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哥哥,你怎麼來了?」
「回來陪你。」
听得滿心歡喜的蘇流芳捉起他的手往後院走,滿十三歲的她不只小臉長開了,添了明麗之色,人也抽條長個了。
亭亭玉立的身姿已有少女姿態,腰肢縴細,曲線玲瓏,勻稱雙腿又直又長,走起路來特別好看,搖曳生姿。
只是她長高了,上官追的個頭也往上竄,她的身高正好與他肩膀齊高,看起來小鳥依人。
其實在女子里蘇流芳算是高就了,以現代算法有一米六七了,可上官追長得更高呀,跟竹子似的又高又挺拔,渾身散發世家子弟的雅逸氣度。
難怪姚蔓兒眼毒的看上他,全然不把自己當一回事,馬不知臉長就想勾搭,以上官追出色的條件,不論放在哪里都引人注目,誰不起一點點小心思,何況是猗角昔晁的小村子,肯定是帶肉的骨頭人人搶。
「那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被拉著走的上官追寵溺的看著神采飛揚的笑臉,彷佛又看到那個愛笑的女子,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劃破山林的笑聲如成串的銀鈴響起,暖了他孤寂的心房。
為了這份單純的快樂,他願意披荊斬棘,陪她行走天涯,看遍天下美景,以天為被地為床,四海遨游。
「什麼地方?」看她一直往大山深處走去,身形敏捷行動自如,恍若常來常往,他清俊劍眉為之一攏。
「一個好地方。」她的「後花園」。
說是「後花園」,實則並不近,拉著人走了半個時辰還不到一半距離,可對她來說算快了,若是帶著蘇家三兄弟,可能得花上大半天才到得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蘇家三兄弟的體力遠不及常自我鍛鏈的妹妹,她由當初拄著拐杖走路的斷腿小姑娘變成追風少女,飛揚在身後的長發如黑瀑般閃耀迷人。
「慢點,小心腳下,別摔著了,我不急。」看著前方飛奔的窈窕身影,上官追有著老父親一般的擔憂。
「你不急,我急呀!要趕在哥哥們散席前回去,不然又要被叨念上一整天,我耳朵受不了。」哥哥們變嘮叨了,三人齊念魔音穿腦,她耳膜內滿是念經的回音。
蘇重文考上了秀才,在村子里算是一件榮耀的事,原本他想比照別的秀才辦十幾桌流水席宴請鄉親同窗。
可是姚村長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不許外人入村,蘇重文的同窗以及夫子都不能來,一些想來討杯水酒喝的鄉紳也來不了,期盼已久的流水席根本辦不成。
姚村長此舉是為了報復蘇重文的拒婚,眼高于頂的姚蔓兒東挑西挑還是沒挑中良人,十七歲的她還沒嫁出去,已是大齡姑娘,把姚村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逼蘇重文娶自家女兒。
可蘇重文不肯,把姚村長氣得兩眼發紅,而後姚蔓兒點名要嫁上官追,姚村長還真帶媒人上門說親,完全無視上官追早已定過親,認定自家女兒主動擇婿,對方定會同意,神氣的以老丈人身分自居,要上官家盡快派花轎迎娶。
想當然耳,媒人和姚村長一並被人掃地出門,叫他回去照照鏡子,把他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看上的女婿都沒著落,又遭到上官追打臉的羞辱,心眼小又愛記恨的姚村長是柿子專挑軟的捏,將滿腔不甘遷怒無父無母的蘇家孤兒,有事找事,無事刁難已是家常便飯。
既然流水席辦不成,蘇家兄妹一商量,山不轉路轉,索性把宴席辦在縣城酒樓,只宴請師長和知交好友,以及有意交好的仕紳和縣太爺,「仁善之家」的牌匾可不是白給的。
招待男客蘇流芳不便出席,上官追雖然也去了,但吃席到一半便尿遁回來,趁著蘇家兄弟都在縣里好暗渡陳倉,陪他多日未見的未婚妻,也好好培養感情。
他一听為之失笑,反客為主將她攔腰抱起。「告訴我怎麼走,我帶著你走。」
「追哥哥,你會武功對不對?」她反手抱住他肩頸,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八顆米牙潔白照人。
「嗯。」他足下一點,照著她所指的方向提氣躍起。
「哇!好快,像在飛……」四周的景致飛快的往後倒退,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快到令人無法想像。
