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三十分,香好坐計程車來到了麗致飯店門口。
跳表一百四十五塊,她很阿莎力的給了司機一百五十元。
「不用找了!」她揮揮手,忽然覺得自己好有上流千金的氣派哦。
當然了,如果要以小說里面暴發戶的標準,應該是要掏出五百塊或是一千塊,然後很瀟灑地說「不用找了」!
可是香好還沒有心理準備要「暴發」成那個地步,她平常一千塊可是用半個月的耶,要一次丟給司機先生,她可能自己會先哭死。
「我這樣太不行了,那麼小家子氣,一點都沒有名媛的氣勢。」她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
她防備地盯著手機,像是那紅色發亮的小柄器會咬人。
怎麼辦?她還沒想出該怎麼跟寶貝解釋耶。
「喂!」她還是硬著頭皮接了。
「林小姐,我是小P,是妳的……」
「室內設計師,我知道。」她松了一口氣,隨即興奮起來。「店里裝潢得怎麼樣了?我要最豪華最氣派的喔。」
「進行得很好,我這幾逃詡在場監工,妳一定會滿意,店里完成後會有巴黎時尚的美感和紐約時髦的風情,還有,後天美發器具會送過來,但是妳確定來得及召募十名發型設計師嗎?尤其妳說這個月五號就要開幕了。」
「我要盡快!必要的時候去挖角也行,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朋友來到台南了,我希望讓他看見我新店開張的風光樣,他一定會以我為榮的。」香好滿腦子都是當齊翼看見她有如此成就時,會有多麼地贊嘆激賞。
「這樣啊,那我盡量幫妳趕啦!」小P有點為難,可是看在錢,和香好是這麼熱切又期盼的份上,不行也只好行了。「我妹有幫妳找發型設計師了,那妳要把薪水提高嗎?」
「一個月四萬五!獎金另外算。」她沖口而出。
只要能夠讓齊翼看到她店里名設計師一字排開的盛大場面,無論多少錢她也願意花。
「什麼?四萬五?!」小P有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麻煩你了,拜托拜托。」她千拜托萬拜托後,這才撳掉通話鍵。「吁。」
她現在還不敢去想佔地八十坪的店面租金和裝潢、還有設計師跟拉拉雜雜的費用加一加要花上多大一筆錢,只要能夠完成她的夢想,只要齊大哥看見了她的夢想實現--
那麼這一切都花得太值得了。
啊,齊大哥……她還沒打電話給他。
「喂?妳好,可以幫我轉1106號房的齊先生嗎?」她又掏出手機,最近開始深切地體會到這小小流行先進機器的便利好用。
不用像以前到處找公用電話,也不用怕人家找不到她。
「齊大哥嗎?我有沒有吵到你?」她強捺著怦怦狂跳的心情,小小聲問。
「香好?」齊翼的聲音低沉而清醒,不像被吵醒的樣子。「妳有手機了?」
「你怎麼知道?」她一愣。
「來電顯示。」他微微一笑,愉快地道︰「妳現在在哪里?我怕妳昨天太晚睡,還想著讓妳多睡一會兒,沒想到妳這麼快起床了。」
「我現在在飯店門口。」她心底甜絲絲的。
「我的天,我馬上下去接妳!」他驚喜地大叫一聲,隨即掛斷電話。
香好很高興他的反應是驚喜快樂的,這證明了昨天畢竟不是一場夢。
憊不到三分鐘,他高大挺拔的身子已經奔出飯店大門,熾熱期待的黑眸在掃視到她的那一剎那,臉上揚起了一抹陽光般燦爛的笑意。
「嗨。」他走近她,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不過在看到她猴子般的臉頰時,呼吸些微一窒。「呃,妳的臉怎麼了?」
「我自己妝化得不太好。」她立刻保證道︰「我從明天開始就會聘請一個專屬的造型師,真的!」
「妳不必這樣做。」他深深凝視著她,嚴肅地道︰「原來的面貌最自然最美好的。」
他比較喜歡她原來素淨的樣子嗎?
