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家之後,茱萸就不哭了,她將難過放在心里,勇敢地面對她所選擇的未來。
原以為兩人單獨同行,加上她決定與他離開已表露了心跡,他和她之間的關系應該會有所改變,但變是變了,卻變得讓她不知所措。
鎮日間,他們都在騎馬趕路,除非必要,他連一句話也不跟她說,平抑的面容透著疏離,別說像在山洞時那樣握住她的手了,他連正眼瞧她都不曾,態度甚至比當初他決定不告而別時更冷漠,那時他至少還保有客套,現在的他連有禮的假象都省下。
望著領在前方策馬奔馳的背影,茱萸想不透。
他是覺得她都已經跟著他走了,所以便可以將那些誘哄的心力全都省下嗎?但在還沒見到王爺之前,她還是有反悔的可能,他應該要更細心呵護、讓她無暇懷疑他的真心才是,這道理思慮周密的他不可能不懂。
彬是身為主子千金的身分讓他有所顧忌,所以才會把所有感情都藏得不露痕跡?她不在乎的,她不在乎當什麼郡主,不在乎他是個護衛,只要他看她一眼,他就會明白。
憊是他並沒有那麼喜歡她?看透了她的死心眼,覺得他再怎麼無情她也不會背離他?茱萸眸色一黯,輕輕嘆了口氣,揚起柔美的淡笑。
如果是,那他還真猜對了,他的冷淡雖然讓她難過,但她依然懷著期望,等著他能再正視她。
察覺到她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霍戎放慢了速度。
其實他們離京城只有三天的路程,即使昨天是過午之後才出發,也不需要馬不停蹄地趕路。
雖然有馬匹代步,整天趕路仍是件累人的事,她根本沒必要受到這種折磨,但在端木家中受盡扒護的她卻不言苦,仍勉強撐持地跟著。
她的疲累,他看在眼里;她的難過,他也都知道,他的冷淡傷害了她,在她為他付出這麼多之後,他是該給她一些感謝的。
但他沒有,反而還變本加厲,將過河拆橋的混帳模樣表現得淋灕盡致。
不然要他能怎麼做?再以風趣迷人的面貌去蠱惑她嗎?她已經夠愛他了,他只希望她不要這麼愛他!
憶起她對爹娘說的那番話,霍戎下顎不自覺地繃緊,忍著那錐人心坎的痛。
他都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為何她覺悟不了?她竟還能對他懷著期待,不用言語索求他的回報,也不曾以怒容責備他的忘恩負義,她只是用澄澈無瑕的眸子看他,里頭閃爍著她很努力抑壓卻仍不禁流露的祈求,等著他能回頭給她一眼,對她說句話。
就這樣,她對他的要求就只有這樣,甚至連直視他都怕會讓他感到被逼迫,只敢小心翼翼地偷看他!
這教他怎能再對她好?只要一正視她,他就想將她擁進懷里,只要一踫觸她,他就再也無法忍住滿溢的情潮,他會吃了她、吞了她、將所有想望全都傳達給她,但……他不會娶她。
所以他只能離她遠遠,用冷淡禁錮自己,也希望能用冷淡讓她對他死心,藉此保持彼此之間的距離。
懊不容易才平穩了翻騰的情緒,霍戎卻發現並沒有听到她跟隨在後的馬蹄聲。他回頭,看到她的馬匹停在數丈外,而馬背上竟是空的!
