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頭昏目眩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現在又加上耳鳴,任煙雨躺在沙發上,覺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是因為被經理推的那一下嗎?也許是撞到哪里了……
經理幫她弄了一條熱毛巾敷在額頭上,她這才覺得似乎能好一點。
「……對不起。」
「嗯……?」
「我不該那麼推你。」
「哦……」
她不想和經理說話,因為經理現在的聲音在她听來就好像刮鍋底一樣,刺耳得要命。
「任煙雨?」
別再說話了……
「任煙雨!」
吵死了……
「你沒事吧!任煙雨!」
越听……越惡心……
朦朧中看見經理向她走來,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額,不斷叫她的名字,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終于……听不……見了……
任煙雨的眼楮睜著,經理卻發現她的黑色眼仁在慢慢變淡,淡得就和旁邊的白眼仁差不多,只剩下中央的瞳孔還是原來的黑色,在那里沒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動。
「任煙雨!」
身後傳來咚咚咚咚的敲門聲,經理不太想理會,但是那聲音卻堅持不懈地在響,好像她不去開就要把門敲壞似的。
她心煩意亂地起身跑到門口,拉開門就對外面吼︰「到底是誰!什麼急事——」
當隔著鐵門看到溫樂源時,她愣了一下。溫樂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是——」他們兩個同時出聲,又同時閉口。
「哥?」
溫樂源想起自己背地里說她的壞話,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對不起,我們是來……」
在最初的驚愕過去之後,經理忽然大力拉開鐵門,猛地拽住了溫樂源的袖子。
「你們是來找任煙雨的是不是!?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你們快來看看!」
「咦?哦,呀——」
「快過來!在這邊!」
溫樂源和溫樂灃已經醞釀到嘴邊的話被她這麼一叫又咽進了肚子里,只能隨著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進房中。
任煙雨倒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狹小的地面上,渾身仿佛痙攣般痛苦地躊躇。她眼楮大張著,剛才還很清晰的瞳仁在此時已經變得很淡,只能看到一對白色的眼楮似乎在瞪視著什麼。
溫樂源首先跑過去,立即將她痙攣的身體抱回沙發上,強行按住她的手腳,並讓溫樂灃掰開她的嘴。
她的牙關咬合得非常緊,但如果太過用力的話恐怕會捏碎她的下頜,溫樂灃嘗試了幾次,費盡力氣也沒能把她的嘴掰開。
「你到底會不會急救!」經理急得團團轉,「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會把她的骨頭壓斷的!你……」
「煩死了!」溫樂源吼。
經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樂灃你讓開!」溫樂源又轉向溫樂灃道,「讓那個女人來!」
「啊……?」
「啊什麼啊!快一點!」
在溫樂灃的強拉硬拽下,經理手足無措地代替了溫樂灃的位置。
「我應該……?」
「掰開她的嘴!」
經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煙雨的下頜處。說也奇怪,在她踫到她下頜的那一瞬間,任煙雨的嘴竟自動張開了。
任煙雨在張開口的同時,從嘴里撲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煙氣,一條前端分叉的細長舌頭在她的口腔中來回搖曳擺動,看起來相當惡心。
經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溫樂灃忽地從後面勒住了她的脖頸,她的聲音就像被什麼封住了一樣,一絲也發不出來。
「把那個東西拔出來!」溫樂源頭也不抬地發出口令。
經理拼命搖頭,身體努力想往後退,溫樂灃卻像一堵牆似地堵在她的身後,左手執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惡心的舌頭。
我不要!
我不要!!
我不要!!!
她掙扎得更加厲害,連溫樂灃也有點按不住她了。
「拔出來!」
我不要!
「你不這麼做的話,任煙雨就只能去死了。」
為什麼你們不干!
