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燈節。
長安京的夜晚被一大片燈海照得宛若白日般明亮熱鬧。
「艷府水家的點妝宴要開始!」
隨著路人高聲吆喝,擁擠的人潮開始往最明亮的地方移動。
落後在人群之後,三個高大得不像中原人的大個兒佇立著。
雖然他們身著漢人服飾,但三人中為首的那名男人一雙湛藍可比蒼穹的鷹眸,如雕刻般剛毅出色的立體五官,一看便知是塞外漠北人,不會使人誤認。
站在他左側的是一個比他高出半顆頭的壯碩男人,右側則是同他一般高,瞧上去比他來得溫文的男人。
「艷府水家?」壯碩男人搔搔包著方巾的頭,隨手一探,老鷹抓小雞般攔住一個同樣往前擠的長安京人,操著洪亮的嗓門,用蹩腳的漢語問︰「你們在趕啥?」
那人看了他們三人一眼,了解的點點頭。
「三位爺不是本地人吧?這艷府水家可是長安京最傳奇的一戶人家,提起他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呀!」
「是啊是啊!五年前他們開始在元宵這天舉辦點妝宴,如今已成了咱們長安京燈節最重要的活動。」一頭湊上另一個熱心的路人幫腔解說。
「點妝宴?」溫文男人挑起了點興趣,他從衣服的暗袋里拿出一錠銀兩,交給被壯碩男人拉住的路人,用比壯碩男人更標準但仍帶口音的漢語說︰「可以勞煩你說清楚點嗎?」
那人一見銀兩,立刻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頷首,「沒問題,沒問題,三位爺請這邊走。」
他帶著三人跟著人群的腳步前進,邊開始述說「點妝宴」是什麼樣的活動。
「艷府水家現任的當家水明月,八年前在長安京開了間專做女人生意的商號「艷城」……」
這一開口便是滔滔不絕的長串艷府水家歷史。
在長安京,最惹人津津樂道的就屬艷府水家。
原本眾人都只說水家,到了這一代當家的水明月將自家門楣換成了「艷府」二字,長安京人才以「艷府水家」通稱。
卑說艷府水家的主事者正是水明月和水朝陽這兩兄妹,身為大當家的水明月為人看似隨和親切,實則商業手段高超,眼光精準,據聞只要是他看中的生意,無一樣是沒有賺頭的,五年前娶了名滿天下的余家茶莊當家余美人,更是鞏固了艷城在長安京的商業地位達到無人能敵的境界。
而水二當家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水朝陽,在艷城屬輔佐的職位,專司珠寶飾品的買賣。傳聞因為她長相奇丑無比,終年避不見人,不是窩在艷府就是躲在艷城,已經好幾年沒人看過她的模樣,若非從艷城打出的契約上蓋的章是她的名字,可真是會讓人懷疑究竟有沒有水朝陽這個人的存在。
說起這艷城的生意也是以女人家的用品為主,舉凡食衣住行育樂,只要是想得到的統統都有,想不到的也可以到艷城去見識見識,艷城之大,包管你想要什麼都找得著!
總而言之,艷府水家是長安京的一大驕傲,水家兄妹所建立的艷城更是一絕。
「這點妝宴就是由艷城幾位師傅會同水大當家一起選出當年長安京里最美的人兒,艷城會負責打點她一切的穿著飾品;舉凡是女人用得上的東西,艷城絕對會備得妥妥當當。接著等到點妝宴開始,再將她送上艷城前搭起的高台,供長安京的人觀賞。」
「這艷城是把人當商品展示了?」壯碩男人听聞,眉毛蹙了起來。
那人不以為然的揮揮手,「長安京里的姑娘可是人人都盼著爭著,被選上的是自個兒呢!只要被艷城選上的姑娘,定能在當年內嫁掉;而且點妝宴上艷城為她穿戴上的華服和那些貴得數不清價值的珠寶,都可以帶回去。要不是艷城只選女人,連我都想被選上咧!」
這一被選上,光那些穿戴在身上價值連城的珠寶,就夠尋常百姓人家吃香喝辣一輩子了,當然人人渴望被選上。
珠寶?
溫文男人和那名始終沉默不語的男人交換了眼色,然後繼續問︰「這艷府水家是長安京最大富的人家?」
那人突然壓低聲音,四處張望了一會兒,想要營造出緊張的氣氛。
「每年在被選出的姑娘身上,都會有件最珍貴的珠寶首飾,也是所有人除了看美人之外最想看的一樣展示品,只不過那件飾品是必須繳回艷城的珠寶閣里的,純屬展示品,所以點妝宴上,艷城才會築起高台,水當家更能情商皇上,動用皇宮內的禁衛兵出宮幫忙護衛呢!如此你說,艷城水家是不是大富?」
價值連城的珠寶?
