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冷情的言語,閻韌思赫然發現,眼前的沐平鴻像變了個人似的,原本柔和的臉上盡是冷漠矜淡。
那全然陌生的表情,讓她感到不安。
唇畔的甜笑倏然沒去,她惶恐不安地問︰「沐大哥,為什麼要這麼說……」
不過是眨眼的瞬間,為什麼他臉上的熱情、柔軟,竟全部消失無蹤?
「我們不會有未來的。替你娘治好病後,我會自己回山里。我想你爹應該會給我一筆很豐厚的賞銀才是。」
他試圖露出歡喜的笑,但嘴角揚起的,卻是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你治好了我娘,我爹理應給你豐厚的賞銀,但沐大哥……那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要一起回山里——」
他揚聲打斷她的話。「說僅是說,根本代表不了什麼,隨時都可以反悔。」
閻韌思總帶著甜笑的嘴角一斂,她突然張開雙臂,把他抱得好緊。「不,不能反悔!說好了就不能反悔。」
她同娘親說過悄悄話。
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想嫁給他,跟他一起過日子。
躺在病榻上的娘親,笑著模她的臉說,她終于長大了……
她以為,治好娘親的病,她就可以陪他回到山里,過著簡單的生活。
為什麼才過不久,他竟改變了主意,竟讓她的美夢就這麼碎了……
「我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勉強在一起,根本不會有幸福的。」沐平鴻用盡全身的力氣拉開她,說出連自己都覺得疼痛的話。
他不能讓她知道,說這些話時,他的心正在泣血。
一股說不出的傷痛情緒涌上,閻韌思忍不住怨掉眼淚。「為什麼?沐大哥你為什麼要反悔?」
「不要再問為什麼了,事情就是這樣。」
語畢,不待她反應,他旋身走出研藥房。
看他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閻韌思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沐大哥!你等等我啊!」
她不知道沐平鴻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當然要問個明白,卻沒想到因為腳步太急,踩著了裙擺,被自個兒給絆倒。
狼狽地半跪在地,閻韌思心里又急又氣;她想起身繼續追,但被石子地磨破皮的嬌女敕膝頭,卻沁出血來,染紅了絲裙,教她疼得紅了眼眶。
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想眨掉眼眶里的熱意,但豆大的淚珠,卻自有意識地一顆顆滾落。
直到看見衫裙沁出的血絲,被淚水染成一朵朵水紅,她才驚覺自個兒流了淚。
她搞不懂此時此刻自己流淚的原因,是因為膝上的痛,還是心痛……
閻韌思拖著跌傷的腿繞遍了整個王府,仍找不到沐平鴻。
她神色沮喪地踽行在偌大的花園里,思緒全落在沐平鴻身上。
她想不透,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帶她回深山醫廬的決定。
他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
在她思緒起伏之際,一抹響起的柔嗓驀地喊住了她,「韌兒,你爹有事同你說,快過來。」
她止住腳步循聲望去,赫然發現,自個兒已經在不自覺中,走到了花園涼亭。
爹娘坐在亭中,石桌上有熱茶、糕點,許是今兒個天候不錯,所以爹陪著娘坐在亭里賞楓。
她一靠近,立即感覺一股暖意一涌而上。
「怎麼苦著張小臉?誰惹你生氣了?」
瞧見女兒愛笑的臉兒居然蒙上怏怏不樂的神情,王妃以依舊柔弱的病嗓慈愛的問。
迎向娘親溫柔關切的臉,再看了看爹一臉沉肅的模樣,她抑下心里的不快,悶聲說,「沒事。」
「怎麼跌傷了?」敏銳地察覺女兒的異樣,閻黔緊擰著灰眉。
「方才不小心。」
知曉爹不愛她去找沐平鴻,她避重就輕帶過,但混沌的腦中,卻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爹不喜歡沐大哥……這和沐大哥拒絕帶她回深山醫廬的決定有關嗎?