「……因為我們不行。」
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行。」
一個分神,她的手觸到了那個柔軟的東西。在還沒有來得及分辨那種柔軟得惡心的感覺到底是什麼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願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個暗綠色的、柔軟的長形物體被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從任煙雨的口中被拉了出來,經理背後竄過一陣寒意,不由自主地將手一甩,它無聲無息地鑽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黑夜之中。
溫樂灃小小地啊了一聲。
「那個——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發現自己能說話的同時,經理感到了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樣的干啞疼痛。
任煙雨的抽搐緩緩停了下來,溫樂源放開她的手腳,翻開她正緩緩閉上的眼楮查看。她瞳孔的顏色也在慢慢恢復,再過一會兒,瞳仁的顏色也會回來了。
「那個呢?」溫樂源東張西望地問。
「一個沒看住……被她扔到窗戶外面去了。」溫樂灃離開經理的背後,苦惱地說。
「啊!」溫樂源淒厲地叫了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到窗邊貼著玻璃往外看,「怎麼扔到外頭!你怎麼敢扔到外頭啊!那我們這麼長時間到底在努力什麼!」
「我不明白……」經理按著自己的喉嚨,沙啞地說,「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剛才那個又是……」
溫樂源絕望地蹦達了兩下,忽地往地上一趴,大叫︰「完了!太晚了!」
窗戶傳來吱吱嘎嘎的響聲,像地震時才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仍然一頭霧水的經理被溫樂灃猛然拉倒在地,窗戶發出一聲巨響,玻璃、木屑和磚塊紛紛射入屋里, 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以平角射入的,因此屋里早就已經倒下的幾個人並未受到傷害,只是身上蓋滿了厚厚的塵土。
本該是窗戶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了一個大洞,破裂的暖氣管道呼呼地往外噴水,冒出升騰的蒸汽。在那個破裂的洞外,那個本該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輪廓,而且不同于剛才純黑的模樣,她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暗綠色的實體,不過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看不清楚。
「這是怎麼回事!」溫樂灃大叫,「你不是說她的經理才是女王嗎!那種異常情況應該是她才對吧!為什麼會變成任煙雨的!?」
經理惶然︰「我?女王?什麼?」
溫樂源也相當委屈︰「我只是說‘有可能’好不好!偶爾錯一兩次也情有可原嘛!」
「你這個根本就不是可不可原的問題!憊有其他的——」
發育……停止……殺死……破壞者——
她的身周蜚語蛇的影子在蠕動,仿佛它們已經充滿了整個世界,密密麻麻讓人幾欲窒息。當听到她的命令時,它們驟然化作實體,鋪天蓋地地向狹小的洞口猛撲過來。
溫樂灃拖起經理的領子,將已經呆若木雞的她扔到了沙發上,伸腳用力一踢,沙發帶著兩個女人並推著一個玻璃鋼茶幾吱吱哇哇沖向對面的電視機。蜚語蛇瞬間淹沒了她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溫樂源和溫樂灃的身影在蜚語蛇群中打了幾個滾,很快就被淹沒,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們沒眼楮你們要沉默——」這是溫樂源被淹沒之前唯一留給她們的話。
茶幾撞上電視機,發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劇烈爆炸聲,沙發又撞上了茶幾,兩個女人撞上茶幾又撞回沙發靠背,差點被震昏過去。
經理從剛才就被迫壓在任煙雨上方,兩人份的撞擊都由她的背部承受了,因此她現在不只頭昏,還感覺有些惡心。不過這和她以往踫觸任煙雨時的感覺不同,這純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種無論生理心理都讓人難以忍受的惡心欲吐的感覺。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鳴,不知道是不是被撞擊的後遺癥。不過這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房間里除了暖氣噴水的聲音之外,還有奇怪的嗤嗤拉拉的聲音,似乎是什麼東西在拖拉著又長又粗的尾巴在四處移動,尋找什麼東西。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煙雨卻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這才發現任煙雨已經醒了,不過這不是什麼好慶幸的事,因為任煙雨的臉比剛才更加蒼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時不停地給她使眼色——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什麼?
不要說話?
不要動?
不要發出聲音?
為什麼?
嗤嗤拉拉的聲音到處都是,已經充滿了整個房間,但是她不能抬頭,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著任煙雨這一個方向,然後用眼角余光觀察周圍的情況。
有東西……
綠色的……
在游……在動……
柔軟……惡心……
形狀詭異……
那是……什麼!?
