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會在十分鐘前結束,她猶在位子上發呆。
「沈特助?」助理連連喚了好幾聲,她才回神。
「啊?什麼?」
「在想這幾家代表該怎麼取舍嗎?想得好入神。」
「呃……是啊!」真心虛。
「都很棒對不對?難怪你為難。尤其那個言先生啊,他很特別對不對?讓人無法不印象深刻,雖然他說話很不客氣,可是也很中肯,而且……」
「而且人很帥?」她隨口接了下去,早習慣了見過他的女人有這種反應。
「那也是原因之一啦!您是主事者,當然不能有我們這種主觀意識。」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言立冬這個人,你知道多少?」來不及阻止,話就沖出了口。
「嗯——」助理沈吟了下。「我知道他三年半前進華聲音樂,然後就大放異彩,捧紅了許多不被看好的新人,旗下男藝人服他,女藝人迷他。當然,人長得帥、吃得開是原因之一,不過,他腦子里是真的有點東西的,不然華聲的老板不會那麼賞識他,連連提拔,但他就是只肯當個小小的企劃總監,不肯入主高層核心,老板只好以干股紅利留人,可見他有多受重視。
「不過在為人處事上,就比較不拘小節,這個你應該已經見識到了,有些人說他特立獨行,有些人說他狂妄放肆,也許那就是他的個人特色,反正一群女人還不是被他壞壞的、浪蕩不羈的風采給迷到不行。」
狽改不了吃屎!
她抿緊唇,咽下涌上喉間的酸味,暗自氣惱的整理桌面上的資料,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惱什麼?他們——早就沒瓜葛了,不是嗎?
明知他不甘寂寞的性子,現在又還有什麼氣好生?
原來,他適合走創意路線,而非充滿商業氣息的環境,就和他的性情一樣,不受拘束。
三年半已經是個了不起的紀錄了,他是那種一年可以換二十四個老板的人,只要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就會倦膩,不管是人,還是環境。
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安于平凡,安于穩定了嗎?
心里,不是沒有怨懟的。
為什麼,他的改變會來得這麼遲,在她轉身之後?
如果能早些,早在四年前,簽下離婚協議書之前……他們之間,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下了班,沈雪融直接由保母那兒接回恩恩,母子倆手牽手、心連心的上超市。
「恩恩晚上要吃什麼?」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推購物車,目光在冷藏櫃上搜尋。
「紅蘿卜——」小手伸得長長,開心地指著。
「那,吃紅蘿卜炒蛋蛋好不好?」
「好!」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還有椒椒!」
沈雪融面露為難。「可是媽媽不喜歡吃青椒耶。」
「媽媽,不可以挑食,才會長高高。」
居然被四歲孩童教訓,羞愧!
「媽媽已經夠高了。」
「不行!」小家伙極堅持。「那媽媽吃椒椒,我幫媽媽丟髒髒。」
這麼小就懂得談判了。
由于實施垃圾不落地措施,她住的那一區垃圾車來時,她通常在炒菜,在走不開的情況下,小恩恩常會自動自發地幫她倒垃圾。
她被這誘人條件說動。「好吧,那恩恩想吃什麼,自己去拿。」
被放到地面,小人兒又開始忙碌地跑開。
沒一會兒,懷抱中多了牡蠣、螃蟹、蝦類,甚至連羊的……「那個」都有。
全是些壯陽的食材,她看傻了眼。
「恩恩,你還這麼小,不需要補到那里去啦!」她又好氣,又好笑,簡直亂拿一通。
「要吃!」小表挺堅持的。
「看不出你這個小肚肚,裝得下那麼多東西。」她拍了拍恩恩的小肚皮,他怕癢,格格笑的閃避,母子倆沒形象的笑鬧成一團。
又過了一會兒——
「還是要吃!」
哇咧!他還沒忘啊?