「教我。」這是傳說中的輕功吧?她也想學。
上官追將心愛人兒護在懷中,以手掌擋在她臉上,面朝寬厚胸口,因此只感覺到速度的蘇流芳並未被疾風傷著臉。
她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的保護,如蜜化開的心田泛起名為喜悅的漣漪。
「不行。」他果斷拒絕。
「為什麼不行?」她不服氣,這些年勤于鍛鏈,她確認過自己體能沒問題才開口。
他低頭看她小嘴一扁的小臉,「你學不來。」
他也舍不得她吃苦,練武太磨人了,這才是原因。
「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有決心和毅力。
他搖頭,「人和人也有所不同,不是想學就學得成,有人骨骼清奇,適合練武,況且這得從五六歲開始,你的骨頭已經定型,沒法拉開重塑,最多只能練練內功心法,調息內里的筋絡。」
也就是說多了內息,遇到危險時能以內力抵抗,給自己逃月兌的機會,也能護住內腑不致傷得太重。
「那就學內功心法,你教我。」技多不壓身,多學一樣多一條保命的路,她有預感以後一定用得上。
「有我在,你不用學。」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抱著懷中人兒的臂膀忽地一緊。
蘇流芳抬眸一看,眼神流露對他的心疼。「感情再好的夫妻也不可能形影不離,總有你錯眼的時候。」
他瞞了她很多事未說,但她選擇相信他,即便所有人都會害她,唯獨他不會,他對她的情感很深很深。
她不知道這份無怨無悔的深情從何而來,身為受惠人的她拒絕不了,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愛著她,被他愛著這些年,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融化,她在濃濃的愛意包圍下動了情,因他而情生。
雖然她兩世為人的年齡加起來足以當娘了,可是她莫名有種他比她年長了很多的感覺,讓她不知不覺產生依賴感。
「想嫁我了?」听到「夫妻」兩字,上官追心中特別愉悅,想把她揉進骨子里帶走。
她輕啐一聲,面如紅霞,「人家跟你說正經話,你還打趣人。」
她現在真沒想過成親一事,這小身板還太小了,難經男女情事,得再養個三、四年再看看。
此時的蘇流芳並未料到,本打算十七歲才嫁人的她,未來會嫁得那麼早,趕鴨子上架似的匆匆嫁人,還是嫁入那樣的人家,令將來的她有被騙的忿然。
如果早知道,她絕對抵死不嫁,她會——
招贅,把上官追拐過來當贅婿。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了,如今的她還沉浸甜蜜中。
「芳兒,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陪在你身邊。」他的承諾永遠不變。
她心里動容,面上仍有小小不滿,「這是兩碼事,我也把你放在心中深處,可是不妨礙我跟你學武呀!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活一世不可能一帆風順,總會有些惹人厭的波折。」
「……我考慮考慮。」她的話他听進去了,他都逆天一回了,不在乎與天再斗。
「追哥哥,我需要施展美人計誘你點頭嗎?」她刻意眨著眼,有模有樣的拋媚眼。
聞言,他眼柔似水的笑出聲。「試試。」
他非常期待。
蘇流芳很努力地想展現嬌媚風情,可是她發現太困難。「不行,我沒有美色,眼抽了……」
心性剛正的軍人渾身是一副鋼鐵架子,她柔軟不下來,更別提媚色惑色,叫她扛槍行軍三百里還比較容易。
「不,你的美在骨子里,誘人得讓我想將你就地正法。」他鼓勵她繼續勾引,他非常受用。
看見他眼中燃起的火苗,她既得意自己的魅力無邊,又退縮地不敢胡亂點火,他的動情明顯得令人心慌。「才不讓你稱心如意,我們到了。」
「到了?」這麼快……
嫌路程短的上官追有些意猶未盡,調戲自個兒的未婚妻讓人沉迷,樂在其中,她媚眼如絲的嬌俏他怎麼也看不膩。
「嗯!這里是我無意間發現的,美得叫人目不暇給,宛如仙境般令人流連忘返。」她很喜歡這個地方,花樹繁盛,各種小獸在草叢中穿梭嬉戲。
放下懷中人的上官追極目一看,真的被四周的花花草草驚艷了,放眼望去是一大片花海,紅的、黃的、紫的、綠的……奼紫嫣紅,居然還有他找了很多年也沒找到的九芽九葉水晶蘭、七里追香鳳尾菊、蜜金色秋海棠……
