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駛在國道九號線上,路旁的木麻黃一棵棵往後倒退,車中彌漫著沉悶的氣息,劉少君打開了車窗,鄉野間的香味迎風撲面。未幾,過了一座橋,藍色的路標快速從頂上越過,上面分別標示著新城和太魯閣還有幾公里。路的兩旁不是稻田便是玉米田,有時還能看見整片的檳榔或木瓜樹,田邊及中間偶有幾棟透天的房屋,左邊的田野再過去便是有如屏風般的高山,右邊的遠處被屋舍及樹木擋住,她知道那些屋宇田野的後面便是廣闊的太平洋,因為仍能聞到海的味道。
車子依然往前行駛,自從上了車,張鴻羽便未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知道他心里有了疙瘩,因為……她早先流下的淚。
憊真是巧啊!她對著窗外的景物無聲的苦笑,她知道他誤會了,誤會了她仍對莊算有情,以為她還愛著他。而她也任由他誤會,畢竟這算是天意,不是嗎?
不該再耽誤他了,像他如此好的男人,值得比她更好的女人。
不該再霸佔他了,這個男人是不屬于她的。
終究……幸福這種東西,還是與她無緣,就算她怎麼想求、如何想要,一切都仍將落空。
車外景物飛逝,她隱忍住淚,決定放手。
因為愛上了,所以更加知道該放手……
但是,心痛何時能好?何時能呢?
你還愛著他?
張鴻羽想問她,但卻沒有開口,因為他怕听到她承認。
從中午起,他就一直心緒不寧,總有一股火在胸口灼燒,燒出了妒意、恐慌和不安。幾乎從一開始,他就忘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或許是他下意識刻意地想忽略掉他吧。車速是越開越快,他絲毫未察只是緊緊握著方向盤,兩眼注視著前方,幾乎是靠著本能和習慣在駕駛。
沒有多久,車子到了太魯閣,因為是觀光勝地,所以有些塞車,也因此車速才慢了下來。
不少觀光客在路旁拍照,各式各樣的旅行車、轎車停在一旁。
懊不容易過了太魯閣,他將車開上蘇花公路。這期間,他根本不敢看她,怕一不小心那句問話就會月兌口而出。
令人窒息的氣氛仍在空氣中飄浮。
左彎右拐的蘇花公路一邊是垂直的山壁,一邊是陡峭的懸崖。著名的清水斷崖的確名副其實,斷崖下是深藍的大海,往下瞧去,驚濤拍岸十分壯觀。
風變強了,從海上吹來一整片的灰雲,漸漸的遮去了陽光,籠罩了前面的山頭。
不久,車行進至灰雲下方,小兩淅淅瀝瀝的落下,濕了車前整片玻璃。
劉少君將車窗搖上,張鴻羽則激活雨刷。
車中的空氣泛著濕熱,在坐的兩人依然沉默無語。
擺色的雨刷不受干擾,規律地左右刷動著。
必到台北,五顏六色的招牌已一一點亮,街頭閃爍著霓虹燈光。
雨水依然落下,車子行過無數攤泥水,穿過無數個交通燈號,越過了整個大台北,終于進入了她所熟悉的街道。
她的小屋漸漸靠近,然後,他將車停在鳳凰樹下。
劉少君本以為他會下車,但他卻久久未有動作,只是握著方向盤,神色難辨的望著前方。緊窒的氣氛壓得她透不過氣,她衡量了一下車子到大門的距離,估量她應該可以靠自己走過去,未再多加細思,她便要開門下車。
手才到了門扣上,他的大手就橫越了過來覆在她手上阻止她。
「等一下。」他黑眸透著陰郁。
劉少君沒有言語,覺得他的手又熱又燙,幾乎要灼傷了自己的手背。她抽回手,垂下眼瞼將兩手放在腿上交握,但右手的手背依然熱燙,感覺疼痛。
張鴻羽遲疑了一下,望著她蒼白的臉,聲音沙啞的道︰「我一直不想逼你,因為我認為你該知道也懂得,所以我相信有一天你終會相信而且響應。」他停了一停,才又繼續道︰「但是我一直忽略掉你的感受,我想知道,對你來說,我是朋友嗎?」
她沉默著,雙手緊緊握著,心痛一陣痛過一陣,半晌才吸了口氣開口,「不是。」
她抬起頭,極力鎮定、面無表情的說︰「是麻煩。對我來說你是個麻煩,打擾了我平靜的生活。」
他臉一白,有點受到打擊,將放在心中的那句問話月兌口而出,「你還愛他?」
「對。」她的指甲陷入肉里,收緊下巴,發現說謊比想象中還要容易,她甚至可以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楚的說︰「我愛他。」
他似乎被這三個字打落地獄,雖然極力想揚起嘴角微笑,卻笑不出來,他低下頭落魄地干笑了兩聲。