溫文男人和壯碩男人同時看了為首的那名男人。
那雙藍得不象話的鷹眼一瞇,兩個大男人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溫文男人又和那名路人多問了些問題,之後道別。
「主子,您想東西會出現在點妝宴上嗎?」溫文男人靠近主子身邊,壓低聲音不讓旁人听見他們的談話,狀似不經意的問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壯碩男人顯得較急躁些,快人快語地道。
「兀顏,我是在問主子。」溫文男人一臉笑意,反駁同伴的話。
「俺說青柳啊,你就是太瞻前顧後,怕東怕西,動作才會老慢別人一步。」兀顏每次提起同伴的謹慎,便覺頭大。
青柳絲毫不在意兀顏的話,「主子,要去嗎?」他還是以主子的回答為依據。
被喚作「主子」的男人頷首,藍眸有著未興波瀾的慵懶,不著痕跡的戒備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三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就這麼跟著人群擠到了艷城搭起的高台下。
「今年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姑娘被選中。」前頭的路人甲這麼說。
「會不會是城東朱家的女兒?」路人乙提供人選。
「喔喔,我知道我知道,朱喜媚嘛!」路人甲連聲應是。
「听說她為了讓艷城選中她,從去年元宵後就天天到艷城報到,說不定真的會是她。」路人丙提供知道的消息。
「是嗎?我倒覺得醉花樓的當家花魁芙蓉人美又有靈氣,還比較有資格,別忘了艷城選出的美人重才情,空有外貌是沒用的。」又出現一個路人丁加入話題。
「但這些女人雖美,還是比不上第一年的水明月。」
「就是就是,自從第一年比女人還嬌的水明月扮成女人站上高台,從此就找不到比他更美的女人。」路人乙想到當年水明月的傾城之姿,到現在還是會傻笑不已。
「真要這麼說的話,水家還有一個女兒水朝陽不是嗎?」才搬來長安京沒多久的路人丁提問。
「唉,不說也罷,」從小就住在長安京的路人甲擺擺手,告訴路人丁︰「那姑娘打小就是全長安京最丑的女娃兒,打從十三年前她把自己關在家里不出門後,便再也沒看過她出現了。」
「可她不是艷城的二當家嗎?」
「生意可以關起門來做呀!你不知道,就因為水朝陽不肯出艷府,先前水明月還被誤認為是水朝陽,畢竟哪戶人家會把兒子起名為明月,女兒卻叫朝陽的?是水明月大婚的紅帖上寫了姓名,才澄清了這個天大的誤會。」
藍眼男人默不作聲,听著四方不斷傳進耳里有關艷府水家的閑語。
「看來這艷府水家還真是長安京的一大話題。」青柳也好奇起來,路人口中比女人還美的水明月,和長安京最丑的水朝陽。
「他們一定不是同個娘生的!」兀顏直覺的下定論。
就在這時候,高台四個角的大紅燈籠被點亮,照亮了早在高台上等著的傾城絕色。
穿著一身大紅色華服,頭戴最精巧工匠做出來的頭飾;沒有綰起的發成大波浪的漂亮弧度傾泄而下,襯托出那張五官精致的白皙鵝蛋臉;長而卷翹的眼睫低垂,遮掩住燦亮的星眸;有些微塌的鼻梁,配上那張水女敕卻稍嫌寬的紅唇,異常顯眼好看,別具特色。
站在高台內側的美人兒往前走動幾步,讓所有人看得更清楚。
眾人隨著她蓮步輕移,視線由她的臉漸漸往下,看向她腰間掛著的瓖滿珠寶的黃金彎刀。
說它是彎刀卻又短了些,但要說是匕首又太長,不過刀鞘和刀柄上瓖滿大大小小形狀顏色不一的晶亮寶石,可不容忽視。
「哇──」所有人看著那把刀和美人兒,一舉一動都可以引起底下人們的驚嘆聲。
那就是今年點妝宴上最值錢的東西。
寶刀應該配英雄,如今長安京人見識到水明月顛覆傳統的突破,讓個水靈靈的嬌貴人兒配上精致的「寶」刀,一剛一柔,更顯相得益彰。
「找到了!主子。「月牙」在那女的身上!」兀顏看到高台上女人腰間掛的刀,禁不住低呼。
「小聲點,兀顏。」青柳制止他太過高調的聲音。
兀顏也知道聲張只會壞事,雖然很激動也得壓抑下找到東西的興奮之情。
有著一雙顏色和其它人特異的眼眸的男人,藍眸變得莫測高深,打從高台上的水人兒一出現,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直盯著那張透著傲氣的絕艷臉龐,和那把原屬于他的月牙彎刀。
他們是漠北人。
出長安京往西北走,越過邊關更深入一點的地方,屬化外之地,那里就是他們居住的地方,稱作漠北。
漠北不屬于中原的皇帝所統治的範圍,是由好幾百個人數大小不一的部族集結而成的,其中他們「犽族」為最大的一個族群部落,所以附近的小部落只要有紛爭就會來找他們幫忙。身為犽族現任首領的旭天曜,因為怕麻煩,干脆出兵討伐那些好戰的部族,不知不覺間竟將整個漠北給統一。
