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完農歷年,各大專院校紛紛開學,準備返校的姜青天,被放假回家的父親送到火車站。
已近六十歲的姜鈞雖已華發半生,但高大的身材習慣性地抬頭挺胸,絲毫不見老態,一如他流傳的威名。
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姜鈞眼中滿是驕傲。他這大女兒從沒讓他失望過,從小就成績好、個性好,一路順遂考上台大,他本來擔心離家北上會誘得她變壞,但那各科平均八十五分以上的成績單,讓他很滿意。
「青天,你上學期成績還可以,別因此松懈,知道嗎?」一板一眼的將軍當久了,滿腔的關愛,一說出口,生硬得像在訓話。
「知道。」姜青天點頭。
「學生的本分是念書,談戀愛對你這個年齡還太早,尤其是女孩子家更要潔身自愛,懂嗎?」女兒太優秀,沒在身邊看著,很怕會被人騙走。
「懂。」從小,在父親面前從不敢有任何虛言,如今,她卻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人一旦月兌了序,就會不斷地偏離正軌了吧?她非但愛上一個人,還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而他,甚至沒用承諾來誘騙過她,反而還言明和她不會有結果,但,她依然心甘情願。
整個寒假,完全沒他的消息。回到學校,他還會來找她嗎?還是已另尋目標?明知這一天終將到來,她還是忍不住貪戀地想多延長一些時間。
「火車來了,你進去吧!」見火車駛進月台,姜鈞把行李交到她手上。「有放假就多回來。」
「好。」她點頭,進入剪票口,正要上車,一回頭,見父親還站在原地,明明沒見她上車舍不得走,卻故意左顧右盼,藉以掩飾關懷。
突然間,她覺得好愧疚。面對父親的叮嚀,她居然只想飛蛾撲火,而非懸崖勒馬。
對不起……姜青天在心頭默道。她不是不乖了,而是嘗到愛的滋味的她,只想做自己,愛著他,她才感覺得到完整的自己。
她一咬牙,頭也不回地上了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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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三個禮拜,姜青天的心情從一開始的期待,逐漸變成後來的心死。
這段時間,溫洛都沒來找過她。
她知道他住哪里,只要去他家樓下等,一定可以遇得到,但她卻沒這麼做。她寧可安靜地被他疏離,也不希望落到被他認為難纏的地步。
結束了,才短短兩個月,就結束了。她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她只是難過,他給她的時間太短暫。
她的胃,又常常犯疼,她會握住雹口,用他教的方式來緩和疼痛,可每壓一次穴道,胃好了些,心就更痛了一分。
這一天下了課,姜青天走在椰林大道上,無視周遭的情景,緩步走向宿舍。無事可做的她,為了轉移心思,只能埋首書籍,用功的程度,老被室友笑說才剛開學她就在覬覦獎學金。
前方圍了一小群人,她步下紅磚道正要避開,卻被喚住。
「姜青天!」
她回頭,看見關澤一臉笑容地朝她走來。
「我沒看到你。」姜青天點頭打招呼。「你們在拍照?」原來主角是他,剛他被人群包圍,沒注意到。
「新聞社說需要照片。」關澤無奈苦笑,自謙沉穩的他對引起新聞社注意的豐功偉業完全不提。「我媽寄東西給我,姜伯母托她一起寄了東西上來,什麼時候拿給你?」
「看你方便……」才一開口,身旁爆出的驚喊把她的聲音完全淹沒——
「關澤!你女朋友?來、來、來!一起拍一張!」一群人將她團團包圍,機會難得,八卦的新聞社員當然不放過。
「不是!」關澤哭笑不得,趕緊擋在她面前。「她是我老家的鄰居,你們別亂扯。」
「隨便啦,鄰居沒什麼機會合照吧?一起拍一張嘛!快啦!」相機在手,見了什麼都想拍,一旁的人也不斷幫著慫恿。
「……可以嗎?」關澤征詢,覺得很不好意思,沒想到只是喊她一下,卻造成這些麻煩。
看這情勢,她要是拒絕應該會走不出學校大門吧!姜青天微笑,大方答應。「好啊。」
「太好了!」眾人立刻一擁而上,開始指示。「來、來這里,這里背景較好,你們別站那麼開啊,笑——笑開心點——」
綁方,有抹淡然的目光,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溫洛站在樹下,望著他們的方向。他看不到那男人的臉,但單就背影看來,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她很相襯。
愛假的這些日子,他回去英國,讓他更加堅定自己的感情觀。
療養院里的母親,身體越來越虛弱,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時,她的回憶選擇停在和父親相戀的那段甜蜜過往,她不記得他這個兒子,將他連同來到英國後的痛苦歲月一並從腦海里抹除。
她為了愛拋開一切,結果愛回應了她什麼?把她逼得走投無路,逼得她崩潰!這就是愛人的代價,他不要愛,絕不讓自己被這虛無的東西操控。
這一行,拉開兩人的距離,他也以為,他已將她從生命中摒除,他在開學前就已回國,能夠制止自己不去找她,代表她對他已無舉足輕重。
但,這在校園里偶然的一面,卻頓住他的腳步。才發現,這段時間的分離,反而更加深他的印象。
不,他不是對她執著了,而是她的恰如其分,讓他覺得方便。能夠默默地承受一切,從不曾有過更進一步奢望的,只有她。
見她和那群人揮手道別,溫洛猶豫了下,朝她的方向走去。
他沒刻意加快,只是維持平常的速度,他的步子比她大上許多,出了校園大門一段路後,他已追上她。
在伸手就可以踫觸到她的距離時,他停下腳步,徐聲開口︰「晚上有事嗎?」
姜青天以為自己听錯,她緩緩回頭——他就站在那兒,像是不曾離開過,慵懶地揚著笑。看著耀眼的他,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不行,她不能表現得太激動,否則他會覺得她不夠安分守己。
