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雪又融了。
清明後,土壤也開始解凍,因為嘉琿仍未回來,所以琥珀忙著代替他和蘇勒一同指揮族民們育苗耕種。
「長出女敕根,可以育苗了!」琥珀掀開濕布給蘇勒看。
「剛好,溝渠也挖好了。」蘇勒欣喜地道。
「秧田夠大吧?」琥珀謹慎地問。「需要我們準備耕種的田地的二十分之一大才夠喔!」
「沒問題,夠大了!」
「好,」放下濕布,琥珀滿意地點點頭。「那明天就可以開始插秧了。」
「可以。」
兩人一起走向村寨口,打算去看看秧田。
「人手分配好了嗎?」
「阿克敦負責狩獵,我負責田地和馬牛羊的放牧,都分配好了,雖然半數以上都是女人,不過我相信都沒問題,涅剌古族的女人都很能吃苦耐勞。」
「農具?」
「這個冬天里,大家已經按照倉庫里那副農具各自另做一副自己要用的,應該夠用了。」
「希望今年能比去年更豐收,這樣才能分給其他各氏族足夠食用的谷物,因為他們的男人都去打仗了,獵物可能不夠……啊,對了,你有吩咐阿克敦多狩獵一些分給各氏族嗎?」
「有,我還多分配給他十個人。」
「那就好。唔……」琥珀低頭沉吟。「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也可以住到村寨里來,我想村寨里應該還可以再多容納二十幾棟屋子。」
「後面那片樹林全砍掉的話,可以再多三十幾棟。」
「那就叫阿克敦轉告他們一下。」
「好。」蘇勒微笑地注視著她。「如果嘉琿能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兩眼一亮,「真的嗎?」琥珀揚起興奮的笑。「他真的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一定會的,」蘇勒給予肯定的鼓勵。「-做得非常好。」
「我很希望他能為我感到驕傲,」琥珀坦實地承認。「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為他分憂解勞,這樣多少可以彌補一點我長得很丑的缺陷。」
天哪,還在說這種話!
蘇勒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為什麼一直不肯相信我們的話呢?」
「甚麼話?」琥珀困惑地反問。
「-很美,-真的很美呀!」
琥珀感激的笑了。「因為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
「所以?」
「所以你們不想傷我的心,老是說好听話來安慰我。」
蘇勒想拿頭去撞大樹。「沒有人這麼有耐性一直這樣安慰你呀!」
「所以我才說你們真的都是好人,大好人!」
蘇勒張了張嘴,又闔上。
他放棄!
難怪嘉琿叫他們不用白費唇舌,這小女人簡直是頑固到不行,真不明白她的眼楮到底是怎麼看人的?
卑說回來,她到底有沒有看過自己的長相啊?
「你有沒有看過自己的模樣?」蘇勒月兌口問。
「當然有啊!不過……」琥珀聳聳肩。「銅鏡看不真確,水面也老是晃呀晃的看不清楚,所以……」
「我看-是根本不敢仔細看吧?」
「哈哈,」琥珀咧出傻笑。「你怎麼知道?」
「-啊!如果……」頓住,「咦?奇怪,他怎麼了?那樣慌慌張張的。」望住匆匆忙忙迎向他們跑來的阿克敦,蘇勒納悶地喃喃自語。
「難道是……」琥珀忽地感到一陣不祥的預感。「夫君……」
「別胡說!」蘇勒急忙喝止她的胡思亂想。「我看是他又在大驚小敝了,或者是有什麼問題想找我去幫他解決。」
但阿克敦一到近前來,果然是令人很不安地望定琥珀。
「夫……夫人,」阿克敦喘息著。「有人……有人自中原來找你!」
「耶?中原?」琥珀怔然。「是……副宰相……」
「不,不是,是……」阿克敦遲疑地瞄了蘇勒一下。「他說他叫蘇俊彥,是夫人的未婚夫。」他的漢語半生不熟,但已足夠听懂這兩句話。
生平第一次,琥珀表演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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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死了!」
琥珀一醒來便對著哈季蘭、蘇勒失聲狂叫。
「他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要讓他活著?為什麼不讓他死下去?為什麼?」
蘇勒與哈季蘭對視一眼,自琥珀驚惶狂亂的叫聲中,兩人都听得出來她非常嫌惡憎厭那個人,還有一些畏懼。
「夫人,鎮定一點,無論他是誰都與你無關,你早就嫁給嘉琿了不是嗎?」
