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以往,離開工作場所,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尋找那道沈靜守候的身影。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下了班,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他,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刮風下雨,無論時間或早或晚,沒有意外的,他總會耐心的在原地等候。
有時,煮上一壺醒酒湯;有時攜來她愛吃的消夜,填填她空了一晚的胃,知道她一晚根本沒機會吃上幾口食物。
在那種地方,根本不會有人關心她空月復喝酒有多傷身,只除了他,會為她的健康,憂心皺眉,會擔心她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他的話不多,通常都是被她逗得說不出半句話比較多,但是,不用說什麼,她清楚的明白,這男人是真心對她好。
他會貼心地幫她打點吃的,任她耍賴的喂她;會在她喝多了酒頭疼時幫她按摩;會幫她撐著傘不讓她淋到一滴雨;會在她喊腳酸時背她,怕她累著……不管她如何存心戲弄,仍是日日報到,然後送她回家。
于是,他那輛在垂死邊緣掙扎的機車置物箱里,多了頂為她準備的安全帽、口罩,以及外套。
店里的小姐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麼一號護花使者的存在,以及他噓寒問暖,日日風雨無阻的溫馨接送。
罷才下班前,小霓還對她說︰「楊姊,我覺得這男人不錯耶,是會疼女人的那一種,我看他對你還滿真心的,憑你的本事,應該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如果他誠意夠,就跟了他嘛,畢竟女人青春有限,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大的願望就是遇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不會嫌棄我們過去的男人,真讓你遇到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這點,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唉!
嘆了口氣,目光飄向固定的方位,熟悉的街燈下,卻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終于倦了,看清他們之間的差距,決定放棄了嗎?
分不清突然襲上心頭的,是釋然,還是失落。
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嗎?她本來就不曾指望自己與他能有什麼,她只會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在他最寂寞的那段年歲里,伴他一程。
畢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若不是情人節那夜的意外,他們是不會有所交集的,她從來就沒打算對他砸下感情。
只怪他們相逢太晚,如果能早些,讓她在最純真的年歲遇上他,那麼她一定會好好把握這個男人。
偏偏,卻讓她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明白他是真心對她好,但是她有她的無奈,有她的責任要扛,那是一輩子都卸不下的重擔
但是——如果沒有期待,為什麼現在,會有那麼深濃的悵惘?心底那空了一大塊的感覺,難道不是心痛嗎?
一個人走在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黑夜里,身旁少了沈靜守護的高大身影,沒有人為她披上外套,冷得心都隱隱發疼,想撒嬌喊累,也沒人會心甘情願的蹲來背她……
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氣,強力壓下幾乎破柙而出的復雜情緒,揉了揉鼻頭,腦子毫無預警的迅速閃過一幅畫面——前天,他一直在擦鼻水,還有昨天,也一直咳個不停……
難道——他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才沒來?
想到這里,焦躁的心再也無法平復,她沒花時間去思考更多,立即攔了輛計程車,直奔他的住處。
也許是她多心了,但是就算被笑她小題大作都好,總之今晚沒看到他,她是無法安心睡上一覺了。
一路找來,按了電梯,等了幾秒,沒動靜。
破你的大西瓜!什麼爛公寓,居然還沒修好,她只好再一次爬樓梯上六樓。
按了電鈴——很好,也沒人鳥她。敢情串通好的?
所幸盆栽下的鑰匙還在,她直接開門進屋。
「範行書!範行書,你在嗎?還沒死就應一聲。」一路喊進房間——
「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只見他喃喃自語,將臉埋進枕頭中。
「範行書,你還醒著吧?跟我說句話。」她由枕頭中將他挖出來,強迫他面對她。
「頭好昏——」他有氣無力地,抬眼瞟了下她,又無力垂落。「等我醒來再跟你說話好不好?我沒力氣了,想睡覺。」
探了下額頭,果然是燙的。她沒猜錯,他生病了!
「先告訴我,你去看醫生了沒有?」
「有,藥在桌上。」他只抬起半根手指頭指向床邊的小癟子,然後又將臉埋回枕頭中,這一回,是誓死不動了。
她拿起藥包,找出退燒藥,倒來開水強逼他服下,才放過他,讓他去睡。
藥包上指示,四個小時要服一次,可見是重感冒。
她坐在床沿,輕撫他微熱的臉龐,那樣的熱度,灼痛了她的心,一股好酸的感覺揪住心房,緊得胸口泛疼。
他生病了,可是身邊,居然沒有半個人照顧他!
