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聲震天價響,銅鑼花鼓也不落人後,大街上人潮洶涌,只見一隊紅衣人前半是吹著喜樂,後半是抬著一個又一個大紅箱,而隊伍正中呢,則是人人抬著一頂大花轎!
「什麼事啊?」一名外地來的商人好奇的抓著圍觀的人問。
「這位老兄,你沒長眼嗎?看看那大紅花轎,當然是喜事啊!」
那人也不介意他不客氣的態度,又問︰「大哥,這是哪一家的公子娶媳婦,有這麼大的排場?」
「看你大概是外地來的,要不然怎會不知這天大地大的喜事。我好心點告訴你吧,這夫家呢,是長安鼎鼎有名的風雲閣冷二爺,這娶的,可是太武侯府的侯爵千金哪!」
「是啊,是啊!」剛好這城里最出名的糕餅店一品軒的小二哥也在,他插話道︰「這位大哥,你可走了好運了,這次的排場啊,可是百年難得一見。這風雲閣是咱們大唐第一商行,冷二爺又是名門之後,更是當今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冷二爺要娶妻,當然排場不能太小,光是禮餅啊,就向咱們一品軒訂了上千盒呢。」
「哇!」四周人摹聞言一陣嘩然。
「不過可惜啊──」小二哥突然又冒出一句。
「可惜什麼?」那人不懂得為何眾人听聞此句,臉上紛紛出現惋惜的神色。
「你有所不知,這冷二爺雖是智勇雙全、和藹親切、才氣過人、家財萬貫……」听不下去小二哥滔滔不絕的稱贊,那商人打斷他間︰「既然如此,有何好可惜的?看樣子這侯爵千金嫁過去也不蝕本兒啊!」
眾人一瞪眼,小二哥沒好氣的說︰「是啊,戚家是不蝕本兒,蝕本兒的是冷二爺!想他這樣一名大好人,卻得娶戚家那瘋婆子,怎不教人為他可惜?」
「啊?戚家的千金是瘋的?!」
「瘋得可厲害了!」小二哥此言一出,就見眾人紛紛點頭。
「戚家千金既是瘋的,這冷二爺怎會肯娶她呢?」那人更是不解了。
此話一出,就听人們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的爭相解說。
那商人听得暈頭轉向的,最後綜合各人所言,才拼湊出大概是戚家和冷家從小訂了親,戚家千金雖是瘋的,冷二爺卻信守承諾,堅決娶她進門。
「所以你說,可不可惜啊?」
「此番听來,確是可惜。」他點點頭,也跟著為風雲閣冷二爺惋惜起來。
看樣子,這冷二爺確是位有情有義有信用的好兒郎,他這回從南方上來進貨,倒意外多了一樣收獲。改明兒個,或許可以和風雲閣合作合作。
這邊話聲方歇,大伙兒卻不知剛才的對話早傳進了因為人潮洶涌而前進困難的大紅花轎中,而身在花轎中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口塞布巾嘴不能言的戚小樓是氣得七竅生煙。
什麼跟什麼啊?1她才不屑嫁那又老又嘔心,披著狼皮的花心大蘿卜咧!
誰從小巴他訂了親啊?這些無知的愚民蠢婦全被那口蜜月復劍笑里藏刀、奸詐狡猾、不知廉恥的家伙騙了!
王八蛋、臭雞蛋、超級大龜蛋!他聯合爹和二娘將她五花大綁綁上花轎,這些人還幫他說話!
等她一能動,非要把那家伙的骨頭給拆了不可。
斑,想娶她?她就不信她這副包肉粽的德行,他們要怎樣讓心甘情願的和他拜堂。
說不嫁就是不嫁,看他們能拿她怎麼樣!
風雲閣的人是不能怎麼樣,不過請來聖旨一道而已。
冷如風的親娘笑-了眼;沒這道聖旨,她主導的這出戲還能成嗎?幸好她上次去魏丞相的家中探病時巧遇上親家母,要不這親事可就給那不肖子瞞住了。
這種從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她要是還不懂得抓住,三十幾年前她就生不出這等老奸巨猾的兒子了!
知子莫若母,她早知道兒子會反悔,七早八早便同親家母一同進宮去見干姊姊,也就是當今的長孫皇後,和她說了這門親事,請皇後娘娘要聖上賜婚。
抗旨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這下子,她倒要看看這兩個小輩哪個敢不娶、哪個敢不嫁。
這混蛋兒子想和她斗?哈,下輩子吧!