她還來不及理清心思,娘親著急的嗓音又起。
「怎麼會跌傷了?要不要喚個丫頭,攙你回房擦藥?」
「真的不礙事,娘別擔心。爹找我有事嗎?」閻韌思在母親身邊坐下,習慣性地偎靠上那充滿溫柔的懷里,向她撒嬌。
「這幾日我會吩咐布行、裁縫及首飾鋪進府,你選幾塊顏色討喜的布料,同裁縫討論款式,再好好挑些雅致的新釵及飾物,知道嗎?」
听完,她不感興趣地輕擰起眉。「女兒不缺新衣衫,也不缺飾物,爹別召人進府了。」
與沐平鴻在深山醫廬的那段時日,她體會到自個兒這身裝扮,有多繁重累贅。
每每回到閨閣,卸去身上叮叮當當的飾物,再換上簡便的衫裙後,她整個人頓時會神清氣爽、自在輕盈。
「這怎麼成?半個月後,爹打算設冬宴,屆時百官及朝中才俊都會應邀入府,你不打扮、打扮,如何見人?」
她煩心地應道︰「那就別見人嘛。」
這會兒她還在為沐平鴻的事煩心,根本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
「你說這是什麼渾話?這回冬宴你不但得費心思打扮,還得睜大眼楮瞧瞧,有沒有合眼的對象,知道嗎?」
閻韌思一臉愕然。「什麼合眼的對蒙……」
王妃听夫婿這麼一說,便歡心地呵呵直笑,她心頭既歡喜又傷感。「轉眼間,咱們家韌兒,已長成了大姑娘,是時候嫁人了………」
她憂心忡忡地覷了夫婿一眼。「王爺您……可別亂點鴛鴦譜……」
想起女兒早些前,偎在她床榻上說著的女兒家心事,她就免不得擔憂。
想問問女兒對方的人品家世,卻又礙于夫婿獨斷霸道的個性;她怕這時若突然扯出女兒有了心上人,會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不知妻子心里憂懼,閻黔啐聲道︰「本王替女兒覓得的對象,絕對會是家世人品俱佳的好男子,何來亂點鴛鴦譜之說?」
閻韌思心頭猛然一凜。「嫁人?不,我不嫁給別人!」
在她心底,已經認定沐平鴻是她的未來夫君,所以她不可能嫁給其他男子。
聞言,閻黔眸色一沉,擰緊眉,嗓子硬了幾分。「姑娘家長大了就得嫁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說什麼不嫁的傻話!」
閻韌思看著父親凝肅的神情,心里明白,是時候讓爹娘曉得她的打算了。
「爹、娘……女兒已經同沐大哥說好了,只要他醫好娘的病,我就把自個兒許給他,嫁他為妻。」
閻黔一听,臉上立即變色。「婚姻大事,全憑爹娘做主,豈是你說了就算?再者,他身份卑微,根本匹配不上你!」
不敢相信這番話竟由爹親口中說出,閻韌思不服氣地反駁。「沐大哥的身份有什麼卑微的,為什麼配不上我?」
閻黔無奈地看著女兒,大嘆了口氣。「韌兒啊,你不懂事,並不代表沐大夫也會同你瞎鬧。他懂分寸、知進退,早就已經答應我,治好你娘的病後他就會離開。當然,謝銀方面,爹絕不會虧待他。」
閻韌思全身的血液瞬間冰冷,她終于明白沐平鴻突然改變心意的原因了。
「爹……你到底和沐大哥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我只是提點了他幾句,其余的並沒多說。」
不消明說她也知道,爹所謂的「提點」是什麼意思。
沐平鴻雖醉心醫理、少理人間世事,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不清楚對方是拿什麼樣的眼光在看他。
莫怪他會突然反悔不帶她回深山醫廬,莫怪他總用那雙充滿矛盾的痛苦眼眸看著她……她總算是明白了?