與眼神堅定的蘇勒對望了好半晌,琥珀終于自一時的驚慌失措之中回復平靜。
「對,我嫁給夫君了,那人與我無關。」
「沒錯,夫人。」蘇勒的語氣更堅決。
琥珀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吐出,然後下炕。
「好,我去見見他,看他還想如何?」
「我們會陪著你的,夫人。」蘇勒與哈季蘭異口同聲說。
「謝謝。」
琥珀先到對炕去親親在炕上爬來爬去的女兒,再把她交給格佛荷,然後轉身勇敢地面對蘇勒與哈季蘭。
「我準備好了。」
她並不畏懼蘇俊彥,畏懼的是失去現在的生活,失去她的嘉琿夫君,為了保有不想失去的一切,她會奮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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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想讓蘇俊彥進入她的村寨里,所以琥珀決定到村外的白楊樹林里,在哈季蘭的陪伴,蘇勒和阿克敦的護衛之下面會她的前任未婚夫。
而遠遠的,蘇俊彥一見琥珀便驟然睜大眼,目光中異彩暴閃。
「琥珀,-更……」
他沒有說完便收聲,但蘇勒可以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琥珀更美了!
生產過後的琥珀月兌離青澀更是嫵媚動人風華絕代,只要是男人見了便無法不動心,然後便卑躬屈膝地仰慕到極點,或者妄想擁有她。
不過能擁有她的男人只有一個。
「你應該死了!」琥珀劈頭便咒人家該死。
蘇俊彥挑了挑眉,溫文地笑了。「不,我被人救了,但由于頭部受傷一時失去記憶,不久前才回復,所以現在才來接你回去。」
見他又露出一貫的溫和笑容故示爾雅,琥珀真想吐給他看。
其實蘇俊彥的容貌已夠格用上俊美兩個字,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看上去溫和又斯文,確實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不過琥珀可清楚得很,這個人只不過是包裝好看,內里可是集卑劣奸險殘忍無情之大成,爛到不行。
「抱歉得很,我已經嫁人,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琥珀堅定地回絕。
「不,」蘇俊彥緩慢但決然地搖頭。「只要我活著,你就是屬于我的。」
「開玩笑,你別以為現在還可以任你為所欲為,我可是副宰相……」
「他已經被貶到陳州作知府,自身難保,又如何保你?」
琥珀驚喘。「耶?他……他……」
「更何況……」蘇俊彥笑得益發溫和。「這件事原就是他私底下的作為,皇上根本不知情,所以他藉皇上之名所安排的一切都算不得數,也就是說,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命定要嫁給我!」
「算不得數?」琥珀喃喃道,怔忡好半晌後,猛然甩了甩頭,回復堅定的神情。「管你算不算得數,我已經嫁給涅剌古部的酋長,這是事實,你再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
蘇俊彥雙眉挑高了。「嘖嘖,你變勇敢了,是嗎?」
「我沒有變,」琥珀傲然道。「我原本就是這樣!」
「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蘇俊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是怕連累那些伺候你的丫鬟,所以才會裝得那樣溫馴乖巧,是嗎?」
「是又如何?」
「不如何,但是……」蘇俊彥雙眼中閃過一絲狡詐。「如果你不想連累丫鬟,當然更不會想連累到此刻你所關心的人,對不對?」
琥珀心頭一懍,臉色微微變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蘇俊彥話說的更是慢條斯理。「如果你不乖乖跟我回去成親的話……」徐徐地,他的嘴角勾起冷笑。「我這趟是奉皇命吊唁大遼皇太後來的,如果我跟大遼人說你那個什麼酋長趁我忙于吊祭之際劫去了我的未婚妻,你認為結果會如何?」
琥珀抽了口氣,反射性地朝蘇勒看去,恰懊瞧見蘇勒的表情掠過一抹慌亂,雖然一閃即逝,但已足夠讓她了解到後果必然不是他們所能承擔得起的。
見她臉色蒼白地怔住了,蘇俊彥又回復溫和的笑容。
「哪!不要說我不近人情,我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吧!」