對于養花為樂的上官追而言,無疑是進了神仙園子,沒法一眼看盡的花兒何止千百種,花團錦簇,極盡一生爭艷,綻放出勾人目光的美麗,每一朵花都美得叫人舍不得眨眼。
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已經深秋了,這些花怎麼尚未凋謝,彷佛猶在春暖花開季節,比手掌還大的鳳蝶停在花上,似棲息似覓食,風吹花搖動便翩翩飛走。
「這還不是最好看的,我還有更好看的送你,祝賀你蟾宮折桂,榮升舉人老爺。」沒人幫他特別慶賀,那由她來。
大哥有酒樓宴席慶賀,考中當日她也拿親手打的野味下廚加餐,可上官追明明也考上舉人,上官家卻低調得可以。
「芳兒……」他眼眶一熱。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將他遺忘,還有她記得他。
很久不曾有過的感動浮上心頭,他已經忘了被人放在心上是什麼感覺,很酸、很澀,像尚未長成的櫻桃。
一個舉人功名對上官家來說不痛不癢,無舉足輕重,小得跟蚊子腿上肉一般,不會有人在意,就連上官追的祖父也只是輕嗯一聲,表示他知道了,並未抬頭多看一眼。
考中是情理之內,理應如此,上官家子嗣天資過人,天生的讀書人,會念書,小小舉人信手拈來毫不費勁。
「你看,真正的寶地,我只跟你分享。」她的哥哥們沒來過,只有他。
蘇流芳拉著上官追走進一處被雜草遮住的洞口,他以為一入洞會暗淡無光,黑得無法視物,正想取出夜明珠照明,殊不知點點的反光照出一條直行的通道,亮得足以看清洞里的情形。
這是一個由天然水晶組成的溶洞,通道並不長,看得出有人精心打理過,走了一會就到了。
令上官追驚奇不已的是山洞很大,大到一眼望不盡,高有千尺,頭頂上方開了個天洞,有光射入,太陽光下是半畝寬的水池,累積不少雨水,池邊鋪滿大大小小的寶石原石,血一般的紅寶石、紫艷透光的紫水晶、藍得耀目的藍寶石、黃得快流漿的田黃石、白得透明的白水晶……
居然是七色寶石?
可是更令他移不開視線的是綻放在池子中央的雪蓮,足有上百朵,其中不乏已經成熟的蓮子,包覆在一枝枝出水而立的蓮蓬內,散發出蓮子誘人的清甜香氣。
傳說中,雪蓮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活死人肉白骨,一息尚存的人也能救活,再重的傷都能立即痊癒。
雪蓮子亦能解百毒,不管是什麼毒一吃見效,擁有一顆便能百毒不侵,毒蛇、隸子等毒物不近身。
一朵蓮蓬約莫結十五粒到二十粒左右的蓮子,眼前未被采擷過的蓮蓬有七十幾朵,那得有多少蓮子呀!
莫怪他看傻眼,嘴角一點一點往上勾,若論起運氣,還真沒某人好,隨便山里一逛都能撞出寶。
「怎樣,別有洞天吧?」下巴一抬的蘇流芳目有得色,驕傲油然而生,彷佛一只機靈小狐狸,看不見的大尾巴討稱贊的在背後搖啊搖。
「富可敵國。」他指的是池邊的七彩寶石。
她一撇嘴,「說得我跟財迷似的,那是我家喜兒的嗜好,我才不在意。」
「你不要?」他微訝。
「財帛動人心,說不要有點虛偽,若是我真去了京城,大概會挖一匣子帶走吧。錢夠用就好,不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了反而是禍事。」她又沒打算造反,不需要金山銀山招兵買馬。
蘇流芳自認她的心很小,只裝得下自家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世界再遼闊也只是走馬看花,在她前世早已看遍繁花似錦,一百多個國家也走過一大半,該看的都看過了,沒什麼能引起她太大的興趣。
人在繁華過後總會想返璞歸真,她在城市買了一間落腳的三十坪公寓外,又在老家附近置產買了上百畝的農莊,打算過幾年真人秀退流行了,便以經營民宿的方式養老,過著自給自足的農家生活。
也不知她死後那些資產便宜了誰,大概是她當干弟弟的助理拿走吧,畢竟她留有遺囑,他知道她所有的帳戶密碼和印監放在哪里,向來替她代管財產,也曉得她十分痛恨放生她的親爸和永遠也處不來的繼母,一定能做到一毛錢都不會留給他們。
「頗有見地的想法,銀子多了不見得是好事,我家芳兒心性豁達。」他學她的話自樂。
皇帝都缺銀子,連年打仗的軍餉,北邊旱災南邊澇災的賑款,時不時的天災人禍,蝗蟲過境的損失……
這地方相信連朝廷都動心,光是看得見的寶石便是一大筆財富,雪蓮和雪蓮子的無上價值尚未計算在內,而洞內若再開挖,可能還有更多價值連城的寶物,誰不想佔為己有?
