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骸隨時都注意著宮牆上的太儀,當那飄揚的裙擺落入眼簾時,他差點來不及閃過袁匡的長槍。
她要去哪里?
難道厲坎陽要帶著她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幾乎是這個念頭一閃過,他當即決定拋下袁匡,催促胯下的畜牲往厲坎陽的陣營沖去。
他說過,是要突圍的!
「圍住他!別讓仲骸跑了!」袁匡眼見守不住,立馬高喊。
霎時,厲家軍從原本圍陣的隊形,全沖向仲骸。
受了傷,但依然能站穩的孔韓騎著馬,擋在己方的大門之前。
「來吧!讓老夫來會會你。」
「讓開!」仲骸咆哮。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太儀。
鏘!
矛戟相剎的聲音,在戰場听來永遠尋常,仲骸直攻厲震前鋒軍主將孔韓的腦袋。
孔韓擋下仲骸的戟,和他有著相同的赴死殺意,目光堅定。
「如果是當年,老夫一招內可取你的腦袋。」
他打仗的時候,喜歡看敵人的眼神。
如果敵人因為情勢利己而驕傲自喜,他知道自己定勝;可是偶爾也會遇上對方流露出徹底覺悟的眼神,他便了解,自己必須更小心。
眼前的人,屬于後者。
「想話當年勇的話,黃泉之下多的是過往豪杰可以陪你。」仲骸說,沒有收回戟。
「老夫倒要看看曾威震七大家的陷陣營究竟有多厲害。」孔韓沒有大意,反手抽出背上的另一支大刀,同樣直探仲骸的首級。
仲骸用第二支戟擋下孔韓另一手的重刀,「取你的人頭,夠了。」
孔韓用力推開他的攻守,大喊︰「好小子,且看誰能成功!」
「仲骸,納命來!」後方手持長槍的袁匡和馬幾乎融合成一體,直朝對戰中的兩人沖過來。
鏘!鏘!
同時擋下袁匡和孔韓的攻擊,仲骸斥道︰「如果厲坎陽手下只有老兵和初生之犢,那就別怪孤手下不留情了。」
「即使是初生之犢,也能要你好看。」袁匡抽回長槍,再刺。
仲骸架開長槍,「那就讓孤開開眼界。」
「袁匡,逼他下馬!」孔韓朝袁匡大喊的同時,大刀和刺矛雙雙限制了仲骸的退路和攻勢。
袁匡手上的長槍用力往地上一插,從馬背上凌空飛身,狠踹仲骸,「下馬!」
因為要化解孔韓的陣式,仲骸不浪費力氣閃避,接下這一記,穩穩的在馬背上沒動。
孔韓和袁匡互看了一眼,開始猛烈出擊。
「頭,中!」
「手,中!」
「腿,中!」
兩人氣勢如虹的邊進攻邊斥喝,卻全被仲骸閃過。
在他游刃有余的閃過袁匡的長槍時,一股無形的殺意瞬間逼近,他稍微分神,搜尋殺氣的來源,深如海的眸子抓住了某個人影。
他能感覺自己方才閃過的攻擊,即將回到身上……
「起!」
他拉動韁繩,讓坐騎抬起後腿,險險閃過幾支暗箭,但背部仍中了一箭。
「刺客。」他拔掉暗箭,冷哼一聲。
「憑老夫和袁匡,只能擋下你,要取你的命,就要有萬全的準備。」孔韓深呼吸,沉下氣,重新擺開陣式。
袁匡亦然。
「那就上吧!」仲骸沒有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他不能讓太儀被帶走!
「仲骸,下馬!」這次,袁匡不攻擊他,反而攻擊他的坐騎。
馬腿被插了一根長槍,即使是像野獸的馬,也難忍痛楚,踢腿嘶鳴。
「畜牲!」努力穩住自己,仲骸大喝,胯下的烈馬又叫了幾聲,漸漸平息下來。
「听說仲骸軍善騎,依老夫看,是馬了得。受了這樣的傷,尋常的馬早倒了。」孔韓的手上也少了一支刺矛。
「孤的軍隊善騎,是因為馴服得了這種畜牲。」仲骸看了下貫穿自己的腳連同馬月復的刺矛,眼也沒眨一下。
痛慣了,就不痛。
「可以還給老夫嗎?刺矛。」孔韓要求。
仲骸悶不吭聲的抽出刺矛,馬匹也僅僅甩了下頭,然後用力一擲,刺矛刺穿了厲家軍的軍旗。
「孤想你不缺這支。」
孔韓眯起眼,砍了旁邊的兵卒,取來新的矛,「現在不缺了。」
下一回合,開始。
「人和馬同樣殺不死,是人是鬼?」袁匡集中火力,攻擊那匹會用頭上的角襲擊其它馬匹的野獸。
「只是來殺厲坎陽的人而已。」仲骸沉聲喝道,當袁匡進入攻擊範圍,立刻射出畫戟,胯下的野獸也一頭撞倒袁匡的馬。
這才是他的好畜牲!