他臉色一變,連忙縱馬回頭奔去。「茱萸──」
不料,那張無辜的麗容卻從馬的後方探出來,已奔至她坐騎前方的霍戎及時勒馬,一臉錯愕。
看到他緊張震驚的模樣,茱萸好抱歉,卻也有抹欣喜無法克制地從心里冒出。他還是掛心她的,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無情。
「馬鞭掉了……」想到自己的愚蠢,羞窘的她小小聲地說。
方才她想事分了神,加上趕路的疲累讓她有些恍惚,手中馬鞭沒握好落了地,她原本想趕快撿起上馬別讓他發現,結果,天不從她願。
听到她的解釋,再想到自己的大驚小敝,霍戎俊傲的臉龐也不禁略微浮現困窘之色。
這一切都怪黑衣人!雖然他們已許久都不曾再出現,但這不代表他們已經罷手,何況尚未厘清他們襲擊他的原因,再加上是在尋找茱萸的過程中遭到攻擊,他不排除黑衣人也會對她下手的可能,所以才會一不見她人影,就立刻往最壞的地方想去。
「對不起。」瞥見他的表情,茱萸以為她的沒用讓他覺得煩,喜悅褪去,她趕緊道歉。
她的情緒轉變霍戎都看在眼里,讓他更加惱怒,氣她的無欲無求,也氣自己竟那麼容易就流露關心。
必心?這個詞匯一浮現腦海,就立刻被他猛烈駁回。
不,他不是關心她!要不是怕出了差錯便無法順利將人帶回去交差,他才不會這麼緊張,他投注許多心力在這樁任務上頭,只差這最後一步了,他絕不接受功敗垂成的結局!
反駁得太快反而顯得欲蓋彌彰,但霍戎並沒發現這一點,他只為自己找到了無懈可擊的解釋悄悄松了口氣。
「走了。」他簡短應了聲,掉轉馬匹準備再度上路。
那只顯露瞬間的失防讓茱萸好失望,不過,能看到他為她緊張擔慮的表情,就足夠讓她高興好久了。眼中的落寞全都抹去,她又開心地揚起了笑。
她想要趕快追上,但已沒有力氣施展輕功,只好乖乖地握住鞍頭、踏著馬鐙,借力使力想要跨上馬匹。
誰知馬兒卻選擇在此時鬧脾氣,不住踏地往旁挪移,害得茱萸一時失去平衡,腳沒跨過馬背,反而整個人狼狽地懸掛在馬月復旁。
茱萸想下馬重來,腳卻卡在馬鐙里,偏偏馬又拚命動,害她一直被拖著走,陷在無法月兌困的窘境里。
「乖、站好,乖……」茱萸麗容羞紅,低聲努力安撫馬匹,想在他還沒發現前趕緊將狀況解除。
然而下一刻馬匹被突然拉停,以及貼近身後的氣息,都明白告知他不但看見了,還趕過來援助她,茱萸更是因無地自容而紅透了耳根子。
這個突發狀況,迫得霍戎不得不暫時先卸下防備靠近她。
「我扶住妳。」他先發出預告,然後一手拉著韁繩穩住馬匹,另一手托著她的腰,讓她有著力點得以擺月兌困住她的馬鐙。
靶覺他的體溫自後將她包圍,茱萸心跳得飛快,不禁想起在山洞時他接近她的情景。
他會像那時一樣,再握住她的手嗎?除了那樣,還會再對她做別的事嗎?發現自己竟開始胡思亂想,她趕緊捉回心思,為那些得寸進尺的念頭感到又羞又惱。他只是好心幫她,她怎能這樣佔他便宜?
