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行雲塔,古放雲立即讓沐璃回到綣雲居里繼續歇著,孰料人才一踏出門檻,府里的家丁便連忙上前將他請到了前廳。
此刻正廳里氣氛僵凝,這突如其來的訪客,著實讓古罄夫婦大吃了一驚。
「有勞公公久候了!」
這羅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只要略涉官場的人都明白,皇上大小事物全交由他張羅。
「古少爺人在何處?」羅公公左右張望著問。
「犬兒馬上就到,公公先請坐,喝口茶歇會。」接過丫鬟遞來的茶,古夫人笑吟吟地開口。
「不必了,老夫站著即可。」
卑才剛落下,古放雲頎長的身影便自後堂步來。
一見到朝廷命官,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地驅步上前接旨。
在一串冗長的宣讀後,古放雲領了旨,起身道︰「這京城與四川一來一往,公公肯定累了,不如先歇歇,喝杯茶水再走。」
羅公公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古放雲好一會,才朝著古罄道︰「古師傅,果真是好福氣,英雄出少年啊!相信皇上的要求應該難不倒令郎才是。」
「呵!扒!羅公公說笑了。」古罄表面上笑著,但心底卻不免擔憂。
這突來的聖旨一聲令下,便要古家在三個月內鑄好一把劍,著實教人為難啊!
筆上所給的鑄劍期實在太緊迫,但皇命難違,望著羅公公,古罄灰白的眉不自覺緊蹙了起來。
收起聖旨,古放雲首先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公,晚輩有一事相求!」
羅公公世故地瞅了他一眼。「劍若鑄成了,皇上自然會有賞賜!」以為古放雲問的是賞酬,他的語氣里略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失笑出聲,古放雲有些啼笑皆非。「晚輩只是希望公公能替晚輩回稟聖上,寶劍是不是能延幾個月交!」
「延?!」羅公公蹙起眉直搖頭。「這事我可做不了主!」旋即他又詫異地問道︰「你無法鑄出劍?」
「不!」這下是古放雲搖了搖頭,指向天道︰「是老天不肯!」
他這一答可讓羅公公面色丕變。「大膽!筆上貴為天子,乃九五之尊,你這話已觸犯皇上,是要誅九族的!」
「公公請息怒。」古放雲順勢將茶擱在他的手上道︰「鑄劍是要配合天時的!一旦過了五月,所有鑄劍事宜都是必須停止的。」
听他這麼一說,羅公公這才稍稍平息了怒氣。術業有專攻,這道理他並不是不懂,只是皇上聖令已下,誰能不從呢?!
「如果晚輩將鑄的這把劍,是皇上打算賜給平遼將軍作為賞賜之用,那這劍正氣與否就關系甚遠了!」
羅公公定了定神,等著听古放雲細說分明。
一見羅公公的態度軟化,古罄在一旁幫著搭腔。「是啊!鮑公,鑄劍這事可急不得,慢工才能出細活。當年犬兒所鑄的胤龍劍,可是費時五年才完成!」
「只要過了五月、七月這兩個「毒月」,晚輩一定能交出一把好劍讓公公交差!」古放雲跟著接口,期盼羅公公能因此改變心意。
「唉!」長嘆了口氣,羅公公無奈道︰「並不是老夫不肯通融,實在是平遼將軍這一趟回京只停留三個月,若是錯過了,就算再過三五年也不見得能回京師面聖啊!再說古、沐兩鑄劍世家的聯姻可是備受矚目,這把劍關系著你們未來的鑄劍之路啊!
迸少爺若能準時交出寶劍,只要皇上龍心大悅,或許會讓你成為御聘的鑄劍師也不一定,屆時別說有助民間的鑄劍風氣,接連著古、沐兩家的鑄劍事業必能因此而水漲船高。這何樂而不為呢?」
迸放雲的磊落讓羅公公打從心底欣賞,原本倔傲的姿態已經轉變。他們的無奈羅公公盡收眼底,喝完最後一口茶,他只能這麼說︰「老夫實在是愛莫能助,小子好好干吧!」
「還是多謝公公。」拱手作揖,古放雲苦笑著送客,三個月鑄出一把劍,這還真是件名副其實的苦差事啊!