而她的不貪心,很好,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各有所好,留待有緣人發掘這片天地。
「不是豁達,是不想被煩人的事纏身。追哥哥,你再模模這池子里的水。」她現寶似的招手。
上官追將手放入池水里,隨即面露訝色,「溫的?」
「嗯!是溫泉池,所以池里蓮花長年不謝,花開了結蓮子,蓮子熟了再開花,周而復始,花香常在。」
她推測水溫在攝氏三十二度到三十三度間,蓮花的生長環境是攝氏二十度到三十度,高溫多濕,這樣的水溫正好適合在蔭涼山洞內的蓮花生長,它的季節沒春、秋、冬,只有夏天。
蓮花本來就長在夏季,因此洞內的溫水給了它恆夏的假象,這才一直開花結子,不斷繁殖,生生不息。
「你怎麼發現這個地方?」一般人不可能發覺得到,地點太隱密了,讓他來回走上一百趟也不會知道此地有異。
听到這里,她一時得意忘形,月兌口而出。「有一回我在山里追一頭長著珊瑚狀倚角的公鹿,追著追著就追丟了,等我抬頭一看天都暗了,我嚇了一跳趕緊掉頭,誰知心急一腳踩空……」
她也知道入夜的山里有多危險,豺狼虎豹等肉食性動物以她一人之力無法對付,因此才急著下山。
可是越急越容易出事,她犯了野外求生大忌,未辨方向便大步向前,往草多的地方一腳踩下,沒想到整個人騰空墜落,還以為要再摔死一次,不料撲通一聲掉在水池里,大難不死,驚得她差點忘了劃水。
「一腳踩空……」上官追目光一沉。
看他臉色一變,她心底暗驚,慘了,言多必失,她說多了。
「追哥哥,池子里有種銀魚很好吃,肉質鮮美又甘甜,還帶著蓮花香氣,烤著吃最好吃,我烤一條給你……」
「蘇流芳,你覺得我吃得下嗎?」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她居然與危險擦身而過。
「為什麼吃不下,反正我又沒事……」反而因禍得福,發現了洞天福地。
「要是真出了事,你讓我一個人怎麼活得下去……」沒有第二次機會了,他修為盡失……
上官追悲痛地紅了雙眼,不敢去想沒有她的日子他該如何,成為行尸走肉嗎?
「追哥哥……」
上官追板著臉,不發一語。
「追哥哥,你不要不理人嘛,你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好嚴肅,你上輩子是石頭變的吧?」
上官追還是不說話,面無表情。
「追哥哥,你在生氣?」有事的人是她,他生個什麼氣,知道他是關心她,但最後還不是逢凶化吉?
目光冷峻的上官追像座冰山,寒氣森森,不言不語。
「好嘛好嘛!是我錯了,我不該一個人入山讓你擔心,下一次我把喜兒帶上,讓她打先鋒……」她也很委屈好不好,喜兒是天生帶楣運,有她跟著不出事才怪。
上官追哼了一聲,對她的「下一次」很是不快。
「你別只是哼哼不開口,你不要以為只有你有脾氣,我發起火來也是很可怕的。」
女性雜志里有句話深得她意——男人不能寵,一寵就上天。她都這麼低聲下氣道歉了還擺臉色給她看,是她平日太好說話嗎?
