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說「好」?!
一定是她產生了幻听!
任何人面對一個完全不熟的人突然沖到自己面前,劈頭便說要交往,不都應該要義正辭嚴地說NO嗎?!為什麼他要反其道而行?到底是為什麼?
他難道不知道,這種情形通常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遇到神經病!
另一個就是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惡整,他是活在哪個朝代呀?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董允樂幾乎抓破腦袋,怎麼也想不通。
原本只要他拒絕,然後她再回答「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然後下台一鞠躬,賓主盡倍,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突然超月兌軌演出,害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接了。
人家如此慎重地應允了她的要求,她卻反而告訴他「我是開玩笑的」,感覺超惡劣的,應該會被一掌拍死吧?
白吃白喝、恩將仇報拿電擊棒電他、最後還在一群人面前這樣玩他,害他當眾出糧……罪名一整串行下來,就算被當成蒼蠅一掌拍死,她都覺得死有余辜。
因此,她在當下完全不敢吭聲——當然有一小部分也真的是被他的回答嚇到啦,但是很大很大的部分,是心虛。
尤茸,她看見他手上的藥包之後。
他昨晚真的有受傷,只是沒告訴她,自己去醫院掛號。
想到這里,內心對他更是愧疚得難以言喻,澄清玩笑的話,怎麼樣也開不了口。
時間不曉得過去多久,他輕推了推她肩膀,提醒她。「你不是還要上班?」
「唔……呃,對!」
就這樣,她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就被他催促著回到店里。
敗多事情,在第一時間沒解釋,後來要再開口,就更加艱難。
她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澄清的機會。
那天下班,她逃避著不敢見他,連回家都遮遮掩掩怕踫到他。
然後,他傳來一封簡訊,內容只有簡單幾句——
沒事,只是讓你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任何事都可以打,隨時。
如果說她還在掙扎,那這封簡訊就是直接判她死刑定讞,整個人騎虎難下了。
最後,她終于還是敵不過良知的譴責,爬下床按了回撥鍵。
鈐聲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有事?」完全不疑惑電話另一頭是誰,篤定低沈的嗓音在深寂夜里,竟奇異地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突然間不那麼忐忑了。
「你不是說,隨時可以打?」話一出口,立刻想咬爛失言的舌頭。
听起來多像任性情人的撒嬌。她根本不是要說這個……
他沉默了下。「對。」
完了,誤會愈來愈深了,而且還是她這個豬頭自己把它搞深的。
她連忙亡羊補牢。「我、我只是要問看看你的傷勢怎麼樣,沒別的意思,畢竟那是我害的……」
「別慌,我說了沒事。」
「可是……那個藥……」
「只是頭有些暈,醫生開的是消炎藥,有必要才會吃。」
「喔,這樣啊。」
卑題結束,兩方陷入僵窘的沉默。
他們本來就不熟,也沒什麼話題與交集,很容易冷場。
「那個……」她干干地擠出聲音。「今天晚上……呃……你……是認真的嗎?」
這時候,他應該要說︰「我開玩笑的,嚇到你了吧?」
然後她再接一句。「真巧,我也是耶。」
接著你「哈哈」兩聲,我也「哈哈」兩聲,鬧劇結束,掛電話,掰掰再聯絡。
對吧、對吧?這樣才正常啊,瞧瞧她劇本寫得多好——
「我是認真的。」低緩沈篤的嗓音打碎了她最後一絲奢望。
「可是……你……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提出要求,不就是希望我答應?」
言下之意,大爺我都同意了,你還有什麼好哩叭嗦?
「但是……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例如?」
「像是……我的動機。在這之前,我對你甚至不太了解。」
「會嗎?」
「會。」
「但你偷瞄我。」他進一步指出犯案時間。「我搬來那天。」
「我、我……那是……」氣虛了一點點。
「還跟同事說,要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那是女人哈啦打屁用的,當不得真啊。
「時常往我這里看,害我都不敢穿太少。」
頒!熱浪涌上,轟炸了整張俏臉。
原來他都知道!
「這樣還不算少?!」只剩一條四角褲了耶,難不成要月兌光才算少?
「我怕熱。」
丙然是她想的答案。
「那……你可以拉上窗簾。」
「不通風。」
……說來說去,全成了她的錯,誰教她要往那里看。
在他心目中,應該早將她定位為成天偷窺他的變態女人了吧?
這樣一來,他會答應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人家大概以為她注意他很久了,而且很哈他。
媽呀,這誤會真的搞大了。
「但……你並不了解我啊,怎麼知道我們適不適合?」垂死掙扎。
「直覺。」
直覺——多麼令人吐血、害死人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兩個字!
「先睡吧,要聊以後多的是機會,你明天還要早起,會沒精神。」
「……」原本是想要表態,到頭來,所有的話又吞回肚子里。這通電話,她依然什麼也沒說。
棒天下午,人才一踏進大賣場,同事立刻圍上前來。
「怎麼樣、怎麼樣?後續發展我們要第一手資料。」昨天,某人出乎意料的回答,可是驚倒了一票人。
「什麼怎樣啦,先讓我打卡。」董允樂逃避裝死先。
「臨江,幫樂樂打一下卡。」店長揚聲喊。
可惡,店長你專心巡你的貨架就好了,沒事出什麼聲、帶頭惡搞她!
