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敏希的母親趕來,在玻璃牆外跟敏希通話。看得出敏希很虛弱,只能用眼神或簡單的手勢響應母親的話。黃美君叫女兒堅強,自己卻掉下眼淚。
迸駿逸帶黃美君到咖啡廳用餐,轉述醫生的話︰「最近會有一批檢驗報告出來,也許有適合敏希的捐髓者……」
逼美君無心用餐,看古駿逸臉色疲憊,比上回踫面時還消瘦了些。
「不管敏希怎樣,我很感激你。」
「她會活下來,她看起來比昨天好,會度過危險期。」
逼美君低著頭,從提袋取出煙,餃了香煙,找不到打火機。
迸駿逸去櫃台處取了印著咖啡廳名稱的綠色火柴盒,幫伯母點燃香煙。
逼美君吸了一口,呵出白霧,像松了口氣,癱靠在椅背上。她望著指間香煙,苦笑地說︰「算一算我戒煙有三年了。三年前,敏希第一次發病,她流鼻血,皮膚出現瘀青,持續高燒,人院檢查才知道是慢性白血病。當時我心想,要是哪天我也倒下了,她怎麼辦?誰照顧她?所以我開始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健康。」
逼美君嘆氣。「後來醫生用藥控制住敏希的病情,治療很成功,她沒再復發。那天敏希打電話告訴我,醫生要她入院治療,我很痛苦,幸好有你……」她抬頭,望著古駿逸。「你也很難過吧?」
他面色沉靜地說︰「敏希絕不會丟下我,伯母也要有信心。」
「你整天耗在醫院,工作呢?」她自己則已做好最壞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顧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著蒸氣。古駿逸說︰「伯母,小時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約好了一起上下學,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
「是,你們倆感情好,天天膩在一起。」
迸駿逸微笑,低聲說︰「到溫哥華時,有段時間我很不習慣,在路上走著走著,常會回頭望,卻看不見她……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這種感覺是寂寞。我往前走,越走越茫然……」
香煙熄了,黃美君劃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迸駿逸說︰「我也有心理準備,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親手送她。我會問她喜歡穿什麼衣服離開,問她要什麼樣的葬禮,告別式播放什麼歌曲,擺什麼花……」
「那時你會受不了……敏希怕你傷心……」黃美君哽咽。
「我會安排好所有的事。」讓她很有尊嚴地離開,送她最後一程。然後呢?然後他再一個人,好好地傷心。
逼美君啜泣著,心疼古駿逸。
敏希度過危險期,轉回病房。
「敏希,啊……這樣,會不會?」她听話,啊地張大嘴巴,古駿逸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細菌感染,進出的人員都必須佩戴口罩,每兩個小時,古駿逸要用軟毛牙刷幫她刷牙,她的牙齦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時力道要特別小心。為了減輕白血病引起的發熱癥狀,古駿逸听從中醫師建議,配中藥用大米熬粥給她吃。
「那個粥加什麼?甜甜的。」
「生地、沙參、玉竹還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厲害,會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瞇瞇地說︰「真賢慧,會做家事。」
迸駿逸賞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話多了。