不,不對,他的意思應該是說她今天的妝化得沒有昨天的好。
「我待會就馬上打電話給造型師,我要天逃詡化得自然又漂亮。」
「香好,難道妳不覺得自然……」
自然就是美,那是一個男人好心安慰一個長得可愛卻不美麗的女生,最常用的詞。
她要讓人驚艷,她要讓齊大哥以擁有她為傲,她要兩人走出去的時候是一對璧人的形象,她不要讓人家覺得她是一團牛糞糟蹋了齊大哥這朵鮮花。
也許他善良到怕傷害她的女性自尊心,但是身為女人一定要有自覺,等到深愛的男人失望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決定這樣做。」為了愛,她破天荒的執拗起來。
齊翼靜靜地凝視著她,昨日消去不少的疑慮又再度隱隱浮現。
也許他低估了金錢對香好性格的影響力,她有點變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謙和誠懇善納雅言。
以前的香好,從不會對自己的容貌有何疑惑與厭惡不滿,他喜歡她以前單純而容易滿足的天使性情。
而現在的香好,有名貴服飾和脂粉妝點,他卻覺得她變得異常陌生遙遠了。
「齊大哥,不談那個了,我們去吃早餐吧。」她看到他沉默,莫名心慌了起來,忙陪笑道︰「你想吃什麼?啊,我們可以到飯店里吃歐式自助早餐,你是房客可以免費吃,我身上有錢,就算一客是一千塊也吃得起,哈哈哈,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他勉強一笑,淡淡地道︰「妳不是說以前很喜歡吃虱目魚粥當早餐嗎?」
「那種便宜的東西,怎麼能跟歐式自助餐比?」香好心慌得更厲害,想也不想地胡謅道︰「走吧、走吧,我們進去吃歐式自助餐,應該有很多很好吃的可以選哦!」
以前的香好,就連吃一根熱狗都是那麼快樂滿足的。
齊翼盯著眼前搽脂抹粉、一身鵝黃霓裳的香好,忽然疑惑地反問自己︰他真的認識這個女孩嗎?
「快點、快點,我們去佔位子。」
他心情更加陰郁,沉默著隨她走回飯店。
在吃著德國香腸的當兒,香好興高采烈地對他提起新店就要開張的事。
「妳開店了?」他放下喝了一半的濃咖啡,詫異地看著她。
「是呀,這幾天就要開幕了,到時候你一定要當剪彩的貴賓,」她得意洋洋地道︰「會是全台南最大的發廊哦,我要請十位發型設計師駐店,所有人一定都羨慕死了,呵呵,我的夢想就要完成了。」
「妳不是想要自己成為一個發型設計師,一步步地學習,努力做到最好。這不才是妳原來的夢想嗎?」他難掩胸口陣陣刺痛與驚詫感,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有錢可以買房子住,干嘛還要親自動手一磚一瓦的蓋呢?」她不假思索地說出寶貝告訴她的這句話。「我才沒那麼笨呢,我想通了,直接買間店比自己辛辛苦苦成為發型設計師要簡單多了。」
雖然她自己有時候也很迷惘,雖然她也覺得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來不及好好停下來想清楚,可是她深深切切的知道,想要成為一個令齊大哥引以為傲的自信女人,就不能永遠只停留在洗頭小妹的階段。
她太想擁有他的認同和贊賞了,為此,她必須要風風光光地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店才行。
他是堂堂法醫,談吐風趣優雅,家世感覺起來又很好,他是不會要一個卑微的洗頭小妹。
但是台南最大發廊的老板就不一樣了,她將會是他樂意介紹給朋友認識的女朋友。
「妳說什麼?」他大感震驚。
他還記得在台北時,听到她談論自己遙遠卻充滿希望的夢想時,那閃爍在大眼楮里美麗又亮晶晶的神采。
想到她當時的神采,再听到她現在簡直是油滑銅臭商人的口氣,他的心就陣陣撕裂般地疼痛起來。
她變了。
「我阿爸給我很多錢,我可以開好幾間發廊,也可以請很多很多知名的設計師,這就是一個遠比自己成為真正的發型設計師更大的夢想,而我就要完成了!」她充滿希冀地望著他,「難道你不替我開心嗎?」
「然後呢?」他冷冷地開口。
香好因他語氣中陡生的冰冷而瑟縮了,但應該是她听錯了吧?齊大哥對她一向溫柔親切的。
「然後就做老板呀,每天去巡一巡生意怎麼樣。」她樂觀地道。
「巡完了以後呢?」他的語氣更冷了。
「就……和朋友去喝喝下午茶,逛逛街,買買東西,做做Spa。」她極力回想著電視上的名媛都是怎麼打發日子的,努力在語氣里加入熱烈與渴望。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但是名媛就該這麼做的,不是嗎?