突然間她心痛的想哭,想伸手拂開他的亂發,想模著他的臉頰告訴他她在說謊,告訴他她有多麼的愛他。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她仍緊緊交握著雙手,任心痛蔓延全身。
張鴻羽吸口氣,伸手模了下臉,然後向上撥開垂下的黑發,再抬頭時已有了笑容。
「我抱你過去。」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她看著他強裝出來的笑容卻更加想哭。張鴻羽走下車,繞到她這邊。
抱她下車時,他不忘說了句︰「拿外套蓋在身上,才不會淋濕。」
她照做,不敢再開口,怕一開口就會痛哭失聲。
小雨在下著,他抱著地快步穿過草坪。
她听得到他一步步踩在石板上的腳步聲,感覺得到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達到她身上,雨水從他的發梢滴下,順著他的頸項滑落。
她希望這條路能沒有盡頭,可惜,他走沒幾步就到了大門口。
張鴻羽將她放下,扶著她站好。「好了。我相信,你應該可以自己進去。」
他凝望著她,瞼上仍掛著微微的笑。
「我……我會……」他停下來,聲音嗄啞地有點說不下去。重新吸口氣後,他才帶著有點淒然的微笑,一口氣說道︰「我會遵照你的希望,不再來打擾你。」
她听到這句話有點瑟縮,但仍抓著外套遞給他,「這……還你。還有,謝謝你這兩天安排的溫泉之旅。」
「不客氣。外套你留著吧,下雨會冷。」他將外套披在她背上,以手背撫了下她的臉將雨水拭去,然後輕聲道︰「你保重。」隨即他便轉身離去。
劉少君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看見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雨絲細細的落在他身上,她不禁屏住了氣息。
蚌然間,他回身跨了兩個大步,大手一伸便將她抓到懷中緊緊擁抱她,她背上的外套因而被震得掉落。他低首深深吻她,她只覺得胸中的空氣像是全被他擠壓了出來。
他們像是熱戀的情侶在雨中吻別,灼燙的熱吻無法被冰冷的雨滴降溫。
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待在他的懷中。她感覺得到他的心跳有力的振動著,穿過他的胸膛,透過兩人的衣衫,直達她的心窩。
一會兒,他終于停了下來,將臉埋在她的頸邊發中,輕輕地、深情地說了一句話。
然後他松了手,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甚至到了車上都沒再回頭看她,就這樣走出了她的生命。
也因此,他沒見到她背靠著門板,淚流滿面、肝腸寸斷的滑坐在地上,沒見到她表情破碎、淚眼蒙的望著他的背影。
雨在下著,仍在下著……
若不是尹秀娟因為連續兩天找不到人而坑訕在那天晚上殺到她家來,劉少君大概會死在自家大門前,就算不死也可能只剩半條命。
「你是白痴嗎?竟然坐在自家門口哭到發作!他X的,你要哭不會先進門再哭啊!」尹秀娟火冒三丈的罵著躺在床上的笨蛋,「你是嫌命太長了,還是覺得我不夠忙?失蹤兩天也就算了,竟然還給我弄到差點翹掉!劉少君,我警告你,要是下次再敢給我出這種事,咱們倆朋友就沒得當了!」
她氣呼呼的咒罵,卻發現床上的人兩眼無神,根本沒注意听她說話,氣得她直跳腳,差點沒抓著她的衣領搖蔽。
「劉少君,我在和你說話,你有沒有听到啊?」尹秀娟簡直快氣到冒煙了。
「我好累,你讓我靜一靜。」尹秀娟的暴跳總算抓回她一絲神智,劉少君語氣微弱的苦笑著說。
「你到底是怎麼了?」尹秀娟壓下脾氣,蹙眉問︰「是不是和前幾天那位男的有關?」
「沒有。」她疲倦的合上眼,低聲回答。
「什麼沒--」尹秀娟火氣又上心頭,才提高了音量,卻被剛進來的忠哥捂住嘴,攬著她的腰就將她強行帶出房去。
一出了房門,忠哥才松開手,尹秀娟就瞪著他嘰哩瓜啦的鬼叫︰「你搞什麼啊?」
「你太吵了,她需要休息。」
「我哪有!」她抗議,嘴巴還不斷地冒出停不下來的言語。
忠哥听而不聞,抓著她的手,硬將這只音量奇大、脾氣暴躁的小麻雀帶離門邊,還給劉少君一個清靜。
無論如何,我愛你……
這是他最後說的一句話,那樣低沉沙啞的聲音,一次次的回蕩在耳邊,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重復著他的深情,重復著他的不舍,重復著他的承諾,重復著、重復著……