「你過來。」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駿逸過去坐下,她伸手觸模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個夢。」
「哦,看見了什麼?」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著窗。「夢見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飛,好漂亮……」
「听來是個好預兆。」他輕撫著她的臉。
「當然是。」指尖撫過他的輪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迸駿逸微笑,揉揉她的頭。
堡士高興地嚷著闖進來。「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醫師同治療小組圍在病床旁,他們神情興奮,全都為敏希開心。
迸駿逸坐在床沿,他摟著敏希,听主治醫師解釋移植過程。法律規定不能公布捐髓者的姓名,于是他們只知道捐髓者,會在另一間醫院進行手術,再由醫護人員將抽取的骨髓送來,進行交接手續。同時,醫療團隊搶在有效時間內,幫敏希進行手術,將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體內。
「現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只是術前需進行殲滅性療法,清除體內的癌細胞及骨髓,身體會很虛弱,只要撐過去,大致上就沒問題。」醫生很有信心。
「我想跟對方道謝,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興得落下淚。
「不行,法律有規定。」醫師微笑地搖頭。
醫師及護士離開後,敏希抬頭,笑望著古駿逸。「看吧,是個好預兆。」
「我立刻打電話給妳媽。」古駿逸走出病房,感覺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平緩激動的情緒。滾筒式洗衣機嗚嗚運轉,空氣彌漫洗衣精的香氣,忽地他听見隔壁熱水間有人低聲交談--
「醫生說爸還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氣哀傷。
一個女人低聲響應︰「請看護好了,整天在醫院也不是辦法,你要工作……」
「干脆留職停薪,我看是快撐不住了……」男人語帶哽咽。
迸駿逸听他們啜泣,生離死別,日日在醫院上演。他背靠牆,手掩面,吁了口氣,終于……熱淚暖了手,何其幸運!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強裝的堅強,都在這剎崩潰瓦解。
在機器嗚嗚的運轉聲中,古駿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沒事了。
蕭雅雯打電話到古駿逸公司,想知道古駿逸上班了沒有,間接打探童敏希和他的狀況。
「他還在醫院喔。」接電話的是鄧杰倫。
「喔,那……童敏希的狀況怎樣?」
「之前很危險,不過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號要動手術。」
蕭雅雯震驚地問︰「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復?」
「是啊,上禮拜童敏希細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萬多,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天,我送文件到醫院給古駿逸,他很多天沒睡,看起來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太好了。」
懊什麼!蕭雅雯心情大壞,他們高興了,蕭雅雯覺得不是滋味,她出門找苗筱栗訴苦。這陣子苗筱栗到花蓮關懷原住民,一去兩個多月,她滿月復心事沒人說。
