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穆康對沙貝兒的印象很不好,覺得她就是個被寵壞了,既任性又自私的小泵娘。
他對她做的治療多數是必須的,但他也承認,這其中有小部分是他故意想整她的。
他以為她一定熬不住,早早求饒,也算報了被她捆成一顆球的仇。
想不到她哀嚎歸哀嚎,卻沒有認輸。
她掙扎著用盡所有力氣,完成第一回的治療。
等她從蒸籠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濕透、面色發青,三分不像人、七分倒似鬼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行的……」她笑得很虛弱,卻十足地猖狂。
他突然覺得這姑娘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至少,她擁有無比的毅力與勇氣。
「不錯,照這樣——喂!」他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她昏過去了。她終究是個嬌弱的小泵娘,禁不起太多的苦。
穆康隨手舉袖,拭去她滿頭滿臉的藥汁與汗液,露出白皙嬌顏,可愛的模樣就像臨江初綻的水仙,嬌麗中自的一股清新。
這是她十六歲的模樣,尚帶著稚氣,卻能看出將來的美麗。
等她恢復原狀,他想,這份青春必然成為魅惑眾讓的妖嬈。
不過……他還是覺得她這樣好看,清清秀秀的,卻有一股蓬勃朝氣,教人光是瞧著便覺舒心。
他扶她坐起,雙手抵著她柔荑,一股溫和內力自他掌中流進她身體。
他以前看她不順眼,所以刁難她,如今卻佩服她的勇氣,便想助她一臂之力。
彪厚的內力流遍她全身,一點一滴驅走她體內的疲憊,不多時,她昏迷的理智漸次回籠。
但她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到一張剛毅面容,五官深邃,眉毛深濃,斜飛入鬢,鼻子更挺,宛如刀削,唇形卻溫潤。
最最奇妙的是他的頭發,是種很深的茶色,雖然近似鴉羽,但湊近看,仍能瞧出那淺淺的異樣。
他的發有點鬈,披在肩上,沒綁沒束,卻也沒有一絲邋遢的感覺,反而顯得豪放。
原來一斛珠穆康長這個樣子,她第一次這麼近地觀察他,不知怎地,她瞧得一顆心微微發熱,腦子也漸漸清醒了。
「抱元守一。」突然,他說。
她趕緊端正精神,感覺他的內力流遍她全身,像一股暖流,正緩緩洗去她體內的髒污。
那感覺很細微,但她仍察覺到他不只在調理自己的身體,甚至疏通她的經脈,這對她有莫大的好處,日後她練武百脈暢通,自然事半功倍。
她嚇一跳,他怎麼突然對她這樣好?
她悄悄睜眼看他,見他額上汗珠淋淋,顯然這件事讓他也很辛苦。
她不禁反省自己的作為,欺負他、綁架他、威脅他,幾乎沒給他好臉色看,他卻待她如此周到,她是不是虧欠他太多?
她偷偷在心里跟他說「對不起」,以後她會對他好一點的。
穆康給她運完功,自顧調理休息半刻鐘後,才起身道︰「好了,以後每半月治療一次,短則三年,長則三年半,你應能恢復八成。」
「才八成啊?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原來也不怎麼樣。」她嘴上這麼說,心里卻想自己運氣不錯,半個月才來一次,若每逃詡要治療,她就不活了。
「不高興你可以不做啊!」他轉身出了閨房。
她有點委屈,自己不過抱怨幾句,他干麼反應這麼大?
「了不起以後人家客氣點嘛!」這可是她頭一回想要討好一個人耶,他應該去焚香感謝天地了。
「小姐!」這時,阿敏終于獲準進房了,一見沙貝兒便開始哭。「小姐,你有事沒?剛才你叫得好淒慘,大家都以為……嗚嗚嗚……那治療一定很痛苦,小姐,不如咱們別做了,反正現在這樣也不錯……」
「開什麼玩笑?」沙貝兒雙手插腰。「本小姐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嗎?我一定要恢復原——哇!」她尖叫,原來是趙天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她撲倒在地。
「媳婦兒!」趙天源一臉的鼻涕和眼淚全擦在她身上。「你有沒有事?我在外頭听得好擔心——啊!」
「混帳!」沙貝兒一邊吐,一邊將他踢出去。「那麼惡心的東西也敢往我身上擦!」
隨即,她又恢復了往常的刁蠻囂張。
「阿敏,備水,我要洗浴。」她看見趙天源的鼻涕,又吐了。「傻子,你給我滾出去,沒我的命令,你再給進來,我砍了你的腿!」這麼多鼻涕,天啊,她快瘋掉了……
趙天源委屈得要死,人哭的時候,本來就會流鼻涕嘛!為什麼人們不覺得眼淚惡心,看到鼻涕就很討厭?明明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里冒出來的啊!
