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王後冷笑。她希蕊可不管上天震怒,在這個國家,她就是天,今日她偏偏就要拿下這丫頭的命,誰敢拂逆?
她眉尖一挑,斗宿見她動了殺機,搶先擲話。「請陛下及娘娘明察,若是公主所言為真,今日當真出現日食,希林全國上下都將難逃災禍。」
「照你的意思,該當如何是好?」靖平王怯懦地問。
「依微臣看,不妨等到日落時分,確定公主所言之虛實——」
「耽誤了慰天的良辰吉時,這責任你擔得起嗎?」上神官尖聲責備。
「微臣自是擔不起,但若是我們違背了神諭,這責任又該由誰來擔呢?」
他瘋了!
德芬駭異地凝望斗宿。他等于是豁出自己的命陪她一起賭了,若是她今日過不了鬼門關,他同樣難逃死劫。
為何他要這麼做?為了……她嗎?可他們昨日才初次相見,素昧平生啊!
德芬惶惑,眾人亦是議論紛紛,不免有些動搖,心下都覺得斗宿的提議有幾分道理。祭天祈雨,不差這幾個時辰,但希蕊王後沒開口,誰也不敢擅自進言。
「朕看我們就暫且將祭典延後幾個時辰吧?好嗎?王後。」靖平王語帶祈求。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姿態如此卑微,眾臣不禁鄙夷。
「陛下,這慰天祭的吉時也是上神官得到的啟示,擅自中斷儀式,萬一惹惱了上天,不肯賜下甘霖,希林國的百姓又何嘗不會怨恨陛下?」
「可是……」
「陛下,難道您信不過臣妾的判斷嗎?」
「不是信不過,而是……」
「陛下……」
兩人正僵持不下之際,天光忽地黯淡。
「日食了!是日食!」某人指天嘶喊。
貴族百姓一干人等紛紛仰首,希蕊王後跟著揚眸,隨著火紅的日輪一分一分被黑影遮掩,她眉宇間的肅殺之氣逐漸斂逸,轉成驚慌——
時光荏苒,從那日之後,己經過了六年。六年來,世事變動如今,她由一個不受重視的公主,躍為執管皇家神器的天女神官。那天,她準確「預言」日食,三日後,又成功祈得天降甘霖,解除旱情,百姓因而感恩涕零,敬奉她若天神,滿朝文武亦皆駭然佩服,就連她那個平素荒廢政事的父王,也不知是否愧悔自己糊涂,听信讒言,差點誤了親生女兒一條性命,一時豪氣千雲,竟不惜當眾與王後杠上,不僅罷去神官官職,流放邊境,並下詔書,冊封她為「護國天女」。
從此,她擁有了官職,成為百姓敬仰的對象,她是神官,能上天直接溝通,領神諭、接神詔。
她下令拆了舊靈台,在原址建了一座石磚砌成的神殿,由她親自監工,殿里安置的機關只有她與一名資深老工匠知曉,而那工匠,如今也不存在于這世上。
她很清楚,自己能從希蕊王後設下的毒計中逃過一劫,未必能再逃過第二次;所以她一定得借由天女身份為自己立威,這是唯一的自保之道。
但她料想不到,身為執掌國家神器的天女,她也因此卷入政治斗爭的漩渦。
開陽王兄和真雅王姐為了爭奪王位,都想把她拉入各自的陣營,委實令她左右為難。
如今,他們的威逼利誘一天緊過一天,她該如何是好呢?
德芬悠然嘆息,獨自站在高台上,跳望遠方山巒起伏的稜線。
「殿下,您又在想什麼事了?」一道溫柔關切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德芬凜神,回眸一笑。「春天,你來啦。
「嗯。」春天頗首,凝日注視眼前亭亭玉立的公主殿下。她的公主長大了呢,不再是個青澀少女,這些年來,公主身長又拉高了些,五官有些變化,容貌更清麗了,氣質也蘊著優雅自信,散發明媚的女人味。
這樣的公主,也該當時成親的時候了,但公主卻說,一天為天女,她便一日不能婚,天女必須是聖潔無暇的。
所以她拒絕了所有貴族子弟的求親,至今獨身。
雖說女人成親未必好,但如此清楚婉約惹人憐愛的公主,難道真要孤獨終老嗎?