仲骸才想著,下一瞬卻被刺客的偷襲打亂陣腳。
于是他騎著烈馬在包圍過來的厲家軍之中刻意亂晃,企圖閃躲刺客的追擊。
「圍陣。」一道命令竄出。
厲家軍改變原本散亂的陣式,舉起盾牌,瞬間將他包圍,使他無處遁逃。
叩噠、叩噠。
不知怎地,明明是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他清楚的听到一陣馬蹄聲,于是直覺的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太儀和厲坎陽一人一騎,上前到陣圍外。
他沒來由的狂喜,連自己都訝異,再見到太儀竟是如此的振奮。
仲骸憊沒來得及說話,太儀掀動毫無血色的唇瓣。
「朕等你很久了。」
等他?
並非沒注意到太儀難看的臉色,喜悅轉眼間被怒火染指,仲骸銳利的雙眼狠瞪著厲坎陽。
難道他們沒讓她睡好、穿好、吃好?
為何她的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過來!」他咬牙,冷聲命令。
太儀一愣,隨即扯出沒轍的笑容,顫巍巍的,有股危險的氣味。
「不,朕不會再愚蠢下去。」她搖頭,手一揮。
圍成一圈的盾牌間,突出一圈的長槍直對著仲骸。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緊蹙。
「意思是,朕今日要你的命。」她的聲音好輕。
那夜,她幾乎掉淚又沒有的瘋狂神情浮現腦海,仲骸一口氣梗著,快要無法呼吸。
朕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她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他凝視她的眼眸,里頭一片空洞,連痛和恨都被她仔細的收進體內,沒有泄漏。
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鎖住了,仍一心惦記著要他的命……
是他沒錯。
是他把她逼到這種絕境,把她的心捏在手中,不給她喘息的余地,才會這樣。
他怎麼到現在才能體會她的煎熬?
仲骸緊鎖著她的眼,雙腿夾住馬月復,「別擋孤的路……」
胯間的野獸也感受到主子的憤怒激昂,後腿用力一蹬,轉眼就要越過陣圍。
無論如何,他有話非說不可。
「二陣。」太儀開口。
盾牌後向上突出好幾排圍成圈向外擴長槍隊。
仲骸看著底下黑壓壓的頭盔和長槍,很快又把視線轉向太儀。
朕恨你……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話,朕寧願死在你的刀下,寧願不曾繼位,寧願讓風曦成為受你控制卻安全的傀儡王,寧願不生在帝王家……
她的話被片段重組,在他耳邊回蕩。
她是真的恨他。
只說該說的話?
他未免想得太美好,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釋,甚至抱歉,只想殺了他!
戰場仿佛凝結了,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仲骸巴他的野獸高高躍起,可要越過近十排的長槍隊,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人一馬飛躍了一半,落下。
馬軀上插滿了長槍,卻穩穩的落在人群散開的地面。
空氣仍凝滯,除了馬兒垂頭在噴氣,每一雙眼都戒備著同樣垂下頭、坐在馬背上不動如山的仲骸。
依情況來看,他絕不可能完好無事。
仲骸的模樣非常慘烈。
太儀握緊韁繩,仍是麻木的神色,頭飾卻開始顫抖。
「布陣。」厲坎陽舉起手。
長槍重新對準仲骸,卻沒人敢貿然前進。
驀地,馬匹睜開眼,發出綠光,渾身是血的仲骸仰天長嘯。
「不退!」拔出馬匹身上的長槍,他直指厲坎陽,「只要孤不死,永遠不退!」
他是陷陣營!