「才四歲就在未雨綢繆,你存的是什麼心啊!耙好的不學,學言立冬那家伙,不用等你長大,我現在就掐死你——」作勢伸出魔掌,恩恩又叫又笑的跳開,才剛移動步伐——
咚!又撞上人了,東西再次散了一地。
言立冬嘆了口氣,很習慣地撿起。
一見是他,恩恩也很習慣地張口喊人︰「奇怪的叔叔!」
嘖,叔叔就叔叔,什麼叫奇怪的叔叔?
「我還想叫你奇怪的小阿咧!」東西一樣樣的撿,再嘆。他就不能買點正常小阿會買的東西嗎?
「媽媽、媽媽!是奇怪的叔叔。」
早在恩恩回頭喊人之前,沈雪融就呆掉了。
恩恩口中那個怪叔叔是立冬?不會吧?
言立冬已經撿好東西,在她面前站定,瞄了眼腳邊的小小人兒。「不介紹一下?」
「噢,他叫恩恩,魏懷恩,今年四歲,是——」
魏?果然沒錯!「你手腳挺快的嘛,回頭草好吃嗎?」好一個四歲!
卑中的羞辱意味,令她瞬間臉色一白。
沈雪融吞下欲出口的解釋,咬著牙回道︰「好吃得不得了,這還得感謝你的成全!」
「不用客氣。女人一向比男人聰明,懂得替自己做最好的安排,我這個人最有成人之美了。」他說得深明大義,她卻听得不爽至極。
他到底把她看成什麼樣的女人了?見異思遷?水性楊花?是嗎?
「先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人可不是我!起碼在這三個月的婚姻當中,我沒有對不起你!」
「相信我,為此我也一直感激涕零。」他一臉認真地回道。
「你!」什麼意思?說得好像她隨時準備爬牆!
沈雪融氣炸了心肺。「那又怎樣?你是羨慕還是嫉妒?」
「好吧、好吧!用不著太激動,我承認當你的男人很「幸福」就是了。」他狀似投降,將手中的壯陽食材一一遞還給她。
瞬間,小臉熱辣一片,分不清是氣紅還是羞紅。
「罪證確鑿」,她一時啞口無言。
「我想,我現在可以理解你耗用量為什麼這麼高了。」他嘖嘖有聲的嘆息。
她張口,發不出聲音來。
那天回到家,發現當中有盒,她簡直羞愧死了,尤其後來又听恩恩說,那個「奇怪的叔叔」有幫他撿東西,她就更加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完全不敢想像人家會怎麼想。
「我、不是,那個……因為……」完全語無倫次。
「用不著急著解釋,我只是要告訴你,多少節制些,別教壞小阿子了。」
什麼口氣?她是浪女還是蕩婦了?「夠了你,言立冬!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的用量可不會比我少!」
翻舊帳嗎?言立冬有趣地挑眉,懶懶反擊。「沒其他意思,只是要提醒你,有臉用就別沒臉買,叫一個小阿子做這種事,你的教育方式還真是了不起!」
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論口才,此人嘴巴之壞,誰能匹敵?雪融很清楚自己幾兩重,反正她從沒辯贏過他,干脆認輸了。
「恩恩,走,我們回家去,媽媽煮飯飯給你吃,不要理這個怪叔叔。」
「噢。」乖巧地任媽媽牽著小手,走了幾步,還回過頭,偷偷向怪叔叔揮手道別。媽媽好像不喜歡這個叔叔,可是他覺得,叔叔應該不是壞人吧?
言立冬睬著油門,一路狂飆,寒風灌進大開的車窗,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他很火大,卻說不出來,他到底在火大什麼。
就因為那一句「我們回家去,媽媽煮飯飯給你吃」吧?