這病,她也得負上一部分責任吧?每晚風吹雨淋的等她,不生病才怪。
看了看窗外,天也快亮了,她調了鬧鐘,在他身旁空的床位躺下,鑽進他懷中,打算小睡一下,然後再起來給他準備早餐。
六點整,鬧鐘還沒響,她便自動醒來,事實上,她睡得也不是很安心。
探手撫了下他的額頭,確定熱度稍退,才放心進廚房。
打開冰箱,里頭的東西還是和上回一樣少得可憐,沒啥長進。她利用有限的食材,簡單的熬了點雞蓉玉米粥端進房里。
「行書,起來吃點東西。」
「不要,我沒胃口。」不知是真醒了還是說夢話,他掩著被子,模糊低噥。
「不行,沒吃東西怎麼吃藥?」
「我等一下再吃——」
「不、行!」她堅決地將他挖起來。「再羅嗦我扁你!」
範行書眨眨眼,短暫露出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樣。「欣儂?」
丙然還沒清醒。楊欣儂好笑地道︰「還是你要我吻你才肯乖乖听話?」
這說話的調調兒……範行書這回可完全醒了,盯著被塞進手中的熱粥,再看看穿著圍裙的楊欣儂,她怎麼會在這里?!
「還不快吃?真等我吻你?還是喂你?!」
他猛力搖頭,不敢忤逆老佛爺懿旨,埋頭安分進食。
听話的吃完一碗粥,她遞去一杯溫水和藥包。「吃完可以繼續睡了,晚點再叫你起來。」
楊欣儂設定好下回吃藥的時間,見他直勾勾地瞅著她瞧,她走上前去,將他塞回被子里,順便啄了他一口。「乖,閉上眼楮。」
他迅速脹紅了臉,連忙閉緊眼楮,不敢看她。
她好笑地搖了搖頭,順手將鬧鐘拿出房間,以免驚擾他睡眠。
動手將屋子內外大致整理了一逼,該洗的衣物丟進洗衣機,該分類的報章雜志規劃清楚,盆栽澆上適量的水,狗狗給它洗個香噴噴的泡泡澡。
看看時間,超市已經開始營業,出門之前,狗狗在她腳邊磨磨蹭贈,她笑笑地張手抱起。「要一起去嗎?」
可憐的狗狗,它一定悶壞了。
從超市回來之後,楊欣儂將花了一個小時采買來的物品,全部塞進冰箱,起碼一個禮拜之內,吃的都沒問題了。
忙完所有的事,坐下來正想喘口氣,電話鈴聲響起,她怕吵醒熟睡的範行書,搶在第二聲響起之前快速接起。「喂?」
「……」或許是沒預備听到柔甜女音,另一方愣了幾秒,接不上話。
「你找範行書?」
「呃,對。你——」
「他目前正在生病,不適合被打擾,如果是純哈拉,那免了,謝謝惠顧;如果是很重要的事,請留下大名,雖然我還是比較希望一切等他病懊再說。」
另一頭靜默了三秒,低低笑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純哈拉。」
「嗯哼。」那自己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謝謝你的暗示,我知道我該識相的掛上電話,在這之前,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
「請說。」
「你是——楊小姐嗎?」
「咦?你怎麼知道?」不會吧?他會跟朋友提起她?那他又是怎麼說的?一個很白目的女人,抱怨自己被耍著玩?