即使是只有他一人陷陣,也要向前挺進,永不言退。
仲骸瘋狂的氣勢,令厲坎陽的陣圍一亂。
「擋住仲骸!」慌亂中,有人這麼喊。
「擋得住嗎?」厲家軍內有人在看見仲骸巴坐騎即使如此仍不死,發出了膽怯的疑問。
「擋不住也要擋!擋住仲骸!」隊長如此大喊。
厲家軍立刻又朝仲骸包圍過去。
仲骸沒有停。
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在戰場。
他們憑什麼以為擋得下他這個天生的戰士?
凌厲的目光直盯著太儀,仲骸彪身浴血,好不容易前進了幾步,失血和以一擋萬的疲憊累積到最高點,瞬間有些失神。
「去死吧!」
一個不注意,他挨了一槍,一口血噴吐而出。
見他失守,更多士兵刺出長槍,使得他和馬幾乎被長槍淹沒。
仲骸胯下的野獸終于不支倒地,他則在千鈞一發之際跳下馬,雙腿沉重的踏上大地,響聲遏退敵人。
他喘息著,目光掃過盡力的坐騎,再轉向周遭。
手麻了,身體好像有許多小蟲在咬,敵人好多啊……
「不……不退…」咳了幾聲,他迅速抽出身上的長槍當武器,矢志不變,「得不到你……孤不退……」
頭飾的銀鈴聲越來越大,但是在喧嘩的戰場上又算得了什麼?
太儀怒瞪著他,額頭上青筋暴露,呼吸急促。
他眼中的執著,熾痛了她。
為何他不退?
要是他再不退,真的會死,她真的想要他的命啊!
仲骸憊在前進,一心一意前進。
快跑!快回她身邊,或把她帶走。
「放箭!」太儀倏地大吼,「還等什麼?快放箭!殺了他!」
不要了,她不想看了,要死的都得死,但是她不想看了……
太儀的聲音一出,他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了指引方向的光芒。
「回來……回來……回到我身邊……」邁開步伐,他找到方向。
又是漫天箭矢,這次卻是敵軍。
仲骸把置生死于度外詮釋得淋灕盡致,果敢勇猛,無畏的沖向前,箭雨不斷的落在他身上。
但是,他連稍稍頓足都沒有。
搬豎已經夠多小蟲了,多幾只不算什麼。
眼見他越來越靠近,太儀反而退了。
「不……別過來……不要過來……」她低吟,僵化的五官,文風不動。
最後,全身浴血的仲骸庇開了所有的人,歪歪倒倒的來到她面前。
太儀太過震懾,動彈不得。
他昂藏的身軀都是刀矛箭矢,卻不肯倒下。
她喉頭一梗,更加別不開眼。
空氣仿佛凝結了,這一刻只剩他們倆。
「……你恨孤?」他的臉被錯落的陰影遮掩,只見白染的氣息隨著每一個字噴吐。
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听進了他的話,太儀啞聲說道︰「恨啊!」
有多恨?連文字都難以表現。
她恨他……真的恨……
「恨哪……」她喃喃重復,嗓音開始震顫。
「主上,刀在這兒。」厲坎陽把刀擱進太儀的手里,要她親手殺了他。
在厲坎陽的幫助下,太儀下了馬,茫然的看著刀。
這是她的希望,對吧?!
為什麼他在眼前,自己卻遲遲下不了手?
太儀不知道是如何走進騎虎難下的境地,咀嚼盈滿胸腔的苦澀滋味。
突然,她想,到底誰尊于天下真有如此重要嗎?有時,她真想放下一切仇恨,一切重擔,歸隱山林。
做個平凡的太儀……多麼奢侈的願望啊!
只問,為何生她在帝家?
「主上,機不可失。」厲坎陽在她耳邊提醒。
太儀猛地一震,緩緩舉起刀,對著他。
「朕恨你……」
仲骸反而笑了。
「那麼,我把榮耀還給你……」
說著,他沖向她手中的刀。
戰場上,用不著多言,他只說該說的,也是唯一想說的——還她心靈的解月兌,讓她能再次自由。
太儀來不及反應。
又是血。
大片的噴灑早已凌亂的雪地,仲骸在她的眼前如願倒下……
為什麼?
她怎麼又听見哀鳴的聲音?
