涂了?
「我當然認得出!可她不是天藍!」魏俊襖理直氣壯地說。
「為什麼你認為不是?」
「因為……因為天藍不像她這麼丑!」老人驀地轉頭,伸手激烈地指向程天藍,「你看看她,一張臉白得跟鬼一樣,身材跟飛機場差不多,跟天藍哪里像了?」
「也許因為剛動過手術,所以她看來憔悴了些,不過她確實是天藍沒錯。」
「她真是天藍?」老人不敢相信。
「我是。」清冷的嗓音回應他。
他愕然,連連後退好幾步。「你是天藍?真的是?」
「是。」
「可是……不可能啊!天藍她……很美很美的,絕對不像你這樣,你根本……根本就是個發育不良的丑小鴨!」魏俊襖哇哇怪叫,一副受了莫大打擊的模樣。
「魏先生!」听聞他刻薄的評語,溫亦凡忍不住皺眉。
可當事人卻若無其事,靜靜望著老人,唇角忽地翻揚某種詭譎弧度。「你感覺上當了嗎?」她淡淡地問,「後悔娶我了嗎?」
「後悔?」魏俊襖一愣,跟著猛力點頭,「對對!我後悔了,我之前肯定是瞎了眼,不然就是你這個女人對我下了什麼蠱,否則我怎麼可能看上你?怎麼可能?」他一頓,眼眸綻出某種妖異紅光,臉色卻灰暗破敗,對比下來讓人有種惡心的感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連續狂喊幾聲後,他忽地跌跌撞撞奪門而出。
留下驚愕無倫的溫亦凡,以及平靜淡然的程天藍。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啞聲問。
她沒有回答,垂下墨密的羽睫,右手悄然觸上掛在胸前的煉墜。好一會兒,她忽地笑了,笑得那麼狂放,那麼放縱,那麼帶著難以言喻的嘲諷與心傷。
原來,失去「維納斯之心」的她什麼也不是。
原來,失去了金星女神賜予她的魅力,她對男人而言,只是個平淡無奇的丑女。
原來他們終究不是愛她,他們愛的,只是虛幻的表相。
沒有了美,她也失去了愛。
這極端諷刺又令人憤慨的一切啊!這所謂的愛與美!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被這些束縛了。她解月兌了,得到自由了。愛與美,執戀與死亡,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眼睫一揚,傷感卻倔氣地迎向面前的男人──
他也一樣。
從今以後,他也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