「行書是那種話很少的人,因為太安靜,一不小心,很容易被遺忘在角落,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但是,最近他的話比以前明顯多了一倍,開口閉口總是離不開另一個名字。楊小姐,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
「……」楊欣儂訝然,悶哼。「你怎麼知道我是聰明人?其實我笨得很。」
他溫聲一笑。「你已經將行書的個性抓了九成準了,不是嗎?」
她瞬間領會,這男人也不簡單。
明人不說暗話,她倒也乾脆。「閣下哪位?」
「裴季耘。」他沈默了半晌。「我該慶幸他認識了你嗎?」
既然都是聰明人,她也不會假裝听不懂。「你認為,我有這麼重要?」
裴季耘不答,反問︰「你知道,行書是養子嗎?」
「那又怎樣?」無父無母的孤兒滿街是。
「楊家父母,是在收養了行書之後,才陸續又生了行威和行雲,他對家人,有很重的責任感,幾年前,他父母移民,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弟妹。前年,行威想和朋友合夥投資生意,是他出的資金;上上個月,行雲懷孕,終于決定結婚,他花了大筆積蓄,買了三十多坪大的房子送她當結婚禮物,完成她建立溫馨小家庭的心願,他替所有人都設想到了,可是卻從沒替自己打算什麼,也許,他是在償還範家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也或者,在他心里,一直都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人,反正一人吃飯全家飽,沒必要為自己安排什麼吧!」
所以,他吃的、穿的、用的總是得過且過,從不講究,一輛破車也是能騎就騎,從不替自己多作打算。
鼻頭酸酸的,她本能地為他抱屈。「那他的家人呢?連你這個當朋友的都看得出來,那些讓他全心全意善待、設想的家人呢?他們就任由他如此虧待自己?」
「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我們不能太苛求別人。」
「是啊!所以就只有範行書這個善良到不行的笨蛋,才會處處替別人著想,他就沒有人生、沒有夢想要過嗎?」她忿忿地咬牙,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就是好心疼、好舍不得……
像听到了什麼有趣的言論,他莞爾輕笑。「那你呢?你能成為他的人生、他的夢想嗎?有了該珍惜、守護的人,他才會為自己打算。」
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這才是他想說的。
「你應該也很清楚,行書性情好得不像話,不管別人如何傷害他,他都會笑笑的不當一回事,轉個身就拋諸腦後,我實在不曉得這算是優點還是缺點,如果有你在他身邊的話,我想我可以很放心,你夠聰明,不會讓他吃太多的悶虧。所以我才想間——你對行書是認真的嗎?如果你只是覺得有趣好玩,請立刻離開他;如果是認真的,那就請認真到底,這男人,值得。」
「你的問題,我很難回答,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存心傷害他。」
「感覺得出來,你相當維護他,不然,你現在不會還待在那里,更不會為他抱屈心疼。他的病,不要緊吧?」
「退燒了,按時吃藥,大概只要三、五天,又是一尾活龍了。」
「那就好。」他吁了口氣。
「裴季耘。」
「什麼?」
「很高興認識你。比起他那些沒責任感的家人,起碼你是真心對待範行書。」
他低低一笑。「我亦有同感。」想了一下,他再度開口︰「還有一件事,你曉得他的職業嗎?」
「專業投資顧問?他喝醉那天有提過,應該餓不死吧,我想。」
「餓不死?你太小看他了。如果你知道他投資理財的能力有多好,一定會嚇得咬到舌頭。別看他平日少根筋的樣子,其實他領有專業會計師執照,對數字很有概念,擅于市場分析及精準的投資眼光,如果我說,你現在給他一百塊,一年後他有本事給你一百萬,你信不信?」
「……」舌頭繞了半天,才勉強發出聲音。「你,唬爛我的吧?」
「不然你以為他有什麼本事買房子送妹妹,出資幫弟弟創業?我名下所有的財產都還是全權托他管理的呢!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什麼叫大智若愚。」
「那他干麼沒事裝窮!」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或者我該這麼說。他不是沒本事,只是不想賺太多而已,因為用不著。」
「無法想像,這世上還有這麼淡泊名利的人存在。」否則,就不會有太多為了名與利而迷失人性的例子了,只因為人類是個無底洞,她還是頭一回听到有人會嫌錢太多。
「在為他惋惜?」
「不用試探我,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你放心,不管我怎麼做,他只會更好,不會更壞。」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取得共識,各自掛上電話,她回房探視,見範行書依然安穩沈睡,才放心進廚房料理午餐。