「就——我不敢講啦。」
「意思是,萬年VIP月兌團了?」真是堪稱有史以來月兌團速度最快的團員,前一刻還沒對象,一個排骨便當都沒嗑完居然就有男友了,某資深采購組長狠狠被這事實驚到了。
「月兌個頭,馬上就歸隊了啦,當這種一日女友有個鳥用喔?」
「月兌團的人講的話果然不同凡響,已經想到有沒有鳥可以用的階段去了。」士別一日,刮目相看,好教人驚嘆哪。
「……」她會氣死。「反正我會找機會跟他澄清就是了。」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不錯,順水推舟試一下也沒什麼損失,那位楊先生人看起來還不錯。」
「他不是我的菜啦。」就說她不喜歡這一型的了,他健碩剛強的體魄會讓她有莫名的壓迫感。「不跟你們說了,賺錢比較實在。」
別上工作證,上工去也。
傍晚同一時間,董允樂暫時交班下了機,一如往常走向倉庫卸貨區。
其實店里有附設員工休息室,不過他們還是比較喜歡一群人蹲在外頭吹自然風,聊天打屁,休息室會留給想小睡一下的人一個安靜空間,那是同事之間不需言說的小默契。
「又是這家的便當喔?」還沒走近就听到哀嚎聲。
「再忍耐兩天啦,店長有在物色下一家了,這兩天折扣談好就會換了。」
「采購,再晚兩天,大家真的會懷疑我和馬桶有奸情啦!」
這個時候,有愛心便當的人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幸好孫臨江今天不用加班,直接回家去吃愛妻晚餐了,不用再刺激他們受創甚深的心靈兼腸胃。
「允樂。」
咦?
不只她,所有人目光齊齊望向聲音來源處。
男人抱著貓,一手拎便當,靜候在不遠處。
他——喊她的名字喊得超自在,一點都不像第一次。
她硬著頭皮上前。「你——怎麼會來?」
「便當。」他以眼神示意她接過。
「哪兒買的?」盒外還觸得著溫度,是家用的雙層便當盒,最上面的透明保鮮盒還有切好的水果。
「我做的。」
「你會做菜?!」她表情像听到了飛碟降落,他明明從沒買過生鮮食品!
「會。只是懶得做而已。」
敗不經意的一句話,卻像有什麼在胸口引爆,震出一股說不出的麻——
「那、那……」
「昨天,你們吃的便當,我有看到。」他進一步說明自己的行為。
剩下那麼多飯菜,而且不止一個人,足見並非個人食欲的問題。
「……」她說不出話來了。事實上,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她沒料到,外表粗獷的他會有如此細膩的觀察力,並且費心為她送來便當……
「我走了,要吃完。」
簡單交代完,真的就這樣走人了。
而她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向他道謝……
抱著便當回來,免不了又要被虧幾句。
「昨天才剛告白,今天就能抱著你的愛貓來探班兼送愛心便當,這進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別問她,她也還在驚嚇當中,恍惚得回不了神。
他送便當給她……他親手做的。
他會做菜……只是平時懶得煮。
他……做菜……平時懶得煮……卻親手做給她吃……
簡單幾個字在心湖緩緩發酵,組合成有意義的文字。
八歲過後,再也不曾有人送便當給她,沒有人關心過她吃得好不好、有沒有餓著。
心房麻麻的,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夾帶一絲絲的……感動。
十一點半,她走出賣場門外。男人今天沒來買煙,但人就靜佇在人行道的街燈下,她的身影出現時,目光望了過來。
看來是在等她。
店長笑笑地拍拍她的肩。「不錯,是個好男人,要把握啊。」
呿!連店長都玩她。
她不大自在地走上前,因為太緊張,還不小心同手同腳。
「忙完了?走吧。」他沒對自己的行為多解釋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陪她走完回家短短十分鐘的路程。
「嗯……那個……」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要說點什麼,又是送晚餐,又護送夜歸的她,只是一個無心搞出的烏龍,他卻將男友身分扮演得太稱職,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無法收給。
可是每每話到了嘴邊,就是沒辦法說出口。
擔心便當難吃,親自為她下廚,她要怎麼說?
擔心前日夜里遇襲,特地來接她回家,她要怎麼說?
他釋出太多的溫暖、太多的善意,她又不是沒心沒肺,這種氣氛之,要是說那種賤格的畜牲話,連她都覺得會遭天打雷劈。
「你同事說,你明天休假。想在家休息,還是出去走走?」
連她明天休假都知道了,是哪個混賬出賣了她?