「我剛和人約好了。」她必須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說得平穩。剛關澤約她吃飯,說要順便把東西拿給她。
她很想爽約立刻隨他而去,真的很想!但她怕這樣反而會讓他覺得纏人,她只能強壓著沖動,說出這讓她扼腕不已的約定。他看上的就是她的自抑,不是嗎?她不能讓自己連這個吸引他的優點都沒有了。
是那個和她一起拍照的男生嗎?溫洛直覺想問,話還沒出口,就被理智抑下。不多問彼此的事,是他定下的規則,管他們是什麼關系,他不在乎。
只是……為什麼腦中浮現她和別的男人合照的情景,他的胸口有種說不出的煩悶?溫洛深吸口氣,用輕淡的笑掩飾了一切情緒。
「那明天吧,我再約你。」他轉身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姜青天緊搗著唇,伯一時情不自禁,狂喜的笑聲會溢出喉頭。還有明天,他們之間沒有結束!
她不奢求什麼,只想再多留在他身邊一些時間,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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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天氣,已熱到只需在外頭走上一趟,就滿身大汗。
必到宿舍的姜青天臉色蒼白,背上沁著汗,卻是冷汗,外頭的太陽暖和不了她,她的指尖冰冷,冷得像置身寒冬。
你懷孕六周了,懷孕初期胎兒較不穩,這段時間要小心點。剛剛醫生說的話,在腦中不斷沖擊。
她的MC兩個月沒來,原本以為只是想去打個催經針,沒想到,卻得到這樣的消息。她以為……這只是生理不順而已,她的生理期向來沒準過……
怎麼會這樣?他的預防措施一直都做得很好,怎麼會有這個意外?姜青天茫然地坐在椅上,抬頭看向桌前用磁鐵貼住的那些照片,心頭一片空白。
其中一張,是她和關澤的合照。讓她在乎的,是後方那個身影。拿到照片時,她驚喜地發現,那時他也在,而且在不經意的狀況下,被拍成了背景,這張照片,讓她如獲至寶。
開學後,他變得對她若即若離,但她依然是他的唯一,沒被人取代。她更加珍惜,約束自己別去要求什麼,更加去了解他,避開他討厭的一切,想將待在他身邊的時間更加延長。
她知道他討厭拍照,討厭下雨,討厭會被湯泡糊的面,討厭緊迫盯人,討厭用盡心機的束縛……為什麼?!她很小心不去觸犯了啊,結果她卻犯了他最大的禁忌!
他會是什麼反應?以為她和別的男人有染嗎?會氣她不小心嗎?會……叫她拿掉嗎?她蒙住臉,不敢再想下去。
「青天,怎麼了?不舒服嗎?」從浴室出來的室友關心問道。
「嗯……」姜青天勉強撐起笑,放下手,坐直身子,怕被人看出異狀。「可能外面太熱,曬得有點昏。」
「要不要我幫你倒杯水?」
「不用了……」她只想自己靜一靜……姜青天快要無力招架,幸好電話鈴響救了她。「有電話——」她才剛起身,就被室友阻下。
「我接。」室友上前接起。「喂?是我,嗯,怎樣?今晚啊?好啊……」她捂住電話,對姜青天說道︰「欸,青天,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沒有心力再去強裝若無其事,姜青天被動地點點頭,爬上床,面對牆壁側身躺下。
「沒啦,我室友有點中暑,不太舒服……」
姜青天睜著空洞的雙眼,怔怔地看著牆,身後的聲音變得模糊不真切,她的神志卻清晰無比,沈不進夢鄉。
最近他越來越少約她了,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她要怎麼開口?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她撫著月復部,身子蜷曲起來,只能緊緊閉起雙眼,逃避著不去想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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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姜青天一直陷入焦躁與不安的煎熬中。她期待他來找她,卻又恐懼該怎麼對他說這件事。
當下課後她和同學一起走出教室時,站在長廊外的頎長身影,讓她驚訝地怔立原地。他向來低調,從不曾這樣光明正大直接到教室來找她。
一看見他,四周同學一陣竊竊私語。
溫洛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無視己身引起的騷動,轉身離開。
「怪了,來找誰啊?」同學們邊走邊討論。「听說他最近交往的好像是我們系上的學生……」
姜青天心一陣狂跳,抱著課本的手收緊,走了段路,她突然開口︰「我筆袋好像忘了拿,你們先走,別等我了。」不等同學反應,她立刻快步奔回。
必到大樓樓下,她看到他,坐在第一次等她的石椅上,姿態優雅,臉上噙著淡笑的表情,深沉得讓人難以捉模。
姜青天呼吸有些急促,分不清是因為心里緊張,還是因為走得太急所致。
「坐。」看到她,他輕點身旁的椅面示意她坐下。
除了第一次來找她,他不愛在這種會引起側目的場跋與她踫面……疑問浮上心頭,忐忑的她沒有足夠的鎮定去思考,她只能走到石椅前,依言坐下。
溫洛望向她,視線緩緩在她身上掠過,撫過她的發、她的臉、她縴細的肩頭,原本冷靜的眸光,漸漸滲進了連他也沒有察覺的柔情。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拉開兩人的關系,她知道,卻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這表示他沒看錯人,一個溫柔到把心思全然往肚里吞的好情人,不會造成他任何負擔,想到接下來要對她宣告的話,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了……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微眯了眼,俊薄的唇抿起,強硬把那些思想全數抹去。這是她一開始就同意的,你情我願,又何來殘忍之說?
