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題轉得太快,婉兒有點意外。但他誠懇的態度感動了她,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坦率地說︰「是的,你對我的好多指控都不對。今天我去藍莊只是想確定昨夜參與行動的同伴是不是安全,藍大哥的貨……呃……」她突然頓住,想起這批貨的來路並不適合告訴他,不由尷尬地改口道︰「我是說——」
「不必顧慮,我都知道了。」他溫柔的告訴她。「藍廷儒都跟我說了。」
她錯愕地挺直了身軀,緊繃地詞︰「藍大哥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郭逸海笑了,她受驚的樣子很可愛,眼楮睜得又大又圓,小嘴像離岸的魚似的一張一合。
他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身前,用手合上她的嘴。「今夜,在我找你之前,我剛從藍莊回來。」
喔,他的動作真快。
她喃喃道︰「藍大哥告訴你什麼?」
模到她手背上的一道疤,他舉起來看了看,是昨夜被礁石劃破的。于是想起一件幾乎被他忽略的事。「婉兒,記得提醒我給你藥膏。」
「什麼藥膏。」她隨口問道,心思還在藍廷儒跟他的談話上。
他捏捏她的鼻尖。「讓傷疤不在你身上留下痕跡的藥膏。」
「喔,我知道了。」她拉下他的手,追閥道︰「藍大哥說了什麼?」
「他告訴我那些貨是從呂宋走私來的稻米、蔗糖等物,而且這不是他第一次走私,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還告訴我前年秋,他唯一的兒子被海盜綁架,是你冒險幫他救出兒子,從此你們成為好朋友;他也告訴我你成為「飛賊」的傳奇……」
「我不是飛賊!」她打斷他的話,義正詞嚴地抗議。「用「飛鷹」的名號只是為了壯聲威,我從來沒做過飛賊!」
他的神情不再那麼放松。「對我和其他許多人來說,它們代表相同的含義。」
「不對……唉,算了,你繼續說藍大哥告訴你的事吧。」本來她還想爭論,但看到他幽暗的黑眸射出不容置喙的銳光時,她放棄了。
他很滿意她聰明地閉嘴,否則他怕自己的怒氣又會被引爆。
「他告訴我你成為」飛鷹」,是因為你對你父親的無所事事不滿,想替那些被倭寇和海盜搶劫殺害的人討個公道︰還說你集結周邊島嶼的漁民,讓他們成為你的耳目和眼線……難怪「飛鷹」總是能先官兵一步,掌握海上動態。」他頓了頓,直瞪著她。
婉兒看到兩簇火花在他黑眸深處閃爍,于是不開口,听他繼續數落。
「你多次點火向官兵報信,多次歷險與倭寇海盜周旋。雖然每次都能成功,但我不認為那是因為你武功蓋世、無人能敵,而懸運氣!可是像你這樣冒險,好運再多也會玩完,昨夜就是個證明——」
「那可不一定。」她倔強地說︰「昨夜我本來會在掩護其他人取得貨物後,給孔氏兄弟一點教訓,把他們的船燒掉就離開。是你突然出現,改變了我的計劃。」
「為什麼改變?」
「因為我知道你會死死咬住我,而我不能讓你發現那批貨的來路。」
他冷笑。「你為何不認為我對抓倭寇更有興趣?」
她毫不怯懦地望著他。「你確實想抓倭寇,但你對「飛鷹」更感興趣。」
他不得不在心里贊同她的說法。
當時倭寇和孔氏兄弟,已在水師的控制之下,而她——神秘的「飛鷹」卻行蹤不定,因此他急于抓住她,並揭開那層厚重的面巾。
「是的,你沒有說錯,我確實會死盯著「飛鷹」,直到將她抓獲。」
「這就是我不得不跳船,以此來引開你的原因。」
他雙目怒張,一把抓過她.鼻子湊到了她眼前。「為了引開我,你竟然選擇一條死路?」
「我的水性很好,本來是可以游到岸邊,順利逃月兌的,可是沒想到入海時我撞傷了頭,所以速度……」
「本來?」他猛地握住她的雙肩。「你真胡鬧!只要你在冒險,就應該想到受傷、昏迷,甚至更糟的情況,任何時候都可能發生!」
見他如此激動,她安撫道︰「我承認我失算。但我只是想盡力彌補我父親的過失,每次行動也仔細安排,絕不是你說的冒險︰」
愚蠢,她竟然以為自已的行動,能彌補她無能的爹在政務上的失敗!