任煙雨也在望著她,表情卻逐漸變成了恐懼的乞求,因為她的目光沒有真正落在她的臉上,而是越過了她的頭頂,在看更上方的什麼東西。
她想回頭看一眼,可是任煙雨的表情讓她一動也不能動,即使支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已經疲憊得快要斷掉了,可還是不能動。
外面唰地閃過一道明亮而宏偉的電光,趁房間里「那些東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時候,任煙雨猛地坐起來拉著懵懂的經理飛速地沖進了臥室里,摔上門,把門鎖狠狠扣上。兩人靠在門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東西?」經理喘著氣,問。
「蜚語蛇……」任煙雨低聲回答。
「蜚……蜚什麼?」
任煙雨起身,拉開窗簾左右看,又拿起鏡子對著房間里四處亂照,經理對她的行為莫名其妙,不過也任由她去。
「這個您可能不相信,其實……」感到這個房間里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任煙雨才又坐在了經理的對面,開始將一切詳細道來。
任煙雨所講的事情的確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剛才的情景之後,再鐵齒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那種東西」存在的真實性。經理從頭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沒有插過。
「……所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女王,卻沒想到原來是我……」
經理沉默地低頭。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為你肩膀上什麼都沒有呀,」任煙雨微笑,「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連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話,那我真不知道還有誰可以相信呢?世界到處都有蜚語蛇,人間總有流言滿天飛,我不害怕,因為我知道這世界原本就是這樣。但我害怕,我害怕這世間連最後一個可以相信的人都沒有,我無人可以交心,無人可以傾訴。我怕我最後的隱私也會被無所不在的蜚語蛇听見,添油加醋加糖放鹽告訴全天下人。
「盡避你很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你,甚至踫到你就惡心——我想你也一樣,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這種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人,你所做的事情始終光明正大,不像我,一邊在你面前笑著,轉身卻去翻你的抽屜,把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仔仔細細源源本本告訴別人。」
***
任煙雨,其實並不是他們這個分公司的下屬職員。她是公司總部的調查員,因上級懷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財產卻苦于沒有證據而被秘密調至現在所在的地方。
這本應是合法且沒有爭議的工作,但是這一次的事件卻非常地錯綜復雜。分公司里的小群體、裙帶、附帶、家族帶……比比皆是,對方干的事情又干淨利落,什麼把柄也沒有給她留下,無論她怎麼做,對方總有復雜的關系將她引到別的地方去,甚至連她手中最微小的證據都能毀掉。她已經接手這個工作一年有余,卻連一點進展都沒有,怎能不著急?
為了完成任務,她不得不使出了最下三濫的手段,跟蹤、竊听、報告、兩面三刀、欺騙、傳播流言……
直到那時候她才明白經理在她第一天去時就對她說過的話——「我不歡迎你」。
且不說侵吞公司財產的事是大是小,僅僅是她的到來就已經造成了公司中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隨處可見的嫌隙,原本不明顯的裂縫,硬是被她一腳踏出了一個坑!