哇哈哈哈,越想越得意。若不是此刻大廳中貴客雲集,她真想仰天長「笑」一番。
站在底下僵笑的冷如風,看著老娘一臉得意的笑容,真想就此躲得不見人影,看他娘怎麼善後;但一思及那道聖旨,他就不敢妄動。
真是失策啊,沒想到他三天前正要去退婚,誰知還沒踏出大門,就來了道聖旨賜婚,賜的還是他要退的那樁,而且還指定三天後大婚,讓他想退都來不及。
他要進宮面聖,卻被嫂子攔住!要夜闖皇宮內苑,卻讓大師兄擋在寢宮外!
懊啦,那他死賴在外頭總可以吧?豈知卻招來長孫皇後的噓寒問暖,加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長篇大論,皇帝老兒不見他就是不見他!
一晃眼,三天已過,他只好乖乖回風雲閣娶戚小樓,卻見門外紅毯一鋪數十丈,雙喜紅字賭得到處都是,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大廳內處處是賀禮,他的如風小築也是張燈結彩。
才短短三天耶!
待他進門看見老娘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這才曉得自己著了親娘的道。
如今還能怎麼著?只好真娶了那瘋婆子了。
反正他也不怕她出亂子,他就是巴不得她出亂子!等她一出問題,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休妻」了!在這之前,就先忍耐個幾天。若這招不行,他還可以把她留在如風小築,自個兒搬到別處去住,來個眼不見為淨。
像她那種腦筋不正常的瘋女人啊,是離得越遠越好,省得麻煩!
冷如風行至大門口,皮笑肉不笑的應付著臨門貴客。不多時,迎親隊伍便回來了——
他因為不爽,便沒跟去,現下只希望這事兒早了早好。
大紅花轎還未來到門口,卻見一名婆娘一骨碌的上了行進緩慢的八人大轎。
冷如風奇怪的一揚眉,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忙運功凝神豎耳細听。
原來那婆娘是戚家的女乃娘,這回是上去拆繩子的。只听她一上了寬闊的大轎,便好言好語的道︰「大小姐,咱們會這樣對你也是不得已,實在是三天前皇上便下旨賜婚,要你和冷二爺今日完婚。你爹和二娘不想讓你犯下滔天大錯,才會今晨方告知于你,又這樣……」
她不好意思的指指綁住戚小樓的繩子,才繼續道︰「你要知道,這抗旨是殺頭大罪,還要抄家滅族的,你也不想侯爺及夫人和下頭這麼多條人命陪葬吧?」
戚小樓聞言緊蹙蛾眉,差點氣哭出來。
女乃娘緊張的直看著她,好半晌見她點了頭才松了口氣,伸手幫她拿掉塞口中的布巾,替她毫無血色的櫻唇上了胭脂,然後邊解繩子邊說道︰「大小姐,冷二爺其實人不錯的。這回你嫁到冷家,女乃娘不能跟過去,你萬事讓著他點兒。你是我從小帶大的,女乃娘知道你其實不瘋也不傻︰只要你有心,什麼事都能做好的,對嗎?」
她抬頭看著戚小樓,只見小樓子夜般的雙瞳中蓄滿了委屈的淚水,一眨眼,便滑落了。
「乖,別哭別哭,大喜日子,掉淚是不吉利的。」女乃娘心疼的忙拿手中沾干她的淚,再幫她雙頰補了些粉。
「來,瞧你今兒個多漂亮!」拿了小銅鏡給她看,女乃娘強顏歡笑的道︰「女乃娘這十八年來,就看你今天最端莊了。看吧,我早說過你是個小美人。」
戚小樓看著鏡中的自己,鼻一酸,更覺難過。但她硬是將傷心壓了回去,她絕不讓那小苞子看到她這副斗敗公雞的模樣;嫁就嫁,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早晚都是要嫁的,嫁誰都一樣!
女乃娘見她回復了精神,便將她的紅頭巾蓋了回去,這才先行下了轎。
站在大門口豎長了耳朵的冷如風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受罪,心情可好上許多。
他早該猜到那瘋婆子怎麼可能乖乖的嫁他,看樣子也是受制于那道聖旨。
依她那瘋瘋的性子,要她不造反都難,想來他這個夫婿只怕當沒幾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一思及此,他的笑容就真誠多了。
迎下新嫁娘,冷如風握著她有些冰涼的小手,有那麼一瞬的怔愣。這一刻,他才驚覺她是如此嬌小,站在他身旁,甚至未及她的肩頭。印象中她雖不高,卻也沒這麼矮啊!
