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她燦爛的笑容,沐平鴻注意到她異常蒼白的臉色,以及凍得紅通通的嬌俏鼻頭。
興許是為了等他,所以她吹了秋寒的風。
思及此,他朗俊的眉因此蹙得更緊。
在王爺的明示下,他不敢再抱有讓她陪在身邊的想望,偏偏,她卻執意糾纏不肯放。
他……已經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了。
「我不是要你別再過來嗎?」暗暗抑下心里的波動,他沉著嗓問。
刻意忽略他清冷的語調,她習慣性地扯住他的手,急聲道︰「韌兒有很重要的話想同你說……我——」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他狠下心拒絕她的掌握,掉開頭,轉身欲走。
對她,他不能心軟,一旦心軟,他們又會再陷入相同的糾纏當中。
「沐大哥,你別走!先听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深怕他又像方才一樣,轉眼就消失在眼前,她急促喊著,拖著傷腿,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我很忙,你別再來擾我。」
「我知道,我只叨擾你片刻,不會很久……噢……」腳步太急,牽扯到膝上傷口,讓她忍不住痛吟出聲。
耳底落入她那一聲輕叫,沐平鴻抑不住的側眸瞥了她一眼。
僅一眼,他表面的平靜就已蕩然無存。「那是怎麼一回事?」
他本來不想理睬她的,但那染在月牙白裙上的血漬實在太明顯,教他想視若無睹都做不到。
「早些前追你時跌倒了。」
他淡漠的俊臉,微乎其微的一擰。
捕捉到他俊臉上稍縱即逝的心憐,閻韌思暗暗竊喜。
至少他對她,不是真的無動于衷。
思及此,一股勇氣油然而生,她想傾訴一切的想法因而更加堅定。
「為什麼拖到這時還沒上藥?」沐平鴻現在的思緒,全然落在她膝蓋的傷上,沖動到想抱起她進屋診治。
「我在等你幫我上。」她趁機拽著他的手不放,語氣可憐兮兮,但微揚的唇角卻掩不住竊喜。
他還是關切、在乎她的,而她,就是要他為她心疼。
由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識破她的伎倆,他的臉又倏地恢復淡漠。
「這點傷——」
「我已經同爹說過了,我不嫁其他人,要嫁也只嫁你。」不讓他有機會將話說完,閻韌思搶先一步,說出了想對他表明的心意。
沐平鴻身子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著這黏在他身側的小女人。
「我不管我爹允不允,總之,我跟定你了。」她用執拗、堅定的,語氣強調。
「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我不值得讓你這麼做……況且我已經允了你爹,冬宴後我就離開王府。」他拼命壓抑內心的痛,用平靜的嗓音穩穩陳述。
走……待他離開後,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愈來愈遠……頓時,閻韌思的心苦澀不堪。
「不!我不準你離開!」她急急說著,一雙手死死抱著他的手臂不放。
他因她執拗的態度,而無可奈何地低聲輕嘆。「韌兒,你這又是何苦?跟著我你會吃苦的。」
明白王爺的想法後,他思索許久,深覺對研藥太過狂熱的自已或許非良人,也不適合為人夫、為人父。
閻韌思若真的跟了他,除了無法再過優渥富足的曰子外,甚至還得分神照料他的一切。
只要一念及身為天之驕女的她,得為他洗衣、煮飯……做這些與下人無異的活兒,他的心便痛得很。
她自小養尊處優,不只她的爹不舍女兒嫁給他吃苦,他也無法忍受一朵嬌花,在他的懷里枯萎……
不知對方心疼她的想法,閻韌思只急著嚷出心里執著的認定。「我不覺得苦,我喜歡你,這輩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面對她直率的情意,他心頭微顫、發熱,卻只能用沉痛苦澀的自制聲音道︰「韌兒,你爹的考慮是對的,我充其量,是個不問世事的大夫,真的配不上你……」
這認知雖殘忍,卻是事實。
「到底哪里有配不配、高不高攀的問題?咱們彼此喜歡,為什麼非得牽扯什麼奇奇怪怪的身份?我不懂……」
她幽幽怨怨地問,向來天真嬌憨的臉上,有著怎麼也想不明白的疑惑。
定定凝著她茫然悶郁的神情,沐平鴻苦澀沉道︰「現在不懂,以後……你便會明白。」