經理總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話,她可以連續幾天一句話都不說。而在別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卻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對方說話,盡力保護自己屬下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語傷害。
任煙雨的手機有三塊電池,兩個充電器,其中總有一個充電器和電池是放在經理的辦公室里。因為經理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自己充電的時候幫她充一次,而她卻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機居然還需要電池,整日里只顧著去挑撥離間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資料……
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經理,只能在遠處羨慕地看著她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幫助時,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要太受寵若驚。
***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之間的惡心感會這麼強烈,現在我知道了,原來……」她嘆笑一聲正想再說什麼,經理卻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驟然喪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任煙雨從她的目光中明白發生了什麼,頓時手腳冰涼。
身後有東西拖拖拉拉的聲音,很細微,卻很熟悉。有東西隨著那來自牆角處的惡心聲音,蜿蜒卻堅定地向她這里爬來。
她想回頭,經理堅定地晃了晃指尖,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將她拉向自己。她的身體逐漸傾斜,頭顱緩緩靠在了經理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她的身後有東西——是她的聲音還是其他什麼把它吸引過來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從現在開始她不能說話,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因為經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懼萬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個骨節發出一點聲音,這條蜚語蛇都有可能撲上來把她殺掉。
身後的東西帶著奇怪的節律爬過來,它也許是想找任煙雨,更也許是想從這經過。任煙雨不知道什麼東西能引開它的注意力,她的腳還停留在原處,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腳的話……
她還沒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膩的觸感已經開始拖拖拉拉地從她的腳上經過了。任煙雨雙手撐在經理身後的門上,頭靠著她的肩膀,雙腿還保持著似坐非坐的姿態,痛苦地感受著那肥胖笨重的軟體動物擦著她的脊背,壓著她的雙腿,慢慢地透過牆壁鑽出去。
這條蜚語蛇異常巨大,行動極為緩慢,足足走了十分鐘左右,任煙雨的腳經歷了從壓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系列感覺,不斷在心中祈禱那東西能快點離開。現在的時間對她來說一秒鐘就像一年一樣漫長,疼痛和恐懼讓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經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終緊緊地按著,幸虧還有這種救贖般的按壓感,讓她感到自己原來還在現實,而不是已經死了。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感覺到壓在自己腳上的重量和經理按壓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漸變輕,軟體動物的軀體觸感也慢慢變細,最後終于沒有了。
房間里回蕩著格格格格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她們才發現到原來那是她們牙齒所發出的聲音,連呼吸的聲音都在顫抖了,也難怪上下牙會打架成這樣。
「你生活在流言當中……」
任煙雨努力壓制住想繼續互相敲擊的牙齒,想抬頭看經理的表情,卻被她繼續按在肩膀上,听著她有些顫抖的聲音和吐詞。
「就必須學會適應……」
任煙雨能感到經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掙月兌,經理卻將她按得更緊。
「流言充斥了世界,沒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墳場。我們抬頭低頭看見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們就必須跟著它走,我們有我們的腦子,為什麼要讓那麼惡心的東西支配我們的嘴……但是我們也不會逃,是不是?逃也沒用……你逃不掉的。
「舌頭長在別人身上,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你不讓他說,不可能,你讓他說,世間又會多一個興風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長在我們自己臉上是不是?舌頭還是我們的……在我們自己變成女王之前,我們的舌頭還是我們的……對吧?蜚語蛇不是喜歡流言嗎?如果我們沒有流言呢?我們的心里一句流言都沒有呢?我們生生把它餓死呢?」——
如果,我們生生把它餓死呢?
***
精疲力竭的溫氏兄弟互相扶持著,全身上下傷痕累累。然而天上的那個女王卻仿佛銅牆鐵壁一般,到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害,讓他們之前所有的攻擊都打了水漂兒。
他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不管是正面出擊也好,迂回攻陷也好,都沒有用!這個已經成熟了98%的女王蛇已經不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了!
「到底……到底姨婆……當初是怎麼對付它的?」溫樂灃氣喘吁吁地問。
溫樂源抹了一把腦袋上的汗︰「我說過我不記得了呀……」
「但是……我記得……」
「啥!?」他不記得樂灃會記得?
「我記得,我們和什麼人一起逃跑……」
「那個死老太婆吧?」
溫樂灃搖頭︰「不對,應該是個男人,而且年紀很大,然後……」
老太太在後面拼死堵截著女王蛇的追擊,兩個男孩子帶著老頭兒在狹窄的甬道里狂奔。
「再之後?」溫樂源的腦子里顯現出了模糊的影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就快要想起來了……
「然後……然後……」
女王影忽然從空中掉了下來,身體和地面發出極其響亮的「啪嘰」一聲,上半身有三分之一當即拍成了水,嘩啦啦啦地向四周流開。
女王影嘶聲慘叫起來。
「然後——」兄弟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齊聲大叫,「我想起來了!」
對啊!為什麼那時候的女王會死呢?為什麼他們會想不起來陰老太太是怎麼殺死女王的呢?
女王是殺不死的。
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比流言更厲害。
沒有任何東西能敵得過流言。
流言……是無敵的!