那的確是在他的預料之外,其實他只是討厭那些無聊的麻煩小事。
也不知是否因為犽族太過壯大,有些被討伐的小族看不慣他強硬的作風,趁著犽族每年一次的神祭,把犽族之寶月牙彎刀偷走。平時那把刀他不隨便拿來用,不過每次出兵他定帶在身邊,刀不出鞘,但帶著月牙彎刀卻會給他一股安心的感覺,也有穩定人心的作用。
而且在月牙彎刀上還有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根據消息來到中原尋找遺失的月牙彎刀。
扁來到中原就花了個把月時間,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會兒總算讓他們找到了。
「主子,要搶嗎?」終究是好戰民族的習性,青柳雖溫文,想到的辦法仍是野蠻了些。
兀顏則是一身蓄勢待發的氣勢,眼神緊盯著高台上的月牙彎刀,等著主子一聲令下便要出手搶刀。
身為首領,旭天曜相較之下冷靜許多,舉手制止兩個部下的魯莽,繼續觀察情況。
「咦?那是哪家的姑娘呀?」突然有人問出這麼一個問題,引起所有人的討論。
長安京里美女不少,卻沒看過高台上那麼有特色的美人,許多人伸長脖子想看清楚點,有更多人則是在猜測高台上人兒的身分。
斑台上,水朝陽半掩傲氣十足的水眸,隨意瀏覽著高台下為了看她而前來的人們。
這是她多年來,首次出現在長安京人的眼前。
八年前,哥哥跟她提起艷城這個以女人為客戶的商號,那時的她剛滿十七歲,比小時候的她更丑,她幾乎認定自己這輩子都得待在艷府里不能出去了,沒想到哥哥卻要她成為艷城的活招牌,要她改變自己,變美,變漂亮,變得更知書達禮。
于是她在艷城師傅的幫忙下,努力的擺月兌肥胖,瘦下來後倒三角眼出現雙眼皮,臉上的麻子也在多方嘗試的食療方法的幫助下消除,至于自然卷也靠艷城內的師傅努力研發出的「熱氣拉直法」改善許多,雖然還是卷,卻沒有以前那麼糾結,反而成了漂亮的弧度。
努力了八年多的時間,而今就是她驚艷長安京的時候了!
水唇不自覺的勾起好看的笑,對眾人贊嘆猜測的語氣感到滿意,她媚眼如絲的將視線拉向遠處。
驀地,一道如鷹隼般的目光刺得她無法忽視。
抬起螓首,她準確的抓住那道視線的主人。
由于距離過遠,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隱約察覺對方的五官不像中原人,其它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不奇怪有人看她,只不過他的視線太過專注放肆,像是周遭無人只剩他們倆,而他正打量著一件送上跟前的貢品,考慮要從哪里拆封。
這樣的想法讓水朝陽豎起頸後的寒毛,感到不自在。
像個蠻子。
「討人厭的蠻子。」紅唇掀起,輕輕的吐出一句听不出情緒的話語,她大膽的迎上對方的視線,並且望了回去。
四目相接,男人似乎讀出了她眼底的桀驁不馴,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眼神更加放肆露骨,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掃了一眼;狂妄的一眼。
脾氣向來火爆的水朝陽,要不是在哥哥水明月的教下,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性子,說不準會立刻從高台上飛竄而下,狠狠給他一巴掌。
要知道艷城每年選出來的美人,都是可以匹配上當年最重要的飾品的女人,今年會選她,就是因為她有習武的關系;當然,那也是哥哥為了讓她減去兒時肥胖的方法之一。想她那時都已經十七,這年紀要學武術嫌晚了,偏偏哥哥那張美麗臉龐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後,她只能乖乖的照做。
所以,那個視線帶著討厭感覺的男人,最好識相點收回他無禮的目光。
「主子,那女人似乎在看這里。」兀顏率先發現了水朝陽的視線。
旭天曜收起笑臉,沒有回避她直視的坦率眼眸。
驕傲的女人。
從她的眼里就可以看出她倔強不服輸的個性,敢直視男人的女人不多,這個一身火紅的驕傲女子能被選出來匹配他的月牙彎刀,絕對不會是省油的燈。
倏地,一股不尋常的詭異氣氛彌漫而來。
旭天曜率先移開了眼,跟著他的兩個部下也發現不對勁。
「主子,看來似乎有人和我們的目的相同。」青柳隨時報告著情勢。
兀顏如銅鈴般大的眼一瞠,「要俺去解決掉嗎?」敢同他們搶東西,就是和他們作對!