她無時無刻都能听見他的聲音,每分每秒那聲音都在提醒她的心痛,戳刺她的傷口。
「不……不要……」劉少君發出痛苦的申吟和啜泣,緊捂著耳朵卻仍听見張鴻羽沙啞的嗓音,閉上雙眼仍能看見他強裝出來的落魄笑容和眼底藏不住的苦澀傷心。
無論如何,我愛你……
「別再說了……」她捂著雙耳,蜷縮在被窩中,淚水上不住的滑落,「別再說了。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他要說出口?為什麼不讓她就此死心就好?如果他沒說,這一切就可以變得比較容易,那麼她就可以假裝……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假裝他只是同情,假裝是她自作多情,假裝這一切只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夢。為什麼……他要說出口?所有關于他的影像伴隨著那句話在腦海中反復播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是她自己把幸福葬送掉。
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逞什麼強呢?
腦中一個聲音對他這麼說著。
張鴻羽全身濕透的坐在大皮椅上,上衣扣子被他扯掉了兩顆,他雙腳交疊架在辦公桌,褲管還在滴著水,一頭短發又亂又濕,同樣也在滴水。他一手拿著一瓶XO,直接就以瓶口對嘴喝了一口。
逞什麼強呢?大笨蛋!不就是個「前」未婚夫而已,你愛她不是嗎?反正那王八蛋已經結婚了、死會了,她再愛他也沒機會了,你為什麼不會假裝不知道,別問她啊!只要持久下去,她終有一天會被你感動的。
「是啊……是啊……被我感動……呵呵……」他醉醺醺的邊干笑邊開口同意腦海中的聲音,「我……我敬你……」他舉起酒瓶向著空無一人又烏漆抹黑的辦公室晃了一晃,又對著嘴灌了一口。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她?為什麼還要逞強假裝沒事呢?
「因為……嗝……我愛她……你……你不知道……嗝……」他打了個酒嗝,伸出食指左右搖蔽。
我知道你愛她。
「不,你……你不知道……」他一手遮住了臉,一手還緊抓著酒瓶,聲音有些破碎,「我希望……她愛我……」他一臉哭笑不得,閉著眼說︰「但她沒有辦法……她愛的……是那個裝模作樣的王八蛋……」
「所以你就藉酒澆愁?」「對,不對!」張鴻羽語無倫次,突然發現這次的聲音不是從腦海中傳出的。
他張開眼,移開擱在臉上擋住視線的手,很努力的瞇著眼看向黑暗的前方。
柯英杰「啪」的一聲將電燈打開,一瞬間,滿室通明。
張鴻羽立刻又合上了眼,申吟的詛咒著︰「小柯,把燈關掉!」
「我和你說了他在這里。」凌俊身上穿著一套全黑的皮衣皮褲,她兩手插在褲袋中,站在柯英杰身後。
「我沒說不信。」柯英杰淡淡的邊說邊走上前,卻在地上踢到兩瓶已經空了的酒瓶。他皺起眉問︰「你喝了幾瓶?」
張鴻羽雙眼此時已有些適應刺眼的光線,他眨了眨眼,遲鈍的說︰「我……嗝……忘了……」他看見柯英杰身後的凌俊,瞼上露出笑容,伸手向她揮了揮,「小……小巫婆……你來陪……陪、陪我喝酒嗎?」
「不是,我擔心你們,所以下午搭飛機上來看看。」她揚起嘴角,好笑的問柯英杰「他現在是在結巴嗎?」
「你說呢?」柯英杰強行拿走張鴻羽手上那瓶還剩下三分之一的XO。
「我沒看過他結巴,也沒看過他醉成這樣。」凌俊似乎覺得很有趣,「可惜沒相機,要不然把他這德行照起來,將來可以拿來威脅用。」
「誰說沒有。」柯英杰眼尖的看見桌上的相機,拿起來丟給她。
凌俊雙眼一亮,俐落的接下,還笑咪咪的問向早已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開始胡言亂語的張鴻羽︰「大個兒,你說我們該照幾張?」
「好……照相……越多……越、越好--」他突然站起來點頭,卻在下一秒整個人倒在柯英杰身上昏睡過去。
「啊?昏了。」凌俊眨眨眼,拿著相機敲敲左手心,「現在怎麼辦?」
她話才問完,便和柯英杰互望一眼,隨即兩人很有默契、異口同聲的說︰「把他再弄慘一點。」兩人一陣忙碌後,才並肩站在一起,望著醉死過去的張鴻羽。