上官追面色冷然,沒把她的話當真,小老虎的爪子不夠利,虛張聲勢。
「哼!」她也會。
冷著臉的蘇流芳不再用熱臉貼人家的冷,不理就不理,她還落個清靜,裝啞巴誰不會。
一轉身,她往洞外走去,眼不見為淨。
「去哪。」
「拾柴。」
哼!不就是裝嗎?繼續裝下去。她在心里月復誹。
「拾柴做什麼?」上官追語氣生硬。
「烤魚。」
他一頓,「你餓了?」
「廢話。」她口氣不善。
「我去。」他目不斜視的越過她,本想視而不見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氣急,但是……
「芳兒,你是我的命,我可以為你擋刀擋劍,但我不能失去你。」
她不曉得她對他有多重要,愛之深,無法測量。
上官追一說完便出去,只留下令人鼻酸的背影。
「說什麼命,連自己是誰都不說清楚,還想來騙我的感情……」淚光浮動的蘇流芳輕拭眼角,把眼淚眨回去,不流露出一絲情緒。
在感情的世界里,誰先在乎,誰就輸了。
她也不想在乎,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可是他對她太好了,好到她心動,想去回報他的好。
蘇流芳用力的吸了口氣,把不經意的惆悵放回心底,起身走到水池邊,看著一條條在水里游動的銀魚,想著香噴噴的烤魚,她口中的涎液一吞,不自覺傾身向前,將藕白手臂一伸,指尖踫到溫溫的水面……
「你要干什麼?」
一只大手忽地握住縴白小手,連人帶手往懷里一扯。
「你不是不理我了,還管我死活干什麼,走開,我跟你不熟,你繼續母雞坐窩,孵蛋去。」
是她願意一腳踩空嗎?整個人往下掉落時她也很驚慌,以為死定了,再死一回就真的等投胎。
那時她回想起短暫的一生,好幾張熟悉的面孔從眼前一晃而過,前世的、今生的,面容最清晰也最深刻的,是從不對她說「不」的上官追。
可是在他這里得到的不是安慰和心疼,而是責問和置之不理,她體會不到他內心的撕裂,因為他從來不說,獨自忍受,讓她想感同身受都辦不到。
蘇流芳不得不承認她沒有他愛她那麼愛他,擁有兩世記憶的她自我保護意識較強,她不會全然將自己交出去。
「要孵也孵你,你讓我坐也發愁,站也發愁,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哄著。」
他承認,他失控了,在得知她差一點出事,他以為看透世情的心崩裂了,噴出滾燙的血。
看來還是修為不到家,事不關己能一笑置之,關己則心亂,怒海奔騰,回去後要多抄幾本經書靜心。
「你也可以不要哄,燕不雙飛人成單……」只要不愛就不會受傷,人為什麼要自找苦吃?
蘇流芳的話尚未說完,一道勁力將她拉近,上官追像頭凶猛的老虎朝她壓下,覆住刁鑽小嘴。
也許是瞬間,也許是永恆的凝凍,感覺快喘不過氣、臉色發紅,上官追的唇才離開,蘇流芳如離水的魚般大口吸氣。
「哄你,我心甘情願,但是,你再說出不中听的話,我就用剛才的方式懲罰你。」吻到她說不出話。
「……欺負人。」他們這樣算和好嗎?
蘇流芳忽然想到一句老人家常掛在嘴邊勸和的話——夫妻床頭吵床尾和。他們這是還沒成親就老夫老妻了?
「就欺負你,誰叫你不听話。」對于她,他很難不患得患失,不捉在手中總怕弄丟她。
「我……」她想反駁,反抗暴政,可是一陣咕嚕咕嚕的月復鳴聲響起,她什麼都不想說了。
「餓了?」他輕笑出聲。
「……餓。」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她就是餓了。
「你剛才想伸手捉魚?」魚不大,呈扁平狀,手掌大小而已,沒人吃它們的緣故,游得不快,看起來有點呆呆蠢蠢,反應遲鈍,有人想捉它們也不會游開,反而往上湊,以為有吃食。
「嗯。」她頷首。
「坐好,我先生火再撈兩條魚,你坐著等吃就好。」上官追將拾來的干柴堆成堆,取出火石點火。
蘇流芳真坐在一顆灰白色石頭旁等著,兩手托腮,將手肘置于彎起的膝蓋上,看著身形修長的上官追挽起袖子捉魚,她眼神霧蒙蒙,似霧里看花,影影綽綽。
「……追哥哥,你不生氣了嗎?」她怎麼覺得看不清他這個人,明明近在眼前卻是模糊的。
看得見的是人,瞧不見的是心,看似了解,可是實際上又如何?
上官追剖魚去鱗的手一頓,隨後若無其事的回頭,「我是氣我自己沒能照顧好你,我太自以為是了。」
她一怔,有些不解,「追哥哥,我的腿傷早就好了,能跑能跳,還能踹我三哥呢!我不需要別人的照顧。」
上官追墨瞳一深,「你是說我多事了?」
見他眼神一黯,蘇流芳起身走近,細白小手往他手背一搭,「我不是只在籠子里唱歌的畫眉鳥,完全忘了怎麼飛,要是有一天來了只大肥貓用爪子撥開籠子的門,我若飛不了,只能畏縮在籠子底層,等著被吃掉。」
「所以你想飛出去?」她在怪他把她管得太緊嗎?