兄弟二人飛竄起來,從樓房破洞處沖入經理的房間。
***
那天晚上的事,從報紙到電視台都用很大的篇幅報道了好幾天。
那個小區的所有人都沒有听到聲音,可是等他們醒來之後就發現,某棟某號的某個房間外牆被不明物體轟出了一個大洞,暖氣管被轟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幸虧凌晨時暖氣就都統一關閉了,要不是這樣,說不定連鍋爐也會炸掉。
按理說自己頭頂(或者對面、樓下、旁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周圍的人都應該立刻都知道才對,誰知道那卻像是憑空出現的東西似的,悄悄地就已經在那里了,等你期待著它像出現時一樣神秘消失的時候,它卻惡意地微笑著,糾纏著你,瞪視著你,讓你想逃都沒法逃。
這神秘的事件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借著它的東風,又衍生出了許多關于外星人、特異功能、集體催眠等等的之前始作俑者們怎麼也想不到的東西來。
流言就是這樣,不管你如何厭惡,如何心煩,它總會在你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任何時間出現,殺了一個,又跑出另一個來,生生不息,循環往復。
任煙雨對那天晚上的事記得已經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後來一直抱著經理,經理緊緊地抱著她的頭,哭得就像一個小阿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
女王是怎麼消失的?不知道。
他們到底用了什麼辦法?不知道。
溫家兄弟一問三不知,只告訴她不用擔心,就算以後她身邊的流言像山一樣多,她也不會再因為蜚語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個女王就容不下另一個。」綠蔭大廈里,溫樂源坐得遠遠地對她說,「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會藏得那麼隱秘,還時不時長出幼芽來迷惑他人,連我們都上當了。不過現在無所謂了,長過女王的人身上不會再長普通的蜚語蛇,可只要另一個‘女王’在你身邊,你就永遠也長不出第二條女王蛇。」
「另一個……女王?」
溫樂灃坐得比溫樂源更遠,而陰老太太在他的背後,似乎連冒個頭都會讓她發抖。
「偶爾,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對你不利的,如果不是她,你說不定已經被殺了。」溫樂源又說。
任煙雨大惑不解︰「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听不懂……」
「我們以為你們經理是最難得的純體,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幫你拔出你體內隱藏的女王。可是女王為什麼會隱藏在你體內呢?我們當時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溫樂源指指窗外,「其實答案不復雜,只是我們一直沒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個可能,任煙雨漸漸發起抖來︰「一山……不容二虎?」
溫樂源不置可否,道︰「你還記得公司里的時候嗎?我說她身上有蜚語蛇,而你說沒有,為什麼?因為我看到她的時候她身邊有人,你看到她的時候她身邊沒有別人對不對?蜚語女王的感染方式和普通蜚語蛇的不同,她身上的蜚語蛇是會掉下來,爬到任何它看見的人身上的……」
「你們經理她,的確是純體,」溫樂灃低聲說,「不過她不是‘正’的純體,而是‘負’的純體。也就是說,她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種完全不被蜚語蛇侵蝕的人,而是……」
而是……
而是……
***
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類。
否則決不會有不被流言侵蝕的人。
流言是無敵的。
能打敗流言的,只有流言。
***
任煙雨走出綠蔭公寓的門,和一直等在門外的經理打了個招呼後,如溫樂源所說地回頭,果然發現門框上方有一個不知何時安上去的晶亮明鏡。
鏡子倒映著這個世界,包括正緩緩走向她身邊的人。
一個巨碩的綠色軟體動物,正在鏡中向她蜿蜒爬來。
「這鏡子有什麼問題嗎?」那個惡心的軟體動物在鏡子里張開嘴,聲音卻在她的身後,溫柔地問。
「啊……沒有。」她回頭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麼啊?」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現在還沒弄清楚訂婚都要準備哪些東西呢。」
「……我覺得你還是找你未婚夫來陪你比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兩個女人互相挽著手臂輕快地離開了,鏡子里,一個女人拉著一個綠色的東西,帶著一路彎彎曲曲的黏液緩緩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