她一定會學得來每日過這樣的悠哉生活的。
齊翼深邃的黑眸冷漠如冰,「這樣的生活有意義嗎?」
「就……很優閑啊!」她終于感覺到他的冷漠和厭惡,心髒猛跳了一下,小臉微微白了。「你不喜歡嗎?為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天天待在台南,就不能跟你去台北了,是不是?」
昨天以前,他迫切地想要將她帶回台北。但是今天,他卻完全不想這麼做了。
他很痛心,這一切跟他當初所感覺到的,所希望擁有的根本是南轅北轍天差地別。
他要的是一個善良純真可愛的令他心疼的小女人,不是一個滿口都是錢,在二十歲就立志要過奢華頹廢無所事事人生的女人。
他心痛到了極點,卻不知該怎麼告訴她……一切都變了。
他沒有權利阻止她要如何揮霍自己的人生,追求她所想要的一切,但是他深刻地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懊死的!他不想相信他倆只是兩條交錯而過的線,注定越走越遠……但眼前所見到的,在在殘酷而真實地提醒著他。
「香好,也許我們倆都該冷靜一下。」齊翼艱難地開口,縱然心涼,卻還是不忍看見她受傷。
「冷靜什麼?」她呆了一呆。「我都決定好了呀,如果你想要我跟你回台北的話,那台南的店我就請人管理,我再上台北開一間全台北最大的發廊……」
「不。」他眉頭深鎖。
「不?」她心頭驀然涌起了一股止不住的心慌和不祥之感。
「不。」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復雜而傷痛地盯著她。「不,妳不需要這麼做,我會自己回台北。」
「為、為什麼?」她想哭,可是只要她繼續保持微笑,事情就不會像她所害怕的那樣發生。「啊,我知道了,當然了,你只有一個星期的假,我現在就跟你回台北是太快了。沒關系,反正我以後周休二日都可以坐飛機去台北找你,你有空也可以下來台南看我。」
只要她不承認,可怕的事實就不會崩解倒塌壓在她身上了。
「香好,看著我!」齊翼心痛卻堅定地抓住她的手,強迫她正視著他。「我很抱歉。但是我剛剛突然發現,我們並不適合彼此。」
牆終于還是倒下來了。
「怎、怎麼會呢?你昨天才跟我說過……」香好試圖呼吸,試圖將字字真實殘忍的話語推出腦海,齊大哥不會這樣對她的!
昨天他才給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份幸福禮物,不可能今日就硬生生地將它自她生命里狠狠收回。
他不會這樣做,不會的……
「對不起。」他英俊的臉龐布滿強烈的傷痛與愧疚,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更大的錯誤發生,這對他倆都不公平。「我以為妳是我等待了二十幾年的那種女孩,妳當初的純真與甜美深深令我心動,令我相信,那個人就是妳。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我們倆根本不夠了解對方。」
「我還是原來的我呀!」香好拚命地微笑,只要笑,笑到僵硬,笑到時間凝結,那麼一切都會沒事的,她一定能從噩夢里醒過來的。
是的,這是一場噩夢,她是在作夢。
等到醒過來以後,她要抹掉額上的冷汗,平息心頭洶涌的恐慌,然後換上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去飯店找齊大哥。
那個總是寵溺地笑模著她的頭,溫柔深情地吻住她的齊大哥。
「不。」他困難地開口,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該死!他痛恨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香好,我們兩個人真的不適合,我沒有辦法接受妳現在的樣子。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妳很好,但是妳不適合我,這只是個玩笑……這句彷佛在哪里听過的話,終于穿透了香好自我麻痹的迷霧,徹底地粉碎了她最後一絲自欺欺人。
兩年前,原本追求她的籃球校隊的學長,就在她捧著一個親自做的便當給他時,邊漫不經心地拍著球,邊毫無誠意地對她歉然一笑。
為什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以為齊大哥會不一樣,齊大哥真的喜歡她,而不只是一個單純又惡劣的玩笑。
就像她的學長,是跟朋友打賭他多久能夠讓這個乖乖牌又笨頭笨腦的小學妹接受他。
當初的事實是很傷人,但是她並不愛那個學長,只是覺得被惡整得很難過。
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深深地愛上了齊翼。
「我的樣子?」她緊抓著椅座的邊緣,感覺到木頭雕刻深深陷入她的掌心肌膚里。「我的樣子有什麼不對?你告訴我,我可以改,我可以改變自己到令你滿意,我一定會改。」
齊翼目光憐惜卻痛楚地凝視著她,「妳不需要為了我或任何人改變自己,妳有選擇如何過自己人生的權利。我不想改變妳,所以我只是希望能夠好聚好散。」
懊聚好散?
