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記得自己最後到底點頭了沒有,他還是天天幫她送晚餐,並且在她下班時等在店門口,陪著她走一小段路。
每天,只有這少少、少少的相處時間,她曾經想過,沒有人可以忍受交往交成這德行,他應該過不久就會放棄了吧?
但是一個月過去,他什麼也沒表示,對這樣的相處模式,他看起來相當安然自得。
他不愛說話,通常都是她講,而他安靜地听。
一開始,她會講一些工作上的趣事,打發這十分鐘的路程。
綁來,逐漸熟稔,話題慢慢多了,十分鐘的時間不夠,常常人都到門口了嘴巴還停不下來。
他最多只會再停留十分鐘,然後就催促她快進去休息,不是嫌她多話,而是多聊一分鐘,她的睡眠時間就得多壓縮一分鐘。
他雖然不擅表選,但她好像逐漸能夠感受到他的用心。
店長曾經對她說過,她有一種特別敏銳的觀察力,所以要不要將錯就錯跟這個男人走下去,不用太急著預設立場,應該自己去感受,相信她會有答案。
也許是自小寄人籬下,造就她察言觀色的能力,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太知道好歹了,誰對她好、誰是真心的,她不會不曉得。
而這個男人無庸置疑地,是發自內心在對她好。
她後來告訴他,店長隔天就換訂別家便當了,但他還是天天送晚餐來,然後淡淡地說︰「自己煮的比較衛生,我也可以順便吃。」
我「順便」吃。
他只是順便,她才是第一順位。
這男人,看似一板一眼,總是不經意地講出讓人心動的話,卻一點自覺都沒有。
那個月底領薪水時,多出來一筆餐費津貼,她主動約他去吃飯看電影。
「先說好,我請客。」反正這筆錢是他省下來的,回饋在他身上也應當。
「好。」
「我保證這次不會睡著了。」她很多此一舉地補充。
「真困的話,眯一下也沒關系,不用硬撐。」
這一次,她真的全程奉陪到底,前一晚睡飽飽,整天精神十足。
以前她會錯開兩個工作的休假,平均分散休息時間,這是第一回,她刻意將兩個工作的排休日放在同一天,想盡興地和他過這一整天。
有多久了?每天被忙碌的工作、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真的太久沒有釋放自己,拋開一切好好痛快地玩一天。和他在一起,出乎意料地輕松,沒有任何的拘束。
看完電影,他們順道在百貨公司樓下附設的游樂場玩了一輪。
他那一身的好體格還真不是蓋的,運動神經超靈敏,投籃,OK!打地鼠,小意思!憊有那種砸蚊子讓寶寶安睡到天亮的雙人游戲機,她沒看過,好奇拉他玩了一次。
這男人簡直是神射手,次次命中滿天飛舞的蚊子群,反倒是她,老誤砸沈睡的小嬰兒,哇哇哭聲從頭到尾沒停過,還因為慌亂,滿天亂飛的小球失控砸到他的頭——整個就是一顆來亂的超大老鼠屎。
一輪玩下來,原本只是抱著有趣玩玩的心態,沒想到成迭的彩票還真讓她換到不錯的禮物。
抱著換來的小熊,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算不算他送她的第一個交往禮物?
