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南挑眉,心下對無名的無禮甚是不以為然,表面卻是溫和一笑。「是,自古奇人高士總是有些怪脾氣,也無可厚非。」他頓了頓,又說道︰「敝國雖然國小勢微,卻是盛產各類香花,御花園里頗有些奇花珍樹,不知公主可有雅興,明日容在下為你向導賞花?」
「是,麻煩王子殿下了。」
「那我明日親去接你。」
立下約定,叔南又瞧了無名一眼,這才回轉自己的座席。
真雅坐下,尚未坐定,又听聞無名一聲不屑的冷哼。
「怎麼了?」她訝異地望他。
他撇撇嘴。「那個三王子,好似對你很有興趣。」
真雅抿唇,似笑非笑。
「怎麼不回答?」他誤解了她的沉默,胸口更悶,憋著一股怪異的氣。「莫非公主也對他心動了?也是,不然干麼答應人家一同賞花?那家伙一表人才,雖然娘娘腔了點,倒也是——」
「無名。」她輕聲打斷他。
「殿下有何吩咐?」他斜晚眼,發作地問。
「你以為叔南王子為何邀我賞花?」
「廢話,因為他中意你。」
「我與他素不相識,今日也不過初次見面,他為何中意我?」
「因為你長得漂亮?」
她搖首。
「因為你才志高昂?」
她又搖首。
「那你倒說說,是為什麼?」他賭氣不想猜了。
她笑睇他。「你平素聰明機敏,怎麼會想不透這一點呢?自然是因為我貴為希林公主,未來又很可能繼承王位。」
他挑眉。
「與我聯姻,不僅能更加鞏固衛國與希林國兩國之情誼,也能為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三王子拓展政治勢力。他在衛國王子排行第三,上有兩位兄長,幾乎不可能登上王位,若是稍有野心,與鄰國公主聯姻不失為一個好選擇。」真雅悠悠解釋,話里不帶找毫情緒
,似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
怎能如此漠不在乎?她對自己的婚姻毫無期待嗎?一般女兒家,即便貴為王族,不都希望能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他醚眼,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她似乎看透廠他的思緒,淡淡一笑。「我不會成婚的。」
他眨眨眼。「為何?」
「我的婚姻,必定是與某種政治勢力的結合,對方與我勢必皆有所求,精算雙方利益後,作出對國家、對百姓最有利的選擇。」她揚眸,仰望浩瀚蒼守,水漾的眼潭似是沉著淡淡調悵。「所以非到關鍵時刻,我不能婚。」
她說她不婚啊——
即便成婚,也須是政治勢力的結合——嘖,這可麻煩了,大大麻煩。
深夜,無名于真雅下榻的寢殿外守護,衛國派了數名宮女來服侍,都被真雅婉拒了,候在殿外的,只有她從希林軍中挑選的十名親信衛士。
衛士輪班守夜,無名則獨自斜躺于屋頂,居高臨下。
他思索著方才夜宴時,真雅拋下的話,對他而言,無異于瞥鐘。
她不會成婚,更不會因愛而婚,她的婚姻,只能是對國家社稷有益的政治勢力結合,也就是說,會是樁斤斤計較的買賣。
這可傷腦筋了,他一介草民,有何勢力可言?無權無勢的他,該如何謀人再謀國?
「師父,你當真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他幽嘆低語,伸手揣懷,正想搜尋糖球時,忽聞一聲尖銳哨鳴。
下方的衛士都當是夜裊啼叫,不以為意,他卻知悉這是某種呼喚的暗號。
他悄悄躍下屋檐,沿著寢殿後側,來到一叢草木後。
一個中年男子昂然孤立,一襲藏青色的衣衫,腰飾細致寶玉,墨發梳髻,面容剛朗,隱含一股肅殺冰冷的傲氣。
男子看見他,隱隱一曬。「你來了。」
「師父。」無名躬身為禮。
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從小拉拔他長大的師父,洛風——教他讀書識字,傳他武功劍術,在這世間,算是他唯一的親人。
洛風打最他,見他身著希林軍服,英姿爽朗,似笑非笑地勾唇。「這身衣服,倒是很適合你啊。」
無名回迎師父的目光,看出他眼里毫無笑意,黯然斂眸。「師父說笑了。」
「事情的進展怎麼樣了?」洛風冷聲問。
無名簡約略述別來一切。「……她說,她不能婚,即便成婚,結合的對象也必須于國家社稷有益。」
「是嗎?」洛風諷哼。「也就是說你毫無進展,到如今尚且不能動搖一點她的芳心?」
無名一凜,苦笑。「弟子無能。」
「你不是無能,是不肯認真!」洛風譏諷地評論。「我將正事托付于你,你該才會當是一場游戲吧?」
「弟子不敢。」
「她要勢力,你當我們沒有嗎?希林朝廷上下,還埋著多少我們的暗樁,你不會不曉,只是還不到現身的時候,只要你成了事,到時他們自會呼應于你。」
「弟子知曉,可是——」
「女人家話說得再硬,姿態擺得再強悍,終究還是女人,她們的心就是軟,就是貪戀愛情,軟的不成,你就不會強取襖奪嗎?無論如何,先把她的人、她的心,據為己有里」
卑說得簡單,強取襖奪,難不成要他站污她的清白嗎?她不一刀殺了他才怪!
無名暗嘆,但只是沉默,不予辯駁。這世上他唯一不能也不想反抗的人,只有眼前這一位。
從小他便視其為父,雖然他很清楚,對方從未將他當成兒子看待。
「你以為我何須忍辱負重,在這小小的衛國為官?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助你成大業,多少人仰望著你能繼承他們所認定的王,帶領他們建立豐功偉業,你可莫令大家失望。」洛風語重心長地教訓他。
「是,弟子知道了。」
「接下來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就隨機應變吧。回去吧,免得他們找不到你,心生懷疑。」
就這樣嗎?師父不問他一聲近來過得好不好?又或者,讓他也問候幾句?
