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退休,其實也不盡然正確。更早的那幾年,孟心芽還太女敕,許多要交涉的事務都是由福伯出面,而她在一旁見習,否則年紀輕輕的她,怕不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綁來,福伯認為她磨練得夠了,手腕夠圓融,便放她獨當一面,而他則是退居幕後輔助,也能多些時間逗逗孩子。
孟心芽在外頭忙,陸君遙在家里頭可也沒閑著呢。除了忙著收服小表頭的心,也忙著看帳、決策,除了福伯,沒人清楚大權早已移交,真正裁決大小事務的掌理人是他。
他的理由是︰「如果芽兒由這當中得到成就與快樂,那我會放手讓她去闖,讓她證明她可以做到什麼樣的程度。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雖然我並不清楚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堅持,但我確實看見了她的疲倦,我不能不管。」
埃伯听了,欣慰又感動。「這才是我的好少爺,頂天立地好男兒。」在他心目中,最頂天立地的男兒,就是守護妻兒,給子他們所渴望的快樂。他的少爺,沒教他失望啊!
這段時日與福伯合作無間,同時也慢慢由他口中,知道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例如,父親甫去世時,府里亂成一團,成群妻妾勾心斗角,忙爭家產,只有她,安安靜靜地打點身後事宜,發喪、布靈堂、選弊木、作法事、守靈、送葬,全程沒有掉一滴淚,顯示出無比的堅強。
辦完後事,以著極強勢的作風,接掌起家業,不難想象,四面八方會涌來多大的反對聲浪,一名才十來歲的小泵娘,要如何承受這麼大的壓力?
但礙于陸家老爺臨終前確實如是囑咐,所有人雖不服,也無話可說,只等著看她有多大的能耐,等著看她出糗、哭著求饒……
有好幾次,福伯見她在夜里躲進丈夫以前睡過的房里偷偷掉淚,然而天一亮,依然是無堅不摧的孟心芽,不曾在人前示弱。
彬許,陸老爺早料到會有那麼一天了,所以早早便將她帶在身邊見習磨練,而孟心芽也確實沒讓人失望。她做得極好,甚至,超出眾人所期望的。
他還知道,三娘那嫁給小廝的女兒──陸家的六小姐,其實是兩情相悅,偏偏三娘眼高于頂,看不起馬房小廝,偏要她嫁予富貴人家,兩人甚至計劃好私奔的日子。
綁來,孟心芽知道了這事,銷毀了他的賣身契,作主這樁婚事,將三姨娘給恨得牙癢癢,但那時陸家由她主事,三姨娘再不情願,又能如何呢?
六小姐是嫁出去了,眾人只當她是又解決一個爭家產的人,卻沒人知道,她私底下替小泵備了筆多豐厚的嫁妝,並對那男人說︰「一個人的出身不代表什麼,我知道你有傲骨、有想法,才會將她許配給你。你要留在京城也好,離開也成,總之,做點小生意,你若是個男人,就闖出一番天地,證明給你岳母瞧。」
那日,六小姐感動地抱著她猛哭,直說︰「嫂嫂,謝謝-,謝謝-──」
她成全了所有人的幸福,善待他身邊每一個人,獨獨,不曾善待她自己。
她擁有的,是那麼少,而他甚至不知道,她想什麼、要什麼……
晌午剛過,孟心芽便回來了。
稍作梳洗,便要到書房處理事務,經過一道房門,便再也邁不開步子,不受控制地推開眼前的門,跨了進去。
他睡著了。
孟心芽吁了口氣,至少不必費神思索要跟他講什麼,心口稍稍安定了些。
怎麼坐在桌前就打起盹來了呢?他左手支著額,看起來有些倦意,微蹙的眉心不知在思索什麼苦惱的事……
拎來外衣為他披上,收不回的手順勢撫上了他眉間。
他長得,煞是好看。
這張臉,在世俗公認的標準中算是俊俏了,這她一直是知道的,縱使是從前病弱時的蒼白,依然不減清俊,祈兒長愈大,愈是好看,她好高興兒子長得像他。
指掌順著臉容,來到唇畔。
他的唇,不同于記憶中的冰冷、蒼白。
不由自主地來回輕撫,那里,有著健康的色澤,透過指尖,傳來微溫的熱度。她還記得,那厚薄適中的唇片,曾經無比親密地貼住她的──
如果那晚沒被盼兒打斷,他會做些什麼呢?