男人還是沒說話,揚手一揮,下了命令,兩個部下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無聲無息的。
當他移開目光的瞬間,水朝陽並沒有跟著轉移眸光,所以她清楚的看到那兩個跟著他的高大男人,突然消失離去。
媚人的大眼轉了一圈,才終于將視線調離。
算了,她今天是來給別人看,不是出來鬧事的,別人怎麼樣又與她何干呢?
水朝陽要自己好好專心在點妝宴上,這場點妝宴可是事關艷城這一季的營收,如果她這個活招牌做得好,明早起就會收到一堆達官顯要的夫人或小姐的訂單,那麼才不枉她今日這麼一站。
砰!
一聲炮竹的響聲,伴隨著壯觀的煙花照亮了夜空。
水朝陽美目微瞇地看著天空中的煙花,疑惑涌上心頭。
這不在點妝宴的余興節目里。大型的煙花向來不是在皇宮里施放,就是火藥師在長安京里最大的湖畔施放,不會在這種房屋密集的地方發射。即便圍觀的群眾看得津津有味,水朝陽仍覺事有蹊蹺。
她開始尋找起兄長的人影,希望從他那里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三發大型煙花施放後,艷城四周的燈火猛地全部熄滅,陷入一片黑暗中,先是全場寂靜,後來開始有人大喊驚叫。
不確定燈火何時會重新燃起,水朝陽閉上了眼想先習慣黑暗,但她眼方合上,耳邊隨即接收到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足音。
重新睜開眼,她緊盯著眼前稍微可以看清楚的人影,沒有驚慌失措和叫喊害怕,她徐徐開口︰「不管你是誰,與艷府水家作對的下場你應該很清楚。」
穿著夜行衣的人像是沒听見她說的話,大步跨上前,一把將她扛起,隨即跳出高台外,帶著她離開,並指揮著其它黑衣人一起走。
暗處,同時有人跟著開始行動。
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除了早有預謀的黑衣人外,還有個人也看得很清楚,就是始終注視著高台不放的旭天曜。夜視力極好的他將一切發生的經過從頭到尾看在眼里,不聲張,他悄悄地跟上那群黑衣人。
扁明正大的搶奪月牙彎刀,只會讓他們的形跡敗露,如今有人替他們鋪了條好走的路,他只須跟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于是黑暗中,一群人趁夜快速的離開。
一切來得很突然,沒有人做好準備,等到燈火重新被點燃後,所有人才發現高台上的水朝陽不見了。
眾人開始忙著尋找她,殊不知水朝陽早被帶到長安京外。
被蒙面黑衣人抱著走的水朝陽,完全不用自己費力,所以她一路判斷情況,邊想著該怎麼解救自己月兌困。
到這兒應該可以了。她暗忖。
眼看離長安京越來越遠,她才終于有動作。
「喂。」她輕喚了一聲,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用輕功在樹梢間飛來飛去的黑衣人分神看了她一眼,被圈住腰肢的水朝陽忽然抓住那只禁錮著她的手,往他的手上一使力,就著他的手為支撐點旋轉了半圈,紅色繡鞋一腳踹上對方的眉心。
「噢!」黑衣人只來得及悶哼一聲,便失去知覺往下墜。
水朝陽也不客氣,拿對方當墊背,落在盤根錯節的地面上。
喀啦!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傳入耳中,她敢肯定那一定很痛。
她之所以不在高台上就擊倒對方,是怕被人看到她粗魯不雅的一面。
在艷城里,人人畏懼水明月,她那了不起的哥哥除了創造出許多與女人有關的行業之外,最讓人佩服的就是他親自條列出來的「艷城規」。
里頭清楚的規範了只要是在艷城里工作的人,都必須遵守的規矩,其中又以禮儀為上,艷城里無分是男人還是女人皆不得破壞美好的形象,也不得做出有傷大雅的行為舉止。
而她身為艷城的當家之一,自是不能破壞哥哥訂下的規定。
所以她才會假裝被俘,然後伺機打倒對方。
望了昏迷不醒的黑衣人一眼,水朝陽從對方身上爬起來,拍拍弄髒的衣裳,才慢條斯理地抬頭看著眼前蒙面黑衣人的同黨。