到了苗家位于天母的別墅,佣人開門,蕭雅雯一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們坐在沙發上,表情很嚴肅。苗筱栗紅著眼,坐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蕭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過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間。
「你們干麼?吵架啊?」
「嗯。」
「妳干麼?」蕭雅雯看苗筱栗打開衣櫥,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听他們的話,我爸叫我滾出去,我要離家出走!」
「嗄?」原是要來訴苦,沒想到苗筱栗更勁爆,打算要離家出走了。苗筱栗罕見地行動迅速,唰唰唰地連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屜拋出襪子。「喂,來真的啊?妳的叛逆期會不會來得太晚?」
苗筱栗一腳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頭高聲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捍衛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听、听!這可是那柔弱無骨、乖巧听話的苗筱栗會說的話?捍衛真理?我還三民主義咧!
「筱栗,到底是什麼真理啊,讓妳爸氣得要趕妳出去?」
「我覺得他們好自私喔。」
「他們怎麼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將行李箱拋到床上打開來。
「好啊,反正房間都空著,隨便妳愛住哪一間。」蕭雅雯拉她過來坐。「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覺得他們好虛偽喔!雖然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認同他們的想法,我不認同他們就生氣,哪有這樣的?我成年了,他們要尊重我啊!」
「咦?妳說清楚一點,我听不懂。」
「他們一天到晚參加慈善活動,上電視接受采訪都說要為社會做事,要心存善念,要幫助有困難的人,結果我要去醫院動手術捐骨髓救人,他們竟然不準我去!」
頒∼∼蕭雅雯呆了一秒,跳起來揪住苗筱栗大叫。「什麼?!什麼骨髓?」
「干麼這麼激動?」苗筱栗瞪著好友。
「妳是說骨髓移植嗎?治療白血病的那種?」
「嘿啊,有病人跟我的骨髓相符,我可以救她啊。」
雅雯頭暈,心跳怦怦。「等等、等等,我想想,妳妳妳什麼時候捐血去檢驗?」
「兩個多月前嘛,我看憬哥哥去捐我就跟著捐啦。憬哥哥說萬一配對成功,可以救人。沒想到竟然有人跟我相符,前天醫院打電話來通知,我媽知道了很氣,不準我去。說什麼捐了會影響我的身體啦,搞不好有後遺癥啦……」
「什麼時候要捐?」
「二十八號啊,所以後天要先入院做檢查。」苗筱栗雙手捧胸,瞇著眼陶醉地微笑道︰「好神奇喔∼∼沒想到我可以救人欸。」
「妳媽說得有道理,妳別捐,萬一影響身體……」蕭雅雯低著頭,情緒好亂。
「憬哥哥說手術很簡單,只是從我的脊椎抽一些骨髓移植到對方身體。」
「動手術就有風險!」
「不會,很容易。」
「很痛!」
「不會,全身麻醉,沒感覺,憬哥哥說的。」
「妳抽骨髓給別人,自己的骨髓就變少!妳又不認識對方,干麼要幫她?」
「老實說,我也怕怕的。」苗筱栗猶豫了。
「就是啊。」
「要住院還要做檢查,我其實很膽小,又很怕痛……」
「對,妳馬上取消,他們又不能對妳怎樣!」
苗筱栗想到憬哥哥,鼓起勇氣,振作精神。「不,我要捐,憬哥哥說要找到相符的骨髓很不容易,算起來我跟那個人有緣,憬哥哥說有能力幫助別人,他為我感到驕傲,他叫我要勇敢,我不想讓他失望。而且他說捐完後只要休息一天,我的身體會再制造新的骨髓,對健康沒影響。」