太儀還舉著刀,突然彷徨的張望,原本空洞的大眼悄悄滲進一絲絲的水光,雙腿來回頓步,不知該往哪兒去,直到足尖踢到了他。
雙眸驟然垂下,模糊的映出他的身影。
然後,刀落了,她也跪下來了。
染血的手先是在他腦袋旁的雪堆徘徊,最後小心翼翼把他的頭搬到自己的腿上。
「朕該是恨你的……」帶血雪的手撫上他的臉,凝結的秀容開始動搖,她呢喃。
他好冷……
懊像那天在她懷中的風曦……
怎麼會這麼冷?
太儀莫名的尋找能保暖的衣物,想驅擋寒意,但即使把身上的披風抓得再緊,都還是冷。
最後她才發現,原來冷,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是從他身上傳過來的。
「但朕的心里又有你……」驀然垂下螓首,額頭抵著他的,她全身因哽咽的抽泣而大幅震蕩。
懊痛……
胸中的洞又更大了。
她一直抱在懷中的黑洞,如今大到可以吞噬她自身。
太儀徨徨難安的搖蔽著身軀,像是想把他搖醒,卻只搖落眼眶里的水霧,頓時淚如泉涌。
有那麼重嗎?
他在心頭的重量,原來是那麼的重……
壓抑的啜泣,落下的淚水,她都不管了,只是緊緊抱著他。
「朕的心……已經被你暖燙了……」她痛徹心扉的低喊,再也藏不住任何悲慟。
她以為自己能承受,以為這麼做能使自己得到解月兌……
為什麼總是失去了才了解重要?
這次,她是真的什麼都沒了……
☆☆☆☆☆☆
逼雀在後。
厲坎陽在太儀跪坐時,緩緩的拾起落地的刀。
染血的刀刃,在眾多的鐵器中反著森冷的白光,但是沒有落下,反而收進刀鞘中,他只是背過身。
然後,真正的黃雀動了。
刺客隊領頭火荼一直看著情勢,在厲家軍中移動,當仲骸沖向太儀手中的刀,自盡倒地時,他已經來到隨時可以取太儀性命的距離。
這是厲坎陽的最後一計,在戰場上殺掉太儀。
如此一來,不用他動手,也可以推說她是自己不注意上了戰場,被亂刀砍死的。
這一計,他所需要做的,僅僅是「沒看到」而已。
之後,他厲氏將永遠背負忠臣的勁節之名,奪下霸業。
咻——火荼在下手時,听見了一個聲音。
鏘!
接著,他手中的短刀被一支巨大的箭矢擊斷。
短刀落在身畔,太儀一驚,抽出預藏在懷里、遇上危險時用的匕首,回身朝火荼劃去。
別荼一見形跡敗露,幾個後翻,重新隱進厲家軍中,決定伺機再行動。
利刀劈開空氣的嘶鳴聲殺了過來。
「放開主上……」終于帶兵追上來的平原場庇動大刀,沖進已經破了的陣圍,朝太儀和仲骸前進。
「是平原場!擋下他!保護主公!」沙場老將孔韓率先大喊。
平原場人馬合一,勇猛向前,所有擋著他的人全成了刀下亡魂。
「來吧!」袁匡護在厲坎陽之前,握緊長槍,迎戰平原場。
鏘!
刀槍相撞,摩擦出刺眼的火花。
平原場的坐騎往前跑遠了些,旋即掉頭,重新沖了過來。
太儀看著因為平原場出現,又開始動作的厲家軍,手足無措的梭巡四周,想把仲骸搬到安全的地方,又不知道哪里才安全。
她現在可是在戰場的正中央啊!