「你覺得如何?」凌俊詢問。
「嗯……再加點水會落魄點。」柯英杰打量了下才回答。
「對喔。要不要再把他臉上多弄一些淤青,看起來會比較可憐?」凌俊提議。
「是不錯,但怎麼弄?揍他幾拳?」他揚眉。
「不用,要是把他打醒了就沒得玩了。」她從背包里掏出化妝包,得意的揚起眉將之拿在空中晃了晃,「看我的!我幫他畫淤青,你拿杯子去裝水。」
柯英杰點頭,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道︰「你確定那女人真的愛他?」
「如果她不愛大個兒,我就不姓凌。」她說得信誓旦旦,臉不紅、氣不喘的。
他听了才再邁開步伐去裝水。
布置好後,他們便拿著相機照了不少張鴻羽既落魄又可憐的相片。
一個星期過去,當張鴻羽終于可以正常上班,掩去心底的頹喪和落魄時,凌俊巴柯英杰也覺得時機到了,便由凌俊背著那一紙袋洗好的照片去找劉少君。
辦花點點開滿樹頭,凌俊下了車抬頭一看,不禁為這兩棵巨大的鳳凰樹而傾倒。
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灑落而下,她穿過樹蔭下,來到門前,按了兩下電鈴。
劉少君從對講屏幕上看見是她,有些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開門。
「你好,好久不見。」凌俊露出微笑,打完招呼就旁若無人的往里走。
「呃……你好。」被她闖得有點措手不及,劉少君只得跟在她後面也來到客廳。
「你家里滿不錯的,我喜歡前面那兩棵鳳凰樹。」她一旋身就靠坐在大窗前的圓木桌邊,笑得很甜。
「你……有事嗎?」劉少君坐在輪椅上不安的問。她和這女孩不怎麼熟,她怎知道自己的住址?難道是他告訴她的?她心一緊,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做。
「我上台北玩,順便帶個禮物給你。」凌俊將紙袋交給她。
「不用了。」劉少君為難的不想接,但她卻伸直了手停在半空中,堅持一定要她收下。半晌後見她不肯收手,她才接了過來,勉強的笑了笑,「謝謝。」
「不客氣。」她見劉少君將紙袋放在腿上,便催促她,「你不拆開來看看嗎?」
「呃……」劉少君雖覺得奇怪,但在她熱切的注視下,只好尷尬地照她的意思拆開紙袋,一邊問著︰「里面是什麼?」
「相片。」凌俊聲音清脆,回答簡潔。
劉少君聞言,差點將拆到一半的紙袋整個掉落地上,她緊緊抓著紙袋,想起了那天照的相片,原來他不好拿來,而要凌俊送過來。
拔苦呢?丟了不就算了。
她咬著下唇,神色復雜。
「怎麼了?你不看看嗎?照得很漂亮呢。」見她停下來,凌俊又說。
在她的催促聲下,劉少君只好繼續拆開,將一疊二、三十張的相片拿出來看。
罷開始時,她的情緒還好,但每看一張,那天的記憶便一一浮現。她想起他說過的笑話、促狹的表情、開心的笑容,看到她和他的合照時,她眼眶積聚的淚終于忍不住滴落下來,淚水滴在照片中她看起來十分幸福的笑臉上,在她背後的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手輕握著她的手,他的臉不是注視著鏡頭,而是帶著溫柔的微笑,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凌俊走上前拿了張面紙遞給她,輕聲說著︰「你這是何必呢?既然不接受大個兒,為什麼又要掉淚?」她無言,只是緊緊抓著面紙,低首望著那張相片。
「記得我那天在溫泉中和你說過的話嗎?」凌俊蹲下來,望著她說︰「我並不是要你離開他,而是希望你能看得清楚點。這種男人不是路上隨隨便便可以撿到的,最重要的是他還深愛著你,你也愛他,不是嗎?我希望你能想通自己愛他,但沒料到你是想通了,卻決定要放棄他。」
劉少君抬起頭,聲音沙啞的說︰「我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你怎麼確定你對他來說是負累?你又不是大個兒。」凌俊笑著說。「看看下面幾張。」
劉少君听話照做,卻有些嚇到,幾近驚慌的抓著她問︰「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呃……」看見她激動的反應,凌俊突然覺得他們把大個兒玩得太過分了。