細細咀嚼他話里的意思,閻韌思圓瞠著眼,屏著氣息問︰「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要韌兒了?」
「我……要不起你……」
「就算我心甘情願跟著你,你也不敢要?」明亮的眸子流轉著不甘心的光芒,她顫聲再問。
沐平鴻只能看著她,卻無法回應她的感情。
他的沉默緊緊揪著她的情緒,讓她心里涌上一種說不出的傷心絕望。
「沐大哥,你真的不帶我一起回去嗎?」閻韌思惶惶然,哀淒地問。
「屆時……我不一定會回醫廬。」
忍痛離開心愛的女子,他或許得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平復心里的傷。
短時間內,他是絕對不會回醫廬的,那里有太多、太多屬于兩人的回憶,回去只是徒增傷悲罷了。
閻韌思聞言,心陡然一震,她蒼白著臉,慌聲急問,「你不回醫廬,那……那你要去哪里?」
「還不一定……」其實連他都不知道,不回醫廬自己能去哪里。
他充滿不確定的回答,讓閻韌思大受打擊。
如果能夠肯定他回了醫廬,至少她還可以找機會,偷偷溜出門去找他。
但他不說,擺明了就是要擺月兌她,不讓她有機會再黏上他。
思及此,她的一顆心被他冷淡的態度攪得不成樣。
而對方清俊的臉龐上,除了淡漠,找不到其他情緒。
怔怔瞧著沐平鴻那模樣,閻韌思憶起兩人初識時,他給她的感覺。
會不會一直以來,他們之間……只是她的錯覺?
他說他喜愛她、他情難自禁的吻、兩人問的濃情密意……難道這一切的一切,全出自她的想象?
並非他無情,而是一直以來,他的心就如同初衷般,根本沒變過,從頭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
瞬間想透這一切,心里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閻韌思絕望地接受事實。
「我明白了……那……你保重。」含淚望向他,她淒楚地喃喃低語。
事情已經到了無法轉圜的余地,就算她再不甘心、再想留住他,也無濟于事。
爹不答應,她心愛的男子又淡泊無欲、無心爭取他們的情……那她的堅持,有何用?
沐平鴻看她大受打擊,模樣恍惚,感到心疼不已。
「你……自己好好保重,忘了我,過你該過的日子。」像是要趁此將她的一切烙進心底似的,他睜著熾熱的眼,沉痛的凝視著她,舍不得挪移。
他不敢告訴她,其實他已做好打算。
他不會待到冬宴,更不會拿王爺給的賞銀。
與她這一別,或許是一輩子。
閻韌思難受得沒察覺到沐平鴻的痛苦。
「忘了你,過我該過的日子……」眼淚迅速涌進眼眶,她怔怔地重復,神情幽怨。
什麼是她該過的日子?她茫然了。
看她怔忡在原地、大受打擊,他雖哽咽到說不出話,卻非得強忍撕裂心肺的疼痛,硬著心,閉上眼不去理會。
他知道她會痛,但遲早,是得痛過這一回的。
隨著冬宴一日日逼進,閻韌思的閨房里不時有丫頭進出,她們在她身旁慎重而忙碌地打轉。
丫頭們忙著為主子打理新衣衫、挑選金釵銀飾,以期冬宴那日,能以隆重卻不失矜貴的裝扮出席。
然而,閻韌思卻像失去魂魄的軀體般,無情無緒地任人擺布。
自從與沐平鴻談過後,她一直處在郁郁寡歡、失魂落魄的恍惚當中。
她吃得少、話也少,一向紅噗噗的臉兒毫無血色;總是閃著奕奕光采的雙目,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生氣;就連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整個人憔悴不已。
只可惜,府里上下忙著籌備冬宴,她房內的丫頭也因將臨的宴會而忙著張羅,以致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對于女兒不尋常的沉默,閻黔不作多想,只認為他聰明的女兒是認清事實、想通不再執著了,于是便放下心來。
冬宴前兩天,天候又較往日冷了幾分,灰蒙蒙的天空雖是冬日慣有的陰霾,卻莫名的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沉郁。
其實閻韌思心里明白,那沉郁與天候無關,是自個兒的心情,讓周邊一切看起來都變得死寂灰郁。
一想到沐平鴻在冬宴後,就會離開王府回到深山醫廬,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割剜似的。
只要思及過去的相處點滴,那無法抑制的悲痛,就會悄悄襲上心頭,教她忍不住淚水滿盈。
該怎麼辦?該怎麼做?