他喜歡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又把自己搞得糊里糊涂了。
自從開始接受治療後,沙貝兒就徹底明白一件事——人比人,氣死人。
為什麼穆康治療趙天源,只是讓他每天喝一碗藥,事後還有糖丸吃,不用扎針、不必藥浴,連蒸籠都沒有?
哪像她痛苦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這是歧視!」她向穆康抗議。
「問你爹去。」他臉色很臭。今天本來可以在苗圃陪著他可愛的藥草一整日的,卻被瘋丫頭拉出來逛集市。
拜托,就二、三十個賣吃的和三流飾品的小地方,有什麼好逛的?
雪堡真的是什麼都沒有,土地貧瘠,糧食稀少、釀酒的方法還是幾百年前傳下來,弄成酸不酸、辣不辣的東西,也沒有絲綢,大家都穿布衣,珍珠寶石更是少見,姑娘們的飾品多是木頭雕成,手藝普普通通,鳳凰不會看成雞就是。
這樣的集市,一眼看穿,除了無聊,也只剩無聊。
「又關我爹的事了。」她要不要跟爹確認一下親子關系?要不阿爹待她和趙天源怎麼差別如此多?
穆康看向後頭的阿敏和趙天源都被捏糖人吸引了,沒注意到這邊,才小聲說︰「堡主希望你三十以前披嫁衣,至于趙兄弟,他只要能學會洞房是什麼就好了。」
沙貝兒的臉色由白轉青,就為了趙天源,她吃盡苦頭,這混帳……
她走過去在他上踢了一記。
趙天源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媳婦兒,為什麼踢我?」趙天源又哭了。
「你若有不滿,找你爹去,別盡欺負趙兄弟。」穆康不悅地瞪她一眼,然後走過去扶起趙天源。
沙貝兒更委屈了。憑什麼人人都寵趙天源?他是寶,她就是草?
她氣鼓鼓地往前走。幾個堡中人看見她,把各種零食點心往她懷里送。
沙貝兒在谷里很受歡迎,一來是她模樣可愛,二來是她和岑爺爺感情好。岑爺爺脾氣古怪,治病都是看心情的,有的人不小心惹了他。休想他施用一回藥,這時只要找沙小姐出馬,保證岑爺爺不只看診,事後還有回診。
大家承了沙貝兒的情,當然要報答她。
被這麼多人哄著,她心情很快又恢復了,拿出一顆雪梨啃了口,真甜。
「傻子,過來。」
趙天源明明才受欺負,但她一喊,他又跑過去。
「媳婦兒,你叫我?」
「說幾百遍了,不準叫我媳婦兒。」見趙天源縮頭縮腦,似又要掉淚,她才把吃過的雪梨遞給他。「喏,吃吧,很甜的。」
趙天源開心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媳婦兒果然是心疼他的,有好吃的從來不會忘記他。
他很高興地啃著雪梨,一邊吃、一邊跟在她身後玩。
穆康看得眉頭越皺越緊,沙貝兒這不是擺明了欺負趙天源?
「穆公子,你別誤會。」阿敏突然開口。「二十多年前,有個叫什麼天殘地缺的偶然發現雪堡,見這里藥材豐美,便起貪心,想據為已有。雪堡中人奮起抵抗,讓他殺傷了不少人,才把他趕走。趙公子的爹娘便是在那時為了保護雪堡過世的,死前向堡主托孤,求堡主善待趙家獨苗,堡主這才將尚未出生的小姐許配給趙公子,並允諾有雪堡一日,必保趙公子無失。」
「既然趙兄弟爹娘對雪堡有大恩,何以你們竟是如此報恩?」
「穆公子不知,當年我們只是趕走敵人,並無力鏟除他,後來他仗著功力高深、來去無影,在谷中作怪,弄得人人吃喝都不得安寧。我們過了十年這樣的日子,也就是那時養成的習慣,趙公子的吃喝用度都有人事先替他品嘗,確定無礙才讓他接觸。」
「原來沙貝兒做這些事,有一半是為了保護趙天源……」不過穆康認為,她另一半竟是小心眼。
「那什麼天殘地缺的呢?」若惡害尚在,穆康便替他們除害。
「十二年前,他惹了岑爺爺,被岑爺爺殺死了。」自此,雪堡的日子才算平靜下來。
「整整十二年——」太不可思議了。「難道岑爺爺就眼睜睜看著你們受苦而不出手?」
「岑爺爺的個性比較古怪,所以……」惹火岑爺爺,絕對過得比招惹天殘地缺更痛苦,兩權相害取其輕,這種事,誰都知道怎麼選。
穆康無比同情雪堡居民。
他走到沙貝兒和趙天源身邊,她正把含了一口的松子糖送到他嘴邊……這也太惡心了吧?