胸口莫名地鼓噪,由著那股沖動,她傾身,很輕很輕地──踫了一下他的唇。
半夢半醒間,他支著額頭的身子微微一頓。
「啊!」她捂住唇低呼,連忙退開,懊惱自己饑渴惡狼似的舉止。
他、他、他──好像要醒了。
完完全全失了方寸,像作賊似的,心虛而慌亂地竄逃出房門。
下一刻,陸君遙睜開眼。
莫說他沒睡著,就算睡了,由她這般撫弄,要想不醒也難。
他好像──嚇跑她了。
那實在不能怪他,他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舉止呀!在他面前,她總是僵硬又不自在,從不曾展現過這樣的柔情。他一直以為,她對這個丈夫還挺生疏,需要再多些準備去適應的。
她會主動吻他……這代表什麼呢?
前一刻,還在苦惱不知她想要什麼,下一刻,她就給他這麼大的震撼。再想起早些時候將這困擾說給福伯听時,他一臉「你沒救了」的表情瞪他──
「若要說少夫人不解風情,我看少爺你,更是呆頭鵝一只,唉……」猛搖頭離去時,口中還喃喃直說︰「慘了慘了,病有藥醫,笨有沒有得醫啊……」
他……笨?!
就因為,他不曉得芽兒要什麼嗎?
她要什麼?她要什麼?
這一刻,腦子里似乎有些模糊的輪廓浮現,關于她這九年的虛擲青春,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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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出房門,她蹲在鯉魚池邊,急喘著。
縴指捂住心房,那里,跳得好快,幾乎要由胸口蹦了出來──
怎會──像個花痴似的,做出這種舉動呢?
當時,腦子里只想著,他昨夜的溫柔,想著他曾經烙在唇上的溫度,想著、想著被他那樣踫觸的感覺,于是就──
無盡懊惱地盯視著水中倒影,臉頰紅艷艷的,她捧著發燙的臉蛋,擔心那樣的熱度一輩子都要退不下來了。
鎮定點,孟心芽,-有點出息,不過是一個吻,孩子都生過了,沒什麼,真的沒什麼的──
可是、可是──心底有聲音反駁回來,那是不一樣的,當年她嫁進來,並沒有在新婚之夜與他圓房,她也一直以為,夫妻就只要睡在一塊便成了。
爹怕是察覺了,要妻妾中入門時日最短、也最為溫順的小姨娘教導她一些閨房之事,暗示她主動些。
有哪個當丈夫的,會娶妻半年,連妻子更衣都特別回避的呢?
他甚至不只一次用言詞暗示她,如果哪一天,他無法與她白首,她就去找她的幸福,別讓他耽誤了她。
他在為她留後路!
她隱約察覺到,他並不想與她圓房,如果她不主動,那麼他們一輩子都會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了!
她並不想這樣,她知道陸家娶她進門是要傳宗接代的。
于是她說︰「如果你不要我,大可直接休了我,若當我是你的妻子,就讓我為你生孩子。」
他極驚訝她會這麼說,遲疑道︰「可是……我也許活不久……」
「那我就為你守一輩子的寡,不管你踫不踫我都是一樣的,我不是蕩婦,別要我去勾搭丈夫以外的男人。」
她說得很直,直得嚇到他了。
于是他明白,縱然他刻意保留住她的完璧之身,哪天他死了,她也不會改嫁。她的表情如是堅決地告訴他。
他們是在那一天,落實了夫妻名分。
她其實很清楚,他與她親密,為的只是深到無法承載的愧疚,無關男女情愛或者其它,起碼她懂了夫妻間是怎麼回事,更甚者,給她個孩子和希望,陪伴著她,若真讓她什麼也不懂,胡里胡涂守一輩子的寡,那就真的太混帳了。
那晚,他給過她太多機會,並告訴她,若是後悔,隨時可以喊停。