蕭雅雯酸道︰「哪天妳被妳的憬哥哥賣了還會說感恩。」
苗筱栗哧地笑出來。「可能吧,我覺得他有正義感、很善良,我好欣賞他喔。」
「自從妳認識他後,就對我很冷淡。」
「呃……」好象是喔。苗筱栗挨近她。「對不起,我忙著跟憬哥哥去做善事啊。對啕,妳找我有事嗎?」
蕭雅雯把這陣子發生的事告訴苗筱栗︰「我去找童敏希了,童敏希得了絕癥,她說要瞞著古駿逸治病,決定離開他,還鼓勵我別放棄古駿逸。」
苗筱栗驚呼。「天啊,她好可憐喔。」
「可憐個屁!我才可憐!」蕭雅雯激動道︰「結果她騙我,她一住院就叫古駿逸陪她!」
「那現在呢?」
「筱栗,幫我。」蕭雅雯抓住懊友雙手,目光炯炯。
「幫?幫什麼幫?」苗筱栗不懂。
「童敏希得的是白血病。」蕭雅雯淚盈于睫。
「嗄?」
「二十八號接受骨髓移植。」
「欸?!」
「是妳!捐髓的人一定是妳!」
苗筱栗嘴巴張得大大,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原來她要救的人是童敏希,她的高中學妹!
蕭雅雯咄咄逼人地嚷︰「不要捐、不要捐、不要捐哪!」
苗筱栗合上嘴,想了想,問︰「不捐喔……那她會不會死掉?」
「死就死,跟妳有什麼關系?我們是好朋友欸!」
苗筱栗嘴巴又張得大大了,她瞪著好友,瞪了很久。
蕭雅雯追問︰「怎樣?嗄?別捐了,我們出國玩,我招待妳去溫哥華,對了,妳不是想去紐約?我姑姑住那,我們去瞎拼,怎樣?」
苗筱栗嘴巴張得更大,眼楮也睜得更大。
蕭雅雯激動,支票越開越大。「不然去夏威夷?我舅舅住夏威夷。怎樣?或巴黎?我們去看服裝秀!」
巴黎?苗筱栗咽了咽口水。
看出她的心動,蕭雅雯自動接話︰「好,就巴黎吧,隨妳高興住幾天。我爸在那邊有生意,我馬上叫他安排。」
苗筱栗抓住蕭雅雯肩膀,用力搖她幾下,搖得雅雯頭昏。「啊∼∼妳醒醒!妳好可怕、好自私,妳變得好討厭!」
蕭雅雯怔住,驚見到好友眼中的鄙夷和嫌棄,她嘩地抱住苗筱栗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好討厭她哪,我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好氣……」
苗筱栗摟住懊友,曉以大義。「虧妳說得出這麼可怕的話,我不捐童敏希會死,會死欸!她死了,古駿逸還有她的家人不知道會有多難過。他們現在都知道有人可以救她,一定很高興,結果妳叫我不要捐,妳怎麼說得出口?妳知道會有多少人哭嗎?」
蕭雅雯撇開臉,趴在床上,羞愧地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很可惡啦……我知道我討人厭,嗚嗚……」
「唉呦,妳不要老想著自己嘛。」苗筱栗拍拍她的背。
蕭雅雯悶在枕頭里嚷︰「可是……我好愛古駿逸!」
「那就讓他快樂嘛,他愛敏希,敏希生病他一定很痛苦,妳真的希望童敏希死嗎?我要是听妳的不捐了,她死了妳不會後悔?不會良心不安?妳有認真想過嗎?我不信妳會這麼壞心!」
「我只想跟古駿逸在一起,什麼都不想……」
「妳這樣,連我都要討厭妳了。假如生病的是妳呢?妳爸一定很難過,我也會很傷心。假如是妳得了白血病,我也會很希望有人救妳。」
蕭雅雯哭了半晌,抹抹臉,坐起來,苦著臉說︰「走吧。」
「去哪?」
「我家啊。」蕭雅雯幫她將衣服收進行李箱。「先住我那,後天我陪妳去醫院,我叫我的家庭醫師去說服妳的爸媽。」
苗筱栗愣了愣,問︰「妳想通了?」
蕭雅雯跺腳咆道︰「快點啦!」
「這才對嘛。」苗筱栗笑了,跳下床,兩人收拾行李。她看蕭雅雯一邊收東西一邊抽噎掉淚,用手肘撞了撞她。「喂,想開點,憬哥哥有好多朋友,他們都好好,妳跟我去做義工,我介紹他們跟妳認識。」
「才不要,都是窮小子。」
「亂講,有當醫師、有做律師的,還有教官欸,都是好優秀的人……」
「嗟!」
殲滅療法會令病奔痛苦得像死過一回,有些人撐不過去,等不到移植手術就離開人世。
迸駿逸很怕,有天半夜他被惡夢嚇醒,醒來後趕緊探探她的鼻息,確定她沒事,這才放心了。