他們回家,有人煮飯,有人相陪,而他回到家,只有一室的孤寂相伴,從沒飄過飯菜香。
其實早在他們發現他以前,他就默默看著他們好一會兒了,遠遠觀望他們母子自然融洽的相處氣氛。
也許她說對了,他只是嫉妒。
嫉妒他們能擁有的快樂,嫉護他們的幸福。
他不想回家,不想面對一個人的孤單。
直覺的,開車來到大哥這兒。
這兒,才是飄著飯菜香的地方。
「咦,立冬,你吃過沒?再等一下,馬上就開飯了。」
大哥熟悉的招呼聲,以往听來稀松平常,今天突然覺得好溫暖。
「謝謝。」
「啊?」本想轉回廚房的言孟春,驚異地回頭。煮了一輩子的飯給他吃,頭一回听到他道謝,也難怪要嚇破膽。
「立冬,你沒事吧?」憂心的探問立刻送上來。
「沒。」
「你最近好像又瘦了些,是不是工作太忙?一個人在外面,一定都隨便吃吃對不對?我看你搬回來住懊了,這樣大哥比較照顧得到……」
「大哥!我二十八歲了。」被人當稚齡娃兒,任誰都有資格抗議的。
「也對,某人太可憐了,沒老婆照料。」一旁的言仲夏涼涼附議。
「某人有老婆又怎樣?煮的東西比餿水更難吃,還不是天天賴在這里吃飯。」他言立冬是何等人物,豈有任人奚落的分兒?
方歆立刻拿起腳下的拖鞋丟去。「你們吵就吵,干麼對我做人身攻擊?」
言立冬眼明手快地接住,冷冷回道︰「如果我沒記錯,據說這東西是用來打蟑螂的。」
「你們不要鬧了。」言孟春神情凝肅。「立冬,你不要騙我,我看得出你最近情緒不是很穩定,到底什麼事?」
言立冬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緩緩吐實。「我見過雪融了。」
「什麼?!」三人異口同聲。
當年,他們到底為什麼會離婚?這個問題四年來,他們已經問到快爛了,就是得不到解答。
沒人知道,立冬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那你們現在……還有那個可能嗎?我是說……」
「復合?」他笑哼。「開哪一國的玩笑?我們沒拿刀互砍就算不錯了。」
「你做過什麼狼心狗肺的事嗎?如果沒有深仇大恨,又曾經是夫妻,為什麼不能再試一次?也許——」
「她有小阿了,今年四歲。」言立冬淡淡拋去一句,阻了言仲夏的話。
又是一陣死寂。
「呃,那個,立冬,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小阿可能……」
他太清楚這些人在想什麼了,連思考都沒有就回嘴。「別開玩笑了!那小表和我一點都不像!」
言孟春淡淡回他。「小宇和我也不像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懷疑葉初晴討客兄?」
「胡說什麼!」言孟春好笑地瞪他一眼。「真的沒有可能嗎?」
「那個你要問葉初晴了,我怎知道她有沒有勾搭野男人。」
「立冬!」實在不曉得該不該捏死他。「你正經一點。」
「絕、對、不、可、能!行了吧?」
「你怎麼那麼篤定?該不會——」言仲夏上上下下掃了他一遏,話中帶話。「寡人有「疾」?是就直說哦,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你才無子西瓜咧!要不要我提醒你,是誰結婚四年,天天混在一起,卻連個子兒都蹦下出一個?」
「不屑生跟不能生是有差的。」他少爺就是不屑生,怎樣?
「既然知道,還跟我扯個屁?」你不屑生,難道我就是不能生嗎?
「今天前妻有小阿的可不是我,而且年齡剛好符合,你又一口咬定不是你的小阿,我們還能怎麼想?」今天不逼出真相,他跟言立冬耗到底!
「他姓魏,魏懷恩。她舊情人的姓,這樣夠不夠清楚了?」
哦喔!原來如此,難怪他情緒亂火爆一把。
「知道要吃醋了厚?活該自作孽!誰教你當初不好好珍惜人家。」方歆樂得朝井底丟石頭。
言立冬冷冷一笑,笑中冷得沒有溫度。「你們又怎麼知道,作孽的一定是我?」
什、什、什麼意思啊?難道是在說……不會吧?