包疑兜在心頭,他開始懷疑這女人不是戚小樓。方才地沒听她在轎中出聲,說不定她逃婚了,隨便抓了個姑娘代她嫁。
嗯,越想越有可能。冷如風可不想隨隨便便娶個不認識的姑娘,當下便決定要看看紅頭巾下的臉孔,驗明一下正身。
只見他扶著新娘過門檻時,腳下一勾,便絆倒了身旁的新嫁娘。
戚小樓沒提防,重心一個不穩就往前傾倒,冷如風適時的將她一把拉了回來,蓋在頭上的紅巾如他所願的飄然落下。
一張妝點過的絕麗嬌顏出現在他眼前,她粉女敕櫻唇微張,黑檀木般漆黑的秀發如飛瀑一般,有幾縷發絲垂落她粉紅雙頰旁,大大烏黑的雙眼中有著一絲慌亂,驚愕的瞧著他。
美人兒嬌顏如隻,恰似桃花兒風中搖曳。
冷如風腦中閃過這兩句話,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只呆看著她。
這人做啥一直看著她?又不是沒見過!
氣惱的麗起了蛾眉,她才要發火,女乃娘便急忙把紅巾撿了回來,替她又蓋了回去,邊著急的問︰「大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想起這不是動怒的場跋,她斂起了火氣,只在心底暗暗記咒這白痴的老男人。
這短短對話總算將冷如風的神智喚回。他不由得失笑,原來還真是她。佛要金裝,人要衣裘啊!
真想不到那頑劣麻煩的丫頭,打扮起來會是這般……美得不可方物。她並非一般那種爪子臉、柳葉眉的縴弱美女,她是那種黑眉大眼、生氣盎然、很有個性的美人。乍看之下,她那張臉和圓亮黑幢散發出來的活力,會讓人有種錯覺,彷佛她周圍的人皆是死物般黯然失色。
方才那一-那,他還真是有點失了魂、動了心。
彬許他這門親事,娶得還不算太冤枉。雖然她是踫不得的,但是隨時隨地有個美娘子看看也不錯。他揚起嘴角賊笑著,這下可是有點心甘情願了。
在繁瑣的禮俗下,兩人成了親、拜了堂,然後依照慣例,新郎倌是在外忙著敬酒,新娘則是關在新房里、坐在新床上、正襟危坐的餓著肚皮。
可是,一更天、二更天過去,終于,三更天了。
听著打更的敲著梆子報時辰,坐在新床上的戚小樓左等右等,還是未見一人進門。
然後,她累了、倦了,最後支撐不住的倚著床柱睡著了。
辦燭已成殘淚終至熄滅,月兒也跟著落下山頭,朝陽隨之升起……咿呀──輕微的開門聲將淺眠的小樓驚醒,她睡眼蒙隴地藉著門外透進的光源,只瞧桌上喜酒美食未撤,她的嫁衣仍在身上,除了紅頭巾掉落地上皺成一團,還有她睡姿不良導致脖子酸疼以外,什麼也沒變。
「夫人。」
一聲輕喚,提醒了小樓。
呀,原來還是有變的。
看著眼前恭敬的婢女,小樓眼中透出失望;她還以為是夢呢,如果這真是夢,那有多好。
她坐直了身子,此時才發現天光早已大亮,而她的相公,卻整夜未曾進門。
昨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啊,他怎能這樣對她?
小樓深呼吸著,閉上眼再重新張開,這才開口,「小苞子人呢?」
「二爺嗎?」小婢女似乎對她不敬的稱呼見怪不怪,乖乖回道︰「二爺昨晚喝醉了,說是不想打擾你,所以睡在書房。」
她聞言臉白了一白,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叭醉了,所以不想打擾她?這是什麼爛理由!