她百思不得其解,孤立無援,不知還能向誰求助。
她還是不懂,她只是想嫁給她的沐大哥,與他一塊過簡單樸實的日子,為什麼會這麼難?
這樣簡單的一個夢,為什麼會無法實現?
閻韌思失神的想著,視線不經意落在丫頭送來的選夫紅帖,以及城里手最巧的繡娘,繡出的百鳥冬梅賀春錦帛上。
披于肩臂的錦帛繡工精致,泛著嫣色光澤的布面繡著冬日默林里,百鳥躍立枝頭、盤旋嘻鬧的情景。
那栩栩如生的景象好熱鬧,讓她不由得想起,在深山醫廬時,每天清晨,她也可以听到一堆不知名的鳥兒,在木窗邊吱吱喳喳。
那情景好熱鬧、好讓人懷念︰
想著,她無意識地走到窗邊;推開格扇窗,窗外除了被雪掩覆的雅致園林,只有陰沉的天色、蕭瑟的空氣,其余的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她神情茫然的走到杳無人聲的淒涼園子里,悲傷地兀自低喃、無意識地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雪紛然落下,她定下腳步,立在原地想得出神,直到一根紅色羽毛,隨著雪落下。
興許是某只不知名的鳥兒,趕在大雪落下前掠過長空。
閻韌思怔怔看著羽毛由空中緩緩旋落,霍然想起,替沐平鴻采藥的那一次,她摘的藥草和那根羽毛的形狀色澤,近乎一模一樣。
她著魔似的想伸手去抓,卻忘了自個兒站在園中的蓮池邊,腳步向前一挪,她整個人就這樣跌進剛結冰的池中。
院里的蓮池原是她夏日賞蓮消暑的地方,但此時無預警跌進那冷得徹骨的池水中,她凍得直哆嗦。
喊不出冷,那不斷由耳中、鼻中灌入的水,將她嗆得無法呼吸。
閻韌思痛苦地掙扎了幾下,只覺無止境的寒冷將她緊緊包圍,不過瞬間,那寒意便將她凍得動彈不得。
心莫名的抽痛,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她會死吧……死了,便感覺不到痛苦與寂寞……只是,她若死了,沐大哥會心疼她、會想她嗎?
自問自答,絕對得不到答案。
閻韌思幽幽嘆了口氣,然後在隱隱約約中,瞧見她想抓的那根紅色羽毛浮在水面。
唇角微揚,她使盡全力伸出手想抓,無奈直下墜的身子竟讓她怎麼也構不著。
她不死心,努力讓自侗兒別繼續往下沉。
在大張的五指抓住那根紅色羽毛時,一抹厲聲驚呼也穿透水面,重重地落入她耳底。
「不好了!小姐投蓮池自盡了……」
自盡……她痛苦地緊蹙著眉,只覺混沌的腦袋無力思索那兩字的意思。
她只能用那筋疲力盡的身子,緊緊抓著那根羽毛不放——
正午,研藥房里少了往日蒸騰的彌漫煙霧,四周呈現一股少有的寂靜。
房里原本堆滿草藥、盆爐的木長桌,已被收拾得干干淨淨,只剩幾只素雅的碧色丹瓶,靜靜矗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