照顧了範行書一整天,直到處理好晚餐,也讓他吃下了藥,她替他蓋好被子,一面交代。「我在餐桌上準備了食物,用保鮮膜包著,你要是餓了,放進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鬧鐘我調好了,你晚點還要再吃一次藥,記住了嗎?」
「記住了。」他乖巧點頭。
「還有,我幫你的衣服重新整理劃分了,上衣在第一層,褲子第二層,內褲、襪子在第三層,比較常穿的都掛在上面,以後穿衣服會比較好找。還有,冷凍庫有水餃,以後懶得下廚可以煮來吃;早餐的話也買了蛋餅皮,你只要打顆蛋,加些蔥花和調味的東西就行了,很方便。」
「好。」依然乖巧點頭。
「很好。那,你一個人,有問題嗎?」
他搖頭。
楊欣儂滿意的起身,範行書也跟著慌張地坐起來。「你——要走了嗎?」
「我得去上班啊!」
「噢。」他垂下頭,不再說話。
楊欣儂實在拿他那副被遺棄的表情沒轍,想了想,走到床頭,拿起話筒撥了一串號碼。「喂,老總,我今天不過去了……一點私人的事情……你管我這麼多,養男人還養到讓你看到咧……反正就這樣了!」
她果斷俐落地掛了電話,範行書始終盯著她瞧。
「睡過去一點。」她下達命令,他遵命照辦。楊欣儂在他身邊躺下,佔了他一半的床位,拉來一半的棉被,分了他一顆枕頭。
「你——不走了嗎?」他不放心的確認。
「廢話。」不然她是躺好看的啊!
範行書安然一笑,抱著枕頭起身。
「你干麼?」
「這里給你睡,我去——」
「你給我躺下。」不等他說完,她直接命令。
「噢。」不敢有意見,三秒鐘,立刻在床上躺平。
她的話,他一向是無異議服從。
不知過了多久,範行書再度醒來,發現懷中多了團軟綿綿、香噴噴的嬌軀,他微微赧紅了臉。
她剛剛不是還好好的躺在另一邊嗎?他一直很小心地不要踫觸到她、佔她便宜,他發誓,他真的沒有動,連翻身都不敢,可是——她是什麼時候睡到這里來的?小手還纏上他的腰!
看她睡得那麼熟,他又不敢隨便亂動,小心翼翼瞄了下埋在他胸壑的臉蛋,反正她睡著了,他鼓起勇氣,悄悄地、很輕很輕地觸模了下粉頰,柔柔女敕女敕的感覺,他貪心地多流連了一會兒,光滑細致的觸感,讓他指尖不舍得離開。
說實在的,她真的好漂亮,人又聰明,處理起事情果斷明確,不像他,老是把人際關系弄得一團糟,難怪有那麼多人在為她爭風吃醋,他知道有很多、很多人喜歡她,真要比較起來,他實在沒什麼讓她看得上眼的條件。
論外貌,他不特別出色;論家世,他平凡得可以;論收入,他賺的錢和那些大老板、公子哥兒的,更是完全不能比,可是好奇怪,為什麼她會對他特別好呢?幫他整理屋子、照顧生病的他、舍棄名車,陪他風吹雨淋的坐一輛快作古的破車……她真的好委屈,在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待遇時。
胸口有種悶悶疼疼的感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他輕撫她眼下淡淡的暗影,她之前一晚下班都沒休息,照顧他到現在,一定累壞了。
鬧鐘響了一聲,他伸手按掉,確定沒吵醒她,他松了口氣,自己起身吃藥,然後蹲回床邊,傻氣地看了她熟睡的嬌顏一整晚!
當清晨第一絲陽光透過窗簾灑入,楊欣儂驚醒,右手抓來鬧鐘一看——
「唉呀,糟糕!鬧鐘怎麼沒響?天亮了啦,範行書,你吃藥時間超過——咦?人呢?」
一顆頭顱探了進來。「不要緊張,我有吃。你要不要起來吃早餐了?」
「你做的?」她下床穿上拖鞋,隨意將長發纏個兩圈,以發夾夾上,隨他走向餐桌。
「嗯。」他將盤中有點焦的蛋餅推到她面前,臉色微微困窘。「照你教的方式做的,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成功,沒有你做的好吃。」
「我對吃的不挑,可以吃就好。」她吃了兩口——嗯,有點咸。
「其實不好吃,對不對?」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繼續吃。「已經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要是一次做太好吃,下次就沒有進步空間了。」
範行書感動地對著她笑。
幾綹沒夾好的發絲自然垂落,自成風情。
她好像不管何時何地,都可以美得讓人不舍移目,就算是剛睡醒時,慵懶嫵媚的嬌態。
他目光痴愣地望著。
「傻啦?」兩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貼往他額頭測溫。「還好,沒發燒啊!喂,哪里不舒服要說哦!」
他搖搖頭,拉下她的手。「我會照顧自己,你不要擔心。」
「嗯哼!」完全無意義的哼應,眼神透露著懷疑。
範行書沒和她瞧不起人的態度計較,收起空盤,欲言又止。「那個……欣儂……」
「嗯?」
「沒、沒事!」他心慌地搖頭,收了盤子躲進廚房。
沒、事?!楊欣儂不以為然地輕哼,他要真的沒事,她楊欣儂就跟他姓!