他們好聚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要好散了,難道這就是都市人所習慣的速食愛情嗎?
她是否還要感謝他沒有拖太久才告訴她,他們不適合的事實?
她也以為他是那個她等待已久的真命天子,他會真正地穿透外在世俗的眼光,發現、愛上她的內心……愛上真正的她。
就算……就算他真的不喜歡她最近的改變,他可以說呀!他可以給她一個機會改回來,他可以安慰她,給她信心,讓她知道他喜歡的是原來的她--
她不需要為了任何人而改變。
可笑的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我不能怪你,對不對?」她終于開口,聲音卻顫抖得瀕臨破碎。「我要感謝你早點告訴我事實。」
「香好……」看著她慘白的容顏,听著她破碎脆弱的聲音,他心痛如絞。
老天,他怎麼會不喜歡她現在的改變,卻又心疼她現在的模樣?齊翼自己也混亂了。
她想站起來,馬上離開這個難堪而痛苦的現場,但是她怕自己一站起來就會一頭栽倒在地上……並且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對了,我猜你現在應該要趕回台北了吧?」她想要冷靜,喉頭卻哽住,背叛了她。「我、我去買一點特產給你帶回去,來台南一趟,總不能空手而回……」
「香好。」
她無法忍受他憐憫的眼光,她寧可死,也不願意他同情可憐她。
「香好,請妳明白,我並沒有欺騙妳的意思,我昨天以前真的深深地渴望能夠把妳帶回台北,我想要跟妳在一起,一直到老。但是我……」
「終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香好強迫自己抬頭看著他,他眼底深刻的關懷與歉然幾乎再度令她崩潰。「告訴我,齊大哥,我今天究竟做了什麼,讓你發現我們倆根本不適合?」
是她太喋喋不休了嗎?還是她今天妝化得不夠好?
「妳的改變,還有妳的人生目標。」他深深地望入她眼底,憂傷而不忍,「完全不一樣了。妳現在所追求的,是奢華優閑的人生。」
「我……」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只是想要當個他會喜歡的名媛,配得上他的名媛。
但是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看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在他眼里,她已經變成他不喜歡的那種女人了。
現在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做,他都不會相信她的種種改變都是為了他--
「這樣也很好,畢竟妳以前太辛苦了。」齊翼語氣苦澀地道,「我完全有能力讓妳過富足幸福的生活,但是我更希望能夠讓妳完成妳自己的夢想……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好好地寵愛妳,讓妳無後顧之憂地追求妳的理想,但是妳現在已經不需要我了,妳的夢想也已經改變……」
不要再提「改變」兩個字!再听見這兩個字她就要尖叫了。
一切都是從「改變」闖出來的禍,早知道她就不要改變了,維持原來的自己,他就不會不喜歡她了。
可是、可是她還是會怕,怕一個洗頭小妹怎配得上他堂堂大法醫?
無論怎麼做都不對,難道他們的相遇相戀早就注定是個錯?
「齊大哥。」她突然打斷他的話,顫抖地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我都明白了,你不用再解釋給我听。」
「我很抱歉。」他痛恨自己只能重復這句話。
心底深處隱隱約約有個聲音告訴他,他這樣做錯了,可是他的理智跟他的感覺不會錯的!
香好已經蛻變成她所想要的千金小姐樣子,他可以祝福她,卻不能欺騙自己,她還是原來他愛著的那個女孩。
人生從來就不簡單,他只是沒預料到一切會變得這麼快。
他的心痛與遺憾不斷擴大蔓延開來,喉頭緊窒,呼吸不順,他明明做了一個最正確的決策,卻像是剛剛親口宣判了自己死刑。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要去店里看一下。」她無法呼吸,蒼白著小臉踉蹌地走向大門方向。
「香好!」他毫不考慮地緊抓住她的小手。
可惡!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他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傷心的她就這樣離去。
「放開我吧。」香好痴痴地望著他,眼神傷痛哀絕,語氣卻平靜至極。「否則我又會誤以為你愛上我了。」
「我……」想要坦承愛上她的沖動和拒絕錯誤更加擴大的理智強烈地拉拔著,齊翼因震驚而松開了手。
也扯斷了香好最後的一絲絲希望。
她無法將足夠的空氣吸進肺部里,胃又狠狠地翻騰絞弄著,但她還是離開了餐廳,離開了飯店。
離開了她曾經以為擁有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