春天愈想愈不舍。「殿下還沒用過早膳吧?秋月跟我說,您一早就登上高台了,想什麼事呢?這麼入神。」
「我在想那天的事。」
「八年前那天嗎?」
「是啊。」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想,殿下,那天您語言日食,後來有成功祈雨,您果真是天上降下的仙女嗎?否則怎能顯現如此神跡?」
德芬聞言,輕輕一笑,左右顧盼,確定隔牆無耳,才壓低了嗓音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日食是計算,降雨是巧合,我只是個平常人,哪里有什麼神力?」她朝忠心耿耿的侍女眨眨眼,這一眨,又流露幾分少女的淘氣。「不過這話你可別對任何人說喔,否則我地位便不保了。」
她說的認真,春天卻總當是玩笑。「小的還是認為殿下你非比尋常,形象運行哪里是算得出來的呢?我不信!」
是難以置信吧?德芬尋思。一般百姓卻是很難相信諸如日月交食、星辰殯落等等乃屬自然現象,四時節氣、五星運行都有一定規律,只需理解其中法則,便可觀測運算。
這些知識,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百姓是很難想透的,即使滿月復詩書的文武官僚也未必通曉,她不能不說自己很幸運,有了因大師為她開啟這扇天文之窗。
「話說回來,公主您要不要也預言一下,我們希林國的下一任國主究竟會是誰呢?是開陽王子,還是真雅公主?」
「這問題,你不是第一個問我的人。」
「還有別人問過嗎?」春天吃驚。
德芬彎唇不語。想得到她的人,其實都是想問她這個問題,或者該說,他們希望從她口中得到他們想听的答案。
因為她是天女,她的預言即代表神諭,有上天為後盾,稱王還有何難?
但就是如此,她更加不能輕易回答。
「殿下,那您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春天好奇的追問。「開陽王子與真雅公主,誰能成王?」
「這個嘛……」德芬沉吟,水眸輕攏深思的眉。「王姐這些年來在戰場上屢立戰功,號稱是不敗女武神,希林四分之一的江山可以說是她打下來的。聖國想來以戰功論英雄,她絕對有資格稱王。」
「那麼是真雅公主會繼任王位嘍?」
「王兄身為王室唯一的男性血脈,雖然希林史上並非不曾有過女王登基,但畢竟是特例,何況王兄背後還有希蕊王後加持,稱王具有優勢。」
「這麼說下一任王會是開陽王子嘍?」
「我可沒這麼說。」
「嘎?」春天愣住。到底是怎樣啦?公主在打謎語嗎?
德芬看出侍女的困惑與哀怨,嗤聲一笑。「我的意思是,他們兩個都擁有稱王的資格,各有優勢,但也各有不足之處。」
「什麼不足之處?」
「王兄與王姐,一個看似多情卻無情,一個看似冷情實深情。王姐正氣凜然,講原則正義,心中自有一把真理的尺。可她太固執了,堅持只走正道,這對競逐王位是不利的,她需要一個聰明機智不遜于她,卻比她更勇于走邪道之人。」
正道?邪道?春天眨眼,什麼啊?
「而我王兄,表面一事無成,鎮日只知琴棋書畫、吟風弄月,但我換衣他只是裝瘋賣傻,聰明巧變或許不輸給王姐,他是深藏不漏的鵬,怕是會一鳴驚人。只是他受限于希蕊王後,那時他的助力,也會是他的阻力。」
「結論就是,您也不曉得誰能繼任王位。」春天總算懂了。
「就是這句話。」德芬俏皮的一拍手。「你真夠機靈。」
「別損我了!殿下。」春天翻白眼,想了想,忽覺不妙。「不過這樣可麻煩了,殿下不是說過開陽王子跟真雅公主都想將你拉進他們的陣營嗎?
