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眼生的人啊?」
碧綠垂著長長的辮子,穿著一件褪了色的寬大T恤,松松的漁人短褲下那雙縴細的雙腿晃呀晃的,坐在河堤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淡水河。
她想了很久,再怎麼想,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就連作夢也都是夢見那張熟悉的面孔啊,哪里來什麼眼生的人?
一想到那張似笑非笑、英俊瀟灑的男性臉龐,碧綠忍不住柄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像唐爾碩那種人,不遇上也罷。」她暗自慶幸。「幸好我不像幼幼那麼倒楣,自從兩個月前被唐爾堅給盯上,一下子就被吃干抹淨了。」
人遲鈍些果然還是有好處的,老天垂憐啊,能夠這樣平靜的過日子,她想,也許這輩子自己會比較幸運一點,不會遇見命里的那個克星。
「小姐,畫一幅畫像怎麼算?」一道低沉又微帶笑謔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素描一張一百五,彩色版……」碧綠一回頭,猛然呆住了。
哎喲!難道她最近修煉得意識波已經增強五百倍啦?才剛想到這個人,這個人就閃電般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識地畏縮了下。
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的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微-起眼,寬肩厚胸,雙腿修長,真是怎麼看怎麼英俊,怎麼看怎麼風流,渾身散發著強烈迷人的男性費洛蒙。
她還真懷疑全台北縣市的蜜蜂、蝴蝶怎麼沒有統統飛過來圍繞著他轉,不過,看樣子好像也差不多了,因為他身邊非但有一個窈窕動人的長腿妹妹依偎著,連來這兒游玩的女性同胞們的眼光和神魂都被他吸引住,就像他是客豪華海陸全餐,讓她們見了口水直流。
碧綠覺得自己的雙眼似乎被他燦爛耀眼、光彩四射的模樣灼痛了,趕緊揉揉眼楮,勉強鎮定心神問道︰「是先生要畫還是小姐要畫?」
「-是畫家,當然由-來畫啊。」爾碩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諷刺和鄙夷。
他身邊的美女更是拿她當白痴一樣訕笑。「對呀、對呀,-真的很蠢耶,問那個是什麼鬼問題啊?反應這麼差,這樣怎麼做得到生意?」
一旁的攤販們均不禁吸了口涼氣,同情又有些氣憤不平地望向碧綠。
「嗯,你們兩個說得有道理。」碧綠搔搔頭,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請坐吧,是先生先來還是小姐?」
「-……剛剛到底有沒有專心听我說話?」爾碩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她是心胸寬大還是遲鈍至極,為什麼听見這樣明顯的嘲諷還面不改色?
「有哇。」她認命了,反正該來的總會來,何況現在他身邊還帶著個美女,這樣更可以確保自己與他完全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這麼一想,碧綠忽然松了一口氣,笑得更自然。
「-……」不知怎地,她笑得坦然的模樣更令他火大。
懊像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個人小鼻子、小眼楮的記恨那件事……等等,她該不會忘了他是誰吧?
「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爾碩略鎮定了些,故作熟稔地道︰「我在哪里見過-嗎?」
「沒有。」碧綠心虛的急急否認。
她的否認令他更加火大,俊臉一寒。「是嗎?但是我肯定曾經見過。」
「我是大眾臉……」她有點手足無措,尤其當英俊斑大的他跨步上前,昂揚的氣勢籠罩住她,更是讓她心中紛亂。
依稀彷佛,他的氣息緊緊地牽引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敏感的肌膚,有種麻麻的、刺刺的、暖暖的奇異感覺自體內升起,她慌亂的仰望著距離自己不到幾公分的寬闊胸膛,還有他俯下頭銳利、專注的盯住她的雙眼,背脊瞬間掠過一陣戰栗。
「是嗎?」爾碩略帶沙啞的性感嗓音嘲弄地揚起,帶著一絲不容錯認的威脅。「-真的確定?」
碧綠的心登時狂跳,亂了節拍。「呃,先生……你、你不畫就算了,我還有別的客人……」
「我是-今天唯一的客人。」他的唇貼近她耳畔,輕輕呵氣,然後迅速站直身子,似笑非笑地自懷里掏出一張千元大鈔,塞在她的手心里。
「不用那麼多……」她——地道,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而且……我先說好,我是賣藝不賣身,不跟人家滾來滾去的。」
他幾乎失笑,隨即有些惱怒。
這女人竟然無視于他的魅力?