他給了他們一顆解毒丹,「這雖然不是我師父煉的九轉還魂丹,能生死人、肉白骨、壽百年——」可以听得出來,他對師父的崇拜有如山高海深。「但對防止一般小毒還是不錯的,吃一顆可以抵一年,你們就不必再分著吃東西了。」
但沙貝兒和趙天源根本不領情。
「那樣我怎麼吃得遍集市所有東西?」好東西就是要每樣吃一口,如此才過癮。
「不分著吃東西,我就吃不到媳婦兒的口水——啊!」趙天源又被一腳踹出去了。其實他也有聰明的時候,不過他的聰明總是用在不對的地方。
穆康只覺自己好傻,人家小倆口有情有趣,他管哪門子閑事?
一伙人逛啊變的,來到一個木雕攤販前。
沙貝兒一眼就看見一只黃牛耕田的木雕,牛的眼楮是深茶色的,和穆康的發色好像。它面朝黃土、背朝天,姿態辛苦卻有認真而不屈的神情,像極了一進苗圃便渾然忘我的穆康。
她偷偷瞄穆康一眼,不知道若將這只黃牛木雕送給他,他會不會開心?
但穆康根本沒注意她,他看趙天源吃得渾身又是糖汁又是果水,正細心地幫他收拾。
她不覺委屈。穆康為何對趙天源這麼好?而她……她也沒干什麼事啊,為何他處處針對她?
他到底不喜歡她哪里?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要直說,他老是把話藏心底,連眼神都不給她,算什麼嘛!
她氣得遠遠跑走。
「媳婦兒!」趙天源第一個發現。舉步便追。
「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穆康招呼阿敏,也跟著跑了過去。
沙貝兒輕功好,趙天源根本追不上她,沒多久,就把人弄不見了。
穆康功夫好,雖沒緊追沙貝兒,倒也將她的行蹤掌握在手中,萬一她出事,他絕對來得及救。
所以他緊跟著趙天源,在他心里,這天真的憨漢子是比沙貝兒更需要保護的人。
至于阿敏,她連趙天源都跑不過了,還追人咧,只能在一邊急得團團轉。
沙貝兒繞著集市跑了兩圈,跑得汗流浹背,心中的不甘才宣泄完畢。
她又回到木雕攤販前。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著這只耕田的大黃牛,它真的好可愛。
她越看越覺得它和穆康好像,就越喜歡了。
可穆康討厭她,即便她把黃牛買下來送給他,他大概也不會收吧……
她不應該買它,買了也沒用,但又很想要,心里的無比強烈。
最後,她的理智還是敗北了。
她買下那只黃牛,請商家細細包好,藏進衣袖里,絕不讓人發現她花錢買了這種無用玩意兒,尤其是穆康。
她緊捏著木雕,臉熱熱的,胸口也微微發燙。
懊奇怪……病了嗎?不太像啊!
但她把木雕捏得越緊,感受就越奇怪,偏偏她還放不下它。
她要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讓自己每逃詡能瞧著。
她想著,唇角綻出一抹春風一樣的柔笑,那不是小丫頭的天真笑顏,是大姑娘情竇初開的嬌羞。
三個月後——
沙貝兒和趙天源的治療有了明顯的進步。
比如沙貝兒,她居然開始長高了,這讓她興奮得好幾逃詡睡不著覺。
她的心願沒有很大,像阿敏那麼高就好了。但她想,至少要長到穆康的胸口,這樣她就可以常常欣賞他寬闊的肩胸,享受一股莫名出現、她卻覺得有些欣喜的安全感。
至于趙天源,他被沙堡主拉去祭拜先父母了,因為他居然能把千字文背完了。
趙家祖先保佑啊!