一送走羅公公,古罄與古放雲兩父子立即轉至蘊書閣中商談鑄劍事宜。
「放雲,這事你有何看法?」
朝廷突然下令鑄劍,讓他的心頭蒙上一股不祥的預感。雙手負于身後,古罄反復在桌案前不安地踱著步。
「是不單純。」不疾不徐步至窗前,古放雲的眼神飄向遠方,腦中卻莫名地浮現他與沐璃身上那兩把屬于劍庫的鑰匙。
似乎是感應他所思及之事,古罄趨前拍拍兒子的肩頭,略帶擔憂地開口道︰「你打算怎麼做?」
「盡人事、听天命,若鑄劍之事是餌,咱們更不能不上鉤。」緩緩回過頭,他對父親投以一抹笑意。「「他」在暗,我們在明,這事或許是查出沐師伯死因的轉機。」
「你……」迎向兒子無畏的目光,古罄心中登時憂喜參半。「這太過冒險了,屆時若交不出劍,牽連甚廣啊!」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劍是否能如期完成都不是重點,關鍵在于我及璃兒身上的東西。」
兒子的話讓古罄長嘆了口氣,撫了撫長須,他竟無以反駁。「當初誰料得到劍藏禍心呢!若早知,劍庫不成立也罷啊!」
「爹!」轉過頭,古放雲瞧見父親兩鬢間的斑白,心情不禁更加沉重。
「呵!別擔心,不礙事的,該慶幸的是這些年來的追查終于有了蛛絲馬跡,真相終有大白的一天,只不過可能得委屈你和小璃這三個月要多留心了。」
「放心吧!」古放雲溫朗一笑,結束了這令人沉重的對談。
手中的書因她所听到之事應聲落下。
若非她因無聊而上蘊書閣找書,也不至于讓她听到如此震撼之事。
腳步凝滯在書閣頂樓,沐璃扶著散發書香的精致書櫃,翻騰的思緒久久無法平息。
當沉穩的腳步聲拾階而上,沐璃下意識地挪動了身子,將自己隱身在內側。
然而那熟悉的嗓音卻依舊在頭頂響起。
「我早該料到-不會好好歇著的。」古放雲寵溺地捏了捏妻子挺俏的鼻,推走至窗邊開了頂樓的窗,讓徐徐的風緩緩灌入書室內。
「是真的嗎?」
「嗯?!」古放雲應聲回首,不解的望著她。
「鑄劍之事。」沐璃瞅著他,秀眉微蹙,語調中不自覺透著淡淡憂心。
微微一笑,他將她帶入懷里,往身後的圓椅坐下。「-的身體還不容許-如此擔憂,關于鑄劍的事和這些年來我與爹的追查結果,我會陸續告訴。」
難得柔順地微微頷首,沐璃因他的話稍稍放寬了心,甚至悄悄竄出一抹小小的念頭──或許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望入他誠摯的眸,沐璃決定選擇相信眼前的男子。
「歷代鑄劍譜?」望著被他撿起,置于圓桌上的書,古放雲失笑出聲。「-是真的悶壞了是吧?」
沐璃拿過書,將書攬入懷里,枕在他的寬肩上。「這書我可是找了好久。」
瞧她一副寶貝的樣子,古放雲輕笑出聲。「這類書籍在蘊書閣里多得不勝枚舉,-若真想看,我差人送些回綣雲居?」
她搖搖螓首婉拒,凝著他,沐璃以無比認真地口吻道︰「如果我爹的死真不尋常,我希望能親手解開這個謎題。倘若鑄劍之事並不單純,讓我幫你!為了你也為了我,可好?」
「璃兒……」古放雲訝然的望著她。
手輕輕握住他溫暖而修長的指,沐璃避開他的眼神,略露羞澀地道︰「雖然這幾個月並不適合鑄劍,但只要心正,必能鑄出一把不受毒月所影響的好劍。
我記得在好久以前曾听說,黃山是處溫泉、冷泉並存的異地,溫泉喚做朱砂,冷泉名喚化羽,在那冷熱快速交替的狀況下,三個月鑄成劍並非難事,只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
