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沉沉地,似乎正有鬼魅在一旁伺機而動。
布萊恩看見一扇門,一扇他極為熟悉的銅門,上頭雕鏤著上帝受難圖,一旁更有十二使徒的跟隨。
打開這一扇門,便是回家的路徑,便是通往那一個可怕的家的路。
他不想打開,然而,似乎有一道他無以抗拒的能量推擠著他,令他無以復加的往前走,戰-地打開那一扇門。
門一開,闃黯瞬間自他的身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
壁爐里燃著木柴的 啦聲,還有火舌囂狂的橘紅色焰火。
這是怎地一回事?
布萊恩在心中不斷地自問著。這是多年前的那一幕,是他手刃父母之前的那一幕!
然而,明明已經過了十幾年,他為什麼還會在這里?
是夢?
是的,一定是夢!
驚覺這個想法,布萊恩的心突地狂跳,手心也微微地沁出汗水,全身止不住地戰-,想要趕緊轉身離開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可任憑他是如何奮戰不懈,他的腳依舊僵在原地。
他想逃,他不想再看見那一幕,更不想再讓自己面對這次的罪惡,但是,無論他如何的掙扎,依然徒勞無功。
突地——
「布萊恩,你在做什麼?」
一聲嬌柔又溫和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輕柔地蕩開,不禁令他寒毛豎起。
「下這麼大的雪,你不進來,還待在那里做什麼?」
一抹他極熟悉的身影,婉約縹緲地走近他的身旁,溫暖的手指,緩緩地撥去他身上的霜雪,也撥去他心底的冷冽。
母親,一直是如此地溫柔,如此地和藹,包容著他的一切;他好想她,扯心地想她。
「布萊恩,你真以為自個兒的身子足以媲美十二月的冬雪?」
另一聲低沉的男音響起,布萊恩愴惶地抬起頭,望進一雙墨綠色的眸子里。
案親,真的是父親?
布萊恩恍惚且暈眩地回過身,望著他身後的母親,望進那一雙湛藍的眸子里,淚水已經漾在他的眼瞳里。
是夢、是夢,原來他以為過了十幾年的歲月,僅只是一場夢;好可怕,那是一場逼真得令他悚懼的一場惡夢。
布萊恩開心地擁著母親走入屋內,感受到母親溫暖的縱容,感受到父親溫暖的疼愛,也感受到一屋子的燦亮和暖意。
布萊恩偷偷地松一口氣,隨即肆無忌憚地說著︰
「我真是傻,我怎麼可能會相信別人故意的中傷!」
「什麼中傷?」母親柔媚地偎進父親的懷里,輕聲問著。
「我听到堡里的僕役說,父親和母親是親兄妹。」布萊恩壓根兒沒發覺到驟然變色的父母親,徑自地說著︰「怎麼可能呢?這是違背天理,違背上帝的罪行,父親和母親怎會這麼做?」
待布萊恩自顧自的說完話,才猛地發現,四周的感覺變了。壁爐里不再燃著火焰,屋里一片祥和的鵝黃色,頓時染上一層灰蒙,原本溫暖的屋內,也在此時透著風雪般的冰冽。
布萊恩驚愕地望著一臉蒼白的雙親,接著視線呆滯地往下移,看見自己的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劍。
他一只手扶著飽滿的額頭,雙眸木然地望著地板上雪白的羊毛毯,無以負載過多的雜訊,無以承受過多的沓音。
這里才是夢!
到現在他才明白,這里的一切才是夢。
淚水自他的雙眸悲憤地溢向扶住額邊的大手,再順而滑下他的手肘,沾濕他乳白色的絲質襯衫。
景色不斷地改變,如鬼魅呼嘯而過的疾風厲雪劃過他的身軀,直到他的眼前幻化為一片腥紅色。
布萊恩瞪雙眼,直望向雪白的羊毛毯上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雙親在他的面前自殺了,他依舊無動于衷地望著地面,望著鮮紅色的血水蜿蜒地流向他。
罷才雙親說些什麼,他不知道,他听不到、看不到、感覺不到,充溢在眼底和耳邊的僅是一片慘不忍睹的紅色。
他只知道,他們遺棄了他。
在他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在他最需要溫暖的時候,他們決然地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的視線。
為何不帶他一起走?難道是因為他們認罪了,認了這一個罪,認了這一個象征罪的他?