一開始是找不到機會,慢慢地想澄清的念頭淡了,到後來更是一次也不曾想過。
是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太好、太自在嗎?好到……會有一點舍不得和他分開。
「小姐,要不要看看?今天有在做特惠,休閑衫買一送一唷。」
一听到「特惠」兩個字,董允樂眼楮都亮了,不用思考,反射性地整個自動靠過去。
「要不要看看這一套?很適合你,還有男生款,而且又剛好買一送一,可以當情侶裝穿,特惠只到今逃邙已。」
銷售小姐太清楚購買力全在女人身上,集中火力向她推銷,男人唯一的存在意義只有在結賬及提購物袋時才會浮現。
嗯,質料柔軟透氣,他那麼怕熱,可以考慮看看。
她盯著眼前的夏季休閑衫思考,從款式、價格到布料都考慮完了,「情侶裝」三個字才慢了好幾拍地在腦海里發酵。
她有些窘,故作鎮定問他︰「要不要?如果買下來,晚餐預算就沒了,換你請客。」
楊伯韓凝思了一會兒。「那就買吧。」
情侶裝耶……
全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想到要和男人共穿情侶裝時會沒有感覺的,所以才會害羞地交給他來決定。
不過那種曖昧的小甜蜜,大概也只存在她心里吧。他盯著衣服專注思考的樣子,純粹只是認為適合她而已,剛毅到幾近木訥。
晚餐選擇了百貨公司里的一家韓式燒烤,為了這一餐,她事前還上網做過功課,挑了這一家評價還不錯的店,非假日的用餐時間都還得提前三天預約。
怕燒烤味沾上她的小熊布偶,她不忘向店家要了個大袋子包住,才放心大啖美食。
從看電影到購物、還有品嘗美食,現在的百貨公司真多元化經營,有吃有玩還可滿足購物欲,三個願望一次滿足,比健達出奇蛋還貼心。
楊伯韓听完她的評論,神情復雜地瞥她。
這家百貨公司的負責人應該會很感謝她如此大力肯定,前提是,她最好永遠別知道,這種財團的金錢運作手法有多教人咋舌,保證她會嘔血,並懷疑起自己勞心勞力瞎忙一輩子到底是在做什麼。
他就曾經無比傻眼過。
可……
「健達出奇蛋?」他沒听過這種比喻。
「就是那種小小的,差不多像雞蛋那麼大,拆開包裝有一層巧克力,里面包裹玩具的東西,可以吃、可以玩,還有期待里頭玩具的心情,無價。」
「我知道。」他哭笑不得。「你不用形容得那麼詳細。」
「因為很難忘啊。你知道嗎?小時候看到有父母拿來哄小阿,我都會很羨慕。很小敗小的時候,我一哭,爸爸就會拿這個哄我,然後說‘樂樂、樂樂,要快樂喔,不可以哭’……超懷念的,可惜現在已經很少看到了,連舍利子都有、號稱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的購物網站都沒有。」
楊伯韓剝了蝦,放進她碗里,抬眼瞥她。「想要的話,我找找看。」
「舍利子嗎?不用了謝謝!」
說說笑笑中,晚餐約會結束,正要結賬離開,楊伯韓目光落在某個定點,旋即雙手放在她肩上,往造景盆栽的方向輕輕推去一些,低聲叮嚀她。「你在這里等一下,十分鐘就好。」
她初始有些迷糊,見他快步迎向朝這兒走來的男子。隔著一般距離,她听不清楚他們談了些什麼,但由熟稔的互動看來應該是舊識,西裝筆挺的男子一手勾上他的肩,態度很隨興。
也不曉得說了什麼,楊伯韓直接一拳往對方肚子招呼過去。
所以是遇上朋友了吧?那為何不大方介紹她認識?
不以為自己會在意這種事,但他下意識想將她隔離在生活圈之外的動作,竟然會讓她渾上一些些酸澀。
她不自覺地往盆栽處縮去一點點。
「小姐,您的發票及信用卡。」
癟台人員甜美的嗓音將她拉回現實。「喔,好的。」
不要往壞處想,他只是要她留在這里等結賬而已。
輕輕呼出一口氣,趕走不愉快的情緒,他也剛好回來。
「你的信用卡。」
「嗯。走吧。」
他真的沒打算要解釋。
她試圖開口。「那個人……」
「我堂弟。」他頓了頓。「這家百貨公司的執行總監。」
「喔。」執行總監很大嗎?她不清楚,目前注意力也不在那里。
「我以為你們是仇人。」看他出拳勁道十足,完全不是在做樣子的。
「打肚子驗傷不好驗。」
「……」這樣還叫親人?
「他沒有外表那麼弱。」很多此一舉地補充。
「……算了,你還是不要解釋。」
其實想想,他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他們並未到要面見彼此親人的地步,或許他是怕她尷尬吧!