不要說三天,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她永遠都只有一個堅決否定的答案,可是……
她真的能給他這種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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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悶的木屋里,懷抱女兒的琥珀與蘇勒、阿克敦、哈季蘭、格佛荷面面相覷,沒有人出聲,因為沒有人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有機會說服大遼人嗎?」還是琥珀自己先開口了。
蘇勒與阿克敦相對一眼,欲言又止。
琥珀吸了口氣,吐出。「請告訴我實話。」
蘇勒又遲疑半天,「這種事……」他別開眼。「一點希望都沒有。」
听到這種令人絕望的回答,琥珀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很冷靜,也許是當她听到蘇俊彥的名字時,她已經有預感自己的幸福已經到了終點。
「為什麼?」
「因為大遼已經察覺到女真人尋求統一的企圖,所以只要給他們一點理由,他們便會藉之以出兵征討,屆時,大遼可不會單只針對涅剌古部,而是針對所有女真部落來個大規模掃蕩,最好能一舉斷絕女真人統一的企圖。所以他們不會給我們機會解釋,大遼要一個理由,他們才不希望我們告訴他們那個理由根本不合理。」
「是嗎?」琥珀低喃,驀然起身,下炕。
「夫人,」蘇勒忙叫住她。「你想做什麼?」
「做我此刻該做的事……」琥珀語調平平地說。「想想我該怎麼做。」
「夫人,您先別急著做任何決定,我們……」蘇勒急道。「我們可以先通知嘉琿回來,大家一起商……」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嗎?」
蘇勒窒了窒。「不……不知道。」
「那你如何通知他?」
蘇勒啞口無言。
「這件事還是得由我來決定該怎麼辦。」話落,琥珀即頭也不回的進入寢室里去了。
剩下四人又面面相覷了好半天。
「現在怎麼辦?」
「還是要通知嘉琿。」
「我們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想辦法啊!」
然而,就算嘉琿真能及時趕回來,他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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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是琥珀與蘇俊彥單獨面對面,因為她不想讓蘇勒知道她的決定。
「我不明白,我又不是美女,反而是個人見人厭的大丑女,你為何要如此執著于我?」
蘇俊彥嘴角一撇,表情飛過一抹嘲諷。
「我有我的理由,你不需要知道,只要了解我非得到你不可!」
咬緊下唇,琥珀以倔強的眼神與蘇俊彥信心十足的目光對戰半天,最後還是嘆息著敗下陣來。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有條件。」
「說說看。」
「我……」琥珀輕捂住自己依然平坦的小骯。「有夫君的孩子了,你必須讓我平安生下這孩子。」
蘇俊彥眸中倏忽飛過一絲凶殘,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就這樣?」
「再有,」琥珀沒有忽略他眼中的狠色。「在我平安生下孩子,並通知夫君來把孩子接走之後,我才會和你成親。」
垂下雙眼,「還有嗎?」蘇俊彥淡淡地再問。
「在成親之前,你不能踫我。」
「然後?」
「在成親之前,也不準蘇老夫人來騷擾我。」
「……」
「無論我需要什麼,你都要無條件的供應我,而且不準問理由。」
「……」
「最重要的是,不準對女真族有任何危害的舉動。」停了一下。「就這樣。」
「沒了?」
「沒了。」
「確實沒了嗎?那麼……」蘇俊彥慢吞吞地點著頭,「如果我說……」並徐徐抬起雙眸。「不答應呢?」他的回答卻與動作全然相反。
「不答應什麼?」
「全都不答應。」
琥珀聳聳肩。「那也無所謂。」
「嗯?」蘇俊彥一怔,繼而大驚。「你想干什麼?」
「這本來是我夫君的,他送給我防身用。」琥珀的語氣很平靜,神情更是漠然,橫在自己頸脖子上的小刀穩定而有力。「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現在就死在這里,管你答不答應對我都無所謂了。」