但您無法判斷他們哪位會成王,這下要加入哪一邊好呢?」她很認真的替主子感到苦惱。
「听你這意思,好像是希望我加入會贏的人那邊?」
「那當然,不然要跟輸家混在一起嗎?」春天算盤打得可精了。「小的雖然沒讀過幾天書,也懂得‘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
「說得是,果然是大道理。」德芬又拍手。
「殿下!」春天深深覺得自己被調侃了。
德芬嫣然微笑,再度將眸光落向遠方,若有所思。「我看,我們暫且出宮避一避吧。」
「出宮?去哪兒?」
「襄于州。」
「襄于州?」春天錯愕。「那不是「貝泉之境」嗎?公主去那里干麼?」
「去找一個人。」
「誰?」
「我的恩人。」
襄于州,位于希林國土邊境,領地雖大,卻多是崎嶇山區,土壤貧瘩,氣候干早,夏季酷熱,冬季又嚴寒,不是百姓能安居樂業之地,在希林國里,素有「貝泉之境」的別稱。
而她的恩人,斗宿,卻來自那遙遠的北方邊境。據說,他是襄于州領王之子。
六年前,那天過後,他便從宮里消失了。她以為是王後對他不利,焦灼萬分,後來派人四處打听,才知道他接到家書急召,辭了星宿主職位,回歸領地。
他還活著,只是到了一個她去不了的地方。
她不得不遺憾,原本想重重謝他救命之恩,她還欠他一個願望,不是嗎?他卻不打聲招呼就離開了。
她很失望,胸臆蔓生惆悵,那樣的惆悵,即便是得知春天身體康復的喜悅,也不能沖淡幾分。
那個狂放不羈、率性妄為的男人,她很想念他。
六年來,相思日漸轉濃,她終于下定決心出宮。
他不來宮里,她便出宮去尋他,總要見他一面,答謝他的恩情。
于是,她安排了一場祭儀,借門自己得到神諭,必須以天女之尊,巡狩祭祖國土四方邊境。
「近年來希林邊境不安,才會累得真雅王姐與眾將軍屢屢出兵征伐,連年戰爭,國庫難以支應,百姓也會感到匱乏,請陛下恩準兒臣去邊境告慰四方神靈及戰士亡魂,祈求戰爭止息,和平降臨。」
她這番理由說來合情人理,也不巧打進對連年戰事感到疲卷的百宮之心,希蕊王後無異議,靖平王自然爽快同意。
「說得有理,你去吧!聯會加派兵士保護你。」
「是,謝謝父王。」
數日後,在數十名兵士護衛下,德芬乘著四頭馬車,浩浩蕩蕩地出發。知是天女駕到,沿途首姓跪拜恭迎。
「行人首先來到西方邊境,由當地領主及州牧接待,在懸崖邊架設祭壇,幾名神女擺開香案,獻上牲畜祭品,德芬拈香祝禱,祈求山川神靈保國土平安。
在城里住了幾天,車隊轉而北上,接近襄于州界。
行經山區時,一群盜賊忽地蜂擁而來,兵士大驚,急忙陣勢,雙方激烈交斗。
「怎麼回事?殿下,怎麼會在這里遇上盜賊?」春天慌得臉色發白。
「我也覺得奇怪。」德芬鎖層凝思。「照理說這是王室車隊,尋常盜賊怎敢輕舉妄動?況且我是天女,奉有神諭,百姓對我敬畏唯恐不及,又怎會行搶?」
「可就是真的有人要搶啊!」「所以我懷疑可能是有人精心安排。」
「有人安排?誰?」
「宮中誰最想拿下我的命?」
「您是說……王後娘娘?」春天更驚慌了,假一若這群盜賊真是王後派來的,那她們可難逃生天了。「怎、怎麼辦?公主。」
「先別慌、」德芬握住侍女的手,安撫她,跟著掀開簾慢,吹聲口哨。
一名青衣劍客從附近的草叢竄出,飛速奔來。「公主有何吩咐?」
「照計劃執行吧。」她輕聲下令。
「是。」
「你說——農民暴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