小姨娘悄悄塞給她好幾本的書,她努力地看著,努力地學,一心只想當他稱職的好妻子。他不積極,甚至不刻意撩撥,一心想給她留後路的他,自是不會有太熱烈的掠奪行徑,于是她不能不主動,挖空腦子里所見所聞,也不知對或不對地踫觸、親吻他的身體,撩動。對于一個未解人事的小泵娘,她算是熱情得過分了,不讓他有改變主意的余地,也證明了她的決心。
那時的她,只怕他不要她,只怕沒能為他留下些什麼,根本顧不得羞怯或少女矜持。
而後,他抓住皓腕,壓住她妄動的身軀,眼神極其復雜。「芽兒,-──當真?」
「你娶了我,卻不踫我,這叫羞辱。你知不知道,大家背後都在笑我,笑我沒本事、笑我沒地位、笑我、笑我──」兩顆清淚掉了下來,他倒吸了口氣,這才明白他自以為是的體貼,傷害她有多深。
下一刻,他放縱自己,貫穿了稚女敕嬌軀。
因為他終于明白,對她最好的保障,不是這副完整的身體。她嫁了他,縱使保有清白之身又能如何呢?在世人的眼里,她已是陸家婦。
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鞏固她在陸家的地位,如果能有個兒子,更沒人可以看輕她,不必擔心有誰會將她逼得走投無路,如果她已打定主意在陸家終老一生的話。
這是目前的他,所能給予她,最大的保障了。
她懂的,她其實都懂。
他踫她,不是因為他想要她,也不是擔心無人延續香火,而是為了保護她,他只是換了個方式,在給她留後路罷了。
他一直,都是她所認定的,那個溫柔寬厚的陸君遙。整個陸家大宅,若說有誰真正替她著想,那也只有他一個。
也因此,她可以將自己交給他,為他付出所有她能付出的,以青春歲月為他守住家園,至今,不曾怨悔。
就算……再等上幾個九年,耗去她的一生,她想,她還是願意這麼做,只因是他呵──
陸君遙。
短短三個字,在她心湖間,蕩開最柔軟的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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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細細小小的朗讀聲斷斷續續由樹底下傳來,陸君遙滿意地收回目光。
晚膳前,盼兒得完整默出文章與意涵。他寵孩子,但在學習上卻是不打折扣的嚴師。
可盼兒仍愛跟著他,不只學習書本上的,連決策生意上的細節,也極感興趣,小人兒算盤撥得響當當呢,看來真是塊奸商的料,也許再多個十年,他就可以享清福了。
起風了,留意到天候稍稍轉涼,他起身,到孟心芽房里想為女兒取件襖子保暖。他記得前些時候芽兒請了人到府里來為孩子量身裁了幾件衣裳,就擱置在她那兒……
拉開木櫃,淡淡的檀香味兒飄來,這里頭擱的是她平日穿慣的衣物。他合上,又拉開另一層,左手邊整齊迭放著祈兒的衣物,右手邊是盼兒,他隨手取了件,關上。
臨去前,瞥見最上層木櫃露出一截藕色衣料,他順手拉開夾層,將衣料迭放好。要再關回時,手肘不經意踫著了什麼,堆棧好的衣物移位,他伸手去扶,因此而留意到壓在底下的錦盒。
這盒子……有點眼熟,他一時想不起來。
懊奇驅使下,他打開錦盒,流光燦燦,喚起他熟悉又似陌生的記憶。
指尖撫過上頭的吉祥繩結,這顆琉璃珠……他想起來了,是七歲時爹送給他保平安的,十歲那年,他已贈予一名清秀可愛的小丫頭,因為他希望這能帶給她平安喜樂,永遠保有純善真誠的性靈,無病無痛、開開心心過每一天,別像他……
「-叫什麼名字?」
「娘喊我丫丫,大伙兒都叫丫頭。」
「丫頭嗎?」他淺笑,撫弄她長長的發辮。
于是,他也就喊她丫頭,而她也只管喊他陸哥哥,從沒想過要探問對方實名。
丫丫、丫丫……芽兒?!是她嗎?
那麼,她會嫁他,不是偶然?
