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更深,水冷冷的綠著,月朦朧地暈黃,兩岸楊柳灑著淡淡的影子,風催眠似的飄揚,原該是聲寂人靜時分,秦淮河上卻依然燈火通明、笙歌繚繞,縱橫連綿的畫舫,悠揚著的笛韻,夾著那圓潤的嗓子,歌唱著紙醉金迷的曲調。
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聊,緊緊闔上窗後,滿兒回到床上躺下。
如同過去半個多月以來一樣,弘升總是挑上城內最豪華的客棧住宿,這家濱水酒樓自然也是,偌大的房間,奢侈的裝潢,卻反而令人不快,因為……
真是有夠吵的!
特別是今兒個,她已經夠興奮的了,實在不需要這些額外的「服務」。背過身去,滿兒開始數綿羊。
一只公山羊,兩只母山羊,三只小山羊,四只小綿羊,五只小擺羊,六只小白羊,七只小辦羊,八只……咦?!
唉覺不對,她立刻翻過身來,黑暗中什麼也瞧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有人,毫不猶豫地,她立刻一手撐起自己的身子,另一掌呼地一聲推出去,同時張口便待尖叫——叫弘升來救駕!
敗不幸的,對方的身手至少高上她一百倍不只,她那一掌呼一下便莫名其妙地推到旁邊去拍蚊子,眼前一黑,剛撐起的身子也啪一聲被對方壓得扁扁的,尖叫頓時變驚喘,可是不過一瞬間後,她的驚恐便不翼而飛了。
是的,那熟悉的體味、熟悉的撫模,還有——小而溫暖的唇瓣有力地封住她的檀口——熟悉的唇形和氣息,不必看就知道來人是誰了,于是,一聲輕嘆後,她便將兩臂纏上對方的頸項上了。
分不清是思念或欲情,只知道在這一刻,兩人那份想把對方融入自己體內的深濃渴望是相同的,沒有一言半語,彼此都那麼急切又火熱地撕抓拉扯開對方的衣物,以便做最親密的踫觸與契合。
、深吻、申吟、喘息,狂猛的律動,以及如雨般的汗水……
當一切終于靜止之後,有好一會兒,雙方都說不出話來,只顧著拚命喘氣、吸氣、喘氣、吸氣……喘氣……吸氣……喘氣……吸氣……
最後,連喘氣聲也沒有了,又過了半晌之後,黑暗中才響起他的聲音。
「你來做什麼?」
「來……來找你嘛!」
「你又想要我死了麼?」
「哪是!你想死我還不準你死呢!」
「那你究竟想干什麼?」
「人家只是……只是想……想……」
「回去!」
「不要!除非你答應放過我舅舅一馬!」
「不行!」
「那我就不回去!」
「我可以叫弘升押你回去!」
「哼!那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可以再跑出來。」
「我會命塔布將你關起來!」
「那我就絕食抗議,你回京後剛好替我辦喪事!」
「……胡鬧!」
他憤而起身,她依然看不見他,但可以听見他穿衣的——聲。
「胤祿,」她掩著被子坐起來,盲目地對黑暗中的空氣說話。「算我求你,放過我舅舅啦!」
「不可能!」
靶覺他好像要走了,她忙跪坐起來,兩條藕臂胡亂地往前揮動探索,「胤祿?」一個不小心右膝落空,一聲驚呼後,她已然跌進他穩健的懷抱里。
「你在干什麼?」
她兩手揪緊了他。「你要走了?你這麼急著想回到那女人身邊嗎?」酸溜溜的語氣毫不隱瞞地透露出玉含煙請她喝的醋有多道地、多陳年。
他沒有回答,而是一把又將她扔回床上,將甫穿上的衣物三兩下褪去,再一次覆在她身上火辣辣,熱呼呼地要了她兩回,而且好像是故意的,最後一回時,直待她得到兩次滿足之後,他才容許自己得到釋放。
當他又下床著衣時,她連抬抬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別提要坐起來。
但是,她的嘴巴還能動。
「那個玉含煙不但長得比我好看,身材也比我好!」
擺暗中,寂靜了片刻。
「我明白了,你這回是想要我筋疲力盡地死在你身上麼?」
俏臉一紅,滿兒輕啐一聲背過身去了。好半逃詡不再有聲音,她也沒有轉回去。
他走了。
她暗忖,靜靜嘆息一聲合上眼。
「弘升。」
長夜漫漫正好眠的弘升一驚而醒,險些咕咚一聲滾下床,忙抓住床沿,極目在黑暗中搜視,當然,他什麼也瞧不見。
「十……十六叔?」
「你來做什?」
「是皇祖要我來幫忙的嘛!」他也不想來呀!「皇祖說十六叔這麼久才回一次訊兒他很擔心,所以要我來看看,幫幫忙或傳傳消息什麼的都可以,總之,不要讓他老為十六叔揪著心就是了。」
沉默半晌後,黑暗中才又響起聲音。
「那你就到烏衣巷那兒找棟樓住下,夜里頭別亂跑,有事兒我會找你。」
半升想嘆息,但他不敢。「是,十六叔、」
「還有,替我看好你十六嬸兒,別讓她亂來,也別讓任何人踫她一根寒毛,包括你在內。」
半升呆了呆,「咦?十六嬸兒也來了麼?她在哪兒?」
擺暗里傳來一聲冷哼。「滿兒。」
「滿兒?」弘升一時沒听懂,滿頭霧水。「什麼滿兒啊?我不識……」驀地頓住——終于想起來了,他不禁臉色大變地失聲驚呼,「滿兒?柳滿兒?柳姑娘?她她她……她就是十六嬸兒?!」難怪她會那麼厚臉皮的纏定了他!