「應該是木頭保佑吧!」沙貝兒給穆康取了個綽號叫木頭。很像,不是嗎?做事一把罩,但一板一眼、毫無樂趣。
那根木頭很偏心,每逃詡教趙天源讀書識字,一遍不會,就再教一遍,如此反覆,趙天源就算真是傻子,也該記住了。
她覺得木頭重男輕女的念頭一定很嚴重,听,他稱呼趙天源為趙兄弟,至于她……
「丫頭,待會兒趙兄弟要去買些筆墨紙硯,你去不去?」听听,好像她是那種無關緊要、愛哭愛跟的不懂事小女孩。
淚水在沙貝兒眼里打轉。她不懂,為什麼穆康就是不喜歡她?
她早就忘記她與穆康間的恩怨,但穆康總記得她的缺點,緊捏著不放,他——
懊吧,其實他也不是太愛記恨的人,所以他不會事事針對
趙天源是救他免于出糗的大恩人,穆康行事一向點滴之恩、涌泉以報,因此他很討厭沙貝兒對趙天源頤指氣使,叫他「傻子」,把他耍得團團轉。
趙天源是他的好兄弟,欺負他的兄弟,就是欺負他,如此一來,他怎麼可能給沙貝兒好臉色看?
「小姐,我們要去嗎?」阿敏小聲問。
「當然去!」她才不想放棄跟穆康相處的機會。
真是奇怪,明明他老欺負她,為何她對他就是有一股依戀?
難不成她喜歡被虐?想到這里,她打了個寒顫。
她是絕對正常的,不喜歡挨白眼,可是……她依舊大步跟在穆康身後,不停地在心里告訴自己,若要討穆康歡心,就得壓抑自己的脾氣,她一定要變成一個溫柔婉約的千金小姐,他才會對她笑。
阿敏本來也要跟,可被沙貝兒阻止。「這幾天岑爺爺的病況似乎有些反覆,你去看著他,若是岑爺爺醒了,立刻來通知我。」
「知道了。」阿敏轉身跑走。
沙貝兒繼續她的跟蹤大業。穆康正在跟趙天源介紹兔毫筆跟狼毫筆的不同,趙天源根本听不懂,但穆康很有耐心。他做事總是這樣,從不懂放棄為何物。
她有一點佩服他,這年頭能這麼有耐心又執著的人不多了。
可惜他教導趙天源,就像是對牛彈琴,趙天源對听不懂的事根本沒興趣,轉身便跑出去玩了。
沙貝兒應該要跟著趙天源的,那家伙別的不行,闖禍特別厲害,但她舍不得離開穆康,他認真挑選筆墨紙硯的神情好好看。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常看著他,看到發呆。
他終于選懊了東西,正想挑錢付帳,忽然趙天源發出驚呼。
「啊!」
穆康和沙貝兒同時沖出店門。若論武功,穆康勝她不止七十籌,但比輕功,從小逃跑經驗豐富的她絕不是蓋的。
他們順著趙天源的驚呼來到一座廢井邊,就見他半個人已經摔進里頭了,幾個聞聲而來的雪堡居民正在找繩子,準備把他拉上來。
但那井緣早已腐朽,等不及眾人找到繩子,趙天源的身子已經掉向井中。
「捉住我的手!」沙貝兒想也不想地直接撲了過去。
穆康晚了一步,就見他倆快速地往廢井里滑落。
「你們兩個千萬別再動彈,保持冷靜,很快就會有人拿繩子把你們拖上來!」
他盡力安撫他們。
但趙天源根本听不懂,他看著沙貝兒,又開始哭鬧了。
「媳婦兒,我好害怕,我以為死定了……」
「傻子,閉嘴!」沙貝兒最討厭男人哭哭啼啼了。
趙天源只好停止號哭,轉而抽噎地拉著她的手。
但井緣的崩潰越來越嚴重,穆康不禁擔憂。「繩子呢?難道整座雪堡連條繩子都找不到?」
「來了、來了……」一名七旬老翁抱著一捆麻繩遠遠跑來。
穆康趕緊過去接了麻繩,就要去救人。
但說吋遲那時快,破爛的井緣忽然整個坍塌了。
眼看著沙貝兒和趙天源就要一起被拖入廢井里,突然,她右手一用力,將趙天源甩了上來,而她自己則瞬間跌入井中。
「丫頭!」穆康大驚,及時抱住趙天源,一施巧力便讓他遠遠地遠離危險,然後他一手拉著繩子,緊跟著跳入廢井里。
這時,他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只知道不能讓沙貝兒出事。那任性、刁蠻、又有點點可愛的丫頭,她才多大,哪能這麼快進閻王殿?