她突然發現,他對她其實也一點都不像在對待交往中的女朋友。
身為男友,該給的呵護他沒有少給半分,但是像親吻、擁抱那一類的親密,幾乎是從來沒有過,就連她的手都不曾牽過,比較極限的肢體親密,大概就只有偶爾表現寵愛地模模她的頭這樣。
他對她,尊重守禮得一點都不像男女朋友。
這樣……算正常嗎?
是他為人正直,還是——她不夠美昧可口,引不起他的食欲?
「我會走太快嗎?」留意到她落在身後,楊伯韓收小步伐等待,沒發現微妙的女人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上前,勾住他的手掌。
山不來就她,那她自己去就山。
盡避動作看起來很坦然大方,其實一顆心已經提到喉嚨,緊張得神經緊繃,超怕他把手抽開,那她真的會糗到撞牆。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他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回握,也未曾掙開,神態一如往常,倒是步伐放慢很多很多。
「下次要是跟不上,喊我一聲。」他似有若無地,輕輕吐出聲。
這樣,看起來真的好像一對情侶,悠閑地散步逛街。
她松了口氣,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我好像——真的有一點喜歡你了。
繞在舌尖的話羞于啟齒,卻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心動的痕跡。
走走停停,偶爾在感興趣的櫃位停下來看一看,互動平凡到幾近乏善可陳。但在相貼的掌心幾乎滑開時,她留意到長指無聲無息將她勾回,彎指握牢。
敗適度的力道,不至于掙不開,也不會松落。她轉頭,不經意瞧見他些許泛紅的耳根。
原來,這男人也不是真的那麼無動于衷嘛。
真正明確的分界在哪里?
她想,應該是那一天——
那是一個與往常無異的夜晚,大賣場排休,她應阿好姨要求,去水果行兼了四個小時的差,回程時,約莫是晚上九點左右。
說也奇怪,平時她很少走這條路,那天就是走了,也因此,才會讓她遇上。
那是一個人煙稀少的路口,不特別留意很難察覺,她平時走路也不是會東張西望的人,但是說不上哪來的奇異感受,讓她望向那個僻靜的死角,見著一個躺在血泊中的軀體。
她片刻也沒多想,用最快的速度奔上前查看。
熬人已然奄奄一息,用微弱的聲音向她求救。
她慌急地掏出手機撥叫救護車,婦人揪著她的手,神情看起來極痛苦。
她告訴她,如果她撐不過來,請代為轉告她丈夫……
她听著,一字一句謹慎地記在腦海,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能做。她不懂任何醫療急救措施,一點也不敢妄動。
等待救護車的期間,有人留意到這里的狀況,圍觀民眾逐漸涌來。
救護車來了,醫護人員要她也隨行上車。
到了醫院,警察也來了,要她說明當時情況,以便做筆錄。
熬人被推進急救室,過程沒有她想象的久,急救室外的燈暗了下來,率先走出的醫生說,初步判斷死者為車禍遭受嚴重撞擊,肋骨穿過肺髒,當場死亡。
「怎麼可能?!我九點的時候看到她,她還跟我說了好多話……」
她試圖尋求證明,隨車護士搖了搖頭。「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測不到生命跡象。」
「可是、可是……」她愣愣地看著曾被抓牢的右手,袖口、衣擺,處處仍留有婦人揪握時留下的斑斑血跡……
分不清是震驚抑或恐懼,她頭皮發麻,渾身寒涼。「但……她告訴我……她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個七歲,一個剛上國中……還要我告訴她老公,她把他每個月的薪水,用三分之一定期定額買基金,將來要給孩子當教育費用,還有結婚時貴重的首飾、一筆黃金存折,她在銀行開了保險箱,密碼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還有、還有她老公的手機號碼……」
警察半信半疑,依著她提供的線索,聯絡到婦人的丈夫,確認了死者身分。
董允樂蹲靠在醫院的冷牆邊,腦袋嗡嗡作響。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她以為、她以為她早就與正常人一樣……
恐懼、無助充塞心房,她完全無法思考,顫抖著雙手拿出手機,憑直覺找到電話簿里的那個名字,撥出……
「喂?」
「楊——」一啟唇,才發現自己顫抖的嗓音難以組成一句完整語句。