「說啊?他現在在哪家醫院,我要去看他!」她慌亂著急的直催著。
「不在醫院,他只是失戀。」凌俊吸口氣快速的將剩下的話說完,硬是把情況給轉回來,「是這樣的,因為你把他拋棄了,所以他就藉酒澆愁,結果跌倒撞到了頭,不過你放心,不嚴重的。所以你看,他是如此愛你,對他來說你根本不是負累,失去了你,才會讓他傷得更重,對嗎?」
「不……」听到他不嚴重,她松了口氣,但是後面那番話卻讓她不知該不該相信。
見她瞬即又縮回龜殼中,听不進勸說,凌俊想到她之前的反應,立刻心生一計,改口擔心的道︰「說不嚴重其實也是他說的,因為他不肯去醫院看病,堅持要工作。
你都不知道他這幾天像工作狂似的,整天待在公司辦公,一天沒睡幾個小時,眼白都冒出血絲了,看起來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而且他脾氣變得暴躁,這幾天公司的員工每個都被他炮轟過。
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大個兒脾氣一向很好,這一點你應該相當清楚,你們以前曾是同事嘛。但是自從他撞到頭後突然性情大變,我上次看報紙說如果不小心跌倒,腦袋里若有什麼血塊壓迫到神經,就會這樣的,而且不早點治療的話,很可能會突然暴斃。」她硬逼出兩滴晶瑩剔透的淚水,可憐兮兮的又說︰「其實,我今天來最主要是想請你去說服他入院檢查,而且大個兒喝醉時曾說,他最愛的就是你。你舍得讓他死掉嗎?」
劉少君越听心越慌,她害怕的捂住嘴,顫抖的低喃著︰「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她是不是錯了?難道她的決定,竟換來了他的死亡?不!
她抬起淚眼,堅決地說︰「我……我要去找他。他公司在哪里?」她絕不會讓他死掉的。
「我帶你去!」凌俊雙眼一亮,立刻站起身,迅速擦干淚眼,連哭音都沒了。
左邊總經理室的門推開的同時,右側的電梯門也開了。
不過做員工的當然得先注意老板,客人可以等一會兒再顧,林秘書也不例外,所以她先看向公司的超級業務員張總經理。
張鴻羽將幾份文件遞給她,交代道︰「把這些資料歸檔,重新估算藍星合約上的價格,確定了以後再拿進來給我。」按著他轉身要進門,卻在下一瞬間定在當場。
不敢相信他眼角剛剛瞄到的人影,他迅速轉過身,就看見劉少君臉上帶著被騙的怒氣正要退回電梯中。
凌俊一腳卡在電梯門的軌道上,不忘對他叫道︰「還看什麼,快過來啊!」
劉少君听了更氣,她坐在輪椅上傾向前,徒勞無功的想把凌俊那只腳給推開。
才那麼一下下,他就趕了過來進入電梯。
凌俊縮回腳,電梯門緩緩關上,她笑笑的向漸漸合上的門揮揮手,提高音量說︰
「我到下面等好消息。」話音甫落,電梯就亮起故障燈,卡在十樓和九樓中間。
「壞掉了嗎?」林秘書搞不清楚狀況,還拿起電話邊道︰「叫他們放心,我馬上叫人來修。」
凌俊走上前,按掉電話上的通話鍵,皮笑肉不笑的說︰「不是壞掉。你要是叫人來修,今天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你干什麼?我要出去!」劉少君生氣的瞪著把電梯按停的張鴻羽,雙手緊緊抓著椅把。
那個壞心的女孩,竟然這樣騙她!什麼跌倒、什麼會死掉,一出電梯她就看見這家伙瞼上連一點青紫都沒有,還是依然完好,英俊得不得了。
他一點也不為她怒氣騰騰的眼光而畏懼,反而蹲了下來,雙眼和她平視,模著她的臉頰說︰「你瘦了。」
「沒有!」她口氣很沖,想轉頭避開。
他卻伸出另一只手,用兩手固定她倔強的瞼,不讓她逃避他的目光。
「你為什麼來?」他問道。
劉少君干脆閉上眼楮,伸手想推開他,「放手!」
「睜開眼回答我,我就放手。」他堅持要听到答案。
「不要!放開我!」她捶打他,他卻始終不肯放,直到她手酸了,有些喘時,終于知道他不會放棄,她只好停下了手。
「少君,我要知道為什麼?」張鴻羽低聲再問。他傾向前,語調輕柔,「告訴我。」
她緊閉的睫毛搧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僵硬的說︰「凌俊騙我說你要死了。我以為……你要死了……」她想到早先的恐懼,忍不住顫抖起來。
「老天……」張鴻羽沒想到阿俊是以這種方式將她騙來的,見她全身都在發抖,他忙上前擁住她,柔聲安慰︰「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這樣做。」