「……謝謝。」怕被他察覺腦中的綺想,茱萸一直低著頭,手腳笨拙地和馬鐙奮戰。
也幸好她沒抬頭,因為只要朝霍戎看上一眼,就會發現他臉上完全掩藏不住的渴望與掙扎。
忙著解鐙的她幾乎將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怕她掉下去,單手扶持並不夠,他還得用身子當成她的支撐。
當她緊貼著他,柔軟的曲線嵌合著他剛硬的線條,淡雅的馨香飄進鼻息成了最撩人的邀請,原本善意的舉止都成了痛苦的折磨,尤其是她不經意地磨蹭過他,他幾乎抑不住懊惱的申吟。
天……霍戎咬牙強忍,全身因壓抑而繃得僵直,他必須凝眾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忍住抱她的沖動。
不,他絕不能對她下手,誘騙她的感情已是罪大惡極,絕不能再做出佔她清白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想到他對她的傷害,體內奔騰的狂潮才稍稍地平抑下來,強迫自己對懷中的軟玉溫香不聞不看不理。
馬鐙的鐵片勾到了鞋面的繡花,茱萸好不容易解開,正要道謝,卻突然發現兩人之間的曖昧姿勢,原欲出口的語句剎那間完全啞在喉頭。
茱萸好羞,明知自己該趕快站好,但全身卻軟綿綿地使不出力氣。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使不上力啊……她在心里拚命解釋,卻仍無法掩過那狂肆的吶喊──她不想結束,她想這樣一直倚著他,但……這樣只會讓他困擾而已……
一思及此,茱萸只好無奈咬唇,忍痛說出她一點也不想宣諸于口的話語。「我……好了。」
听到聲音,他拉回神智,放松執握讓她下來。
有所顧慮的兩人,明明理智都佔了上風,卻都克制不了想接近對方的強烈渴望,他們分不清這是錯覺,抑或真是他們的身體違背了意志。當他放她落地時,時間仿佛停止流動,身軀間緩緩熨貼滑過的火熱觸感、衣料的廝磨聲、彼此的心跳聲,所有的感受都變得好清晰。
當地踏穩了地,兩人的呼吸都異常急促,誰也沒先動作,誰也不想先結束這奇異又美妙的感覺,直到那匹不知好歹的馬回頭用力頂了霍戎一下。
「嘶──」馬兒不悅噴氣,抗議他將韁纔握得太緊。
被程咬金打破了魅惑氛圍,原本緊貼的兩人倏地彈開,霍戎尷尬地往他的馬走去,而茱萸自立自強地聚集力氣躍上馬背。
她害羞,他自覺不該又若有所失,于是他們極有默契地故作無事,視線刻意回避對方,將體內無法熄滅的火焰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然後,又一如之前地趕路。
接近傍晚時,他們預計在數里路外的村落過夜,接近已可隱約看見村莊的距離,茱萸卻听到官道旁的林子傳來哭泣聲。
她趕緊勒馬,凝神傾听,確認自己沒听錯,著急喊住前方的他。「等等,林里有人在哭。」
本想置之不理的霍戎只好也跟著停下,但他只是冷冷回了句︰「我們沒有空理別人。」
他的武功比她強許多,早已將聲音听得真切,還听出那哭聲來自一名婦人及小阿,但他向來就不是古道熱腸的人,獨善其身是他的處世原則,現在只想完成任務領賞的他更是不願節外生枝。
「一會兒就好。」不顧他的反對,茱萸策馬奔進了林子。
瀕戎低嘖了聲,趕緊追上。他忘了,她連他這個瀕臨死亡的陌生男人都不願放棄,如此仁慈心軟的她又怎麼可能對別人的困難視而不見?
對方所在的位置距離他們並不遠,因此在官道上的他們才听得見。
才剛接近,眼前的情景讓霍戎的背脊迅速泛上惡寒,手中不自覺收緊力道,勒得馬兒緩下了腳步──
一抹灰影懸吊樹旁,那是一個男人,但被動輕搖的姿態卻像個沒有生命的物體,有名婦人和小男孩抱著他的小腿大哭。
為什麼只是哭,不把他解下?那是因為太高了,他們攀不到,無計可施卻又傷痛欲絕,于是他們只能哭,他知道、這種感覺他知道……
那畫面,像過往再一次在他眼前重現。