他的心隱隱揪著,向天祈禱,她千萬、千萬別出事。
「穆大夫!」很多人大喊。現在雪堡里除了堡主和小姐外,他的人緣最好,見他遇險,眾人還不心急如焚?
一時間,半座雪堡都被驚動了,幾十個年輕人被派過來,就算挖也要把沙貝兒和穆康挖出來。
沙貝兒落入井後,並未溺水,因這口井已干枯,但不知荒廢多久,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她只聞了一下,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時,上頭腐朽的井緣已全數崩毀,各式沙石、泥磚不停地往下落,砸得她又疼又狼狽,忍不住大叫。
但這都還好,也不知道是哪個誰在廢井邊緣釘了根大鐵釘,沙貝兒落下時,手臂就從釘子上劃過去,撕開了一條傷口,鮮血正汩汩往外流。
她一手按著傷,完全不敢看傷到什麼程度。她怕血。
「笨傻子、爛傻子、臭傻子,踫到你我就倒楣……」她吸吸鼻子,卻沒哭,從小到大這種事過多了,也有一點習慣了。
誰讓全雪堡的人都欠趙天源爹娘恩情呢?有恩必還,這一點她還是明白的,不過為了報恩便得以身相許,她打死不做這種事。
她把趙天源當兄弟,她可以替他死,但絕不會嫁給他,因為她根本不喜歡他,她喜歡的是……
她是摔傷腦子了嗎?為什麼心里突然浮起穆康的身影?
那像山一樣高壯的男人,會很認真地照顧苗圃,對趙天源笑得好溫柔,好有耐心地教趙天源讀書。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這麼體貼她,該有多好?
但是他不會,他討厭她。這念頭一起,她忍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穆康也是個討厭鬼,既然他這麼不喜歡她,那她也不要喜歡他了,嗚嗚嗚……
她細細的嗚咽像杜鵑啼血一樣,惹人心憐。
「你怎麼哭了?」這時,穆康已不到井底。「是傷到哪里了嗎?」
「呸呸呸,本姑娘福大命大,哪有這麼容易受傷?」她死都不讓他知道眼淚是為了他流,否則她多丟臉?
她還不明白這種乍喜還憂的感情是什麼,她只知道在他面前,她要表現得最好,要他看得起她,要他欣賞她。
她曉得這很難,但她一定要做到。
「我很好。那個傻子沒事吧?」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舍身救人,他不會相信這張口沒好話的女人有副好心腸。
但她為什麼就不能修點口德呢?
「趙兄弟無恙。」他說。「既然這里沒水,以我的功力應該上得去才是,我帶你一把吧!」至于右手上的繩子是白搭了。
「原來你不會游泳啊?我們雪堡的三歲小阿都比你強。」她笑道︰「下回叫他們教你,多喝幾口水,保證你游得比魚還快。」
「那就謝啦!」他嘆息,對她那張嘴已經不抱希望了。「來吧!我背你上去。」
「你要背我?」她可以趴在他那副寬闊的肩膀上,讓他背著走?喔,老天,她的心跳得好快,腦子要暈了。
「你怕我摔著你嗎?放心,我的輕功雖然沒你厲害,也不至如此不濟。」
摔一百次她也不怕,她只是覺得……只要靠近他,她就變得好緊張。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對他,所有的感受就是特別。
他伸手拉她的手,就想把她負到背上。
「唉喲!」她吃痛地悶哼一聲。他踫到她手臂上那條傷口了。
「莫非……你受傷了?」說著,他就要檢查她的手臂。
「沒事啦!就小小擦破一點皮而已。」她其實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又不敢看。
不過她捂住傷口的手已經全濕了,不曉得是血還是汗?但願是後者。
「我還是幫你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上去再檢查啦!」她怕在這里看到血就直接暈了,那多糗?上頭人多、又明亮,可以給她一點勇氣,任她再怕也不致昏迷。
在他面前,她總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雖然往往失敗,但她確實很努力。
他也拿她沒轍,只得背了她,先上去再說。
當上頭的居然看到他們出現,高興得不斷歡呼。
只有趙天源一見到沙貝兒便倒頭昏了過去,天啊!她半個身子都給血染紅了,這還有命在嗎?
「丫頭?」
懊死,她受了傷,居然還在逞強!
穆康看著她身上那片艷艷鮮紅,不知為何有股心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