「主上,該走了。」驀地,一個內斂的聲音在她身後冒出來。
太儀匆促回眸,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苟恭!」她驚呼。
一旁的士卒隨著太儀發現苟恭,立刻知會同袍。
「是苟恭!倍恭也來了!」
倍恭在被發現的之前就動了起來,騎著馬,趁平原場吸引了其它人的注意力,沖出厲家軍,強壯的坐騎還踐踏了幾名來不及跑的厲家兵。
他一把撈起太儀,把她帶上馬。
「不……不……」太儀連聲拒絕,捶著苟恭,要他停下來,並不斷的回頭看著她抓不動的仲骸,「快回去!他還在那里!」
「主公已歿。」苟恭雖然這麼說,還是停下馬。
「誰說的?!朕說他沒死就沒死!快回去救他!」即使仲骸躺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仍不死心。
倍恭看著聚集過來的厲家軍,「回去是自尋死路。」
「朕不管!」太儀怒吼,轉頭,瞪著他。
「即使回頭就是要與厲坎陽決一勝負?」苟恭皺起眉頭。
「朕不在乎!」墨眸如火,堅定不移。
倍恭低頭看了她一眼,繼而露出笑容。
「軍師!主上命令,誅厲氏叛軍,即刻生效!」他朝宮牆上的房術高喊,同時也引來厲坎陽不敢置信的目光。
登時,兩座宮牆重新燃起新又亮的火炬。
「主公,不對勁!」靠近宮門的厲家兵卒回頭大喊。
厲坎陽驟然回首,原本插了厲字旌旗的宮牆上,已被仲骸鮮紅的旗幟取代,連士兵也都是仲骸的。
「難道是……伏兵?」厲坎陽想起自己曾用過的招數。
「非也。」房術的聲音遠遠傳來。
「是原本安排在扶風的仲家軍。」驅馬走回仲骸的身側,再讓太儀下馬,苟恭界面。
太儀立刻奔回仲骸身邊,想起了該確認他的鼻息,顫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子……直到微弱得無法確定是不是風吹的氣息被她捕捉,才重重的松了口氣。
憊活著……他還活著。
「怎麼可能?!你們撤兵怎麼可能撤得這麼快?」厲坎陽完全不相信苟恭的話。
倍恭搖搖頭,比出二的手勢,「兩天從扶風回到少陰,夠久了。」
原本他們確實沒人能突圍傳令撤兵,但最後有了孫丑。
除了去說服宰父治退兵,孫丑一深入戰氏陣營立刻做了兵力調布的命令,讓跟著自己偷偷混進去的侍女帶出去給守著扶風的仲家軍,也是防止戰慈在退兵時來個前後夾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這也說明為何他們不在叫陣佔上風時往前進的原因——如果逼得厲坎陽退出極陽宮,便無法一網打盡。
厲坎陽前思後想,終于了解大概經過。
此刻,他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搖搖頭,厲坎陽露出接受失敗的懊喪苦笑,迎上房術。
「仲骸手下沒有智囊班,只有孫、房兩位軍師,卻能出奇制勝,此次我敗,敗在輕敵,敗在錯估了孫、房的智策。」
房術讓人用火做了暗號,原本厲氏軍營的宮牆上出現被俘的燕斂,伏悉就在他之後看守。
太儀緊緊護著仲骸,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不是沒有動作,放任仲骸送死,而是同時有許多計策在進行。
「房術倒認為燕軍師的獻顱之計可圈可點,實為高招,佩服佩服。」
厲坎陽咬牙,看著自己的軍師。
即使有智囊班,他不能沒有燕斂。于公,他是軍師,而且窮一人之力已智戰孫、房至此;于私,他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知交。
房術抓住了他的弱點,掐著不放。
「厲大人,你撤是不撤?」房術的聲音悠然飄來。
太儀望向厲坎陽,只見他面容一僵。
能不撤嗎?現在他還得感謝房術仁慈,手下留情。
厲坎陽回眸,看到燕斂頷首,于是舉起手,一個動作,厲家軍撤退。
房術,保住了他的青山。
☆☆☆☆☆☆
厲坎陽的軍隊在仲家軍的監視下,一個不留的撤離極陽宮。
仲骸被忠心耿耿的部下團團圍繞,送進了最近的寢殿,由于繡主刀,替他檢查傷勢,並去除身上的兵器。
太儀一路待在距離仲骸最近的位置,但是跟進去只會礙手礙腳,所以忍耐著,在外等待。
「主上,我有件事想告訴您。」伏悉在這時來到她身後。
太儀不願離開太遠,遂道︰「就在這兒說吧!」
「當時……風……公主推落主上的經過,我從頭看到尾,那時有個刺客的目標是……」
「夠了!」太儀的臉色死白,但很鎮定,「朕都知道。」
雖然只是瞬間,她卻看得很清楚,火荼手上的短刀有螭吻的雕紋,正好和砍……和傷了風曦的刀一模一樣。
這說明了一切,從一開始,厲坎陽就要她的命,一次不得手,他埋了第二著,而她差點真死在他手中。
溫羅說長孫護怕事,那厲坎陽便是太有做大事的勇氣了。
所以她要感謝啊!射了那箭的人。
「嗯……呃……嗯。」伏悉發出幾個單音,最後點點頭。
他不適合安慰人,也想不到該說什麼好听話安慰太儀。
「謝謝。」倒是太儀開口了,「謝謝你曾經關注過風曦。」
即使沒能救得了她,伏悉卻比她還要仔細的注意著風曦,才會知道事情發生的過程。
伏悉搔搔頭,聳聳肩,也不知道該答什麼好,最後決定默默的離開,但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
「主上,如果您要報仇的話,除了主公以外的人,伏悉都樂意代勞。」
太儀回眸,扯出難看的苦笑,「朕也無法對他下手。」
除非還想再次心碎。
「那我就不擔心了,那名刺客,交給我吧!」伏悉會心一笑,隨後保證。
太儀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
她在想,為了一己復仇,已經死了多少人,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風曦……甚至她的雙親,希望她繼續下去嗎?