看著她真誠熱切的雙眼,他的心早已糾結成團。
見他仿佛在傾听般看著自己,婉兒只好繼續解釋,並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那時倭寇總是零星地騷擾漁村,我給他們出主意,在海灘上堆放木柴,一旦發現倭寇就點火報訊。開始時,官兵確實看到火警就采取行動,可後來因為看到警訊,倭寇和海盜就逃之夭夭,官兵白跑了幾次後,就不再理睬了。」
說到這,她仰頭望著時隱時現的月亮,臉上露蹴笑容,繼續回憶道︰「籃少莊主被劫,我裝成漁民混入匪穴,把孩子救出,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我有了「飛鷹」的稱號,大家也不再反對我跟隨他們出海和護灘。後來,可能是我的出身,也或許是我的劍術還行,大家都願意听我的,不知不覺中,我成了指揮者。將近兩年的時間,大家保護我、尊敬我,我也喜歡他們,尊重他們,我們是好伙伴。」
「藍廷儒呢?他扮演什麼角色?」
她故作驚訝地看著他。「你不是認定他是「飛鷹」嗎?」
「那是之前,但我知道他也很重要。」
「是的,他當然重要。」婉兒承認道︰「他是泉州城著名的富商和地主。有很高的名望,百姓都信服他,我的伙伴大多是他的家僕或屬下,因此他提供地方給我們眾會,也幫助我們傳遞消息,如果沒有他,我們什麼都做不成。」
「他喜歡你,想娶你做他的三夫人。」他平靜地陳述。
婉兒臉紅了,那嬌艷的紅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尤其動人,郭逸海的視線無法離開那逐漸散至頸項的紅彩。
「那是他一廂情願。」她垂下頭說。
「那我呢?我也想娶你做我唯一的夫人,這是一廂情願嗎?」
她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紅暈仍在,身子卻繃得筆直,雙眼圓睜地瞪著他。
他拉她坐下。「閉上你漂亮的眼楮,不要那樣瞪著我看,我不過是重復我們兩年前的約定,你那樣子,好像我突然變成三頭六臂的怪物似的。」
「那得怪你,是你突然轉了話題,嚇我一跳。」
「我已經說過「山盟海誓是要被遵守的」,你不會以為我只是隨便說說吧?」
她看著他,不由激動地問︰「知道我是「飛鷹」,你還願意娶我嗎?」
「是的,我要把你牢牢地綁在身邊,讓你為我生一群孩子,讓你不再有時間做飛俠,到處去冒險。」他嘴角掛著算計的笑紋,眉毛得意地揚起。
她驚訝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你不是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
她被激怒了,忽地站起身來。「我愛你!從十六歲起,就夢想能嫁給你,我願為你生育孩子,終生陪伴你,可是除非你愛我,否則我不會嫁給你!」
說完,她大步走下山去。他竟敢為了保護她而娶她,她絕不會讓他得逞!
難怪重逢後這幾天,他對她時冷時熱,動不動發脾氣,原來他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喜歡她、愛她的郭逸海,他變了,他讓她失望!