她閑閑地倚在門邊,打算看這個根本藏不住心事的家伙能ㄍㄧㄥ多久。
「欣儂,我買車好不好?」伴著嘩啦啦的流水聲,他輕問出口。
「你覺得好就好。」她好像也沒立場表達意見吧?
「那你喜歡什麼車?」
「問我?要買車的人是你吧?」
「可是……」他低垂著頭,無意識地清洗碗盤。「你不是說,很多人開著名車,等你當香車上的美人,我是沒辦法和他們比,但是起碼不能讓你太委屈。你好久沒穿裙子了,因為坐我的車不方便,而且,有時候下雨,就算再小心都會讓你淋到雨……」
原來這才是他想買車的原因,而不是老爺爺機車終于安享天年。
「如果你是為了我才想買車的話,我倒認為騎機車也沒什麼不好,否則我就不能非禮你了。」其實坐在後座,偶爾胡作非為一下,也有無窮樂趣。
「……」完全無言以對。
「如果你想買車,不要為別人,為你自己。」
為她……不好嗎?她不希望嗎?他盯著不停往下流的自來水,無言。
「喂,你家開自來水廠的,錢多哦!」
他如夢初醒,關上水龍頭,將洗淨的碗盤放好,沈默了三分鐘,回頭望住她,這一回,一字字清晰地說了出口。「欣儂,你嫁給我,好不好?」
笑意僵住,本來還想虧他兩句,這下傻了眼。
「好不好?」他又問了一次,臉上掛滿期待。
「範行書,你發燒發過頭,神智不清了嗎?」
「沒有,我腦袋很清楚。」
她挑眉,不置可否地勾勾手,他乖乖走過去,她雙臂勾上他頸子。「那是真的讓我說中了,迷戀我到無法自拔?」
「不、不是那樣……」聲音又開始小了起來,僵直身體不敢動。
「那不然為什麼要娶我?」
「那個……我們……那天……就……「那個」嘛,所以……我覺得……我要對你負責,而且……」
「負責?!」她像是听到外星球語言,訝然失笑。「你不會忘了我的身分吧?對酒店小姐談負責?你听過有人花錢召妓還需要負起責任的嗎?」
意外的是,他這回沒有因為她大膽露骨的措詞而困窘,而是皺起眉頭。「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那位小姐有告訴我說,那天行威找的人根本不是你,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金錢上的交易。」
居然不讓她逗了,不好玩。
她攤攤手,退開。「好吧,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改變我從事特種行業的事實,你沒听過,歡場女子無真愛嗎?對我認真?你腦袋有問題啊!」
他用力搖頭,說得好心急。「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她們說……你不會隨便跟男人出場,你會生存在那樣的環境一定有不為外人道的苦衷,那並不能否定你的人格。」
「我很好?你才認識我多久?對我的事了解多少?居然能這麼篤定,你看人很準嗎?」
「不是很準,十次有九次走眼……」他誠實招供,因為太容易信任人,所以總是遭受背叛,他知道自己不是很聰明,沒她那麼厲害,一雙明眸看透世情……
接觸到她「那不就得了」的眼神,他趕緊補充。「但是一次就很夠了!因為這個「一次」,讓我得到的就比別人多很多,多過九次的傷心,就像季耘……呃,我沒提過季耘對不對?他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很了解我,也很關心我,就算交了一百個朋友,都比不上這個,所以……咦,我好像扯遠了,反正,我要說的是,我相信你是這個「一次」,和季耘一樣。」
「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是那一次的例外?」十次九次走眼,但是一次就夠受益無窮,她真不知道該說他幸運還是不幸。
「你對我很好,照顧我,幫我做早餐,整理家里,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還有,我生日那天晚上,你留下來陪我,我知道你本來是要走的……那麼多人喜歡你,但是你寧可拉著我被人追,也不要去陪別人,我的條件並沒有比他們好,什麼都不能給你,還讓你每晚坐我那輛常常罷工的機車,有時在路上拋錨,你陪我吹冷風都沒有抱怨一句,還一直逗我、笑得好開心……我不太會說話,總之、總之……唉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對不對?」
不太會說話就已經讓她感動到不行了,會說話還得了?