蘇俊彥臉色數變,最後,他牙根一咬。「好,我答應你!」
「我不相信你!」
「那你要我怎麼樣?」蘇俊彥憤然問。
琥珀注視他片刻。
「你這人全身一無是處,只有一樣優點。」
「什麼?」
「你很孝順,非常孝順,所以你才願意忍耐到我及笄再成親,因為那是你娘親的要求;也所以我住在你家五年多,你卻從來沒踫過我,因為你娘親不許,妾侍無所謂,但如果是正室的話,她不允許你在成親前壞了我的貞節。」
蘇俊彥無語默認。
「所以……」琥珀露出得意的笑。「我要你跪下來對天起誓,以你娘親的生命起誓,若是有違今天的諾言,你娘親將死無葬身之地,魂亦永世不得安寧!」
蘇俊彥抽了口氣,驟睜的眼暴射出狂怒的寒芒,以宛如要吞噬她的凌厲目光盯住她良久,良久……
他猛然撩起文士衫下-,雙腳一曲跪在地上。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蘇俊彥以娘親之名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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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難以割舍的情懷,琥珀拎著包袱獨自佇立于山崗上,遠遠地眺望起伏的群山前那一片綠油油的田園,清澈的河水蜿蜒地沿著村寨圍柵流向遠方的山陵,茂密的綠茵上布滿了數不清的馬牛羊,刻苦耐勞的涅剌古族人埋頭辛勤的工作,就是這一份淳樸安寧教她舍不下、丟不開。
在這里,她與善良的族人並肩為涅剌古部努力奮斗;在這里,她灑下了片片歡笑聲與深刻的眷戀;在這里,她與夫君共同編織出令人心動的點點滴滴;在這里,她留下了最最寶貝的女兒。
在這里,短短的兩年,卻是她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原以為她可以一輩子為涅剌古族人付出所有,沒想到最後她能為他們做的僅有這件事──離開他們。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的離開;她只留下一封書信,希望夫君看得懂;她把女兒留給哈季蘭與格佛荷,相信她們會替她好好疼愛女兒;她把該做的工作又仔細重復一遍交代蘇勒,期待他能替她完成耕種的工作。
她的心碎了,但仍必須離去。
再見了,我的族人們!
她的眸眶開始蓄積水光。
再見了,我的家!
眸眶的水光逐漸泛濫。
再見了,我的寶貝女兒!
泛濫的水光搖搖欲墜。
再見了……
她轉身,晶瑩的淚水隨之拋落。
我最心愛的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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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琿打敗了北方的烏春,劾里缽的弟弟卻被南方的桓赧與散達打敗了,而劾里缽正忙著與半途插進一腳的紇石烈部酣戰正烈,嘉琿只好放棄追擊逃逸的烏春,回頭去解救劾里缽的弟弟月兌困。
緊接著,他又決定先轉去幫助劾里缽打敗紇石烈部再說,所以當蘇勒派出來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他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嘉琿痛苦的怒吼幾乎傳遍了整座營帳區,劾里缽聞聲急忙趕來,卻見嘉琿手抓著一張信紙,仍在發出狂怒的呼嗥,達春在一旁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從來沒看過嘉琿如此悲痛憤怒至全身發抖。
「安跋嘉琿!」
劾里缽用盡全力大吼一聲,終于讓嘉琿自極端的失控中找回自己的神志,他瞪住劾里缽,劾里缽自他眼里瞧見隱約的淚光。
「安跋嘉琿,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又看著他好一會兒後,嘉琿才極為徐緩地搖搖頭。
「不關你的事,請你出去,我有事要和達春談。」
翌日凌晨,嘉琿召集了涅剌古部所有戰士們,沉痛地把實情告訴他們,並坦白他的心情。
「……我很慚愧,身為酋長卻如此無法自制,但以我現在的心情,如果我再繼續領著你們打下去,只會帶領你們踏上死路而已,所以我決定辭去酋長之位,讓蘇勒來接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