猛然間,她的身子被拖回,並狠狠地撞進一副堅硬的胸膛。
顧不上踫痛了額頭的傷,她怒罵道︰「你听不懂嗎?我不嫁給你!」
「你別無選擇!」他胸有成竹地說。
婉兒屹立在崎嶇陡峭的山崖上,焦慮的目光注視著前方的海灘。
小徑的一端連著衛所,另一端通往她的秘河。
不久後,一個男子出現在岩石下方,輕嘯一聲,對她雙臂交叉舉了兩下,她立刻發出柔和的歐鳴,並向他揮揮手,那男人隨即消失在海灘上。
太好啦,信已送到!她安心地跳下岩石,沿著小徑向衛所走去。
下午在集市上,一個認識她的外島漁民找到她,說有幾艘倭寇戰船在古浪灘附近出現。她立刻派人向官府和藍莊報信,剛才那人就是她派去官府報信的。
這是個重要情報,她本想親自告訴郭逸海,可是想到這幾天都沒看到他,而且他那天也說得很明白,不許她再以「飛鷹」的身份活動,因此她不想激怒他,弄得兩人之間關系緊張,才派信得過的人去報信,希望他會有所防備。
唉,逸海,你到底在想什麼?
看著寂靜的山林,她輕聲嘆息,真的搞不懂他為何宣稱要娶她,之後又再也不理她?難道他那樣做是想侮辱她?還是為了表達對她的不信任?
她已經明確地告訴他,她愛他,願意為他生育孩子並陪伴他,可他竟對此沒有什麼反應,難道他不再愛她,不再喜歡她了嗎?
這幾天,她有很多次想去找他問個清楚,可是又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另外,她也想知道他打算如何處置藍大哥和「飛鷹」。
這幾天藍莊所有的人,包括藍大哥在內都人心惶惶。雖然自正德年起,朝廷的海禁略有放松,但仍嚴禁私造雙桅大船出海貿易。因此,他們很擔心郭逸海會緊揪住他們不放。
帶著難解的憂慮和疑問,她走進了衛所。
本想象往日那樣沿著回廊轉入後院,但看到郭逸海和父親及幾位軍官,正在中庭石桌邊說話,個個臉色沉重,她立刻想到自己的報信起了作用。
懷著好奇和關切,她在屋檐的陰影不停下腳步。靠著廊柱傾听。
「倭寇活動頻繁,與永寧灣戰事有關,我們必須清理河道,掃清倭船,然後守住這里、這里,還有這個岬角……」
郭逸海身體微微前傾,正就著桌上的燈燭,指著海圖說話,這是自三天前的晚上,他突兀地宣布要娶她後,她第一次見到他。
月光和燈光在他臉上投注了艨朧的光影,讓他顯得格外高大英挺。她痴迷地注視著他,盡避他這幾天來對她的態度讓她生氣,可她仍然深愛著他。
忽然,一個聲音將她混亂的思緒打斷,把她的注意力拉回院里的石桌前。
「那樣太被動,卑職認為我方戰船該主動出擊,將倭寇逐出海,在海上收拾他們!」一個將軍粗聲大氣地說。
「正是。」她父親也表達了意見。「拒其于萬里之外,方可保四方安寧。」
當即又有人附和。但郭逸海仍凝眉沉思,看起來不太贊同。
「倭船以速度見長,逐之末盡,去而復來,此法不妥!」沒有細思,這話便從她嘴里月兌口而出,她緩緩從廊下走出。
看到她,崔指揮使臉色一沉。「婉兒,這是軍事會議,你插什麼嘴?回去!」
听到父親的喝斥,她頓然醒悟自己不小心將這里的討論,當成了她的「飛鷹」密會,不由大感尷尬。她想離開,可是想到剛才听到的錯誤建議,她又希望給父親一個忠告。
「讓她說完!」郭逸海低沉地說,並轉向婉兒。「把你的想法說清楚吧。」
崔大人本來還想反對,但見郭逸海面色不豫,只好沉默不語,將目光盯在女兒臉上。「郭將軍讓你說,你就說吧,但此乃軍務大事,休得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