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憐,別跑!」
對著隔開落雲塾和落霞堰的拱門花牆,司馬澈放聲大吼,卻見到向來行動緩慢、後知後覺的夏憐如林野中的狡兔,剎那間逃得不見蹤影,不禁令他錯愕,清瘦如她何時練就了這一門功夫。
傻愣地站在拱門前,他無神地眸著空無一人的前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燒得他脾肺皆受創。
「該死!」他仰天怒吼,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都已經逃了幾天,也追了幾天,他絲毫不知道這無趣的游戲到底還要進行多久,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落幕?倘若他的命短一點,或許他的生命就在這一追一逃之間耗盡了。
可惡,她到底是在怕他什麼?
「唉!又降雪了,不防到亭子里,咱們坐下,呷口茶、嗑些瓜子榛果慢慢聊。」穿雲打起一把油傘,遠遠地站在離他身後一丈遠的地方。
「你可真有閑情!」司馬澈驀地轉身,眯起一雙妖詭含怒的魅眸直視著他礙眼的笑臉。
「苦中作樂也是要過日子的,是不?」
「放你的屁,是誰準你再次踏進我的院落的?」司馬澈將雙手反剪在背後,移步如潛龍的逼向他。
他可真是不知死活,莫非忘了前些日子發生過的事?
「呵呵,我是來看落霞堰復工的程度如何了。」穿雲愈說愈心虛,看著他渾身散發萬魔皆懼的氣勢,他不禁跟著往後退。
這事能怪他嗎?那一天也是他自己先動手的,他心想他都不在乎了,比劃起來自然也多了一份灑月兌和放肆,這落霞堰會損壞他自己也要付一半的責任,總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他吧,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托你的鴻福,再過個一、兩日便可完工。」司馬澈笑得益發猙獰,就在把他逼到牆垣,直到他無路可退為止,他才停在離他約一步遠的距離。
「那真是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也不關你的事,你現下就給我滾出去,否則……」司馬澈十指扭動著,正準備展開一場廝殺。
「可我今兒個是有要事在身。」給點面子嘛!
「除了夏憐,我什麼要事都不想听。」含笑的俊臉迸射出一股肅殺之氣。
穿雲嘆了一口氣,趁著自己還有一口氣時,連忙道︰「宮內已經傳回消息,汴河在三月十日開航了,倘若你不趕緊去疏通一下,我怕到時候你會錯失良機。」
他都親自來負荊請罪了,他不可能還下得了手吧?
司馬澈陰鷥地睇著他,半晌才冷哼一聲,「我現下沒那閑情管汴河開不開航,我只想讓夏憐心甘情願地來到我身邊。」
再天大的事也此不上夏憐的事,即使改朝換代也比不上夏憐的事重要,甚至比不上夏憐的笑。
「我知道你心里煩悶得很,可是……」
倒也不是他不通人情,可這接近京畿的航運線,總是早早便讓宮內的大臣托付于自己的親信;倘若不趁這時候趕緊搶先一步,這一條一年可以運送六百萬石租千歲貢的航線,就得拱手讓人了。
「這一份生意你也有一半的責任,難道你就不該為我解勞嗎?」司馬澈轉身走回亭子里,怒眉緊攏。
「我解勞啦。」要不然這消息是從石頭蹦出來的不成?