瀕戎想退,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的身子卻僵住了,連視線都別不開。他毫無招架之力,眼前情景和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惡夢化為一頭可怖駭人的獸,用牠凶銳的爪牙毫不留情地將他的心神撕成了碎片。
「幫我救他!」
身旁響起的急喊解救了他,讓他得以自摧毀心智的畫面中月兌離,才短短瞬間,他的背已被冷汗整個濕透。
見他還怔坐馬背上,已奔至樹下又跑回來求救的茱萸滿懷不解。他的臉色好差,視線好空洞,神智仿佛游離了一樣。
他的模樣讓她擔慮,但忙著救人的茱萸沒辦法這時候問他,她的武功不夠專精,沒辦法解下那個人,若是那人還有救,每一秒都必須爭取。
「快點!」她扯住他的手臂,用盡力氣要將他拉下。
彬許是著急的她力氣突然大增,或許是驚懾中的他忘了抵抗,霍戎被茱萸從馬上拉下,推向那棵樹。
瀕戎全身血液冷透,感覺像置身于醒不來的夢魘中,猶似魔音的哭聲、曾經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浮現的搖蔽吊尸,一切都那麼熟悉,將他帶回了十五年前,仿佛他沒有武功、沒有才智,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男孩。
「霍戎!」連動怒都很少的茱萸。急得扳住他的肩頭大喊。「有什麼問題我之後再幫你,你先幫我救人吶──」
她的執握給了他力量,對上那雙溫暖的眸子,陷在心障中的霍戎總算被拉回現實。那不是他爹,他也不是當初那個什麼也不會做的小男孩……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定心,隨即抽出隨身短刀,憑借樹干躍上枝頭,劃斷繩索後一曜而下。
一落地他就立刻背身遠離,任由他們手忙腳亂地將人接下也不願插手相助,光是靠近就已耗去他所有的心力,他沒辦法再做更多。
瀕戎痛苦閉眼,要自己什麼都不想,卻怎麼也抹不去深據于心的痛苦。
一接過人,茱萸就盡力搶救,她很想把握任何機會,但人已上吊多時,連身體都變得冰冷,無力回天的她只能難過罷手。
她搖搖頭,絕望的婦人和男孩見狀立刻哀號痛哭。
「爹──」
「你為什麼那麼傻?沒錢咱們可以再想辦法啊,你就這麼走了,教我們母子怎麼辦?啊、啊……」婦人哭得聲嘶力竭。
懊死的!為什麼連這個都要那麼像?霍戎狠狠咬牙。上天是故意耍他嗎?在他幾乎要成功之際再讓他看到過往情景,藉以譴責他的所作所為?
他沒錯!他只是竭盡所能地往上爬,他沒錯!別以為這樣就能擊倒他,不可能,絕不!奔騰的怒氣佔領了理智,霍戎猛力攫住茱萸的手臂往回走。
被他像要殺人的凜冽表情嚇到,茱萸失神間被拉得踉蹌數步,才想到要反抗,但她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他抗衡。
「他們搬不回他,我們不能就這麼走了……」過狠的力道握得她發疼,但茱萸還是試著掙扎。
瀕戎滿臉陰郁,連話也不回,甚至不想費心和她拉扯,也不願上演她跑他追的戲碼,直接將她扔上他的坐騎,然後立刻上馬坐在她的後方。
她還想抗議,他卻已策馬奔馳,在經過她的馬匹時順勢撈起韁繩,帶著馬匹飛快離開。
听著那對母子哀淒的哭聲越離越遠,茱萸的心里滿是疑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的反應會那麼激烈?
不住喧嚷的疑問在舌尖上打轉,但她卻沒辦法問,奔馳速度太快,身後的他又迫得太近,她只能抓緊馬鞍穩住身子好讓自己別掉下去。
只能等他願意停馬時再問他了,但……他願意說嗎?想起他從未出現過的狠鷙氣勢,還有那如見鬼魅的震駭表情,她不覺得怕,只覺得心疼。
她有種預感,這是他不想讓人踏足的禁地,而她,一個他連笑容都不願給的她,會有足夠的幸運讓他允她一窺究竟嗎?
◎◎◎
預感成真。
茱萸待在房里,坐立難安地一直往外張望,留意對面房門有無動靜,苦苦等著他歸來。
別說提出疑問了,一進客棧,他要了兩間房之後就不見人影,連馬都帶走了。
他是故意的嗎?知道她一定會找方法回去幫那對母子,所以干脆讓她連村子都出不去?