「碩,你不是還要陪人家去買東西嗎?」他身旁的美女甜甜的開口,卻在望向平凡到近乎不起眼的碧綠時,眼神滿是嫉妒,活像想殺人。
「芳馨,抱歉,我突然有很重要的事要辦,-乖,我讓司機先載-回去好嗎?」他回頭對美人兒溫柔地微笑。
碧綠看呆了,他這抹笑容就算不是給她的,她的心兒也莫名的怦然。
「可是碩──」美人兒又失望又哀怨,滿臉不依,「人家好不容易可以跟你一道出來玩……」
「我下次一定好好補償。」他修長的手指托起美人兒的下巴,深情款款地道。
「好吧,都听你的。」美人兒的嬌軀軟軟地伏在他胸前,再度折服在他強大的魅力之下。
暴……碧綠看得目瞪口呆,欽佩不已。
輕輕松松三、兩下,一名傾國傾城的美女就這樣被馴服了,乖乖地跟著司機離去。
難怪梅書曾經說過,她的小叔個個魅力驚人,尤其以這位號稱世紀情聖的唐爾碩為甚。
看著他就這樣輕易的打發美女離開,並且不忘對四周拋來的傾慕眸光一一報以性感的微笑,這八面玲瓏的模樣真是令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碧綠一向自認長相平凡,乏善可陳,全身上下除了肌膚晶瑩得看不見毛細孔,以及一頭及腰的長發十分烏黑滑順這兩個小小優點外,其他完全沒有值得人家看第二眼的地方。
所以,她實在很羨慕這種英俊到任何舉動都那麼賞心悅目的人。
她的手忽然有些癢,迫不及待的想將他的眼神、他的輪廓和味道描繪于畫紙上。
「你想要彩色的還是素描畫?」她問著,但已經徑自拿起炭筆,刷刷刷地迅速在畫架上揮舞起來。
她想要用炭筆補捉那像是被頑皮的風輕輕拂掠過的濃密黑發,然後是他英俊且比例完美的男性臉龐,還有那兩道斜飛的濃眉……呵,不知道她可否捉得住他眉宇間的那抹玩世不恭?
他深邃而富感情的黑眸熠熠生光,恍若盛滿了某種神秘的智慧,又帶著一絲復雜的玩味……
她竟然就這樣專注地畫起他來了!
爾碩微訝,隨即閑適自在地佇立在她面前,輕松地抱著雙臂,-起黑眸望著她。
他倒要看看她是什麼了不起的藝術家,能夠畫出什麼了不起的畫。
不過,她專心揮舞著炭筆,明亮的眼眸不時抬起,凝注著他的臉龐,秀氣的眉有時微微蹙擰,有時微微松展,清秀的臉彷佛漾起了一層瑩然動人的光暈。
他心一動,胸口莫名地溫熱了起來。
淡水河畔的風徐徐吹著,緩緩流過的河水邂逅了寬闊偉岸的海洋,帶著咸咸的氣息,有點溫暖又有點清涼,淡淡地醺醉了如織的游人。
「好了。」碧綠放下因過度專注用力而微酸的手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歉然地道︰「對不起,我的技術並不是很好,最多只畫出你三分的神韻。」
爾碩微微一怔,這才記起自己的本來目的。
懊死的!他還真的乖乖的站在那兒由著她畫,連一丁點刁難都忘了。
「我看看。」他語氣里有著明顯的慍怒,皺著眉頭走向畫架,可是才一眼,他整個人就呆住了。
僅是最簡單的線條,最粗獷無華的炭筆,卻成功地補捉了他看似風流瀟灑,實則莫測高深,略帶縹緲蕭索的神態。
爾碩僵住了,在最初的震撼之後是被看穿的不悅和不自在感。
不顧胸口沸騰的燥熱和悸動,他迅速的抓下畫紙,在手上卷成一束。
「還可以,」他冷冷地道︰「畫,我帶走了。」
「等一下,我還要找你八百五十塊。」碧綠急急忙忙低頭要找錢,可是當她自背包里湊出了八百五十塊後一抬頭,眼前卻早已空無一人。
她怔怔地望著熱鬧擁擠的人群,怎麼也找不著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一股不由自主的落寞感悄悄自心底浮起,她輕輕坐回堤岸上,小腳蹭著水泥地面,再也無法像方才一樣悠然輕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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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家伙,果然是厲害的角色。
前一陣子在梅書的婚禮上成為落跑伴娘的時候,碧綠還不覺得自己的情況很危險,可是,昨天遇到「他」之後,她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差點陷入險境。
那個男人的魅力和電力超級無敵強,連她這種神經大條的人都情不自禁感受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足足用掉了十根燻衣草蠟燭,她總算撫平了自己異樣騷動的心緒。
「果然是克星,我現在相信了。十根燻衣草蠟燭起碼可以賣五百塊耶,沒想到才見了他一面,就得消耗這麼多才能讓我變得正常點。」這讓她挺困擾的呢。