沐璃滔滔說著,話未完卻被古放雲的大掌給-住了唇,睜大眼,沐璃一雙澄眸不明白地瞅著他。
「只要-信我,這就夠了!」他的聲音因激動略帶沙啞,眼神卻一如往昔地盛載著似水般的柔情。「-可以給我意見,但鑄劍之事讓我來煩心-這雙手,我再也不忍見它負起如此沉重的負擔了!」
「放雲!」他的呵護讓她感動不已。似水柔情緩緩沁入了心窩,淚水不由得自香腮滑落,盈盈笑容卻旋在她的唇畔。「謝謝你如此待我。」
「傻丫頭!」她燦爛的笑佔滿了古放雲的眼,微啟的唇溫柔地吻去她的淚。「我要-喚我的名,自今日起,-與我效法干將與莫邪,鑄出撼世神劍。」
「嗯!」將自己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听著他跳動規律的心跳,沐璃的心情感到無比的安穩與甜蜜。
她終于能忘去公公眼中不時流露出的愧對,倘若劍庫事件背後隱藏著陰謀,她願與夫婿攜手揭發。
「東西到手了嗎?」松韻苑里傳來細微的對話。
「沒有,根本就找不到。」清冷的嗓音隨之傳來,語氣里是毫無感情的冷漠。
「如果真的無法達成任務,撤手吧!」
「我不會撒手!」冷冷瞅了男子一眼,她微挑起眉冷笑了聲。「旭見白狐向來沒有無法完成的任務,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上頭等不及了!如果找不出鑰匙,第二個計畫會接著執行。」
覷著他,她冷然擱下話。「你走吧!我心里自然有盤算。」
「別誤了正事。」
「采竹、采竹?」
一聲伴著細碎腳步聲的呼喚由遠處傳來,男子眼神一凝,迅捷地躍上屋檐,無語地看著下方的人一眼後,施展著輕功離開。
而采竹則壓下高漲的怒意,在臉上堆出了溫婉的甜美笑容。
月明星稀,初夏的午夜沁著股有別于白日的炙熱,舒適而涼爽。
這樣的夜該是容易入睡的,但偏偏她卻因為身旁少了個人而輾轉難眠。
赤著腳下榻,她還是抑不住心中的思念,遠遠眺望透著火光的鑄劍廬,心緒翻騰不已。
由于交劍日期緊迫,古放雲立即擬了劍稿于今晚動工,而緊接的或許是數月的不眠不休啊!
她不由得感到心疼,卻束手無策。擰起眉,她正要拉上窗的同時,一抹銀光倏然自身側飛過,銀燦光芒旋即嵌入床柱上。
直直瞅著那入木三分的銀鏢,沐璃的心底頓時有了譜,她緩緩取下夾帶著紙條的銀鏢。
八月入秋斷魂日,幽魂仍待奪命時。子時青羊宮紫竹林見。
一瞧見那熟悉的筆跡,她蹙起了雙眉,那被她刻意壓藏在心底的思緒亦如月兌韁野馬般奔騰而出。
是娘!
瞬間她的心亂了方寸,無助地抵著牆柱,一道清冷的淚水不覺自頰邊蜿蜒而下。
「只要-一旦愛上古放雲忘了父仇,我會毫不猶豫殺了-!」恍惚間,一個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
尚未入林,程翠身上那一襲深色的長袍幾乎就要與茂盛林蔭融為一色。
憑著月色,她認出了那抹瘦弱的身形。
斂下眉,同樣披著一抹墨色披風的沐璃趨前喚道︰「娘。」
程翠聞聲回首,一雙透著寒意的眸子緊緊鎖著她潤白的臉龐道︰「何時動手?」
拔時動手?娘親向來所關注的不過是如此。
扒!明知不該有期望,但她的心卻是不爭氣地揪痛著,緊緊扯住胸前的披風,沐璃竟悵然地答不上話。
「看來-是真的忘了該做的事了,是不是?」程翠咬牙切齒地啐道。
「璃兒沒忘。」是古放雲將她寵壞了嗎?一直以來她早就習慣了娘親的冷然對待,但為何這回她竟心酸地直想落淚?