這些年,他們都一逕認定,問題是出在立冬身上,從沒想過……
三個人面面相覷,全都說不出話來。
沈雪融最後還是在所有代表人提供的廣告理念中,選擇了華聲,這樣的決定,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
然而,她只是淡淡地說︰「言立冬這個人如何,我不予置評,他提出的東西迎合了我們所要的訴求,就這麼簡單。」
這番話,引起眾人的激賞。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在敲定之後。
他們的決定總是有所出入,光是在選角上,就吵得幾乎打起來。
「這個模特兒是我們公司目前力捧的新人,她形象清新,由她代言,再適合不過了。」
「不行,她的都會味還是太濃,我不想這支廣告沾染太多商業意味。」她淡淡地駁回。
「吃肉不要肉味,你有病啊?」
「玩女人都可以不染上AIDS了,為什麼不行?」一語雙關,乘機損他。
「如果我堅持用她呢?」
「我堅持不!」
「既然如此,你另請高明,本人與她同進退。除了她,我不曉得誰還能拍出我要的感覺!」他態度也夠強硬。
「你干麼這麼挺她,和她有一腿啊?」她氣得口不擇言。
「呵,還真被你給說中了。」他輕笑,眼神卻一片寒郁。
「你——」這只發情的豬!她差點氣炸心肺。
揉了揉太陽穴,久久僵持不下,她也累了。「好,我投降,希望你的堅持能夠讓我看到滿意的成果,否則,你得擔全責。」
「沒問題。」才剛說完,手機響起。
她投去意外的一眼。
他換手機了?她只是奇怪不再是她最沒好感的刺耳鈴聲,那柔淺的和弦鈴聲居然和她以前用的手機同廠牌……
「大哥?對……我在工作……晚上?好,我會回去……她?在我旁邊,你想干麼……我有拒絕的余地嗎?大哥,你不要……好好好,我認輸!」
手機湊到她面前。
「干麼?」她懶懶地抬眼。
「我大哥,他要和你說。」
一听到是言大哥,她趕緊挺直身于,正襟危坐。「大哥嗎?我是雪融。」
「前幾天听立冬說你回台灣了,怎麼不過來打聲招呼?」
「我、我只是想,我跟立冬……」
「難道和立冬離婚,連我們都變成陌生人了嗎?」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以為,你們可能不會樂意……」
「別和立冬那倔脾氣計較,四年不見,我們都很想你。」
「謝謝大哥,我會找時間去看你們的。」這份溫情,讓她暖在心里。她一直都羨慕立冬有這樣的家人,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他們的家人,但——或許她福分不夠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仲夏和季秋夫妻剛好也要過來,就一起吃個飯,熱鬧一下,方便嗎?」
「呃……可是我……那個……」她想起恩恩。
「小阿的問題嗎?立冬有說了,你就順道帶過來,讓孩子們認識一下。」
「好,那我下班後過去。」
結束通話,見言立冬支著下顎,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請不要太自作多情,我去看大哥,是因為他們做人太成功,與你言四少一點關系都沒有。」趕緊先下手為強,免得又落個遭他羞辱的下場。
「用不著多此一舉的聲明什麼,我一點都不認為你會舊情難忘。」陰郁地吐出話來,他冷著臉,頭也不回地起身離去。
下了班之後,她接了恩恩,再買了些菜,就直接上言家去幫忙張羅晚餐,因為她不叫言立冬,所以蹺著二郎腿等吃飯的事,不是她做得出來的。
「雪融,你的手藝還是那麼棒。」葉初晴汗顏至極。當了人家四年的老婆,手藝還是那麼「一心一德,貫徹始終」,有夠丟臉。
她笑笑地回道︰「這叫命苦,沒人幫我料理三餐,什麼都得靠自己,完全沒有手藝生疏的機會。我才羨慕大嫂呢,嫁了大哥這麼好的男人,什麼事都幫你打理好。」
言氏夫妻對望了一眼,暖暖溫情,盡在不言中。
「你出去照顧小阿好了,這里我們來就好。」言孟春知道,妻子不愛沾油煙——事實上也沾不得油煙啦,他們家只有一個廚房,燒了他以後去哪做菜?