他的無言,讓姜青天慌得更加無措,置于膝上的手緊緊絞著,像她纏繞難解的心情。她要先開口嗎?說吧,不然若是對上他的眼,她一定會心虛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鼓起勇氣,正要不顧一切地開口時,他說話了,語氣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我要回英國,晚上的飛機。」
姜青天驚訝抬頭。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對她提到英國的事。怎會這麼突然?有急事嗎?一如以往,這些疑問與關懷她只能放在心頭。
「……什麼時候回來?」或許……等他回來再說,別破壞他回家的心情。
溫洛輕輕吁了口氣,唇畔勾起淡嘲的笑。「我不會回來了。」
自寒假回去,母親的身體狀況已越來越差,加上家族不斷施加壓力要他回國,促使他下了這個決定。本想不告而別,但想起她那溫婉的笑靨,他改變了主意,臨去機場前,繞到校園來找她。
他的話,像轟天巨響,震得姜青天血色全無。
「但……你還沒畢業……」她囁嚅著,試著找理由說服他。她不是想絆住他,而是要顧慮的事太多了,他……他……怎能走得這麼灑月兌……
「必修學分我都已經修得差不多,其余的,教授同意我用論文來抵期末考。」溫洛站起,強迫自己對她慘白的麗容視若無睹。「你不會忘記我一開始對你說過的話了吧?」
任何一方喊停,另一方就不能有異議。
這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不是嗎?怎會因一時迷惑而忘了呢?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這幾天的擔慮,全是杞人憂天,她羈留不住他的,他處理回國的安排時,他沒想過要跟她提,甚至沒要她等他。
就算懷孕又怎樣?在他的生命中,她根本不會造成影響!
她不禁慶幸還來不及跟他說懷孕的事了。她閉了閉眼,握緊手,強迫自己把難過抑下。懂事些,別撕破臉到逼他說出那些決絕無情的話,好聚好散,她做得到的……
「我記得。」她仰頭看他,要自己給他一抹笑。「一路順風。」
那哀淒中帶著堅強的笑,美得讓人動容。溫洛表情倏凜,像有人在他胸口重重一擊,把他懸掛唇畔的淡然無謂擊得龜裂。
他傷了她嗎?她是真的早有覺悟,還是把苦全往心里壓?他想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溫洛不由自主地往她邁步,此時,手機響了。
他想做什麼?!溫洛一愕,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震驚不已。她這樣的表現再合他意不過了,不是嗎?他居然還想去節外生枝!
他冷抿著唇,藉由接起手機的動作,緩和心底波動的情緒。
「溫先生,再不走會來不及,這時間高速公路很塞。」電話是在校外等候的機場接送司機打來的。
「我馬上出去。」掛斷電話,一時月兌韁的心,已牢牢鞏固。
這只是一段情,他給過,也能全數收回來,一如以往。溫柔又如何?獨特又如何?她不會是永遠,會有人能取代她的。
「再見。」干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這就是他要的。他丟下話,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
別走……姜青天慌忙抬頭,望著他寬闊傲然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她卻只能緊緊咬唇,把那無法宣諸于口的要求,深深壓抑在心口。
他越走越遠,眼前交會往來的人潮,終于將他完全掩沒。她閉起眼,和他相處的片段歷歷在目,每個畫面都是這麼美,美得讓她心碎、心痛。
四周一片嘈雜,她的心,越來越靜,越來越靜,傷痛越來越淡,只余下曾被他寵愛的幸福,盈滿胸臆。
她擁有過,這就夠了,一開始,她就是這麼打算的,不是嗎?更何況,他還留給她一個深刻的紀念。
她輕撫月復部,仿佛听得到體內那個小生命猛然躍動的聲音,她的表情逐漸緩和,唇畔揚起溫柔的笑。
這是她擁有的愛,不管未來再苦再難,她也絕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