「你在哪里?」另一頭,男人的聲音明顯緊繃。
「醫院……仁、仁心……」
「我立刻過去。」他甚至沒問發生了什麼事,二話不說便在深夜里出門,以最短的時間趕來她身邊。
「樂樂?」
一看見他,董允樂立即偎靠過去,指掌捏住他衣角,憑著本能,牢牢揪握不放手。
楊伯韓大略審視了下,確定她並未受傷,暫時穩住了心緒。
「我馬上回來,很快。」安撫地拍拍她,他上前與做筆錄的警員交涉,初步了解情況。
不一會兒後,他再度回到她身邊。「走吧,先回家。」
「我……動不了……」到現在腳底板都還在發涼,虛軟地撐不住身體。
他彎身蹲在她面前。「上來,我背你。」
「衣服……有血……」會弄髒他。
「沒關系,上來。」他堅定重復。
她這才緩慢移動身體,溫馴地攀上寬背,將臉埋入他肩頸之間。
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安安靜靜。無聲的步伐,每踏出一步都是篤實而沈穩,一點也沒驚擾到她。
走出醫院,沿著馬路行走,他一邊分神留意沿路經過的未載客出租車。
彬許他們的模樣真的太過怪異,很快便招來警察盤查。
「……她剛剛協助處理完一場車禍……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出門太匆忙,我沒帶證件……」
隱隱約約的聲浪飄進耳里,抓回她一絲絲渙散的神智。
「是他說的那樣嗎?小姐?」
斷斷續續,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也沒辦法思考太復雜的事,只是憑著本能攀抱而去,雙臂圈緊他腰際,輕軟低嚅︰「……他……是我男朋友……」
楊伯韓回應地輕拍她背脊。「我真的不是什麼變態殺人狂。她非常需要休息,可以讓我帶她回家了嗎?」
雙方交涉了會兒,在臨檢單上簽了名,警察才放他們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家。
她先在浴室泡了熱水澡穩定心神,染上血污的衣物扔在浴室角落,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明顯過大,松垮垮地套住身軀,怎麼挪都會露出一邊香肩。
深寂夜里,單身女子穿著男人的衣服,無比誘人地坐在他的家、他的床上……這幾個元素組合起來,怎麼想怎麼不妙,她卻奇異地感到無比安心。至少,比回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家,面對可怕的寂寥與孤單還要安心。
楊伯韓端著熱牛女乃進房,就見她坐在大床中央,淚水無聲無息地掉。
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連哭都不哭出聲……
他輕巧地上前,盤腿坐在她對面,將熱牛女乃放到她手上。
她沒喝,低著頭任淚不停地掉,滴滴答答地落進杯中,和牛女乃混為一體。
于是,他拿開馬克杯,改為遞上另一樣物品。
「樂樂,不要哭。」
收不住的淚,掉在他遞出的物品上——一顆健達出奇蛋。
她抽抽噎噎地接過,拆開外頭的包裝紙,邊吃邊哭,巧克力沾了手、沾了嘴,他抽面紙悉心拭淨。
吃完,她開始弄她的小玩具。不知是哭得太傷心還是怎地,手腳不協調,怎麼也拼湊不起來,又鬧起脾氣大哭。
「嗚……我拼不起來……我是笨蛋……」
「我幫你。」在月兌離童真二十年後,他再度撩下去,幫她拼好拇指般大小、丑得要命的小玩具。
董允樂不哭了,看著被放到她掌心,拇指般大小、看不出是什麼怪物的小模型,抹抹淚,手腳笨拙地爬往他懷里,竄著。
大掌拍著她肩背,輕輕地,一下又一下,仿佛對待小女圭女圭般,讓她在最安適的搖籃里沈睡。
靶覺她呼息漸趨平穩,原本在把玩小模型的手也不動了,他正要抽身將她安置在舒適的枕被間——
「我很怕鬼。」她忽然開口。
他停住,低頭瞧她。
她拋開小模型,雙臂圈住他的腰,將微顫的身軀整個縮進他胸懷。
「醫生說……她已經死掉一個多小時了,可是我真的有听見她呼救的聲音,還有……抓住我的力道好緊……跟我交代一堆她的家務事……」她停了下,抬眼看他。「你大概會覺得我很怪異吧!我也很氣,為什麼別人都不會,只有我老是遇到那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你有一顆純善真誠的心。」相信她能替他們完成人世間最後的掛念。