唉,她最不喜歡夜行衣的打扮,因為那身丑丑的黑,真是不入她的眼。
「接下來就是你們了。」水朝陽揮了揮手,松松筋骨,以免等會兒揍人的時候扭傷。
擺衣人顯然對同伴被打成重傷的事感到憤怒,用著她听不懂的語言低咆咒罵。
「是漠北人?」顰起眉,她這才知道為什麼對方听不懂她的警告,執意擄走她。
原來是語言不通,那麼就該告訴她呀,她適才也不會拿對方當墊背。
不過再看看眼前這群似乎是氣瘋了的黑衣人,水朝陽決定還是先用武力解決再說;只是黑衣人人數眾多,她也沒把握能平安月兌身。
看來得打帶跑了。
水朝陽擬好計劃,擺開架式。
麻煩的是她這身不適合打斗的衣裳,要是有什麼損傷的話,回去絕對會被哥哥砍死;當然損傷不是指她,是指她身上穿戴的所有東西。
「真是麻煩……」小小的抱怨了聲,水朝陽抽出系在腰間的月牙彎刀。
只要不沾血就不會有麻煩了吧!那她可以用刀背攻擊。
孰料那群漠北人一看見她抽出月牙彎刀,個個矮了氣勢,眼楮里閃著戒慎恐懼。
水朝陽不解的看著他們上一刻還一副要殺了她的模樣,下一刻卻倒退了三大步。
她試探性的向前,他們就後退。
看看他們,再看看手中的月牙彎刀,水朝陽高舉刀身,瞬間所有黑衣人逃得一個也不剩。
這刀是她跟一個落魄的旅人買的,花了她不少銀兩,也是她近日來最喜愛的收藏,沒想到還有嚇退敵人的功用,看來是她撿到寶了。
真是場莫名其妙的擄人事件。
被擄的她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就算了,現在還得思考要怎麼才能回到長安京。
低頭看著亮得足以反射她臉龐的刀身,水朝陽越看越滿意,愛不釋手的模著彎刀,她決定要日日帶著這把刀,留作傳家之寶。
直到刀身上反射出另一雙銳利的鷹眸,她猛地抬頭,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整個人便被巨大的力量壓倒在地。
那是一雙在月光下依然藍得發亮的眼。
背對著月光的他,水朝陽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只看見那一對深藍的眼,和從他包著的頭巾里竄出的發絲,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閃閃發亮!
「是金色的……」水朝陽完全失神,著迷的看著那散在她周圍的金發。
她听說過漠北人的長相和中原人不同,連眼楮和發色都大不相同,但今天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如果可以模的話……
正想伸手去模,她突然感覺到手腕上有股疼痛感的阻力,才驚覺對方用一只手的力量禁錮住她兩只手。
這個野蠻人壓著她!
「放開我。」
沉穩鎮靜的軟女敕聲音清楚的傳進旭天曜耳里。
放開她?
他藍得發亮的眸子沒離開她的眼,放肆的目光直盯著她。
熟悉的目光。
瞬間,水朝陽知道了他的身分。
是他,適才那個討人厭的蠻子!
為什麼這蠻子會在這里?難道他和剛才的黑衣人是同黨?
水朝陽心想他應該也是听不懂她說的話,干脆什麼也不說,試探性的想抽離兩只手,卻只是徒勞無功的弄痛自己。
懊死的!這男人力道之大,別說掙月兌他的箝制了,她連手中握著的刀柄都快受不住痛而松開。
「可惡的蠻子……」她月兌口而出的是咒罵,不是求饒。
旭天曜劍眉挑起,銳利的眼眸滲入絲絲笑意。
這女人就算被俘了也不叫嚷,被一個男人這般壓住也不驚慌失措,沒有女人慣有的眼淚攻勢,反而啐了他一口。
膽大包天的女人,不是嗎?
燦亮的眼兒直盯著他不放,水朝陽毫無畏懼的和他對望。
這男人壓著她到底想干嘛?沒有任何舉動,就只是僵在原地。不過依眼下的情勢來看,她絕對不會傻得以為他是好人來救她的,但也判定他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同黨。
畢竟他雖然逆光,她還是看得出來他一身衣裳並不粗劣,雖然料子並不算上好,但跟那群黑衣人比起來可差多了;而且他沒有蒙面,氣勢也跟剛才的黑衣人不同,看到她手上的刀子也沒有被嚇跑的跡象……
嗟!要是他會被嚇跑,她還省事些咧!