送走妻子,他將目光放回料理食材的雪融身上。
不知她留意到了沒有?她料理的,幾乎都是立冬愛吃的菜色。
「大哥,那個辣椒別加太多好不好?立冬不愛吃辣,而且,他胃不是很好。」
言孟春一听,正欲倒入麻婆豆腐中的辣椒醬減半。
煮好一鍋鴨肉羹,她另外舀了一份,然後才灑上香菜層。對上言孟春凝視的眼神,她笑笑地道︰「立冬討厭香菜味,說吃了很想吐。」
煮了二十多年的菜給弟弟們吃,他們每個人的口味,言孟春哪會不清楚,他只是意外,她居然也記得牢牢的,連細微處都沒忽略。
他索性拱手出讓大廚地位。「你來煮吧,我挑菜。」
「可以嗎?」這樣好像有點喧賓奪主。
「沒關系,常吃我煮的菜,偶爾讓他們換換新口味。」
「好,那我不客氣了。」
言孟春在一旁準備材料,沉默地看著她的每一個舉動。
當然,做人的道理她還懂,大部分的菜肴她是以大眾口味為主,只不過在言立冬偏愛的幾道菜中,不自覺的遵循他的喜好。
如此玲瓏慧心的女人,立冬為什麼沒能好好把握呢?
言孟春深嘆了口氣。「真的沒可能了嗎?」
「什麼?」她不解地回眸。
「我說,你跟立冬。」
炒菜的手一頓,她苦笑著搖頭。「婚都離了,難道假得了?」
「那個小阿……我是說恩恩,他……」
「他不是立冬的孩子。」怕造成誤會,她趕緊澄清。
「噢。」言孟春住了口,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不忍心欺騙這麼好的一個人,她低低的招認。「也不是我的孩子。」
「咦?」現在是什麼情形?那孩子不是喊她媽媽?
「恩恩是我初戀情人的小阿,他的媽媽生他時,難產死了,我不忍心看一個大男人茫然無助的模樣,從恩恩滿月後,都是我在照顧他,取名懷恩,就是要他懷念為他犧牲生命的母親,永遠感恩。恩恩也知道自己的身世,這點我們並沒瞞他,但是除了沒生他之外,我做的並不比一個母親少,所以恩恩一直都喊我媽媽,就連我要到台灣來,他也說要跟我不跟爹地。」
「原來是這樣。你有告訴立冬嗎?」某人好像不小心飲了一大缸子醋。
「為什麼要說?」又下關他的事。
這倔脾氣的小倆口……唉!
「別說你心里已經沒有立冬了。」如果早就不在乎了,不會連他吃東西的習慣都還記得一清二楚,不舍得忘。
雪融啞口無言。
「大哥,請你答應我,關于我或恩恩的事,一個字都別對立冬說。」
「好,我尊重你的決定,由你自己告訴他。但是,你能不能也答應我,如果可以,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好嗎?」
她沒說話。
柄會……呵!她不是沒有試過,但是只換來離婚的教訓,她,不想再痛一次。
在只剩兩道菜的時候,言仲夏、言季秋夫妻先後到達。
「本來還想過來幫大哥的忙,沒想到已經有個好幫手了。」言季秋在添碗筷時,笑談著向雪融打了招呼,沒有什麼特別慎重的問候,就好像都是一家人。
大家的態度都很自然,仿佛她和立冬的離婚不曾造成任何影響,或許是不想讓她尷尬吧!這番好意,她悄悄放在心底。
「餓死了啦,吃飯吃飯!」方歆首先喳呼著撲向餐桌。
「老爸,小叔還沒到。」葉洛希數了數人頭,回稟老爺。
「這家伙真是大牌,又沒攜家帶眷,還比我們晚到。」小舞早就看他不爽了。
「誰說?家眷早到了,還煮了一桌好菜等我們咧,誰像他那麼不懂事!」方歆喃喃咕噥。
言仲夏一指敲了過去,這女人一根腸子通到底,老是藏不住卑,幸好雪融轉身去端湯,否則她就死定了!