騎馬只要一會兒工夫的路程走起來其實很遠,而且她一個人過去也無濟于事,只好花錢請店小二幫她找人前去幫忙將死者的遺體運回,結果得到的響應卻是那里並沒有人。
他們有看到樹上的斷繩,表示他們沒找錯地方,但怎麼會找不到人?孤兒寡母就算走回村子求救也需要一些時間,不可能離開得那麼快。
茱萸很想打听出他們的住所再給予後續幫助,但被他突然拉走,她連那對母子的姓名都來不及問,根本就沒辦法找人。
茱萸只能要自己往好處想──能那麼快就離開,表示應該有人幫他們,這麼一想,她才終于稍微定下了心,待在房間靜靜地等他回來。
從日陽西斜等到天色全黑,她都沒听到聲音,無盡的等待讓她的心又開始忐忑,掛念的不只是他的安危,還有他今天使人放不下心的異樣。
茱萸終于忍不住了,想去找店小二打探看看是否知道他的去向,一出房門,卻看到他房中亮著燭光,心頭大石落地之余又好想罵自己,虧她還留心了半天,卻連他早就回來也不知道。
她趕緊上前敲門,門卻應聲開了道縫,害她怔愣了下。他沒上門閂?不好意思貿然闖進,她還是安安分分地敲門,卻等了半晌都沒有回音。
抑不住擔慮,她不得已只好選擇推門走進,卻看到他趴伏桌案上。走近一看,發現他雙眼緊閉、面色潮紅,地上擺著一個酒壇──他醉倒了。
可惡,害她擔心了整個晚上,結果他卻是躲在房里喝酒享樂。茱萸想敲他一個爆栗,但注意到他連睡著都還擰結的眉宇,凝視他的眼神因心疼而轉柔。那是氣話,她知道他不是在享樂,而是在喝悶酒,內斂冷靜的他竟需要用喝酒來解悶……
你心里掛記著什麼事?告訴我好嗎?告訴我……她在心里默喊,然而沈睡中的他並不會響應她。
又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她才斂回愛戀的目光,上前要扶他上榻,但才剛踫到他手臂,原本還陷在沈睡中的霍戎便立刻醒了過來。
酩酊的他即使剛醒,眼神依然銳利,看見是她,緊繃的警覺才逐漸放松。
「什麼事?」他扶桌起身,聲音听不出有喝醉的跡象,然而眉宇倏擰的反應說明了酒力依然有一定的影響。
「你去哪里了?」怕被以為她在質問他,茱萸口氣放得很輕,身子也不敢離太開,以防喝醉乍醒的他會站不穩。
那個問題勾起了他藉由醉酒而成功遺忘的事,霍戎的眉蹙得更緊,最後干脆將眼楮閉了起來。
他回去幫那對母子,將遺體用馬運回他們位在村尾的小屋,還留下了銀兩,讓他們能將那個沒用的男人安葬,扣除喪葬費用後,剩余的銀兩也足夠他們再撐上一段日子。
他該置之不理的,然而他窮盡所有自制力,最後還是又回去了。他真的做不到置之下理,因為他很清楚他們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苦。
他們會沒錢吃飯,然後像娘親的會四處打零工只求衣食溫飽,最後弄壞了身子,撒手人寰,留下孤苦無依的小男孩流離失所。若他沒伸出援手,這樣的結局他可以預見,因為他經歷過,他再清楚不過!
瀕戎緊緊握住串,全身因狂肆的怒意隱隱顫抖。為什麼這些男人都如此沒有擔當?只要肯做,甚至挑糞拉車都掙得到錢,有人逼他們一定要走上絕路嗎?卻因為不得志,卻因為遇到困難,就選擇自己一走了之,他們只是放不段!
他不是這麼沒用的人,他也不會讓自己成為這麼沒用的人!即使必須泯滅天良,他也要讓自己功成名就,他絕不會步上父親的後塵,他會讓父親知道,是遺棄他們的他無能,他會讓父親後悔當初的選擇,選擇走上絕路的人分享不到他的成功!
突然自後環住的擁抱讓霍戎狠狠一震。她在做什麼?她也像她爹一樣無所不知嗎?她受盡家人寵愛,在她眼中,他很可悲嗎?
「放開!」他不需要她的同情!