說漢語他又听不懂,掙扎要他放開他也沒反應,現下到底該怎麼辦?
抿著水潤的唇,她盡量不讓自己惱怒的情緒外泄,一邊思考著該如何是好;她沒忘記兄長提醒過她的,每當她動腦思考時,臉部表情常常會泄漏她的心思和想的事情,所以她千萬要保持鎮定才行。
當她改變了眼神,旭天曜這才想起自己追著那群黑衣人和她是為了月牙彎刀,于是開始有動作。
「你要干嘛?」水朝陽因他的動作而瞠大眼瞪他。
他騰出右手從她的頸項向下滑,在胸前的渾圓柔軟逗留了一會兒,然後再往下,隔著衣裳很快來到她的腰間。
這個登徒子!
雖然他不該模的地方全部沒踰矩侵犯,但大膽的動作還是讓水朝陽紅了俏臉,怒火在她靈動的眼里狂燒,沒有多想,她屈膝抬起縴細修長的腿兒,狠狠的往他的胯間踢過去──
他像早料到她會這麼做,反應也很迅速,整個人立刻壓上她柔軟的嬌軀,他的剛硬對上她的柔軟,兩人的身軀每一寸都緊緊相貼著,讓她清楚的感覺到男女間的不同。這下水朝陽那張小臉燒得快要噴出火來,終于清楚男人與女人在天生體力上和身材上的差別。
她根本不能奈他何!
「放開我!」語氣里的冷靜自持消失,她激動的大喊。
旭天曜眉宇間盡是慵懶的笑意,臉懸在她面前寸許處,讓她看清楚他的優勢,相對于她的無力縴弱。
沒錯,他是可以一開始就往她的腰間模去,但就是忍不住想捉弄她。
這個女人一臉高傲的表情,偏偏他也是個霸氣十足的人,兩個同樣拗強的人踫在一起會怎樣?如果沒有一方先行失控,絕對會僵持不下,所以他才這麼做;再說,他也想看看摘除冷靜的面具之後,那張明艷動人的臉上會出現怎樣生動的表情。
「該死的蠻子,快點放開我!」她的怒吼聲在樹叢里發出嗡嗡的響應,卻絲毫無法撼動他半分。
水朝陽重拾原先放棄的掙扎,想趁亂鑽出他身下,沒想到她的動作卻引來他下月復的反應。
男人天生是掠奪的動物,他們喜歡看著獵物在他們的禁錮下無助的反抗抵拒,再慢慢的將獵物一口一口拆解吞下月復中;而他現在就是個獵人,看著他的獵物盡情抗拒,享受狩獵時的快感,欣賞她無助的表情,隨時等著將她一口吞下。
她是個女人,一個美麗又高傲的女人,對他來說極具吸引力。
水朝陽沒看過那種灼亮又帶著炙熱的眼神,直覺告訴她,如果繼續這樣被壓著肯定會出亂子,但她又像一個嬰孩對上孔武有力的大人,力道上根本比不過他。
「該死……」她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氣憤。
真是不服輸的女人。
辦唇緊抿,即使反抗不了他的勁道,她還是用一雙帶著憤怒的水眸死瞪著他。
旭天曜低笑出聲。
這死蠻子笑什麼?低沉醇厚的嗓音竄入水朝陽的耳中,讓她感到不悅。
她盯著那雙因笑而染上不同色彩的藍色眼眸,喜歡美麗事物的她有一瞬間不可自拔的著迷,沒發現那張俊臉在她眼前放大──
薄唇夾帶強勢的霸氣準確欺上水女敕的朱唇,靈巧的舌撬開她抿閉的唇齒,竄進氣息芳馥的小嘴里,緊緊糾纏著丁香小舌不放,試圖在她身上挑起和他相同的燥熱。
唇上柔軟的觸感和濕熱是她的第一次,當他對她的唇又啃又咬的,將純男性的熱氣喂進她的唇舌間,水朝陽的腦子完全停擺,呆愣住了,甚至連掙扎都忘了。
他做了什麼?