這樣的聯想,帶給他太大的震驚。
身為陸家獨子,傳承家業是他責無旁貸的重擔,三歲習字,四歲視諏四書五經,五歲已隨著父親見習……認識她的那一年,他十歲,只知她是商鋪里管事的獨生女兒,與她交好是偶然,只因她純淨而不矯飾的真性情討他歡喜。
像是一股暖流,淺淺流過心扉,那是年少最純淨的記憶。
于是每回過去巡視商鋪,審理帳目時,總會在那兒待個半日,與她說說話。
她知道他的身子骨不好,在他身體不適、時而輕咳時,小手會好忙地替他拍背,透出掩不住的關懷。肩上扛的擔子極沈,要說他不累嗎?其實總會有那麼一點透不過氣,只是他不能喊累、也沒有卸下的權利,只能扛著。這樣的力不從心,小人兒看出來了──
「我長大,也要學做生意,幫你做這些工作,這樣你就不用心煩,身體才會好起來。」
他感動于這句貼心稚語,將掛在胸前的琉璃珠贈她,回報這片情誼。
那年冬天,他生了一場大病,健康狀態更是大不如前。冬去春回,當他能下床走動時,與她也斷了訊,問了不少人,都說她與管事父女不知去向,這段僅僅半年的情誼,就這麼無疾而終。
他以為,僅僅如此了……沒想到事隔多年,這琉璃珠會再度出現眼前。
她說,要幫他打理家業,不教他心煩,好好養病,讓身體好起來……再回想芽兒的堅決,他忽然懂了。
他的丫頭知道是他,所以在他病弱時下嫁,為他分擔一切,如此情深意重……
這樣的心意,他怎麼會以為,她對他沒有愛情呢?早在他認識她、甚至不曾對她動心以前,她就已那樣默默愛他了。
她不說,又拙于表達,只知一股兒傻勁地做,若是他沒察覺,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人知曉,難怪福伯要說她傻。
他眼眶微熱,動容于她這痴傻的情意。
悄悄將琉璃珠放回,還原成他沒來之前的狀態。她不說,他便不戳破,默默將她珍貴的心意收藏在胸臆間,要是哪天她願意說了,他也會笑著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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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寧靜的書房,響起細細的朗讀聲,小人兒執筆端坐,吟一句,默寫下一句。
「……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陸君遙專注聆听,低頭審視。「下一句。」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一口氣念完成段,仰頭等候父親回應。
「嗯,很好。」模模女兒的頭,不經意仰眸,對上妻子的視線,發現並不是停留在賬本上。當他露出疑問的眼神,她又收回注視女兒的目光,繼續看帳。
他不以為意,給了女兒一記微笑。「繼續。」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側耳聆听半晌,視線由窗外拉回,數不清第幾次,又對上孟心芽恍惚的眼神。
「芽兒,我們在這里會吵到-嗎?」她一直在分心。「要不,盼兒,到我房里去。」
「不!不用……我、我是說……不會影響……你們可以在這里……」
陸君遙凝思了會兒。「今天到這里就好,盼兒,去找女乃娘,-該睡了。」
「好。」乖巧地跳下椅子,招招手要他彎。陸君遙會意,笑笑地蹲身湊上臉頰,讓她親了一記,互道晚安。
等盼兒走遠,他才轉身,定定審視她。「芽兒,-在想什麼?」
「沒、沒有。」她盯著墨漬飽滿的筆尖。
「沒有嗎?-比女兒還不專心。」拿開毫筆,勾起她的臉蛋,細細搜尋臉上每一分表情。
她還不擅于展露情緒,所以他得多花些心神,由她臉上讀取心思。
方才,有好幾次,他在她凝視盼兒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欣羨。她在羨慕盼兒?又羨慕盼兒什麼?
定神凝思了會兒,想起許久以前,那名喚丫頭的女孩,總愛听他用輕柔好听的嗓音吟念文章,未必真懂其意,只是用崇拜又仰慕的眼神,無比專注地迎視他──
她爹會用寵愛又沒轍的表情斥離她,要她別賴著少主人耽誤正事,但他其實不討厭這種感覺。在念文章給她听時,暫時忘了肩上重責,心境是無比輕松的,他其實感謝她給了他片刻寧靜,什麼也不想,單純放松自己。
也因此,每回來總要耽擱上大半天。那是他舒緩情緒的一種方式,旁人不會懂,只當這家商鋪是怎地,特別賺錢抑或忒教人傷神?