他的雙眼即是罪孽的象征?
若他的存在即是一種罪,又何苦讓他活生生地待在這個酷寒的世界里?
他們認罪了,便將他遺落在這個蒼白的世界里?
懊狠的心,在他的身上烙下撒旦的痕跡,要他享受這個痛楚,要他背負這個罪愆,直到他合上眼的剎那。
淚水止不往地自他不同眸色的雙瞳里溢出,直到他的手,將這一切掩埋,直到他將這一切付之一炬,他的淚水便全留在這一剎那的痛楚之間。
大火燃燒著格雷治堡,在這蒼白的雪虐風襲中更令人驚心動魄,然而,布萊恩只能麻木地望著這一切,無神地走到一旁的峭壁,愣愣地望著波瀾壯闊的大西洋,在他的腳下激蕩。
在一片恍惚空洞之間,他踏空了腳,任憑身體無止盡境地滑落,直到掉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你等我,我馬上就來找你。」輕如春風的柔女敕嗓音在他的耳際響起,像是輕風掠過他的臉。
布萊恩疑惑地睜開眼,望見一張模糊的臉,發覺自已被輕柔的琥珀色光芒包圍住,暖暖地將他圈在懷里,令他安心地閉上眼,直到——
*: *: *:
避事歐杰特意壓低的粗嗄嗓子,急急忙忙地推說著,但依舊擾醒了布萊恩的一場鱉夢。
「堡主是不隨意見人的,小姐,請你別為難我們!」
「我有要事一定要見他。」那輕柔的女音活像是一陣春風搖呀晃的,吹入他的耳里。
布萊恩毫不耐煩地起身,粗魯地扯開床帷,迅捷地穿上衣物,手握著十尺的黑皮鞭,便往樓下大廳走。
「小姐,請你別這樣!」
歐杰不斷地勸阻著,卻又無法阻止眼前這一位特殊的女子。眼前的女子落落大方,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柔猾地勾著慈悲,小巧的口不斷地逸出求見的話語,卻是非常的客氣和委婉。
甚至,站在她的身旁,他也可以感覺自個兒多年疼痛的膝蓋,似乎也不再那麼疼痛。
若不是因為堡主的吩咐,他實在不想拒絕這位小姐的拜訪。
但是,不讓這一位小姐與堡主見面,還有另一個原因——堡主的個性古怪多詭,殘虐無道;若真讓這位柔美的小姐進到里頭,只怕……
「歐杰,你在搞什麼鬼?」
布萊恩無聲無息地站在城堡前,斜倚在銅門,一身的詭黑,再加以沒有扎綁的黑發,攀過他緊握的皮鞭,更令人倏地一駭。
「堡主!」
歐杰一看到布萊恩,才驀地憶起這個時候正是堡主午睡的時間,而他偏偏又不知死活地將堡主吵醒。
這下子……
「你究竟是在做什麼?」
布萊恩微揚起手上的皮鞭,皮鞭似有生命地往地上一抽,劃出淒厲的刮傷,揚起一地的風沙塵土。
「是……這位小姐……」歐杰話雖然說得支離破碎,卻將不算矮的身軀擋在這位神秘的小姐身前。
真是怪了,他向來最懼怕的不就是堡主的鞭子嗎?可為何他現在會像個英雄般地擋在這位小姐面前?