「不要……我答應過你的。」茱萸抱得更緊。「輪到你了,我要幫你。」
她不知道他過去究竟經歷了什麼,但她不想看他那麼痛苦。他不想說沒關系,但至少、至少別把苦澀積壓在心底,他可以對她發怒、對她大吼,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自己背負了一切。
「幫我什麼?妳又懂什麼?」霍戎攫住她的手,將她拉至面前,森冷低咆。「妳受盡端木一家疼愛,親生父親又是尊貴的王爺,妳根本沒吃過苦!」
他在遷怒,他知道。但他克制不了,今天歷經的事太痛,那些被勾起的回憶太黑暗,他需要宣泄的出口。
為了飛黃騰達他用盡心機,但他是對的嗎?他一直壓制不理的良心,會不會有一天狠狠反撲?他努力堆砌的台階是扎實的嗎?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崩毀,讓即將攀頂的他摔得粉身碎骨?
他怕,怕他使盡一切城府,仍無法扭轉既定的命運,怕自己最終也會走上父親那條路!
茱萸咬唇忍住不哭,還擠出笑容,伸手溫柔地捧著他的臉。「我可以讓你知道什麼是疼愛,可以幫你分擔,你可以把苦加到我身上。」
那無私的溫柔注視灼痛了他,無法面對自己的悲慘,他只能選擇傷害她。
「就連這樣也行嗎?」用力將她推躺榻上,邪惡地壓覆著她,他用極盡冷狠的言語想嚇得她落荒而逃。「若我說需要泄欲來排解郁悶,妳肯給嗎?只是而不給任何名分,妳肯嗎?做不到的事別信口開河!」
發怒吧,痛罵他是混帳吧,這樣他的心就不會那麼痛,他就不會再因她的愛而時時億起良心的存在,更不會再受到良心的譴責。
「我肯。」她卻點了點頭,即使眼兒泛淚,唇兒顫抖,凝視他的目光仍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那眼神直透進他的心里,將他的心撕裂。他明明是要遺棄良心的,為什麼她不放過他?為什麼不干脆讓他墮入魔道?
「這樣妳也肯?人好也該有個限度!」他怒喊,已無法再面對她,撐起身子就要離開,卻被她勾住頸子,他的唇被一抹溫軟覆住。
那暖柔的觸感雖輕,卻將他激狂的動作完全頓住。
瀕戎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近在眼前的綿長羽睫。她很害羞,很緊張,眼睫不住輕顫,但她的情感毫無保留地透過吻傳遞給他,平撫了他疼痛的心。
他該推開她、遠離她,但他的身體卻違背了他的思想,大掌反而托住了她的後腦,將她吻得更深,誘她為他啟唇,讓他品嘗她的甜美。
清醒時就已難以抗拒的美好,在酒力渾沌時,推拒她更是成了難如登天的艱巨任務,加上她的主動、她的溫柔與包容,他的理智一點一滴地逐漸瓦解。
怕他恢復自制,茱萸羞怯怯的手探進了他的衣里。
未經人事不代表不解人事,在爹的書房里她找到的不只是三十六計,如爹說的,她很聰明,她只是太過心軟,有一些事,她並不如他以為的那般「純潔」。
酒後吐真言,即使是他一時激動所說出的氣話,她都會當真,只要能讓他宣泄荷在心頭的苦,任何方法她都會試。
她紅著臉,輕輕吻上他的頸際,軟女敕的唇辦順著他的脈搏蜿蜒而下,直至被她拉開衣襟而的結實胸膛,進行著最生澀也最艷媚的誘惑。
下午被強硬壓下的火苗,只是成了余灰,並未真正熄滅,如今在她的煽風點火下,立刻變成燎原大火。
早在之前,他們就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踰矩,全是因為他的自持與掙扎,才會至今仍什麼都不是。
但此時他的自持已然棄守,他的掙扎也已拋諸腦後,過往殘忍地在他眼前重演一回之後,他需要溫柔慰藉,而她願意給予。
明天醒來後,他定會懊悔不已,如今在酒力以及她柔媚的召喚下,他只能淪陷。
陷入最甜美也最殘酷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