腦袋瓜中彷佛有團迷霧覆蓋住,讓她怎麼也忖度不出他對她做的事稱之為何。
藍眸中除了灼熱的光芒外還有更加深的笑意,好半晌,熱燙的唇終于肯離開她,但那雙鷹眸仍緊鎖著她的視線,長著粗繭的指月復不住摩擦被他吻吮得紅腫水亮的女敕唇。
「你是我的。」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霸道的宣言,而更重要的是──他說得一口標準的漢語。
美目還漾著誘人的氤氳霧氣,讓水朝陽連瞪視都帶了股嬌媚的味兒。
「你會說漢語!」這不是問句,而是咬牙切齒的肯定句。
「我沒說不會。」吊兒郎當的笑掛上他嘴邊,要不是他背光,被她瞧見了,肯定又會氣得冒煙,不過這句話听來也夠讓水朝陽生氣的了。
「原來裝聾作啞是漠北人的長項。」克制不住臉上的紅暈,不表示她的嘴也會跟著停止罵人。
「原來中原的女人都這麼嗆人。」眉峰淺淺的挑起,旭天曜也不客氣的回擊。
秀氣的眉緊皺成一團,水朝陽憤怒的低吼︰「難道被輕薄了還得跟你磕頭道謝嗎?」
沒錯!他剛才的舉動就是輕薄!而她怎麼會愣著讓人在她身上放肆?真可惡!
「你也沒拒絕,不是嗎?」他故意這麼反問,滿臉回味的神情。
沒拒絕?她是來不及反應!
「放開我,你這個該死的蠻子!」她用盡力氣想將他推開。
她似乎愛叫他蠻子,從艷城那一面就是這樣,雖然那時他們之間的距離相隔極遠,但視力甚好的他還是一眼就讀出她的唇語。
旭天曜文風不動,不將她那一點力氣看在眼里,突然冒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問題︰「鐲子呢?」
什麼鐲子?他的話有效的停止了水朝陽的反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收過這個陌生人的禮物,要是有的話,她一定拿去佛堂里過香除惡,供上個幾年才敢拿來賣;更別說是要她戴了,那根本不可能!
「月牙上有個鐲子。」那才是最重要的東西,而他剛才確認過應該在月牙上的金鐲已不復見。
「月牙?你也是沖著這把刀來的?」她答非所問。
每年都會有覬覦艷城拿出來展示的稀世珍寶的偷兒,只是從沒像今年這麼大陣仗,先是放煙花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將艷城附近所有的燈火滅盡,趁著黑暗和人群對于突如其來情況的慌亂,大膽的把她劫走。
「月牙本來就是屬于犽族之王的!」一道氣急敗壞的洪亮嗓音沖出,打斷他們的談話。
「誰?」還有其它追兵?
懊死!扁眼前這個難應付的男人就夠讓她頭大的了,再來一個她該如何是好?
壓著她的旭天曜這才把她從地上抱起,手硬是摟著她的腰肢不放,開口道︰「出來。」
「主子。」有兩個人出現在他身後。
水朝陽掙月兌不了他的箝制,只得從他身側探出螓首。
她認得這兩個人,是一開始跟在這個死抓著她不放的男人身邊的人,依他們的稱呼來看,應該是他的部下吧。
「你們……是剛剛才來的嗎?」她抱著一絲絲的期待問,希望方才羞人的情景沒被人瞧見。
必想起剛才的景象,水朝陽臉上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的紅暈又加深。
「我們一直都跟在主子後面。」總是保持笑容的青柳回答。
「噢……」她縮回腦袋瓜,聲音滿是羞惱。
一想到剛才有人在旁偷看,她差點一頭撞向身邊的樹干。
「喂!女人,把月牙交出來,那是主子的東西!」火氣旺盛的兀顏見她躲回主子身後,以為她想賴,連忙大喊。
把月牙彎刀交出來?免談!這是她花大把銀兩買的耶,憑什麼要她交出來她就得交?
「我不跟野蠻人交談。」再度探出小臉,水朝陽語氣很是高傲。
「野蠻人……」兀顏看看自己,巨掌搔搔頭很是疑惑,問向青柳︰「她是說俺嗎?」
朝他丟了個白眼,水朝陽放棄跟有語言障礙的人溝通。
「姑娘,那月牙真的是──」青柳試著用和平的方式討回月牙彎刀,但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主子揚起的手勢制止。
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他身上。
因為站起身,月光淡灑,終于照清他的面容。
那是一張不同于中原人的臉孔,高挺的鼻和兩道劍眉形成一個完美的丁字形,眉下瓖嵌著一對漂亮的藍色寶石,形狀好看的薄唇,線條剛毅的臉形,如此近看,更令人贊嘆那俊逸不凡的五官。
因為在艷城工作,習慣看美麗事物的水朝陽對眼前這張皮相的評價極高,不過最討人厭的還是他那抹不正經的笑。
她真想一巴掌甩上那看了會令人生氣的俊臉。
驀地,一道閃閃發亮的光芒吸引住她的視線──
「這是什麼?」水朝陽注意到他胸前掛了個形狀特殊的項鏈,那樣式在長安京是從未見過的。
昂責艷城內衣裳及飾品的水朝陽一眼便分辨出那是真品,而且還是材質頂級的高價品,小手膜拜般的捧起項鏈,邊沉浸在發現好東西的喜悅里,邊盤算著要用多少價錢跟他買下,拿回長安京給工匠當模板,生產出來賣,肯定會興起另一波風潮。
瞅著那張絕艷的小臉閃著比他頸項上的項鏈更耀眼的亮光,他不用多想也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湛藍的眼卻移不開那張惑人絕色。
「你想要?」他問。
「你願意賣?」水朝陽壓下東西將到手的欣喜,語氣盡量平淡的反問。
在商言商,雖然他剛才的輕薄舉動讓她很不開心,但如果能用來當和他殺價的籌碼,那她忍一忍,睡一覺醒來隔天就忘了。
「這是不賣的。」
犽族不分男女身上都會戴著很多飾品,他雖貴為犽族的王,卻不愛那些東西,所以會出現在他身上的,都是象征身分地位的重要飾品,其價值當然不能用金錢衡量。
「不管你出多少價錢,我們都可以再談。」她愛極了墜飾內隱隱閃爍的圖騰,看上去像只猛禽,但她看不出到底是什麼。
是鷹嗎?還是隼?