「倘若她想回京就送她回京去,如果她不想回京,那就替我盯緊她,別讓她壞了我的事兒!」
盯緊十六嬸兒?
憊用得著盯嗎?他根本就甩不掉她呀!
嗚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是,十六叔。」弘升暗暗抹了一把淚水。
「再有,不要再跑到含煙樓去!」
「是,十六叔。」唉!可惜了那美人兒,誰讓十六叔先「看上」了呢!
「那我走了。」
「啊!十六叔請止步。」
「還有什麼事兒?」
「十六叔,我說您……咳咳,最好先淨個身再回去吧!」
「為什麼?」
「因為十六叔剛剛去找過十六嬸兒了對吧?而且還……咳咳,不只來了一回,所以那……咳咳,味兒真的很重……咳咳,當……當然,倘若這不是和十六嬸兒有的味兒,而是跟含煙樓那位玉姑娘……咳咳,那……那就不關緊了;可若是的話,如果十六叔不想回含煙樓去穿幫……」
「閉嘴!」
「是,十六叔。」
「……這兒有水麼?」
「有有有,怎麼沒有,多的是哪!勞煩十六叔推推窗,窗外便是一泓江水任君取用,若是急一點兒的話,一頭栽下去就全身洗透透了,只是,嘿嘿!不怎麼干淨就是了。」
直到日頭上三竿……不,是日頭開始偏西了,滿兒才睡醒過來,一醒來便驚叫著跳下床,努力役使酸痛的四肢洗臉、穿衣,然後沖向房門。
完蛋了,這回肯定讓她的「金主」——弘升給落跑了!
沒想到門才一打開,她又驚叫一聲退後一大步。「你你你……你想嚇死人嗎?干嘛這樣杵在人家門口?這酒樓里缺門神拿你來頂缸嗎?」
半升苦笑無語。
滿兒納悶地打量他與尋常不同的反應。「我還以為你溜了呢,金大公子!」
半升嘆息。「我敢溜麼,十六嬸兒?」十六叔要他盯緊十六嬸兒,那他也只好「盯」緊她了。
滿兒听得一怔,失笑,「原來他也去找過你了。」回身,又進到房里去了。「正好,先叫點東西來給我填填肚子,我坑邛死了!」說著,酸痛的身子又癱回酸枝椅上泥成一團了。
听命去叫了些吃食,弘升回來一見到滿兒那副爛抹布的模樣,忍不住曖昧地調侃道︰「十六嬸兒昨兒夜里太累了麼?」
滿兒雙頰一赧。「少貧嘴!說,昨兒那家伙對你說什麼?」
那家伙?
也只有十六嬸兒敢叫十六叔「那家伙」了。
「十六叔說,倘若十六嬸兒想回……」
「不回!」
「哦!那就……」弘升見風轉舵立刻改口。「在烏衣巷那兒租棟樓住下,沒事兒別去找他,有事兒他會來找咱們。」
「這樣啊……」手肘支在扶手上撐著下巴,滿兒低低沉吟著。「弘升,你對胤祿了解得多不多?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如何改變他已作下的決定嗎?」
「沒法子!」弘升不假思索地斷然道。「十六叔是個從不改變決定的人。」
「是嗎?這可就麻煩了!」滿兒嘆氣。「弘升,也許你不知道,我呢!有一半漢人的血……」
「十六叔也是啊!」
一听,胳臂肘兒一滑,滿兒差點兒摔下椅子去。
「-?!騙人!」她錯愕地驚呼。「胤祿……胤祿也是?!」
「是啊!」漫不經心地應道,弘升邊晃到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十六叔的額娘密嬪娘娘是位江南美人兒,是皇祖第二次南巡時帶回宮里頭去的,這大家伙兒都知道呀!」
誰說的,她就不知道!