她笑笑地看著他懊惱的表情。「光這樣是不夠的,你知道,要建立一個小家庭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嗎?那不是我幫你做早餐、整理家里,你買車,不讓我淋雨就可以的了。你的個性那麼好商量,只替別人想,吃了再大的虧都無所謂,那你的妻兒呢?難道要她們陪你吃苦?你不能再對自己滿不在乎了,因為你的一切,都關乎到另一個人,你必須有足夠的擔當,讓女人相信,我們可以將一生交托給這個男人,安心的去依靠,但是——你能嗎?」
「我能的!我會改掉好說話的個性,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用全部的力氣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吃苦,你說什麼,我都會听……」
「還有,你一無身家、二無恆產,憑什麼讓妻子衣食無虞?如果再生個小阿呢?你難道不該有所計劃?從現在起,你該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不管最後你娶的人是不是我,起碼,你有足夠的能力安排你的人生,只要你條件夠好,就不愁沒女人要了。」
她為什麼要這樣說?「你——你不嫁我嗎?」他心慌的問。
「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太早了,等你做到我所說的,我會考慮。」
「噢。」他想,他大概懂她的意思了。他要努力賺錢,努力讓她過舒適的日子,這樣,他才有資格說要娶她,給她依靠。
「那,你要考慮多久?」他又問。
「不知道。」她轉頭走人。
「不行不知道。」他焦急地繞在她身後打轉。總得給他一個期限,他才知道他有多少時間,去完成她所要求的。
被纏到快抓狂,她順手撈來客廳桌上的市內電話簿往他懷里塞。「一天撕一頁,撕完我就告訴你答案。」
範行書臉色垮了下來。「這麼厚?」隨便翻翻都有上千頁,那不就要等個三、五年?「可不可以打半折?」他退一步打起商量。
「你當你在買衣服還是市場殺價?」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還打半折咧!
「那、那不然換一本?」
「可以。」
他還來不及露出笑容,正相中右手邊的書本——
《中國藥草全錄》迎面塞來。
憊不是一樣厚!
他苦著臉。「我還是慢慢撕電話簿好了。」想了三秒,抱著最後一絲期望——「我可以一天撕兩張嗎?」
「隨便!」懶得和他辯那些沒營養的。
「那,我怕你忘了考慮,可以偶爾提醒你一下嗎?」
「你再吵,我就拿針把你的嘴縫住!」
「噢。」他乖乖閉嘴,撕下第一張,一張張的數著頁數,但是不說話實在好無聊,他偷偷覷了眼正在看今天報紙的楊欣儂,趁她沒留意,又多撕了一張,拿來原子筆在上頭寫下幾個字,摺成紙飛機朝她射過去。
險遭暗算的楊欣儂撿起腳邊的暗器,看了他一眼,在他比手劃腳的指示下,一頭霧水的攤開——
欣儂,考慮好要嫁我了沒?
她哭笑不得。「你再搞怪我扁你!生病的人還不安分,睡覺去!」
他抿抿嘴,指了指牆上的鐘。
「用說的!別給我玩夫妻默契大考驗。」
「噢。」解禁後,他開心一笑。她剛剛說「夫妻」耶!他喜歡听她這樣講,雖然她好像沒有留意到。「我現在好很多了,而且睡不著。」
「好很多?聲音啞得跟什麼似的,難听死了。」她丟下報紙起身。
「好啦、好啦,我不吵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趕我去睡覺——」範行書急忙留住她。
「去超市啦!要不要跟?」
「要!」下一秒,人已經跳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