「師父,您——」他明了口睡津。「身子無恙吧?」
「怎麼?」洛風清銳地掃他一眼。「你希望我身子不好嗎?」
不是那樣,他只是……想跟親人多說幾句話而已,他們算是親人吧?
他困難地囁嚅。「就快入冬了,天涼夜寒,師父您請多保重。」
「我的身體不勞你費心。」洛風對他的關懷並不領情。「你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這才重要。」
無名一凜,喉間如噴著黃連,漫涌一股難言的苦澀。「是,弟子當然明白……什麼最重要。」私情事小,江山事大,從小師父便是這麼教誨他的,他不該忘。「師父請放心,我會全力以赴。」
「那就好,去吧!」
他頗首默然旋身,走了兒步,禁不住必頭望,師父的身影己去得遠了,沒入蒼茫夜色。
走得好快,走得……還真快。
無名牽唇,淡淡地、淡淡地笑著。
衛國國君盛情款待,幾次殷切慰留,真雅難以推辭,便又多住了幾日。
這期間,衛國垂相親自領她參觀安養城內城外的建築設施,經過這次圍城教訓,衛國打算在王城外加闢一條護城河,丞相請真雅給予意見,她亦不吝提出自己的看法。
除了外交公務,衛國王室亦邀請她出席宴會游獵等活動,三王子叔南總是自告奮勇充當護花使者,就連衛國太子也常藉故來獻殷勤,若不是他己有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追求攻勢怕是會比王弟更加猛烈。
這些貴族子弟對真雅的仰慕,無名都看在眼里,每每發出不屑的冷哼。
約莫一句之後,真雅當面向衛國國君表達辭歸之意,國君相當不舍,但見她回國之意堅決,也不好再挽留。
是夜,衛國宮廷召開一場盛大的歡送宴,隔日清早,同樣由衛國太子率領一干朝巨,送她出王城。
真雅回歸軍營,點兵遣將之後,大軍浩浩蕩蕩出發,開拔回國。
「終于能走人了。」
無名與真雅並髻而騎,在馬上仲了個大大的m腰,仿拂得到渴望己久的解放。
真雅好笑地瞥望他。「就這麼悶嗎?」
「你當然不悶啦!」他努努嘴,懊惱似地回她一眼。「鎮日不是三王子邀你賞花,就是太子陪你游獵,天逃邡畔听的都是甜言蜜語,嘴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還喝遍了人家王宮珍藏的好酒……嘖嘖,我瞧你是樂不思蜀,流連忘返了吧。」
她無語,默默睇他。
「看什麼?」
「我瞧你近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有嗎?」
「你一向好玩,對衛國宮廷里的游樂卻一點也不感興趣,酒不能喝就哭了,這幾天看你連吃飯也不怎麼有胃口。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
他病了?不舒服?
無名一窒,心跳郁惱得漏了一拍。
是啊,他是很不舒服,卻不是身體,而是心。他的心很悶,悶透了,至于原因,他自己也無從理會。
正因不曉得這股郁悶從何而來,才更悶!無名抿嘴,一聲不吭。
「怎麼不說話?你病了嗎?」
「哼。」他撇過頭。
真雅錯愕,睦視他這近乎孩子氣的舉動,這是在同她鬧別扭嗎?
「無名。」她揚聲喚。
他裝沒听見,自顧自地欣賞沿途風光。
「無名?」
他索性用手指掏掏耳朵。
確定了,這男人真的在耍脾氣。真雅自我檢討,怎麼也想不透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只能歸論奇人異士性格都難免有些孤僻。
想想,她不禁莞爾一笑。
他听見她的笑聲,驀地轉回頭來,瞪她。「笑什麼?」
她但笑不語。
他醚噠眼,露出受傷的表情。「你這是嘲笑我?」
是啊,她不否認,又是一聲輕笑。「吃糖吧。你不是說,心情有點苦的時候,吃點糖最好?」
敗明顯,這是把他當孩子哄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男人豈可如此自甘遭受輕賤?
他忿忿地伸手入懷,取出揉成一團的紙袋,里頭包著兒穎糖球。
吃就吃,他怕她嗎?他拈起一穎糖球,拋向空中,用嘴去接。
連吃個糖都能出這麼多花樣!她實在想笑,笑音逸落,如珍珠滾落玉盤,清脆悅耳。
她這一笑,震動了兒名近身的衛士,紛紛投來訝異的目光,就連遠在百步之外的曹承熙亦察覺到不對勁,熾熱地注視她。
真雅一凜,驚覺自己當眾失態,連忙斂容,整肅神情。她藉口自己倦乏了,躲回專屬的篷車里,避開眾目睽睽。
自己是怎麼了?
在篷車里,真雅薰點香爐,飲茶讀書,卻是隱隱地心浮氣躁,難以寧神。
近來,自己仿拂有些變了,有時不太像自己,就比如方才那陣笑,實在不似該當出自她的口。
她不笑的,至多是淺淺的笑,那般的朗笑,太過輕浮。
是因為無名嗎?自從他出現後,她感覺自己冰凝的心房,似乎一點一點融化——這是個好預兆嗎?
記著,閉上眼,莫看。
她又憶起攻城那日他對她說的話,以及那個熱情的擁抱。
她不太確定他是基于怎樣的心態出手抱她,之後也沒相問,雖說她多年來過著軍旅生活,男女之防的界線很難嚴格格守,但那般相擁,畢競過于親密。
她羞于啟齒相問,甚至逼自己不去回想,或許是那夜,她軟弱地落淚了,所以他才同情地給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