「何時動手?」欺向她,程翠再重復了一次。
「我不知道。」避開那銳利的眸光,沐璃的眉頭壓抑地緊蹙著,腦海里盡是古放雲對她的承諾。
「不知道?」程翠難以置信。「難道-真以為我讓-進古家是讓-享福的嗎?或者-根本下不了手,是因為-對敵人動了真情?」
「沒有!沒有!」拚命搖著螓首,沐璃無法坦承心底的感受,只是瞠著一雙澈亮雙眸央求著。「娘,暫時放下心中的先人為主的想法可好?在古家我知道了一些事,爹的死不單純,整件事牽連甚廣……」
「住口!」程翠捉住她的手臂厲聲道︰「-相信古罄所編出的謊言是嗎?」
「不是謊言,娘……」
「荒謬!才不過幾天,-竟把-爹的仇給忘了!」盛怒的程翠朝她狠狠揮去一掌,毫無控制的手勁在她皎白的臉蛋烙下鮮明的掌印。
「璃兒沒忘。」吃痛地瞥過頭,沐璃嘗到唇角腥甜的血,心頭一陣揪結。
「跪下!對-爹發誓,會殺了古放雲、會殺了古罄!」凝著女兒淡漠的神情,程翠心里愈發惱怒地喝道。
半跪在地,疲憊地闔上眼,沐璃輕嘆道︰「娘,求-殺了璃兒吧!璃兒再也無力承擔這份罪名了。」
她真的好累,為何當年那凶手讓她苟活在世上背負著害父累母的罪名呢?
「待-報了父仇,便再也不必承受這罪名了。」程翠勾起她的下巴,冷漠道︰「在應允-嫁入古家後,我早料到會如此!」
手一彈,她將一顆顏色暗沉的藥丸彈入沐璃喉間。
「娘?」藥一滑入喉便立即溶解,-著喉,沐璃頓時感到一股飽含陰冷的氣息在體內猛然竄動。
「這叫月金烏,每逢月圓,-體內的真氣便會吸取月圓的精華轉為陰氣,漸漸的血里便會依著陰寒之息蘊出毒素,半個月後-只需一滴血便可取人性命。」
聞言,沐璃難以置信地瞠大著雙眸杵在原地。「-……讓我吃下的是毒藥!」
「不如此,又怎麼能讓-早早為-爹報仇呢?」程翠嘆息,攏蹙的眉宇間鎖著濃愁,那幽怨揪得沐璃的心發疼。
為什麼?!淚無聲息的滑下,沐璃木然地掀動著唇角凝向她。「那是不是報了父仇,同樣的我也活不成了?」
「娘知道-的心腸軟,要-殺人或許勉強了些,為了尋這毒我可是費盡心思,只要-報了仇,娘自然會替-解毒。」撫著她的發,程翠異常溫柔的眸子漾著疼惜。「娘是為-好,不過千萬記住,一旦百日一過,-體內的血毒未流盡,那任誰也救不了-了。」
漠然地,沐璃覷著娘親慈藹神色里夾藏的深意。心冷了,瞥過頭,移開那張讓她愧疚的臉龐,她幽悵地掀了掀唇。「我懂了。」
攏著身上的披風,沐璃轉身不去看她,只是強壓著心中翻騰的思緒,循著月色轉出竹林。
夜漸深,風不息地溫柔撫著天地萬物,沐璃卻抑不住地打著哆嗦,天怎麼轉冷了呢?
瞠著眼,轉過街巷,那管不住的淚意終于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