「爹,你怎麼可以這樣傷害沐大哥?他特地下山替娘醫病,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啊——」
「放肆!你為了個窮酸大夫,同爹大呼小叫?該有的禮節學到哪兒去了?」
閻韌思緊咬著唇,知道自個兒的確太過失儀,但,她就是無法忍受,沐平鴻被自個兒的爹這般對待。
瞧女兒斂下眼,閻黔嚴厲的神色稍轉。「沐大夫的確是咱們家的大恩人,所以爹可以向你保證,會給他一筆十分豐厚的謝酬。」
「沐大哥他不會要銀子的……」
「就算他不要銀子,也不能要你。」閻黔態度堅定地開口。
頓時,一股凝重的氣氛讓空氣凝滯。
半晌後,閻韌思以同樣堅定的口氣回道;「但我要他!就算爹不答應,我也要跟沐大哥回山上。
女兒這話,讓王妃大抽了口氣,又驚又喜。「韌兒,你……原來你心中那個人是沐大夫?」
赫然知曉女兒的心上人,正是救她性命的大夫,王妃掩不住心里的歡喜,笑眯了眼。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已打從心底喜歡沐平鴻這個人;他雖寡言,但可以看出人品與個性都不錯;若以外貌來論,他和她活潑可人的心肝女兒,更絕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似妻子打從心底的滿意,閻黔已被女兒堅決的態度給激怒了。
他聲色俱厲地撂下狠話。「他要敢帶你走,我就派人要了他的命!」
他是這麼細細呵護他唯一的女兒,怎麼舍得讓她嫁個兩袖清風、什麼都沒有的窮酸大夫去吃苦?
他絕不會應允這門親事!
父親堅決的話,毫不留情地刺入閻韌思心頭,這是她頭一次感覺,父親身為王爺,那能呼風喚雨的權力有多麼大。
她相信,只要爹爹一聲令下,沐平鴻便會如俎上肉一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思及此,她一張粉臉驚恐地褪得毫無血色。
不知祥和的氣氛怎會僵凝至此,王妃在一旁打著圓場。「王爺,有話好好說,您嚇著女兒了。」
閻黔冷聲厲道︰「這丫頭瘋了嗎?都教人給迷了心竅、變了性情了!再不讓她明白,她定會執迷不悟下去。」
教人給迷了心竅……听著爹的話,閻韌思暗暗在心中諷笑著自個兒。
回到王府她才發現,對沐平鴻的戀慕,早已超過自個兒所能想象。
半刻不見,她心里懸著、念著的,都是他的身影,一旦這念頭興起,就非得去瞧瞧他不可。
她的的確確,是教他給迷了心竅,沒錯啊!
「爹,女兒很明自自個兒的心思,如果爹派人要了沐大哥的命,那女兒也絕對活不成。」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父親,咬著牙,決絕地說。
乖巧可人的女兒,居然說出這種威脅的言詞……閻黔駭然呆住。「你……你剛剛,說了什麼?」
「若要嫁人,我只嫁沐大哥一人,這輩子我只認他一人。」
語畢,她不待雙親反應,就拖著痛腿、奔出涼亭。
她的心很亂、很痛,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沐平鴻,同他表明自個兒的心意!
為了躲開閻韌思,沐平鴻到城里的藥材鋪走了一圈,之後便像個游魂似的,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晃。
待他回過神時,才赫然驚覺,自己竟浪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而走完繁華的城府大街,則使他發酸的雙腿提出抗議。
心力交瘁的無力感,讓他沒力氣繼續閑晃下去︰沭平鴻抬眼瞧了瞧天色,決定還是回王府的藥房,繼續制藥。
沒想到待他回到東院時,遠遠的便瞧見一抹縴影。
他擰起眉蜂,神色微變,直覺就想避開。
這時閻韌思看到了他,立刻出聲喚人,「沐大哥,你回來了。」
天色漸晚,她等他已等得有些慌張不安,好不容易瞧見他,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