滿兒愕然張口無言。難怪他不在意她的滿漢血統,因為他自己也是;難怪他要她盡快作出抉擇,因為他早已作出抉擇了。但是……
他們的情況不一樣啊!
雖然同樣是滿漢雜種牌,可她長這麼大,直至她踫上胤祿之前,從沒有任何一個滿人或漢人真心對待過她,但好歹是外公扶養她長大的,而胤祿則是這世上唯一真心真意對她好的男人。
一個是滿人,一個是漢人,她能如何抉擇?
流在她身上的明明是兩種血液,她能如何取舍?
她無法抉擇,也無法取舍。
所以,當她終于能體會了解到胤祿對她的心意之後,她就明白自己只剩下一種選擇了。
她只能很單純的選擇胤祿以及外公一家人,一個滿人與一家漢人。
其他她全都不想管,也管不了,管他是漢人或滿人,任他們去狗咬狗一嘴毛,就算兩邊全死光了也與她無關——反正瘋狗是阻止不了的,但她一定要保住胤祿和外公一家人。
這就是她的抉擇。
所以,她不會阻止胤祿想做的事,可也不會讓他傷害外公一家人。但是,她並不知道外公他們在哪里,因此現在她只能等待,等待他們出現形跡之後,她才能做她能做的事。
至于這會兒……
「十六嬸兒,菜送來了。」
嗯哼!就先吃飽了再去好好逛上一逛,橫豎有金主、有護衛,不好好利用一下不是太浪費資源了嗎?
「弘升。」
「是,十六嬸兒。」
「咱們待會兒上莫愁湖嘍嘍去,順便……唔,那附近有什麼名寺大廟嗎?」
寺廟?
天哪!女人就喜歡燒香拜拜。
算了,他順便出家好了!
「小天,昨兒夜里怎不見你在房里睡?」
小天脹紅了純厚的臉蛋,靦腆著猶末及回答,任飛已然爆笑出聲。
「因為二姑女乃女乃說,若是再讓她見到他捧著書本看,她就要好好修理他一頓,所以,這幾日里來小逃詡躲到柴房里去看書,他又老是看到半夜才休息,因此干脆就睡在柴房里羅!」
看著小天那副困窘的模樣,玉含煙無奈搖頭。
「真是,瑞雪怎麼說都不听。這樣吧!小天,往後你就在我身邊看書,我出門你也跟著,你只是在一旁看書,想來那些客人也不會說什麼。不過,晚上要睡在柴房里的話……現在是還可以,可逃鄔要是冷了就不成了,明白嗎?」
「他在柴房里也睡不久羅!」任飛悠哉悠哉地說。「只要二姑女乃女乃一知道他睡在柴房里,小天又要換地兒啦!」
聞言,玉含煙不禁直攬眉。「這樣……唉!看來,我還是得再找瑞雪談一談。好了,小天,待會兒要上燕磯居喝茶,你去準備一下吧!」
小天乖乖的領命而去。
五含煙又轉向任飛。「那你呢?成天不見你的人影,連夜里也都常常沒見你回來,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唇畔微勾起神秘的微笑,「我自然有我要做的事呀!」一說完,任飛便又一溜煙不見了。
玉含煙見狀,不覺蹙眉片刻。
「看樣子還得多留他一陣子觀察觀察,暫時不能把他送往大哥那兒去了。」
「小姐,」小翠兒匆又出現。「文參將來了,而且還帶了一位京里來的客人呢!」
玉含煙雙眸一凝。「什麼樣的客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兵部的人,」小翠兒壓低了聲音說。「而且那張嘴巴好似不太牢靠。」
「是嗎?」玉含煙微微一笑。「那麼我們最好多準備一些好酒,以招待遠地來的客人羅!」
「早備妥了,小姐!」
「那就走吧!該去做我們該做的事了。」
「小姐,你說,咱們這回能挖到兵部什麼機密呢?」
「嗯……最好是能探听到清廷最主要的兵力分布及調動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