「我的意思是我不做等待被喂食的鳥兒,而是要做獨霸天空的蒼鷹,我有銳利的鷹目,鋒利的爪子,啄開血肉的尖喙,一雙傲視群雄的翅膀打開能遮天蔽日,我不是攀附喬木的菟絲花……」
她想當風雨中屹立不搖的參天大樹。
她是個沒有父母緣的人,前一世母親早逝,父親再娶,這一世是父母雙亡,她在失去中知道她沒有柔弱的權利,想要在殘忍世道下存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堅強。
雖然有很多人寵著她,寵得她有恃無恐,翻天覆地,可她總是偷偷往山里跑,希望暫時擺月兌被溺愛束縛住的日子。
「芳兒,你的心很大。」蒼鷹?他搖頭失笑。
上官追養過鷹,但他放飛了,因為鷹是難馴的禽鳥,不能養只能熬,熬鷹和它比耐性,才能馴服它。
他的那只鷹是鷹王,十分聰明且通靈性,能听懂他所說的話,因此他不忍心它受困于人,于是放它飛回懸崖峭壁,找了只母鷹築巢。
「是你們老是小瞧我,你看這個山洞我來去自如,可有一絲破皮或刮傷、扭傷?我去年八月就發現它了。」可沒人知道她有個秘密基地,還從家里搬來不少日常用品。
蘇流芳十分自豪她的毅力,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還有鹽、糖、油、醬等調料,怕山里冷還扛了八斤重的棉被,一件稻草編的草墊子充當床墊,連月復瀉、傷寒、止血藥也沒落下,有備無患。
靠近水池的左側有個七米寬的石床,上面就擺放著棉被和草墊,以及幾件換洗衣物和……刀。
不是很大,類似匕首,是蘇流芳特意讓刀匠打造出來的三稜刀,號稱最凶殘的軍刀,為軍用刀。
「去年八月?」他聲音一沉。
整整一年有余,而他毫不知情……上官追的臉色十分難看,晦暗不明。
看他情緒不是很好,她悄悄轉移話題,「追哥哥,魚烤好了沒,我餓得都想吃花了。」
她眼楮盯著雪蓮,一臉讒相。
由此可見她吃過,還非常滿意味道,渾然不知她吃來解讒的是救命聖藥,意猶未盡的當一般蓮花,想沾面糊當天婦羅給炸了。
如果她曉得她吃一口值萬兩金,她還吞不吞得下去?
「快好了,我翻個面……」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餓著她絕對不行。
上官追又烤了一會,將焦黃的魚片撕開,把雪白魚肉送到等吃的小嘴邊。
「唔!真美味,一抿就化開了,不腥,有股魚的鮮甜……追哥哥你也吃,我可是特意帶你來吃魚的,這里的魚吃了明目,夜里能看得更遠……」她捏了一塊魚肉往他嘴里放。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掉七條銀魚。
「嗯!好吃。」尤其她親手喂的魚肉更甜。
「還有,這個給你,考上舉人的獎勵。」沒人疼他她來疼,「別人家的」孩子那麼優秀,為何無人理會?
她知道上官追有爹有娘,甚至還有兄弟,可是從來沒有來看他,即便有他的祖父祖母陪在身邊,卻仍難以彌補難圓的親緣。
對上官追不好的人她全都討厭。
「這是……」他訝異地睜目,搓揉木制物件。
「我無意間得到的沉香木,都說男戴觀音女戴佛,可我嫌觀音太女氣,就讓人刻成笑彌勒,我讓廟里和尚開過光,你戴在身上保平安,也保你笑口常開,你很少笑……」除了她,他對誰都冷冰冰的,自帶冷卻系統。
「又是無意間?」她運氣未免太好了。
蘇流芳細眉一挑,「我天生帶福,老天爺疼我唄!」
他莞爾一笑,將用紅繩系上的彌勒佛木墜往胸口一掛。
眼看事情辦成了,上官追也被哄好,蘇流芳放松下來,糯糯開口,「吃得太飽了,有點困,追哥哥,我打個盹,一會兒喊我……」
聲音漸弱,她睡著了。