想起那雙眼神,帶著純真的仰慕……他似是有些懂了。
「芽兒,-讀過書嗎?」
她奇怪地瞟他一眼。「我識字。」不識字怎麼看帳、怎麼做生意。
他失笑。「我知道。我是問,單單純純享受學習的快樂,像盼兒那樣。」
她表情微僵。「沒有。」
識字,是因為生活上必須,不是為了那些崇高的思想。
她不是那種精于琴棋書畫的才女,若他要那種妻子,恐怕得失望了,她只懂怎麼當個俗氣的商人,不懂那些風花雪月。
她不羨慕能讀書的人,只是羨慕……能被他溫柔指導、听他吟頌詩文的人。
拉起她,雙臂圈上縴腰。在他努力不懈地親近下,她已不會再為這樣的肢體親密而頓感無措,左手纏上他後腰,右手掌心平放胸膛,臉容貼近胸臆,她喜歡靠在他胸口,傾听他沈穩的心跳。
「芽兒,從今天開始,我每天念一首詩給-听。」
他發現了,他送她的簪子,她每逃詡簪在發上,從沒換過。他給她的,是那麼少,教她只能在有限的溫情中一再回味。
于是,他開始會不期然送她一些小東西,有時是女兒家的小飾品,有時是逛街順手買下的新奇古玩,在路上見著了哪個女孩家衣裳樣式不錯,他會問哪兒做的,然後也請來師傅為她裁幾件……對了,他還買胭脂水粉。
猶記當時,她面無表情回他︰「我沒空抹胭脂。」
「我愛看。」
「……」
于是,他又留意到,朱唇上淡淡妝點的色澤,教他每每有俯身輕嘗的沖動。
女為悅己者容啊,她的心思,那樣明顯。
他心里明白,即使這一刻她依然沒表示什麼,但他為她念的每一首詩,她必然會悄悄典藏在心底,獨自一人時才來再三回味。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淡淡哼吟,唇瓣輕掃過螓首、蛾眉。「歡娛在今夕,-婉及良時。」每念一句,細雨般綿柔的吻便落在嬌容。「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她有些怔愣,沒料到他吟的會是情詩。
結發……夫妻。在他眼中,他們算是恩愛嗎?
淺淺的低吟,代她道出這些年的等待,以及心意。「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隨著益發溫存的拂吻,她恍似受到蠱惑,眼眸緩緩垂斂,等待承接他的愛憐──
「長相思。」隨著語句的收尾,淺啄的唇往下壓,四片唇瓣貼合,好似同時烙下承諾。
「嘩!」詫異的驚嘆聲自花雕窗口響起,即使是聾子恐怕都听得分明,更別提陸君遙這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
小兩口迅速分開,有志一同地撇頭看往窗外浮出的兩顆人頭。
第二次了……孟心芽很難不臉紅。
「呃……這個……」陸君遙清了清喉嚨,試圖說些什麼打破尷尬。「福伯,你──幾時來的?」
「剛來、剛來,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繼續嘛,我只是路過,當我不存在。」老人家搖頭擺手,粉飾太平。
「哪有?福爺爺,我們明明來很久了,還听爹念完整整一首詩──」小嘴被掩住,誠實過頭的陸家二小姐立時被「滅口」。
「我們先走一步了,該做什麼的就做什麼,盡情發揮,別讓我們給打擾了啊!」咿唔聲愈飄愈遠,似在抗議壯志未酬。
「……」房內兩人面面相覷,無言了好半晌──「-要繼續嗎?」當事人總要給她尊重一下,雖然料到她又會去研究木門的雕鏤紋路。
出乎意料地,她抬起頭,水眸晶燦動人,直視著他。「如果我說,我想繼續呢?」
應該,不會再有人打擾了……吧?
她不要像上回,那感覺就好像、好像──看到一筆利潤驚人的生意,當下沒立刻去做,讓別人賺走了,才來懊惱不已……
她那鼓足了勇氣的模樣,好可愛。他探手輕掬嬌容,用不著她邀請,他也渴望極了一親芳澤──
「啊!」這一次,是門縫邊。
「福爺爺,你擋到我了啦。」
「噓,不要吵。」
「那你分人家看嘛。」
「就是現在了,快,給她親下去!」簡直興奮得過分,只差沒搖旗-喊助陣。
「啊啊啊,壓到人家的臉了啦──」
無力,完全地──無力。
陸君遙閉了下眼,徹徹底底無言以對。
居然帶頭胡搞,這、這福伯真是──為老不尊。
芽兒又閃去研究雕花窗台了。
「我建議你們進來看,如何?」無奈,泄氣地拉開門,一大一小的人球滾了進來,跌在他腳邊。
「呃、呵呵、這個……路上經過……」
「這個剛剛說過了。」面無表情地提醒。
「那、那我掃地、掃地!」
「……好吧,你慢慢掃。芽兒,我先回房休息了。」
孟心芽模糊哼應了聲,還抬不起千斤重的頭。
「啊?不親了哦?」福伯冒出一句,無盡惋惜的嘆氣。
「……」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