「我可以給你。」他語出驚人。
「真的?」水朝陽大喜,當下原諒他一開始的粗魯舉止。
倒是在旁听聞的青柳和兀顏強烈反對。
「主子,萬萬不可!」那是象征犽族之王的騰徽,說什麼都不可以落入別人手中呀!
水朝陽睨了他們一眼,「兩位公子似乎有意見?」其實她比較想說的是「干卿底事」。
自小就生長在有錢人家,水朝陽自有一股不凡的氣勢,為了做生意而笑臉迎人,她甚少將那種氣勢拿出來用,而此刻她正用那種傲視萬物,不容侵犯的氣魄,對青柳和兀顏說話。
兩個鐵錚錚漢子一時怔愣說不出話,與其說他們是被震懾住了,倒不如說是看傻了眼,任誰也想不到這麼一個水靈靈的人兒,氣勢可以這麼強。
「請別威脅我的人。」旭天曜長指扣住了她精巧的下顎,逼她看著他。
水朝陽窒了窒。
她清楚的在這男人的眼里看到不悅。
敗淺很淺,要是他有意隱瞞的話,應該是可以讓她看不出來,但他特意表現出來的原因,無非就是要她知道別在太歲頭上動土。
論氣勢,她居然比不上他。
「哼。」輕哼了聲,她扭頭掙月兌了他的手指。
她才不是怕他,是給他面子。水朝陽在心里為自己的退卻找解釋。
見她沒拒斥,他露出滿意的笑容,故意在她耳邊道︰「我本來還期待你反駁。」
水朝陽一雙媚眼轉向他,狐疑地望著。
「這樣我便有借口可以吻你。」假懲罰之名,行光明正大的吻她之實。
他笑得邪魅的臉距離她很近,水朝陽看得可清楚了。
她五官端正的俏臉一扭,「有差嗎?適才可沒見你客氣過。」這個蠻子做事哪還需要借口!
「說得也是。」他點點頭表示贊同,目光又盯著那張小嘴。
察覺他異樣的眼光,水朝陽直覺不對勁,「你要干嘛?」
他也不多廢話,重新扣住她的螓首,俯身再度吻了她。
可惡!
在她又被吻得昏頭轉向之前,腦海里清楚浮現這兩個字。
不知隔了多久,在她快缺氧腿軟時,他終于放開她。
「告訴我你的名字。」銳利的鷹眸望進她眼底,低醇的嗓音響起。
辦艷艷的水唇飽滿濕亮,她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一定很糟糕,索性緊抿唇,抓住最後一絲自尊不放,冷著聲道︰「你們蠻子都是這麼不顧別人意願輕薄女子的嗎?」
「我說了,你是我的。」他的語氣令人听不出是認真還是玩笑話。
誰是他的?這等親密的話可是情人間用的,他哪里算得上她水朝陽的什麼人!
她挑高一眉,「我有婚約。」她就是听不慣他那自以為是的討厭語氣,所以隨口胡謅,想挫挫他的銳氣。
旭天曜眉間打上幾個皺痕,顯然對她的話很不高興。
遍約?
擰眉思索片刻,他做了決定。
「主子,現在該怎麼做?」一旁觀察著他臉色的青柳,見他表情有些眉目,遂開口問。
旭天曜收緊始終沒離開她腰間的手臂,朝她一笑。
「回長安京去。」
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水朝陽還這麼想著,就被他抱著以很快的速度在夜色中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