楊伯韓見她遲遲不語,又道︰「只是剛好想到你那天給的電影票,這個月底到期,不用有點浪費。」
對,她想起來了,當時還跟他說︰「約女朋友一起去看。」
懊想咬爛自己的舌頭。
「電影票啊……喔……那不然等我早餐店工作結束再打電話給你好了……」
楊伯韓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抿抿唇,沒多說什麼。「到家了,你早點休息。」
「啊,對了,便當宣我洗干淨再還你。」
「沒關系,我來。」接過便當盒,他遲疑了下,掌心輕壓上她的頭頂,揉了揉。「早點睡。」
突來的寵愛動作讓她有些許無措,他做來也看得出明顯的僵硬,似乎也還在適應這樣的關系。
「那、那我進去了。」她不敢多看他一眼,轉身進屋。
她進去後沒多久,對面的燈光也亮起。
報了一點時間卸妝、打理好自己,就寢前,她悄悄朝對面望去一眼。
他還是不習慣拉上窗簾,由這個角度看去,他正埋首在桌前寫字。
不想了,明天的事,明天看著辦,總是有機會可以說清楚的,而且他們真的還不太熟,搞不好他自己就會先發現他們其實不太合,根本也不需要她說什麼了。
拉上被子入睡前,董允樂很阿Q地這麼想。
有沒有人第一次的約會是這樣的?
早上的工作結束,她回家把自己打理得清潔爽爽,還難得化妝、挑出衣櫥里少之又少的裙子來穿,怕太隨興會讓他覺得敷衍,奇蒙子不佳。
要不然,平常她可是襯衫、牛仔褲就出門的,臉上唯一會抹的彩妝也只有淺色唇蜜——那還是因為站收銀台規定要上唇膏。
結果呢?電影開演後沒多久,她就一路睡到播映完畢。
演了些什麼?鬼才知道!她連片名都沒記住。
走出電影院以後,他始終很沉默,和平常的安靜不同,而是比較像是在斟酌如何啟齒,蹙凝的眉心已泄漏端倪。
他現在,應該是在考慮該如何對她說︰「讓我們一起忘記這個蠢提議,就當交往的事不存在。」
是啦,她原先也是這麼打算的沒錯,可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擺爛來設計他主動說出口,她心機還沒那麼重。
平常這個時候,她都是在補眠養精蓄銳,才能應付下午的工作,哪知道自己會如此不濟,才一天沒睡午覺,就撐不住千斤重的眼皮,睡死在電影院里,還囂張地把口水滴在他肩膀上,他一定氣死了。
雖然並非有意,不過……算了,反正最終結果還不是一樣。
所以她才說不要交男朋友嘛!才第一天,就整個被她搞砸了。
她泄氣地垂首,默默跟在他身後。
與其說挫折,毋寧說是對自己的失望還比較貼切,更加認清自己沒有談戀愛的命。
楊伯韓找了間茶館歇腳,過程當中曾拋來幾句「想喝什麼」之類,但她整個人陷入極度的沮喪當中,哼應了些什麼也沒留意,接著,一杯草莓女乃昔就推到她眼前來了。
「沒點咖啡給你,因為我看你很想睡,等談完就讓你回家補眠。」
「喔。」要讓她回家補眠——這句話有夠直接,不用說也應該夠清楚了。
「我剛剛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跟你說比較好,想了又想,決定先道歉,雖然我無意如此,但還是讓你勉強了自己。」
「喔。」有啦,這樣的開場白溫和很多。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待交往這件事,但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做你自己。不想穿裙子就不要穿,真的沒時間看電影,也不用勉強來陪我,我會自己打發時間,若是亂了原來的生活步調,這樣的交往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這樣你交女朋友干麼?」她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理解力,不太確定他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那種吃喝玩樂的事,不是非要安在女朋友的身上,而女朋友的定義,也不是只有吃喝玩樂。」他頓了頓,無比嚴肅地望住她。「交往是彼此相互扶持,是讓對方在無助時,能立即想到有個人可以依靠,是讓對方不孤單,是——一同走的人生路上有個伴,而不是純粹要個打發時間的伴而已。」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要的是他說的那一種交往,心靈層面上的陪伴、分享喜怒哀樂、無助時有人依偎,而不是只要談談戀愛、打發時光而已。
明明他的表情嚴肅得像在總統府前宣誓,如果不听內容,沉沉音律真的很像在昔︰「余誓以至誠……」
然而,一點也不溫存、連花言巧語的邊都構不上的幾句話,竟毫無道理地令她心房驀然一陣怦動,胸口一陣麻。
第二次了……
他似乎總是能夠不經意地丟來幾句話,卻正巧觸動她的心。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愛听甜言蜜語的人,平實的關懷、暖暖的體貼就已經很足夠。他給的,每每正巧是她要的,以為太荒謬、根本不可能行得通的路,他簡單幾句話,就瓦解了她心中的疑慮。
她很忙,沒空交男朋友。
——他說不用她陪,她可以按原來的步調過日子。
她一直是一個人,一直一直孤單著,自己長大。
——他說,他要陪她一起走人生路。
敗多時候,她其實很害怕,她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
——他說,要讓她無助時,有人可以依靠。
他說的……真的很誘人。
「可、可以這樣嗎?」她不確定,該不該抱以期待。
然後他說——
「讓我們試試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