「今年亦是由宋尚書承接的嗎?」司馬澈坐在黑岩石椅上,大手輕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是啊!遂我在想,咱們該撥空到尚書府走一趟不可。」
唉!是他無事吹皺一池春水的,他自然得負起責任讓他有點事做,別老是把心思放在那狠心的夏憐身上。他實在是不願意潑他冷水,但夏憐的態度,總讓他覺得她壓根兒沒把司馬澈放在心上。
要不,有哪一個女人會親自把自個兒的相公拱手讓人的?而且還是讓給一個男人。于是乎,答案一目了然,根本就是司馬澈自己一頭熱,只是他一直難以啟齒告訴他這個答案。
「我沒那個時間。」一整年的航運權又如何?再給他十年也比不上一個夏憐。
「你這小子!」穿雲火大地吼著,眯起勾魂的魅眸。「能不能別再把心思放在夏憐身上了,她根本不愛你!」
為了一個女人而神魂顛倒,簡直是愚蠢到了極點。
司馬澈突地抬眼,寒目含怒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她根本不愛你!」再說個一百次也無妨。「沒有一個女人會千方百計地為自個兒的相公找正室,或者是納妾的!」
這可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女人的寬宏大量。
「你……」司馬澈眯起妖詭的魅眸,緊抿著唇。
可惡!他壓根兒沒想過她不愛他,他一直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不會有他得不到的。
「你的心里該是有數的吧,」穿雲不客氣地道。「她根本不愛你,八成是因為她的心里早已經有喜歡的人,不過是因為她身在府中為奴,老夫人一聲令下,她又能如何?」
司馬澈緊握的拳頭突地松開,愁眉緊蹙。「出去!」
他根本就沒想過這些一問題,更不認為本會喜歡上他以外的男人!
懊死,不管他是多麼地不願承認,可事實擺在面前︰倘若她愛他,她又怎麼會逃?
「阿澈!」
「出去,我現下什麼話都不想听!」司馬澈怒吼一聲,握拳重重的一擊,堅固的黑岩石桌立時碎裂一地。
穿雲見狀,不禁連退了數步。
「我……改日再來。」看來,他還是走為上策。
「滾!」司馬澈怒吼一聲,整個地面仿似在回應他的憤怒似的撼動不已。
穿雲見狀,俐落地翻過牆,頭也不回地飛躍而去。
司馬澈怒瞪著腳邊的殘缺岩屑,仍不敢相信她竟會是為了這種原因而遠離他。真是太可笑了,這汴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等著他上門提親,甚至是大膽示愛的,然在夏憐這個小丫鬟的眼底,他竟是如此不堪。
不愛他?哼,她竟然不愛他!
可不愛他又如何?只要是他想要的,就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
飛雪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紛紛細雨,司馬府里未鋪上石板的小徑淨是接著雪水的泥濘,舉步為難。
夏憐一手打著油傘,一手提著水桶,以龜行也似的速度,慢慢地往耳房移動。
走著走著,光是幾尺遠的距離就快要耗費她半刻的時間,只因天寒地凍,她提著水桶的手早已經凍僵,而提在手上的水桶則重得幾乎讓她重心不穩,加上這小徑寸步難行,如果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會因此摔得四腳朝天,就像現下……
夏憐瞪大了麗眸,難以置信自己已經走得小心翼翼了,居然還會滑倒。
她很認命的閉上眼,等待著身體親吻泥濘路面的痛楚;然而過了好半晌,她發覺自個兒的身體依然是站立著,而她的腰後仿佛有一股力量正有力地支撐著她。
她詫異的回頭,見到後頭的人竟是……
「你可真是忠心啊,寧可讓自己摔倒也不願意甩掉手中的桶子。」被桶子中的水給潑得一身濕的司馬澈,怒歙著晦暗的眸子,閃爍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他方才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真沒想到她都快要摔倒了,卻仍堅決不放掉手中的桶子。在她的、心里,她到底是在執著什麼,或者是在堅守什麼他不懂的原則?
難道她真是恁地忠心?只要是娘交代的話,她定是二話不說的完成?
他不需要一個丫鬟,他要的是妻子;倘若他要的只是丫鬟,那麼府里上百個丫鬟,怎麼挑也不會挑上她的。
「二少?」夏憐見狀,連忙把油傘巴只剩下半桶水的桶子扔到一旁去,抓起自個兒的裙擺,直往他濕透的衣裳擦去。「天候這麼寒凍,倘若讓二少染上風寒,我該怎麼跟老夫人交代?」
嗚,她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嗚嗚,她連水都沒踫,光是在這天候里走著,就覺得自己凍得兩眼有點發暈了,如今她卻又把二少弄得一身濕。
定是很凍的,是不?