「誰來打通電話給立冬,看他現在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端湯出來的雪融身上,她能怎樣?只好識相的應聲︰「我來打——」
「不用打了,我在這里。」言立冬拋著鑰匙晃進門來。
「姓言的,你生意做很大嘛,很忙厚?」言仲夏出言譏諷。
「還好,托你的福。」大搖大擺地晃了進來,一坐進餐桌。「吃飯、吃飯,我餓斃了!」
一群人瞪凸了眼。這什麼情形?最晚到的居然最先撲向美食?這還有天理嗎?誰來主持一下正義啊?
「叔叔,吃飯要先洗手手。」主持正義的來了!一群人感激涕零地看著那個四歲的小小正義使者。
言立冬抬眼瞥了雪融一眼。「你兒子家教真好。」
「謝謝,那是您不嫌棄。」她也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好了好了,別淨站著,菜都快涼了。」葉初晴招呼大伙兒坐下。
「小舞,你先吃,我喂萱萱。」言季秋弄好了小米粥吹涼。
「媽媽——」
袖口被扯了下,雪融低下頭去。「什麼事,恩恩?」
「我可不可以喂ㄇㄟㄇㄟ?」一雙眼,正目不轉楮地盯著臉蛋粉粉女敕女敕的小女圭女圭,沒看過比他還小的女圭女圭,好奇極了。
「你想喂ㄇㄟㄇㄟ?那你自己呢?」
「我可以一邊吃,一邊喂。」他趕緊聲明。
「你會嗎?」
「嗯!」他用力點頭擔保。「我會我會!」
雪融與言季秋互看了一眼。
「好啊!那妹妹就交給你嘍,你要小心照顧哦!」言季秋笑笑地將小碗交給他。
「好!」恩恩笑開了臉,推著萱萱的小車車到一旁喂食去了。
以前都是媽媽照顧他,頭一回可以照顧人,恩恩顯得好興奮,小心地喂了女圭女圭一口小米粥,自己再吃一口飯飯。
「有個這麼懂事的小阿真好,還可以幫忙照顧小妹妹。」言季秋收回目光,安心地端起碗筷吃飯。
「對呀,雪融,我發現你家恩恩和我很投緣耶,真想收他當干兒子。要不是「某人」太白目,恩恩現在就是我們言家的人了,好歹我也撈得到一聲伯母。」方歆一臉可惜地嘆了口氣,存心刺激某人。
「某人」抬了下眼,懶得理會無聊言論。
雪融不知如何搭腔,趕緊裝作留意小阿的狀況。
吃到一半,窮極無聊的小女圭女圭,又玩起口水泡泡。
恩恩不厭其煩的拿小手帕擦拭。
「ㄇㄟㄇㄟ,要吃飯飯才會長高高哦!」小扮哥認真訓誡,又喂了一口。
小女圭女圭咿咿呀呀的揮舞小手,腳丫子蹬呀蹬的,不曉得在興奮什麼,沖著他呵呵直笑。
「這兩個小阿好像很投緣。」
「對呀!雪融,你白天不是要上班嗎?與其托保母照顧,不如白天就把恩恩帶來我家,小阿子也好作伴。反正季秋白逃詡在家,自己人照顧起來比較細心,你也省了一筆費用,多好。」小舞突發奇想地建議。
「這、這樣好嗎?太麻煩三哥了……」
雪融就這點可愛,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言立冬可一輩子都沒喊過三哥,要不是沖著他娶了個好老婆,懂得幫他做人,這小子早晚被扁,他還不懂得珍惜!小舞愈想,就愈覺得言立冬罪大惡極。
「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恩恩還會幫我照顧萱萱呢!」
「季秋,我突然想到,之前我們不是說好結婚四周年要大伙兒一起出國去玩的嗎?你自己女兒都要找人照顧了,怎麼照顧恩恩?」葉初晴冒出一句。
「周、周年?有嗎?什麼時候——」老實的言孟春不懂得拐彎,本能冒出一句。
「有啦!」葉初晴在桌底下暗暗睬了他一腳。「我說過的話你都沒有用心在記。之前明明說,我們要和仲夏、季秋他們一起去度結婚周年紀念,你忘啦?」
「噢,那、那個……」忘?他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
「不用為難大哥了,你踩到的是我的腳。」言立冬冷冷丟去一句,解救他可憐的大哥,還有——他可憐的腳。
榜!葉洛希看不過去的猛翻白眼。「老媽,你怎麼還是笨得一點都沒長進?」
「我倒是想起來了,大嫂之前有跟我說過。」吞下一口蝦球,言仲夏不疾不徐地接口。「去日本泡溫泉,不是嗎?我後來和方歆商量過,也覺得可以。」
「對對對!我覺得不錯。」平日打歸打,斗歸斗,默契倒是一極棒。
這時候就很懂得夫唱婦隨了?