他不敢告訴敏希,自己夢見敏希的葬禮,一整夜他就這麼看著她的睡容,醒到天亮。他不知道要跟誰禱告?冥冥中的造物主啊,他懇求牠們不要奪走敏希,他甚至願意少活十年,可憐他年幼失親,可憐他只有敏希。
迸駿逸也跟敏希說,知道她生病綁,他常後悔,他領悟到以前的他好傻,事業成功算什麼?掙再多錢又有何用?現在的他願意花盡一切的金錢買她的健康,買她要的骨髓,但買得到嗎?
他真的後悔,早知如此,他不會離開那麼多年。寧願留下來,平凡地陪她過一生。這樣就好,多陪一天是一天,每分每秒都珍貴。
兩星期的化療和放射治療,敏希變得非常虛弱,無法進食,一吃東西就吐,醫師給她注射營養針,維持生命。每次看醫師給敏希打針,古駿逸就覺得那針像扎在自己的心上。
這時候,敏希已經很少說話了,她常痛得面色慘白,用一雙大眼楮看著他,千言萬語,放在心里。她常模著他的臉,指尖描繪著他的輪廓,每次她這樣做,他就低下頭,怕她看見他殷紅的眼眶。
一天晚上,黃美君來探望女兒,帶來敏希要的東西。東西放在牛皮紙袋里,母親走後,敏希拆開,古駿逸看她倒出一堆信。她拿起一封,遞給他。
「念給我听。」她閉上眼楮。
迸駿逸攤開信紙,他深呼吸,努力忍住淚,抓著信紙的手在顫抖。
敏希微笑,听他念信,熬過身體的痛。
迸駿逸聲音低啞地念著--
「敏希,我每晚都哭,想妳想到心髒無力。」念完,他再拾起一封,拆開。
「敏希,如果沒有妳,我怎麼辦?」再拆一封。
「敏希,我愛妳……」
迸駿逸幾乎是費盡力氣地,把信念完。全是他當年當兵,寫給她的。只有抬頭和簽名日期是出自他手,敏希自己填上內容。
念完最後一封,敏希睜開眼,微笑地凝視著他。
「敏希,不是我偷懶,不給妳寫信。」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臉龐。
她挑眉,理解地微笑。
他解釋︰「當兵時每次想妳,打開信紙後,我很努力卻不知道要怎麼寫,所以只填日期。明白嗎?」
她明白,淚水滾下她的臉龐。他幫她拭淚,緊抓她的手,笑道︰「妳寫得很好,全跟我想的一樣。」
敏希頑皮地皺皺鼻子,笑了。
手術當天,古駿逸和黃美君等在外面,心急如焚。
整個移植手術的過程狀況不斷,當醫師將健康的骨髓打入敏希身體,敏希身體起了強烈反應,她不斷嘔吐,月復痛如絞,不管醫師怎麼搶救都無效。她的身體拒絕接受新的骨髓,敏希呼吸困難,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
但她大聲告訴自己,為了古駿逸,她要撐下去。她承受劇烈的痛苦,在醫師搶救下,終于度過整個移植過程,轉到無菌室。
迸駿逸隔著玻璃牆看著她,蒼白的她蜷在病床上,筋疲力竭地昏睡著。他待在無菌室外守著她,病床上的敏希,看起來是這麼的小、這麼的蒼白,若不是無菌室禁止探病,他很想進去抱抱她。
敏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睜開眼就看見他。他在玻璃牆前,手掌貼著玻璃。
一看她醒了,古駿逸拿起對講機。
「敏希,妳覺得怎樣?別怕,我在這里。」
敏希露出疲倦的笑容,大眼楮一直注視他,看了他很久。她在心里發誓--下半輩子,換她照顧他。
得到健康的骨髓,敏希體內開始自行造血,從無菌室轉入普通病房了,原先慘白的臉色也逐日紅潤起來。
看著敏希一天天好起來,古駿逸有說不出的高興。現在,敏希有力氣跟他講話,像為了彌補之前未說的,每天她都跟古駿逸嘮叨。
「古駿逸,我要看你做的財報,想知道你有多厲害。」她開始好奇古駿逸的工作。
迸駿逸將厚厚一大本的財報,放在她膝上,攤開給她看,眼她講解︰「這間公司有很多呆帳,妳看,年度的應收帳款和實際收到的不符,這有很多可能,也許是業務部污錢,也許是……」
有天,敏希忽然嚷︰「我好餓,好想吃你烤的吐司。」
迸駿逸笑著答應,她胃口變好了,身體吸收好,開始胖了。他買了小烤箱,烤吐司給敏希吃。
有天,她又說︰「我想吃蒜味香腸。」
迸駿逸買了新東陽香腸,在病房里烤,香氣四溢,驚動外頭的護士。
堡士們在外邊呼嚷︰「誰在烤香腸?」循著味道找來,義正辭嚴地訓了他們一頓。
「太夸張了,不可以在醫院烤香腸,味道很濃!」