不過三秒鐘後,粗神經的碧綠又渾然忘記剛剛困擾著什麼,跑去櫥櫃翻出了一碗泡面,興匆匆地煮起了開水。
水還沒滾,電話就響了。
「喂?」她接起電話,將話筒夾在耳朵和肩頭處,偏著頭邊說話邊撕開調味包。「梅書?啊,我正好想打電話給-耶。」
「這麼巧,那-先說找我什麼事?」
「-最近會遇到-小叔嗎?」碧綠把調味包擠在泡面上,舌忝了舌忝沾到油蔥的手指頭。「我想請-幫我把八百五十塊拿還給他。」
「-跟他幾時有金錢往來的?」梅書倏然豎起雙耳,難掩興奮。「-跟他已經進展到某種程度了嗎?怎麼這麼快?什麼時候發生的?這八百五十塊又是怎麼回事?」
「啊?」碧綠茫然地停下動作,「什麼?-在說什麼?」
「-剛剛有沒有認真听我說話?」梅書的語氣里有一絲氣急敗壞。
「咦,-怎麼跟唐爾碩講一樣的話?好像我這個人很沒有禮貌,常常沒專心听人家說話……啊,-等我一下!」她話講了一半,把話筒擱著,跑去將沸騰的開水倒進泡面碗里,這才又重新拿起話筒。「好了。」
「喂!」梅書又好氣又好笑。「-明明就是沒禮貌,連跟人家講話都不專心,剛剛干什麼去了?」
「我只是去泡面……」碧綠漫不經心地打開紙蓋就要吃面,可是面條才泡了不到十秒,仍舊是硬邦邦的狀態。「對了,我們剛剛講到哪里?」
「唐爾碩,我們剛剛在談唐爾碩!」梅書受不了她,幾乎失控的大吼。
「喔,對,我要拜托-幫我把八百五十塊還給他。我昨天在淡水擺攤的時候踫到他,他拿了一千塊給我,請我幫他畫畫,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找他錢,他就走掉了。」
「感謝老天。」梅書簡直感動得快哭了。「這是-第一次直截了當的說完一整件事。」
「有那麼夸張嗎?」碧綠不好意思地道。「-能幫我嗎?我可以待會兒就把錢拿去給-……」
「等等,我要出國。」
「-又要出國?」碧綠睜大眼。
「對呀,爾豫要去參加日內瓦世紀DNA會議,要我陪他去。」梅書好不甜蜜地道。
碧綠羨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唉,人家是幸運的中冰箱,她是中冰棒……算了。
「可是-又不是等一下就要出國,-就先幫我墊一下,等-出國回來,我再把錢拿給。」
「不行,我後天就要出國,這兩逃詡遇不到他。」
「你們真的很奇怪耶,明明是同一家人,陽明山的別墅又那麼大,三個兄弟卻都住在不同的地方。」碧綠嘆了一口氣。有錢人家就是這樣!
她忍不住狽顧這間不到五坪大的套房。連梅書家的廁所都比這里大兩倍……不過,套房雖小,卻是她咬牙死命攢錢買的,雖然現在沉重的房貸緊咬著她不放,但是一想到這是少數完全屬于她的東西,並且是個能擋風遮雨的溫暖小窩,她就覺得自己很幸福了。
想她千年之前慘到極點,被心愛的男人追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最後還凍死在山洞里,想想現在真的已經夠富裕、夠滿足的了。
「喂?喂喂?」梅書在電話那頭大呼小叫。「-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啦?」
「呃,對不起,我有些發呆。」碧綠回過神來,抓抓頭歉然地道︰「-剛才跟我說什麼?」
「今天晚上七點,-可以到他大直的房子去還他錢哪!」梅書極力慫恿。
「不要──」碧綠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地叫道︰「不行不行不行!」
才見一次就害她心髒亂跳,浪費了十根藥草蠟燭才恢復正常,她可不想再自找麻煩。
「可是……」
「不如-給我他的地址吧,我直接用寄的還給他。」
「其實不過八百五十塊,既然他認為-的畫值得一千塊,-又何必堅持要還呢?」
「不行,這輩子欠他八百五十塊,下輩子我要是變成母雞,還不知道要生多少蛋來還他,還是提早把這筆帳結清得好。」上輩子和他之間已經夠嗆的了,她這輩子跟下輩子可不想再跟他勾勾纏。
「哎喲……」
「哎什麼?-不說,我自己打電話去問幼幼。幼幼比較善良,她會告訴我的。」碧綠對電話扮了個鬼臉。
「白碧綠,-真的很沒良心耶,我又不是不幫忙……」梅書急了,轉念一想,登時有了主意。「好,我幫-把錢拿給他。今天中午,我在內湖科學圍區的××咖啡館等。」
「謝謝,太好了!」碧綠大大的松了口氣。「幾點?十二點?好哇,到時候見。」
幣上電話後,她忍不住快樂地哼起歌來,以筷子夾起泡面。
「啊!爛掉了啦──」她忍不住哀號。
不過沒關系,待會兒可以讓好姊妹請她幾客美味的蛋糕吃吃,當作補償,稍微彌補一下她最近悲慘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