「所以結論是,我們出國,孩子怎麼辦?」
一伙人,目光全落在言立冬身上。
「大家的意思就是說,「某人」沒有結婚周年,要玩沒他的分兒,孩子歸他管。」葉洛希充當翻譯,四年下來听多了,連說「某人」的口氣都學了個十成十,末了,還拍了拍他的肩。「四叔,節哀順變。」
「行,孩子我顧。」他沒第二句話。
「可是我對你沒信心耶,你老是把我家小宇弄哭。」
「要不然——」一群人的目光改落在雪融身上。
雪融也認命,自動送上任人宰割。「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直說沒關系。」
「這樣好了,你這幾天先搬過來幫忙照顧小阿,等我們度假回來,換我們幫你照顧恩恩,這樣誰都不必不好意思了。」
這一家子以為他們在做什麼?一搭一唱,當他白痴嗎?
「你們說完了沒有?可以換我說句話了嗎?」
「你還能有什麼高見?」葉初晴沒好氣地瞟他。
「嘖,大哥,容我嫌棄一下,你的花椰菜炒太爛了,一點口感都沒有。」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僵住,他當作沒看到,若無其事的又挾了另一道菜。「牛肉炒得太老,我以為我在咬石頭;還有,蝦球干麼加一堆沙拉,惡心死了;這道菜更糟,你打死了賣鹽的嗎?」
不,我們現在只想打死你!眾人抽搐著臉部肌肉。
「大哥,我不得不說,你廚藝退步了。看看這道——」
「夠了!言立冬,沒人逼你吃!」言仲夏听不下去,率先吼了出來。
明知這些菜根本不是大哥煮的,他存心給人難堪嗎?
言立冬滿不在乎地放下了碗筷,無視一張張僵硬的臉色。「看來我破壞了大家和樂融融的氣氛。好吧,我這個人是很識相的,我走。」
憊真的頭都沒回!
邊走,還邊听到他拿起手機撥號。「小妤,是我。有沒有空,陪我吃個飯……我?有啊,吃了幾口,超難吃的,怕胃潰瘍,就不吃了……好啊,那我現在去接你……」
可、惡、的、家、伙!枉費他們為他費盡心力,他自己卻在搞破壞!