「可是……我膽子很小……真的很怕鬼啊……你知道嗎?通常他們出現的樣貌不會太‘人類’,我小時候常常被嚇到。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听不到,就只有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老是看到那種腦袋開花、不然就是肚破腸流、渾身腐爛、焦黑的畫面……真的很難愉快得起來。小時候我每看到一次,當晚回家就會嘔吐、發高燒……」
她頓了頓,又道︰「你知道,我最後一個看到的是誰嗎?是我爸爸。
「他每次出現,左邊位于心髒的那個地方,好像有流不盡的血,他用手掌壓著,還是一直流、一直流。他告訴我,他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錯事,所以我絕對不要覺得蒙羞,要抬頭挺胸勇敢地活下去。
「每看到他一次,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拚命地哭,怎麼也停不住。我說,我看見爸爸很痛……那時我寄住在姑姑家,把他們全家人都嚇壞了,連夜將我打包丟到小阿姨家。」
「最後一次看見爸爸的時候,他說他放心不下我,可是他不希望我看見他,要我到廟里去找個師父,想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後來,我幾乎沒再看見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了。」
她停住,過了好久,都沒再開口。
他知道還有下文,她要說的不只這些。
「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大掌憐惜地撫過她的發。
雙掌抵住他胸前,她微微撐起身,直視他。「大家都說,我爸爸是奸殺女人的變態,受害者的室友歸來撞見,也遭到殺害。街坊鄰里都知道這件事,親戚覺得恥辱,也不太願意收留我。小時候,我一直為了這件事被排擠、被討厭,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就只因為——我是犯、殺人犯的女兒。」
她還是說出口了,緊緊盯住他,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變化。
幽湛黑眸沒有一絲閃避,楊伯韓坦然迎視她,自眸心深處,淺窪地蕩漾一縷柔軟浪潮。他輕輕將她攏進臂彎,啞聲道︰「你成長得——很辛苦。」
第一次,有人理解她,讓她感受到被心疼的滋味。
不知怎地,鼻尖涌上一陣酸。「我爸爸沒有殺人,是社會大眾冤枉了他,你相信嗎?」
「我相信。」他答道,連猶豫也不曾。
「為什麼?」她是女兒,所以堅信自己父親的潔白,那他呢?為什麼願意相信爸爸?
「他把你教得很好,就憑這一點,我不認為他會壞到哪里去。」
「那也是八歲以前的事。」往後的十五年,他已經不在了。
「經歷這樣的成長過程,你仍然能夠秉持善念,樂觀積極地面對人生,可見前八年的生命中,他給了你多少正面溫暖的能量,才沒讓你心性扭曲,變成陰暗而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你這個人……好奇怪。」想的都和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會嫌惡卻步,他眼里只有心疼。
以為他會遲疑保留,他卻說那人有個美好的女兒,所以無條件相信……
懊久、好久,他們都沒再開口。他環著她,放任她在胸懷安靜流淚。
釋放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他相信,明天的她依然可以綻開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她的人生。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
「楊伯韓……」
「什麼事?」
「我很高興,這個時候身邊有你。」
「嗯。」
最無助的時刻,下意識會想找他。
不願一個人,只想留在有他的地方。
埋藏在心里那麼多年的心事,只願意對他傾訴。
……
幾時起,他無聲無息入侵她心房,如此地深,讓她已經不能離開他了?
直到這一刻,才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的心意與渴求。
她已經回不去一個人的日子。
她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管開端多荒謬,這一刻的心情再真實不過。
她,不想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