長安城中有哪個人不知風雲閣冷二爺是千杯不醉?再且,哪一個新郎會在洞房花燭夜還會去睡書房?他根本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小雨,天氣漸漸變涼了。
涼意透進心底,小樓動也不動,眼神越來越冷。
她知道他為何如此做,因為全城的人都傳她是無淑無德的女瘋子。在玉泉鎮的那些天,她故意又哭又笑不講理的撒潑使賴,讓他後悔向爹提親。後來知道他已經打算回長安退婚,她才順道跟他一起回長安,然後一路上變本加厲的對一切事物展開好學不倦的本事,讓他徹底的斷了想娶她的念頭。
丙然,他在回途中差點被她給氣死,每次看到她都沒好臉色。本以為回到長安後從此高枕無憂,他一定會向爹爹退婚,所以後來她也沒有去問爹;誰知道他不知為何一拖再拖,最後竟然冒出來一道聖旨賜婚!
雖然她不清楚那道聖旨到底是誰去向皇上求來的,但那人絕不是他!冷如風昨天會娶她肯定也是受制于這道聖旨,如今不洞房,將來便可以找機會悔婚。
他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休妻。
小樓咬著牙,忍著委屈的淚。昨晚上她想了許多,雖是不甘願就這樣嫁過來,但嫁都已經嫁了,她決定要和他好好相處;所以一晚上她都在說服自己,從今以後要好好當小苞子的妻子,冷家的媳婦。好不容易她改變了心意,但他怎能這樣……「夫人,奴婢幫你先將嫁衣換下可好?」看主子臉色陰楮不定,整個人動也不動的,小婢女忍不住開口。
她回過神來,僵硬的點頭,像個木頭人似的,讓小婢女幫她將一身諷刺的紅嫁衣換掉。
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身影,和那件美麗的紅色嫁衣,她站在原地讓人幫她穿上新衣,腦海中回響的,是昨日女乃娘在在轎中說的話──這十八年來,就今天看你最端莊了。看吧,我早說過你是個小美人。
是嗎?她真的是嗎……
不知不覺中,她眼角無聲無息的滑落了一滴淚。
她不會讓他將她休掉的!他越想休了她,她越要忍氣吞聲留下來!她必須顧全大局,戚家丟不起嫁出去的女兒被退貨的臉。
小樓緊咬著下唇,望著銅鏡中臉上滑落的淚,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如他的意!
「你在搞什麼鬼?」
秦冬月原本打算等小苞子的婚事辦完,今早就和孟真包袱款款回玉泉鎮的悅來客棧去,沒想到才要到大門上馬車,卻見冷如風從書房出來。
昨天晚上不是這小子的洞房花燭夜嗎?他怎麼大清早的竟從「書房」出來?!
「什麼搞什麼鬼?」冷如風才開門就見著愛管閑事的小嫂子,要縮回腳閃進門去已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裝傻。
「我是說你怎麼會往這里。昨晚不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嗎?」她狐疑的看著他。
唉,早知道嫂子還沒走,他就晚點再出來晃。這下若讓她知道他打的主意,鐵又要留下來管這-事了。不行,可不能讓嫂子起了疑心,先打發她回玉泉鎮再說。
「呃……這個……」冷如風腦筋一轉,迅速將尚擱在門內右手食指上,幾日前逛市集才買來的玉戒摘下,然後伸出手攤開展現玉戒道︰「我昨日將這傳家玉戒忘在書房里,所以過來拿。」
「是嗎?」秦冬月瞧著那翠綠的戒指,還是懷疑。有誰會在成親的隔日丟下軟玉溫香,跑出來找戒指?尤其是這位喜好的小苞子。
看出她的狐疑,他忙道︰「這是要給歷代冷家長媳的玉戒,代表了地位的象征,所以我才會……大師兄!」呼,好險,他都快掰不下去了。冷如風看到走過來的孟真,直在心中慶幸,忙掛起笑臉。
「冬月,怎麼還在這兒?要出發了。」孟真在前頭等不著妻子,便又回頭找她。
「就來了。」秦冬月回頭揮了下手,然後正色警告冷如風,「我告訴你,人家小樓是心地善良單純的好女孩,你好好的對待人家。」她又瞄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才說︰「你和她的年紀差了十多歲已經算是老牛吃女敕草,不要真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冬月。」孟真又喚她。
「來了。」這次她听話的小跑步至老公身旁,留下冷如風一臉錯愕的站在當場。
什麼叫老牛吃女敕草?他不過三十出頭,正當青壯年期呢!瞧瞧她把他比喻成老牛,又說是牛糞,簡直就是……算了算了,總之這下終于送走了一位瘟神,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孟真瞧二師弟松了口氣,好笑的向他揮了一下手,才帶著妻子出門。上了馬車後,見妻子緊蹙著眉,他忍不住問︰「怎麼了?怕再暈車嗎?」