言仲夏差點沖上去一腳踹死這個不可愛的死小阿。
「抱歉,我上一下洗手間。」雪融匆匆起身,離開飯廳,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覷。
「看來我們惹毛立冬了。」言季秋嘆氣。
他們都忽略了一點,立冬不愛人家干涉他的事,他們愈是插手替他安排,他就會愈叛逆,打小就是這樣,這是他個性當中的陰沉面。
沒想到,言孟春反而低低笑了起來。
「不會吧?大哥氣瘋了嗎?」
言孟春只是笑,挾了口豆芽菜,用心品味。「是咸了一點點。」誰都沒發現,立冬卻吃出來了,他連雪融習慣加多少鹽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對別扭的小夫妻啊,明明都還很在意對方,偏偏就愛逞強。
「不會啊,我就覺得很好吃!」方歆一一搜刮,包括被批評太爛的、像石頭的、打死賣鹽的,胃口大開,捧場得沒話說。
雪融一回座,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她會心一笑,知道方歆是在安慰她。
「你這只豬,有什麼東西會吃不下的?不要說我沒警告你,再吃早晚肥死。」
「你少亂講,本人天生吃不胖,怎樣?嘔死你!」小冤家又斗上了。
「呵,吃不胖?你有臉說我還沒臉听。要不要當場量一下?我賭你腰圍至少胖了兩寸,小骯都出來了還敢說不胖!」
在場的女人,突然間一個個臉色怪異了起來。
「呃,那個,歆歆最近食量比較大嗎?」葉初晴小心翼翼問出口。
「更正!是她一直以來食量就很大,只是最近吃得更加沒天沒良而已,吃不夠還搶我的分兒,簡直是土匪行徑,是不是很狼心狗肺?」言仲夏乘機告狀,哭訴他的命苦。
「那……吃東西會想吐嗎?」
方歆沖著雪融一笑。「不會啦,別听言立冬亂講,你煮得很好吃,我吃得很開心呢!」為了證實所言不虛,還挾了一整碗的菜大吃特吃。
小丸子黑線爬上女人們的右邊臉。
這——不太像吧?世上有胃口好到讓人想哭著求她不要再吃了的孕婦嗎?
也不管這幾個笨男人怎麼想了,女人們直接拉她離開餐桌。
「你們做什麼?我還沒吃夠——」
「夠了,你給我閉嘴,再叫我扁你!」
男人們面面相覷,同時問出口︰「你老婆吃錯藥了?」
半個小時後,由西藥房買來驗孕劑,再問明方歆最後一次生理期的時間,幾個女人得到了結論︰這家伙是全天下最離譜的媽媽,懷孕起碼四個月以上,居然全無自覺!
「又不是我的錯,人家生理期本來就不太正常嘛!」
下樓來,見她眉開眼笑,言仲夏隨口拋去一句︰「干麼?討客兄了嗎?笑得這麼風騷。」這人的嘴巴其實和言立冬一樣壞。
「言仲夏!」二話不說,立刻跳到他身上,用力的在他臉上亂親一通。
「喂喂喂,你節制一點,大哥他們還在,你敢強暴我,我可是有人證的。」不能怪他這樣想啊!瞧瞧她是什麼坐姿?
方歆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壞嘴,仍是跨坐在他身上,笑得好開心。「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四八三十六,告訴你哦——」
「四八三十二。」他涼涼糾正。她國小到底有沒有畢業啊!連九九乘法都背不熟,有這種老婆丟臉死了。
「唉呀,管他三十二還是三十六,數學爛改變不了我的喜悅,告訴你哦,言仲夏,我懷孕了耶,你開不開心?」她大聲宣布。
呆掉!
「說嘛、說嘛,你開不開心?」
憊是呆掉!瞪著她微凸的小骯,完全說不出話。
「笑嘛笑嘛,表示你很高興啊!」她不斷纏鬧。
「白痴!我又不是你,沒事亂笑什麼?我只擔心將來我兒子要是和你一樣笨,連九九乘法表都會背錯,我早晚被忤逆死。」他抿抿唇,嘴硬的嗤哼。
「呵呵,你很開心。」方歆附在他耳畔,悄聲指出。
「對啦、對啦,你滿意了吧?全世界最白痴的孕婦。」他低哼。
「沒關系啊,寶寶有個全世界最聰明的爸爸就好了。」頭一回,不和他斗。
言仲夏一震,收緊了手勁,密密擁抱她。她悄悄的,將甜笑藏進他懷中。
頭一回,不和他斗,反而發現,這一回,她贏了。
雪融靜默地,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胸口,泛濫著一股酸楚欲雨的感覺。
如果……如果懷孕的是她,立冬的反應,應該也會是這樣吧?他們都是不會說好听話的男人,沒有太露骨的表白,但是一記綿密擁抱,卻夠她感動好久好久——
一手撫向平坦的小骯,這一刻,她好想有個自己的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