敏希躲在被里竊笑,听古駿逸尷尬地連連道歉。
這天午後,古駿逸坐在床上,幫敏希梳頭發。
「還好有自然鬈,雖然之前掉頭發,可是看起來還是很漂亮。」
「換我,我幫你梳頭。」敏希搶走梳子,她叫古駿逸挨在她懷里。「你頭發好黑喔,等等,有一根白頭發!」
「妳害的,害我操心。」
「幫你拔了。」敏希拔掉白發,拿給他看。
迸駿逸翻身,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枕著她盤起的雙腿,仰望著她。「再兩天,可以出院了。」
「你眉毛好粗,我幫你修眉毛,要不要?」敏希低頭,瞧著他笑。
「妳饒了我吧。」他做出驚恐的樣子,逗得她哈哈笑。
「眉毛也梳,我幫你梳眉毛。」
「這麼溫柔啊?」古駿逸微笑,閉上眼,感覺梳子輕輕滑過眉毛。「敏希,妳記住,這段日子,我天天幫妳洗澡。」
「是是是,回家換我天天幫你搓背,行吧?」她恢復體力,會開玩笑了。
迸駿逸心情好,跟她斗嘴。「我衣服洗了快兩個月,半夜窩在洗衣房,等衣服烘干,說有多可憐就多可憐。」
「可是我會幫你洗一輩子的髒衣服啊、臭襪子啊,很值得啦!」
他抓住她的手,在嘴上磨蹭。「為了妳,我天天熬粥,要煮得很爛,要不停攪拌不然會焦,說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你有完沒完?!」敏希打他。
迸駿逸長臂一伸,圈住她頸子,將她壓下來親吻。
他好快樂,她也好快樂,兩人吻得火熱,砰地一聲,有人闖進來。看見這幕,歇斯底里亂叫--
「天啊,你們干什麼?!」
敏希推開古駿逸,古駿逸轉身看見蕭雅雯,蕭雅雯身後還站了個很眼熟的女孩,她站在蕭雅雯身後竊笑著。
「妳來干麼?」古駿逸沒好口氣,蕭雅雯之前說的話讓他太生氣了。
蕭雅雯臉臭臭地說︰「來看童敏希,不行啊?」
「過來坐啊。」敏希招呼她們。
「妳看起來很好嘛。」哼,蕭雅雯別開臉,別扭地撥撥長發。
「童敏希,妳還認得我嗎?」苗筱栗走到床邊,笑盈盈地。
「咦,妳是?」敏希瞧了很久,覺得眼熟。
「看不出來喔,妳可知她是誰?嗄?」蕭雅雯提高嗓音。「她是妳高中的學姊,苗筱栗。」
「哦∼∼」敏希拍額想起了。「和妳一起來罵我的嘛。」
「是,是啦。」蕭雅雯額角閃過無數條黑線。
「童敏希,妳以前好胖欸。」苗筱栗說。
「胖得像豬,還跟我們說她可愛。」蕭雅雯攤手。
敏希臉紅了。
發現她們沒惡意,古駿逸笑著問︰「想喝什麼?我去買。」
「不用了。」蕭雅雯看看他又看看童敏希,掏出名片遞給童敏希。「我跟筱栗打算在東區開咖啡廳,昨天跟廠商簽約了。」
「你們要來捧場喔。」筱栗摟著好友笑瞇瞇地。「我們家的咖啡豆是從非洲進口的,最頂級的喔。」
「我做了兩張貴賓卡。」蕭雅雯打開皮包,取出貴賓卡拿給他們。「用餐打八折。」
「我一定去。」敏希很高興地答應。
迸駿逸將貴賓卡收進皮夾。
「一張兩千。」蕭雅雯伸手跟古駿逸要錢。
「兩千?」古駿逸瞇起眼楮。
「給她,贊助嘛。」敏希竊笑,推推他的肩膀。
「根本是敲詐。」古駿逸掏出四張千元大鈔。
「多謝。」蕭雅雯收了錢,拽住苗筱栗。「走。」
「妳要來,要來喔。」苗筱栗頻頻回望敏希。
「走了啦!」蕭雅雯用力將她拽出病房。
兩人去搭電梯,一路竊竊私語--
「他們看起來好幸福的樣子。」苗筱栗一臉欣羨地說。
「幸福個屁。」蕭雅雯不以為然。
「童敏希氣色好好。」
「好個屁。」
「我好羨慕她,憬哥哥對我也很體貼,跟古駿逸一樣,很重感情。」
「重感情個屁。」
電梯來了,蕭雅雯氣呼呼地進去,苗筱栗笑嘻嘻跟進去。
「妳屁很多喔。」
「要妳管。」
「看他們快樂,不覺得也跟著快樂嗎?啊,我好有成就感哪,童敏希體內有我的細胞欸,真妙,要不是我她就死了,我真了不起,憬哥哥也夸我了不起。」
「哼。」蕭雅雯嘀咕︰「了不起個屁。」她別扭著不肯承認,其實筱栗做得對,她雖然很嘔,不過童敏希活下來,她也有成就感,畢竟是她載筱栗去醫院的,還全程參與筱栗的捐髓手術。古駿逸不知道她間接也幫了點忙,而且苗筱栗的父母還是她找醫師去說服的。
蕭雅雯聳聳肩。好吧,她承認,她也覺得自己了不起,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