「不是啦。孟真啊,小苞子和小樓真的沒問題嗎?」
看她一臉憂容,孟真攬她入懷道︰「傻瓜,他倆都成了親了,再有什麼問題,也不是你能解決的。你還是先擔心自個兒暈車的問題吧。」
「唉,說的也是。」秦冬月縮在他胸前,咕嚕了句︰「回去以後,我一定要把騎術練好。」
孟真聞言忍不住揚起嘴角,可憐那匹會被她折騰的馬兒。
「駕!」車夫一喝,馬車便往前行。
孟真估量著,此行應可在入冬前趕回玉泉鎮吧。
秦冬月倒好,她窩在他身旁,只道︰「到了地頭再叫我起來。」說完就合眼夢周公去,免得等會兒吐得七董八素的。
馬車晃蕩中,孟真擁著秦冬月離開待了近一年的長安,心底不免有絲慶幸。
幸好這次真的走成了,再留下去,恐怕她就要開始管起如風和小樓的家務事,到時他又沒得好睡了。
而且,這小妻子可能還不知道,她如此在乎他那兩位俊美的師弟,他這大老粗也是會吃醋的。算來算去,還是回玉泉鎮和她長相廝守的好。
車外飄起綿綿細雨,馬車繼續向西而行。
長安城也籠罩在一片灰色之中,漸漸變小……雨絲密密的打在傘上,冷如風撐著油傘,邊把玩著手上的玉戒,邊往自個兒的新房走去。一想到此去得面對小樓,他的臉色怎樣也好不起來。
方才見到嫂子後,他忽然想起,昨晚他可以這樣躲,是因為娘親昨兒個太興奮了,所以沒注意到他未歸新房;可今晚就沒那麼好混了。
拔況等會兒他還得帶著小樓去向娘親上茶,要是她說了出來,可就玩完了。
但是要怎麼安撫她?這女子可不比煙花場所的姑娘們,不是贊美個幾句、送個小禮物就可以打發的;如果這兩招行得通的話,他上次帶她回長安時就不會這麼累了。
憊沒想到個辦法,如風小築卻已正在眼前。恰懊此時門被打開,小樓身著淡紫衣裙,長發已知婦人挽髻;隨身婢女方要開傘,兩人就瞧見了立于前方不遠處的冷如風。
「二爺。」婢女向他福了一福。
小樓白著臉,忍著臭罵他一頓的沖動,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冷如風伸手揮了揮,要婢女先下去,自己則上前將小樓迎進傘下。本以為會得到她的抗拒,卻見她意外的順從,這下子反教他不知該說什麼,兩人便無言的往前面大廳而去。
途中,他不時偷瞄身旁佳人──老實說,他到現在還無法將這位安靜的美人兒和先前那位活潑的瘋丫頭視為同一人。雖說女人多變,可他見過的紅顏無數,就沒一個像她這樣變得如此徹底的!到底是之前那才是她的本性,抑或現在這般才是?
之前老看她生氣勃勃、活力四射,那像隻果般紅撲撲的臉蛋,就是讓人想咬上一口;
可現在她的臉色這般蒼白……不知為何,他竟有些心疼起來。
蚌然間瞧見自己尚在把玩手中的玉戒,正好兩人行至園中涼亭,他便停了下來。
小樓不解他為何停下,只得抬首看他。
「這給你。」他將油傘伴在石桌上,然後握住她的手,將玉戒戴進她的手指,沒想到卻太大了。他將她兩手十指全試套一次,連戴在大拇指上都會掉下來。
這下他才知道為何嫂子剛才會那般不肯相信。這戒指對女孩兒家來說,真的太大了。
「呃……」不知該說什麼,他只能尷尬的看著她的縴縴玉指。
小樓也望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盯著那掛在手指上寬寬大大的碧玉戒;他見戴不住,想要將玉戒收回,她卻突然握緊了拳頭,冰冰涼涼的玉戒邊緣握在掌心中,瞬間沾染了些許暖意。
「沒關系。」她趕忙抽回手,解下掛在脖子上一條由紅繩懸著的護身符,將那玉戒套進紅繩中再掛回去,然後才抬首瞧他,輕聲道︰「我掛這兒,一樣的。」
「那……也好。」他直瞧著那根紅繩帶著碧綠的玉戒滑入她衣襟中,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她衣襟交叉處露出些許的白女敕肌膚;尤其由他所站的位置往下看,半抹酥胸更是一覽無遺。
真想變成那只玉戒。
冷如風咽了下口水,輕咳兩聲,別開目光,掩飾一時的失神及他下流的想法。
他拿起油傘,再度挽著她住前廳行去,鼻中聞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心底仍然忍不住想著,這瘋丫頭的身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啊……小雨細細的落下,走在一旁的小樓心緒有些難辨。她不知道她為何會收下這對她來說大得有點可笑的玉戒,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送她東西嗎?