「是我的錯,請別怪管事先生了。」
這位神秘的小姐拉下連身斗篷上的帽子,露出和她眸色一般的琥珀色發絲,一張絕麗的美顏粲笑如三月的花。
「你是誰?」
布萊恩心底為她粲笑的嬌面震得蕩漾不已,表面上卻又不動聲色地瞅著她,企圖掩去胸口不正常的悸動。
她的臉柔柔地笑著,帶點朦朧的模糊感,似乎已經存在他心底許久。
「我是來救贖你的。」這位迷人的小姐笑眯眯地說著,似乎不是很清楚何為救贖。
她自身上緊裹的黑色修女服內取出一條銀亮的十字架項鏈,走到布萊恩的身旁停住。
「我是凱洛莉,奉上帝的旨意來到你的身邊,引導你洗去所有的罪孽,釋下所有的罪愆。」
布萊恩瞪大雙眼,心頭駭然,一雙詭譎的瞳眸直直地盯入她琥珀色的眼瞳。
餅了半晌,他開始止不住地狂笑,直到不知是戲謔還是嘲諷的淚水溢出,他才狂佞的止住笑,嘴角勾出一抹邪氣的笑。「你說,你奉上帝的旨意引導我卸下罪孽?」
「是的,請讓我幫你吧。」
凱洛莉笑得極喜悅,笑得仿似不知人間疾苦,看在布萊恩的眼底,更是刺眼。
「你怎麼幫我?」
布萊恩淡淡地扯出一道冷冽的笑痕,一藍一綠的眼瞳迸出詭譎難辨的眸光。
「靠這個。」
凱洛莉玉手縴縴拔開額上卷細的瀏海,滑膩的額頭上,有著斑斑痕跡,像是火燒,又像是鞭痕,再仔細湊近一瞧,像是刀傷,繼而沉思一想,則像極了基督受難圖上的荊棘傷痕。
這一個想法令布萊恩膽戰心驚。
「鬼扯,那不過是你的把戲罷了!」
布萊恩不悅地抽動手上的皮鞭,刺耳的鞭聲劃過,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這不是把戲,有誰能夠將聖痕私自地烙在身上,假借上帝的旨意?」凱洛莉輕聲地反駁著。
瞧他依舊不信,她便走近他的身邊,攤開自個兒的白皙雙掌,讓他看清楚她掌中鮮紅的聖痕。
「這你就不能說是把戲了。」凱洛莉的掌心慢慢地淌出血水,直到血水滿溢她的掌心。
「這……」布萊恩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異象,雙瞳無力地瞟向他處。「這不過是魔術,而你可能是個巫女!」
他不能相信,他絕不能相信這荒唐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凱洛莉心疼地望著他,靈秀雙眸迸出水光,除了憐惜,還有無限悲憫。「上帝就在你的身邊,就在你的心中,更可能化為一道風,掠過你的周圍,你為什麼要否認上帝的存在?」
「住口!」
布萊恩的雙手緊握著皮鞭,狠狠地甩向一旁的家僕頸子上,力道一使,只見那名家僕倒地,臉孔猙獰,已氣絕身亡。
「住手!」
凱洛莉急忙地走到那名家僕的身邊,雙手快速地拉開纏在他頸子上的皮鞭,淚水哀絕淒惻地流下。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她睜大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哀楚淒然地瞅著布萊恩漠然的俊臉。
「你既然自命為上帝的使者,不妨讓我瞧神跡吧,否則,我怎能相信你所說的一切?」布萊恩冷冷地說著,對于家僕的死亡,心中沒有半點起伏,更遑論任何罪惡感。
一個家僕之于他而言,不過是像蒼蠅一般的生命,可有可無。
凱洛莉一听,雙手緊握住早已沒有生命跡象的家僕的手。過了一會兒,她才淒楚地抬起淚水縱橫的臉。「我的能力還不足以讓他起死回生,但是,我可以讓他回到上帝的懷抱。」
四周不知何時圍聚的家僕一望,才發現已經氣絕的那一位家僕,臉上不再猙獰恐懼,反倒是充滿安心和祥和,讓眾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
這一點今布萊恩驚詫不已。「你!懊……說吧,說出你來到這里的用意。」
他並不是信服她了,只是他不願意再和她辯解什麼,尤其是她那一雙琥珀色的慈祥眼瞳,沒有責難和斥喝,反倒充滿悲天憫人的味道,這感覺,令他幾欲作嘔!
「我要到你的堡里,勸解你黑暗的人生。」凱洛莉十分篤定地說著。
布萊恩輕睇她一眼,隨即移開視線,轉身回堡內。
「隨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