經過昨夜,她已經了解復仇這件事只會牽扯進她所愛的人。
現在,她再也禁不起失去了,所以……
「再看看吧!」
太儀非常平靜,不顧帝王的形象,稍稍放肆的伸了個懶腰。
重新挺直背後,許久以來,她第一次感到輕松。
放下仇恨,她終于得到自由。
☆☆☆☆☆☆
春暖。
極陽宮內還在整修,但百花已然齊放。
先帝的故居里,隱約傳來黃鸝啼叫的婉轉聲,圓形的大床上,美蓉幕半垂,里頭有個女人跪坐著。
仔細看,還有一個睡著的男人。
女人讓男人把頭枕在自己的雙腿上,白女敕的小手在他的面容上來回,半閉著雙眸,抿起的嘴角微揚,像在分享男人的美夢。
杯面祥和安逸。
驀地,手上多了一個溫暖的溫度,女人的嘴角更為上揚,緩緩睜開雙眼,對上朝思暮想的眼。
男人醒了。
「你……在笑?」仲骸握住她的手,清醒後的第一個表情是不敢相信。
笑了?
她在他面前笑了?幻覺?
「房術要朕練習的,他說你清醒後,會希望看到朕的笑容。」太儀仔細凝視著他,不斷的模著他的臉頰和頭發,確定他真的醒了。
「知我者房術。」他的眼底盈滿笑意。
盡避她還不上手,笑得不是特別自然,但……是為他而笑。
兩人相視,許久都不曾說話。
「這里是哪兒?」最後他試圖坐起許久未動、幾乎僵化的身軀。
「先帝的故居。」太儀欲幫忙他。
仲骸抬手制止。
身上的傷不過是皮肉痛,還不到不能動的地步,況且再不動,可能真要忘了該如何動。
待他調整好位置,張開雙手。
太儀顯得赧然,躊躇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窩進他的懷中。
相擁的溫度,讓兩人的心同時踏實。
「我睡了多久?」嗅著她的發香,他問。
「不久……」她的臉靠在他的肩頭,望著隨處的定點,卻忍不住抱緊了他,輕聲的說︰「不久。」
于繡對身受重傷的他始終不樂觀,還說了能不能醒來得靠天命這種話……所以只要能醒過來,再久,都不久了。
裝作不知道她可能想起什麼害怕的事而發抖,仲骸無言的收緊雙臂。
要她了解,從今而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在,一直都在她身邊,絕對不會再遺落她。
太儀因他懷中的溫度,漸漸放松緊繃的身軀。
這是她選擇的男人。
是她在茫茫人海中獨對這個男人有感情,拋下了仇恨,投向他的懷抱,只因他是在這世間,她最後在乎的人了。
當他在她面前重重的倒下時,她才醒悟。
所以……即使天下人都唾棄她是個被挾持的天子,或者唾棄他們心無正道,都無所謂了,她只要他好好的,永遠別離開。
「如果朕把天下給你,你能給朕一樣東西嗎?」她的手在他的背脊徘徊,輕輕的,還能模到那些傷口的隆起。
那教她傷心。
「什麼?」他在她耳邊輕聲詢問,怕嚇走這個得來不易的女人。
天下?
在她面前,顯得舉足無輕重,但他想知道她要什麼。
只要能討她的歡心,千方百計,他都會弄來。
「你的心。」她的神情略顯緊張。
仲骸能感覺懷中的嬌軀又瑟縮了起來,于是挑起她的下顎,要她正視他。
「那麼,它是你的了。」
握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左胸口,他把心獻給她。
她又笑了。
這次,笑得毫不扭捏,全心全意。
重新窩進他的胸懷,她的手久久不肯放開,輕聲呢喃,「模到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