唉……其實,長安城里最了解他的姑娘,可能就是她了。
說起來很好笑,她會討厭他,真正的理由是──為了討厭而討厭。
從小因為爹爹的驕寵,她幾乎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侯爺府里根本就是個小霸王!再加上她小時候就長得一副騙死人不償命的可愛模樣,所以就算出了侯爺府,外頭的人也不太舍得責備她,總是讓她撒嬌一下就算了。
第一次遇到挫折,是在五年前,當時她剛十三歲,是個被寵壞的小表。她不像個大家閨秀,不喜女紅,也不變讀書,更不想學習琴棋書晝──說老實話,哪一個無憂無慮的小阿會想學東西而不是到處去玩?
她當然也不例外。當時的她只受到處搗蛋游玩而已,最常做的,就是偷溜出侯爺府四處作亂。
這樣被驕寵的日子長久過下來,就算本性不壞,不知不覺中她也被寵得越來越跋扈,終于有一天闖下了大禍。
她不听勸告的趁築城的工人午飯休息時,偷跑上正在興建的城牆。當時築了一半的牆並未穩固,加上前幾天的大雨,石牆中才被填上的泥沙更是被沖刷得所剩無幾;等工人們吃完飯發現有小阿子跑上去時,那一小段城牆已是搖搖欲墜。
她當時嚇得不敢動彈,一名工人只好不顧危險的攀爬上快垮掉的城牆去救她;當那名工人才抓住她時,那段石牆卻突地崩塌了!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巨量塵沙揚起,遮住了半邊藍天。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那間,她本以為小命就此休矣,卻在下一瞬被人像拾小雞般的拎了下來。
她是毫發無傷、面無血色的癱坐在地上,那位冒著生命危險上去救她的工人卻被石頭碎片劃斷了腳筋,血流滿地,從此再不能快跑。
塵沙還未全落于地,她右臉便被甩了一巴掌。驕蠻的個性讓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嘴里還不知好歹的嚷著「大膽刁民,本姑娘是侯爺府千金」雲雲,結果話還沒說完,左臉又被甩了一巴掌。
她這時才懂得閉上嘴,看清了打她兼救了她一條小命,同時也救了那名工人的家伙——
冷如風。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兩撇嘔心巴拉的八字胡,他一邊幫那人止血,嘴上還不住的罵她,將她罵到狗血淋頭,無法回嘴。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雖然他那番話說的很對,她的確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是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而且驕縱蠻橫、不知死活的頑劣;雖然他那番話罵醒了她,讓她重新檢討自己,並開始用心學習,但是,她還是討厭他到了極點。
她相信,他一定早忘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但這些年來,她卻一直沒忘。而且從那時起,只要是關于他的消息,她都會特別注意,所以日子久了,除了一些豐功偉業之外,她發現這家伙風流花心不說,還奸詐狡猾得要命,根本就是小人一個。
也許她早先心底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愛慕之意,幾年下來也早消耗殆盡,討厭只變得更加討厭,只差沒厭惡而已。
結果,沒想到事隔多年後,她竟然嫁給了他。而昨晚他那樣對待她,今早卻又送她玉戒……小樓困惑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收下那只玉戒;經過了昨晚,她該是更恨他才對呀。
如絲細雨打在傘上、打在花上、打在葉上,所有的塵囂似乎被隔絕于傘外;在傘中的兩人,卻各有各的思量……進了廳堂,平安無事的向上奉了茶,小樓並沒有提昨晚的事──昨晚新郎棺沒進新房反而跑去睡書房,這種丟臉的事,她才不會自動翻出來讓人笑話。
冷如風雖不知她為何轉了性,但還是暫時松了口氣。
冷家幾代皆是單傳,沒有其他親戚,所以在向娘親奉了茶之後,他簡單為她引見師弟宋青雲和弟媳白曉月,跟著將她護送回新房,自己便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