「怎麼,不逃了?」司馬澈冷哼一句,壓根兒不在意身上的濕冷。
早知道只要把自己的身軀給弄濕,她就不會再自他的眼前溜走的話,他很早以前就會跳進落霞堰下的湖水里!
斑!她寧可當丫鬟關心他,也不願意當他的妻子關切他嗎?
「哽?」有這麼明顯嗎?
因為二少一直在生氣,一見到她便不斷地咆哮,所以她只好不斷地跑,免得二少見到她更是光火。可她有逃得這麼明顯嗎?
「送我回落雲塾。」他冷聲道。
他甚少如此惱怒,而每每惱怒必定是為了她。
從來沒有人可以令他如此惱怒而無以自持,亦從來沒有人會拂逆他的命令。頂著顯赫的家世和俊美的容貌,不曾有女子拒絕過他;他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大抵能得到,然而她偏是不吃這一套。
天底下的女人何其多,他唯獨找上一個最難纏的?
他的愛意恁地深沉,他不信她會看不見;而她無動于衷的原因,或許正如穿雲所說,她壓根兒不愛他。
他以為時間可以證明一切,就好比他用了十年的時間想通自個兒的異常乃是出自于對她的愛戀;而他以為盡避她不愛他,只要兩人朝夕相處,終有那麼一日,她會為他傾心。可,照眼前的情況看來,或許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他放任著不管她,以為她會跟以往一樣,偷偷地上落霞堰看他,想不到一連數日,她卻未曾再踏進落霞堰。
別說是落霞堰,甚至連經過他的院落也沒有。
她真的那麼怕他嗎?
「我……」夏憐心虛地看著方才被自己拋得老遠的桶子。「我的差事還沒做完,我……」
據她所知,落霞堰里似乎沒有半個人在,如果她陪著二少回落霞堰,豈不是自投羅網,無處可逃了,
「你把我的衣衫弄濕了,難道不該為我更衣嗎?」
他一直想不通她到底是在怕他什麼,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教她害怕的事情;不願再與他獨處。
初成親的那幾日,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不是嗎?
「我……」夏憐有點無奈。「是。」
主子都開口了,她這當丫鬟的能不答應嗎?
「過來攙著我。」司馬澈拾起被她扔到一旁的油傘,等著她自己過來攙扶他。真是個傻子,難道她沒發覺自己的身上也濕了嗎?
唉!她怎麼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全心全意顧著他人,卻總是忘了自己。他真的不需要這麼忠心又貼心的丫鬟。
「是。」夏憐點了點頭,隨即乖巧又順從地走到他的身旁,雙手合握住他的手臂。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攙他,但是主子怎麼吩咐,她便怎麼做了。
不過,這樣挽著二少的感覺,還真是有點奇怪。她這麼想,會不會逾矩了?
夏憐偷偷地抬眼睨了司馬澈一眼,見他森寒著一張俊臉,緊抿薄唇,仿佛十分不悅;可,既然二少壓根兒不喜歡見到她,又為何要來找她呢?
二少向來不喜歡踏出自個兒的院落,此時卻出現在前院,那二少來找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真是想不通。
正思忖著,她的腳下又是一滑,晶燦的眸子倏地瞠大,瞪視著只差那麼一點點便撞上的泥濘地,頭頂上響起司馬澈輕嘆的聲音。
「唉,你是在發什麼呆?」天,她是恁地厭惡走在他的身旁嗎?
瞧她一副漫不經心、連魂魄都不知道晃到哪里去的樣子,倘若不是他眼明手快,她這下子豈不是真要跌個狗吃屎了?
「我……呵呵!」她干笑掩飾。
總不能要她說,是因為他的關系吧?
司馬澈斂眼睞著她,卻硬是扯不動僵硬的唇角,只是冷冷地拿著一雙噙滿復雜光芒的魅眸審視她,始終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