她待在他安全溫暖的懷中,所有的驚慌和害怕至此全部流泄而出,壓抑過度的感情再也藏不住。「我好怕……我不要你死掉……」她忽然哭了起來,整個人崩潰地在他懷抱里哭得無法自己。
「別哭、別哭了。乖,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我會去罵她的。」他抱著她,拍拍她的背,有點手足無措,一時間被她這樣激動的情緒嚇著了。
誰知她听了後不僅未停止哭泣,反而還氣得邊罵邊捶他,「對,都是你的錯!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錯!五年前把我撞殘也就算了,你為什麼要再出現?為什麼要打擾我?我本來一直都過得好好的,你一出現就什麼都亂了!唉我拖稿,害我感冒,還害我睡不著,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錯!」
「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你別太激動。」怕劉少君犯病,張鴻羽把所有過錯照單全收,擔心得臉都白了。
「如果你什麼都沒說,我就可以假裝沒這回事,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是你為什麼要說?為什麼?為什麼?」她滿臉眼淚鼻涕,又捶他肩膀一拳。「現在竟然還教人騙我,你這個無恥的家伙!」
「我沒有--」他想說話,卻被她打斷。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都是你!」地無理取鬧的把所有的事情怪到他身上,「如果你沒有這麼死纏爛打,我不會如此輕易的就--」她一時罵得順口,差點就把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幸好及時發現不對,立刻噤聲。
他聞言心一跳,忙將她拉離懷中,扶著她的肩頭問︰「就怎樣?」
「沒有!」她找回理智,雖然還在流淚,但只吐出這兩個字,就死都不肯再開口。
不過他這次學聰明了,很快的自行演繹,然後拭去她的淚水。「你不想說沒關系,我說就好。」他將她的長發撩到肩後,抵著她的額頭,音調沙啞,有些不穩的問道︰「無論如何,我都愛你。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嫁給我?」
劉少君熱淚盈眶,無法相信地眨了眨眼,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瞼色發白的撫著胸口道︰「你……你說什麼?!」
「嫁給我。」他以拇指不斷拭去她雙眼泉涌而出的淚水,喉嚨干啞,真摯地說︰「我愛你,不是因為同情,不是因為可憐你,沒有理由原因、沒有因為所以,有的……只是我愛你。你懂嗎?我希望能一早醒來看見你,希望下班回家能守著你,希望無時無刻都能分享你的歡喜與憂愁。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更希望將來某一天清晨你從床上醒來,終于發現自己愛上了我,就算那一天我已經是個老頭,而你是個老太婆也沒關系。所以,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听著他深情的告白,淚眼蒙,甚至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能快速的交換著呼吸,幾乎泣不成聲。
「少君,別緊張,慢慢來。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然後說,我願意。」
他幫助她平穩呼吸,最後順勢加上那句話。
沒想到,她照著他所說的吐納,最後真的滿臉淚痕地說了三個字——
「我願意。」
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緊緊抱住她,然後在心底感謝所有過路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